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在哪里?
忽然间,百纯感到强烈的街动,要听到故事末说出来的下半部,同时暗下决心,不让钱世臣藏头露尾,令她没法掌握当年云梦城确实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朝位于中进的书斋举步,自认识钱世臣以来,她还是首次主动邀请他到红叶楼来。她晓得钱世臣看到她用私笺写的密函,不论他公事如何繁忙,都会抛开一切,到书香榭来见她。
乌子虚和辜月明分坐舟子两端,前者负责操舟,离岸朝湖心的方向驶去。
辜月明沉吟片刻、似像要重整思路,道:「你是在甚么情况下杀皇甫英的?“
乌子虚道:“严格来说,我只是间接的杀死他。当时我在赌馆遇到一个赌得很狠的艳女,我这个人赌归赌,嫖归嫖,赌钱时绝不碰女人,可是那晚却像前世冤孽般,我和她像干柴遇着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先忍不住的是她,在我耳边细语,约我到她的香闺去,然后早一步离开。我正赌得昏天黑地,脑筋没有平时那么清醒。当时只要稍为清醒一点,定会猜到她如此鬼鬼祟祟,是因有所顾忌。唉!该不关清醒或不清醒的事,而是我当时根本被鬼迷了,只以为是飞来艳福,完全没想到竟是桃花劫。”
辜月明道:“那个是不是皇甫英的女人?”
乌子虚苦笑道:“正是如此。我那时刚好输剩一两银,只好收手离场,依那艳女在我耳边说的地址赶去,皇甫英和十多个随从破门入屋时,我们仍在厅中喝酒取乐,我当时大吃一惊,往后跃开,那女人亦往我的方向奔来,被赶上来的皇甫英一刀从她背后插进去,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以为皇甫英只会找我算帐,不会辣手摧花。看着她死前痛得扭曲了的面容,我心中爆开从未有过的怒火,把仍拿在手上的杯子全力朝皇甫英投去,杯底命中他眉心,皇甫英立即昏倒,往前仆去,恰巧那女人转过身来,被皇甫英压得向后翻跌,皇甫英刚跌在她身上,而皇甫英的刀仍插在那女人的背上,后果如何?不用我说出来吧!”
辜月明点头道:“就是你这一掷,把所有人和事连结起来。”
乌子虚道:“辜兄在说甚么?我不明白。”
辜月明双目闪闪生光,仰望星夜,吁出一口气道:“我和乌兄在红叶楼的相遇,并不是偶然的,乌兄明白了吗?”
乌子虚面露骇震的表情,指指自己,又指指辜月明,眼中射出询问的神色。
辜月明点头道:“就是这样子。你在局中,我也在局中,甚至我们最近接触的每一个人,包括百纯和那个叫双双的姑娘,均陷身在这布局里。我想如此庞大的布局,已超乎一般所谓厉鬼的能力,至少我们从未听过这样的鬼故事。对吗?”
乌子虚嗫嚅道:“如果不是厉鬼,又是甚么呢?”
辜月明沉声道:“就是寄居于云梦泽内古城的云梦女神,她不但是主宰云梦泽的仙灵,她的力量更可超越云梦泽,影响天下间任何地方的人事。”
乌子虚一头雾水的道:“且慢!甚么古城,辜兄在说甚么呢?”
辜月明道:“由于牵涉到我身负的秘密任命,我只可以告诉你一个简略的大概。”
乌子虚点头表示理解。
辜月明定神望了他好一会,道:“据古老相传,在洞庭之南、湘水之东的沼泽区内,遗留着一座战国时代楚国的古城残迹。知道古城的人绝无仅有,只限于古楚的遗民,把这个秘密一代接一代的传下去,他们深信城内藏有旷世奇珍,不过这个家族虽然不住有人去寻宝,却连古城的影子部摸不着,且寻宝者就像中了毒咒般,没有人有好的下场,古城就像有神灵在守护着。”
乌子虚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几乎牙关打颤,骇然道:“是甚么旷世奇珍那么厉害?辜兄是否指我遇上的云梦女神,正是守护古城的神灵,可是我不但没有图谋城内珍物之心,甚至根本不晓得古城的存在,我没有去犯她,她为何来犯我?”
辜月明道:“但愿我知道。至于城内所藏何物、我也不知道。坦白说,我一直不相信甚么鬼鬼神神,甚至认为古城如阁下的名字般,是子虚乌有。不过我的看法已彻底改变过来,古城宝物是千真万确的事,而看守古城的正是向乌兄显露法相的云梦女神,由乌兄绘画成像。”
乌子虚感到手脚发冷,身体虚虚荡荡的,一颗心没有着落之所。
辜月明苦笑道:“如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画像,像刚才般毫无异样的情况,我是不会去见乌兄的。所以我说和乌兄在红叶楼的相遇,并非偶然。”
乌子虚道:“我都快被辜兄吓破了胆。”
辜月明不解道:“你不是在赌场连胜七局时,早有这种感觉吗?刚才又是你告诉我被鬼迷住了,现在却怕成这个样子。”
乌子虚惨笑道:“想归想。一向我最爱胡思乱想,而且想是这么想,内心总仍有一丝怀疑,怀疑一切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那变成了一线的生机。现在你却毁掉了我最后的希望,因为我真的找不到能反驳你的事实。唉!我和云梦女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为何找上我?”
