“那个什么崖的,还真灵验,”又一个粉衣衫的丫鬟接话,手里还打着络子,“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法子,他们一来,就把大公子救活了!”
“啧啧,就说你没见识,”俏丫鬟向她额头戳了一记,“铁剑说,那叫优昙崖,可是个邪门的地儿!你没看见他们那些人,长得倒都挺好看,就是带着一股子邪气。”
“我当然没见识,”粉衣衫的丫鬟被她戳了一记,眼珠一转,反过来笑她,“又没什么铁剑啊铜剑的,巴巴得来告诉我!”
“你这个死丫头,又胡说!”俏丫鬟咬着牙想打她,却被她跳起一躲没打着,便也撂下活计追上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两个人围着柱子,一个追一个躲,嬉闹起来。
“阿弥托佛,”老妈子看她们热闹,也笑了,自言自语道,“大公子快点醒,这府里头就太平喽。”
她们都没注意到,拐弯处不见天日的地方,一个身影已经在那里悄然立了半晌,听到老妈子最后这句话,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寒光,那是――杀机。
却说这一夜金甲王守了许久,也没见儿子醒来,眼见四更已过,只得怏怏回房歇息,优昙崖诸人也各自回转,只留下两个丫鬟守着,一有消息便来禀报。
那两个丫鬟一个倚着床栏,一个坐在桌边,都是又困又乏,静悄悄地不言语,不知哪里飘来一股甜香,直游进鼻中来,忽地困意甚浓,竟不知不觉合眼盹着了。此时桌上银灯里的烛火燃到了尽头,“噗”的轻轻一声便熄灭了,房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靠近床头的窗子无声地打开了,一道黑色影子纵进屋内,未及站定,已经朝大床奔去,那床上帏帐半垂,影影绰绰地看见锦被里睡着个人。只见那黑衣人一撩帏帐,手中寒光一闪,便刺将下去!
这一下劲道十足,床上之人是必死无疑,眼看匕首就要刺入被中,黑衣人却觉一股劲道将自己手腕拨开去,便见被里那人竟一回身,反手一掌向自己肩头打来,来势如电不及躲避,他怔忡之间,肩头已重重挨了一记,登时一阵剧痛,不由得向后一仰,此时背后风动,左右两阵罡风同时袭来,啪啪两声,自己双肋下已各着了一记,那黑衣人忍痛双手一扬,飕飕飕几道白光从指间飞出,趁着后面两人闪身躲避,回手摸出一枚烟雾弹正想抛出,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向自己兜头罩下,他心中只叫不好,刚想就地一滚,眼前一道白影倏地掠过,胸口不由一麻,仰面直跌下去,此时刚好大网落下,便将他牢牢罩在中央。
屋内忽然大放光明,那黑衣人眼前一花,想伸出手挡住光线,被点了穴又哪里动弹得,定睛一瞧,床后已走出几个人来,中间那人苍鬓长目,不是金甲王又是谁?只见他横眉怒目,向身旁铁笛一摆手,铁笛会意,走上前扯掉那黑衣人蒙面黑巾,一着眼不禁讶然,“铁骑?!”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忙凝神看去,灯光底下看得分明,可不正是金戈的贴身侍卫铁骑!金甲王不由大怒,暴喝一声,“铁骑,你好大的胆子!”
铁骑却毫无畏色,反倒微微一笑,夜拂晓适才已经点了他穴道,见他神色有异,生怕他服毒自尽,飞身而至,伸手一捏他下颌,果然吐出一粒小丸来,那药丸圆圆通黑,中间一个红点殷殷似血,夜拂晓认出是扶桑毒药“一点红”,眉头微微一凝,看了铁骑道,“梦甜香、柳叶刀、烟雾弹、还有一点红,原来你是个忍者。”
铁骑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心知大势已去,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却说夜拂晓诊过金风后,只怕他伤重,即使救醒也记不得以前的事,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便想出这样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来,说服了金甲王,先让铁剑铁笛在府中散布消息说金风已醒,又叫红袖紫袂扮成丫鬟,自己则装作金风躺在床上,只要凶手一来,便可当场将他擒获。那床后本就有个隐匿夹层,金甲王带了铁笛,青衫护了巫女,均藏身其中,而真正的金风早已被挪到别的房间,正由铁剑和蓝衿等人严密守护。
金甲王听得铁骑竟是个忍者,心中微微一凛。金戈的母亲出身卑微,芳名并蒂,善歌伶曲,本是扶桑将军府上一名歌姬,恰逢金甲王奉旨前往扶桑,将军便遣她侍寝。金甲王当时也是壮年气盛,没什么顾忌,一夕风流珠胎暗结,便将她纳为姬妾,彼时金风之母文绛罗刚产子没有多久,丈夫便公然纳妾,她本是先皇妻妹,大家闺秀抹不下颜面吵闹,心中渐渐郁结成疾,不久竟撒手人寰。此时并蒂已经生下金戈来,金甲王懊悔至极,迁怒于她,待她甚为冷落粗暴,那并蒂产后本就郁郁寡欢,一时想不开竟投湖自尽。只因金甲王用情不专,便害了两名好女子,金风金戈兄弟也早早丧母,此事过了多年,加之金甲王刻意隐瞒,连兄弟俩也不甚清楚。因了并蒂这一层,金甲王十年前曾送金戈到扶桑修行,他回来时身旁便多了个铁骑,说是路上收留的,小小一个侍卫,金甲王便也未上心。况且铁骑多年来深藏不露,旁人只道他身手平平,竟是谁也没看出他忍者的身份。
金甲王沉吟不语,想铁骑在府中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况金风与他素无冤仇,他又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莫非背后还有牵涉?他又是忍者,难道此事跟扶桑有关?见他闭目不语,便喝道,“逆仆!你三番两次以下弑上,其罪当诛,本王念你旧日功劳,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便从轻发落饶你不死!”