辜月明心中浮现无双女的花容,叹道:“你怎知和她没有恩怨呢?”
乌子虚愕然道:“我和她怎可能有恩怨?”
辜月明平静的道:“前世的冤孽又如何?”
乌子虚全身剧震,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茫然道:“前世!我的娘啊!今回是死定了。”
辜月明叹道:“刚好相反,云梦女神不但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克星,且是你在现今处境中唯一的希望。这是我的看法,也是阮修真的看法。”
乌子虚大奇道:“阮修真竟晓得此事?”
辜月明道:“今午我来见你前,遇上阮修真,此人不负智者之名,从你的赌场大胜,凭空推断出有某种神秘力量在主导着整件事的发展,这力量是倾向你这一方,至于其最后的目的是甚么,则只有她自己清楚。”
乌子虚左顾右盼,苦笑道:“给你说得我毛骨悚然,不知该害怕还是欢喜。表面看,她的确是在帮我的忙,事实上却是陷我于死地。我现在唯一逃离岳阳的方法,就是从红叶楼开始,一直打出城外去。辜兄说句公道话吧!她在帮我还是害我?”
辜月明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径自沉吟,道:“乌兄在梦中和幻觉里所处的地方,可能正是云梦泽内那座神秘古城当年尚未被毁时的情况,城外那道河是乌兄到过的无终河。”
乌子虚没法控制的打了个寒颤,颤声道:“我的三魂七魄,恐怕有一半被她勾到了古城去。辜兄说得对,我前世定是欠了她点甚么,她今世是讨债来了。不对!她该属战国时代的厉鬼精灵,那是超过一千年前发生的事了,怎会和我这个出生在千年后的人有瓜葛?”
辜月明没好气的道:“乌兄怎知你的上一世不是在那期间度过?”
乌子虚容色转白,变得非常难看。
辜月明明白他的心情,没有说话。
在温柔的夜色里,红叶楼的高楼水榭,亭台楼阁,天衣无缝的与挂瓢池融为一体。没有了挂瓢池,红叶楼就没有那远离尘嚣的脱俗气质;没有红叶楼,挂瓢池也就不会有文化营萃的繁华。
湖畔古木葱茏,楼台亭榭时现时隐,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烟柳画桥,风窗翠幕,笙歌盈耳,几疑是人间仙界。
乌子虚收起船橹,任小舟在湖中央飘浮摇荡。
辜月明深深的思考。
这个特别的夜晚,极可能是他平生最重要的一个夜晚,他作出的任何判断,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一向以来,他总是凭着直觉当机立断,这种直觉是从过往的经验培养出来的,就像乌子虚能一眼掌握到绘画对象的特征和气质,他自己则对敌手一目了然,看通看透对方的深浅。
可是这习惯了的一套,在眼前的形势下并不适合。
首先,他再不是无牵无挂,对死亡甘之如饴。为了保住花梦夫人,他必须取得楚盒,这是他的目标,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是这个认知,已使他知道自己“入局”。
他也不能凭直觉或第一个印象去作出判断,而必须考虑全局,考虑所有有形或无形的因素,甚至鬼神的影响力,方有达成目标的可能。
今夜最重要的,是他对眼前大盗的态度取舍,一个判断上的失误,赔了自己的命不要紧,赔了花梦夫人则是他负担不起的后果。
隐隐中,他感到乌子虚是他能否得到楚盒的关键人物,这个想法主导了他对乌子虚的态度取舍。
乌子虚的声音传人他耳中道:“这样说,我在梦中不是返回前生去吗?”
辜月明深吸一口气,道:“乌兄有这样的感觉吗?云梦女神正透过梦境和幻象,向乌兄诉说千年前发生在古城的事,虽然每个片段都是支离破碎,但串连起来,说不定会是个完整的故事。”
乌子虚摇头道:“没有道理,她既然这般神通广大,法力无远弗届,要我知道某件事,大可完完整整地一次向我展示,不用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辜月明平静的道:“她并不是如此神通广大。”
乌子虚为之愕然。
辜月明道:“阮修真曾对你在赌馆连胜七局的事作了深入的调查,结论是和你对赌的人都有鬼迷心窍的情况,出千不成反输个一塌糊涂。由此可知云梦女神只能够透过影响人的心神,左右现实里人事的发展。而她对生人的影响力是有限的,被其影响的人仍有着自由的意志,可对她作出反抗,甚至反击,这是一场人与神灵的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