“一人做事一人当,”铁骑缓缓睁开眼,傲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金甲王怒视他,忽然大笑,“好!”双眉一凛,命令铁笛,“叫阿戈来!”铁笛听得,忙匆匆去了。
玉露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金甲王由铁骑想到扶桑,她却想到了金戈。铁骑是他贴身侍卫,别人不知他是个忍者,难道金戈也不知?知道了又故意隐瞒,却又是为何?大叔曾说过,将自己劫进王府的是扶桑人,岂不正是两下相合。想金戈先将自己掠入府内,让金风和自己见面争执,接着就是金风遇刺,自己被囚。而当日大叔来救,金戈指挥手下招招毒辣,恨不得直取己命,自己以前只想是因为苍梧郡之仇,如今看来,竟是金戈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杀了金风,嫁祸自己,鬼哭崖上连逼带骗,更是想趁机灭口,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思前想后,真是越想越象,真相呼之欲出。可针对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下狠心残害兄长,难道是为了王位......玉露虽这般怀疑着,却不敢贸然说出口。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出缘由拿不出证据,叫人家当爹的怎么信你?搞不好自己反倒落个诬陷之名。
她这厢正在思忖,耳听得“吱”一声,抬眼一看,房门打开,是金戈走了进来。
却说金戈在房中等铁骑回报,想到成败在此一举,不由坐立不安,忽听得铁笛叩门,说王爷有急事找二公子,他做贼心虚,便是一惊,只得硬了头皮跟铁笛前来,一路上见铁笛神色如常,料想事情尚未败露,便稍稍安心,盘算起若父亲质问,自己该要如何推脱。
他一进门便见铁骑跪在地上,不由一悚,不敢多看,倒头跪在金甲王面前,“父亲深夜相唤,未知有何急事?”
“铁骑刺杀你大哥,被当场擒住,”金甲王看看儿子,“你是他的主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金戈听铁骑并没供出自己,心里不由一松,站起身,正待装模作样地呵斥铁骑,却听得玉露娇喝道,“铁骑,你的公子爷已经到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她这是先发制人,叫金戈以为铁骑要与自己当面对质,狗急跳墙说不定就露出了真面目。
铁骑一愣,心想我并没什么要说的啊,便向金戈看了一眼,张口想否认,被金戈看在眼里,正象是要揭穿自己,惊惧之下,恶从胆边生,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手掐在铁骑颈间,让他说不出话来,口中佯怒道,“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竟敢一再加害我大哥!不忠不义之徒,今日我就除了你这个祸害!”他已握住腰间短匕,此时手起匕落,便深深刺进铁骑胸膛。铁骑早就打算牺牲自己,却未料到公子爷竟杀人灭口,不由得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瞪着金戈。金戈虽有预谋,但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也深为恐惧,手一松,铁骑应声倒地,已然气绝身亡。他怔了一怔,回过身来,扑通跪倒在金甲王面前,“儿子御下无方,不能带眼识人,致使奸人有机可乘屡下毒手,害大哥几乎性命不保,儿子身为其主,万死难辞其咎,实在是无颜面对父亲和大哥,就请父亲重重责罚吧!”说着叩下头去。
他这一篇言辞恳切,只说得活象真的一般,然而却已晚了。金甲王虽然想到扶桑上头,对金戈却也不乏怀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见他即时手刃铁骑,不容其吐露只言片语,分明是心中有鬼不留活口。自己最不愿的猜想,竟成为了眼前事实,手足相残同根相煎,家门何其不幸!自己一直以为他们两兄弟孝悌无间,而今看来竟是自己错了!不由周身一颤,默然不语。
玉露也没料到金戈如此狠毒,连自己手下也杀,眉间一颦看向金甲王,见他木然不语,心想老头子被吓傻了么,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转念一想,终究是他家家事,当着外人的面,只怕他说不出口下不了手,不由萌生了悄然离开之意。
金甲王回过神来,虽然已知真凶是谁,可叫他象当时对待玉露一般对待金戈,却是万万做不到,虎毒不食子,便就金戈犯下滔天大罪,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不能为了替大儿子报仇,就杀了二儿子啊,他毕竟年事已高,此时急火攻心,一阵晕眩上来,身子一晃,幸亏被铁笛扶住,低眼看了地上跪着的金戈,不禁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摆摆手,“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