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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可属实?”

    “属实!”

    杨瑞:“兵部的人向来办事稳妥,若非情况紧急,不会打扰阁老。这熊晖,该不会是临阵反悔,背叛阁老了吧!”

    韩莳芳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然而多年朝堂争斗炼出的经验和老辣,还是迅速将这股不安压了下去。

    “熊晖贪生怕死,有勇无谋,根本不是打仗的料子。他又与谢琅不合,就算本辅不出面,他也不可能去解青州之困。我倒是担心,那两万大军会不会没到青州,就葬在他手里。”

    杨瑞思绪飞转。

    “听说近来甘州匪患严重,处处都是打着义军幌子的流民闹事,阁老是担心熊晖遇上了山匪或流民?”

    韩莳芳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问:“青州情况如何?”

    “岌岌可危。夏柏阳虽还在苦守,但守城器械损耗巨大,肉眼可见撑不了几日,如果朝廷援军迟迟不到,青州城破,指日可待。还有……夏柏阳很可能发现了悍匪冒充狄人士兵的事,苏大人从内攻破的法子,怕不能用了。”

    “夏柏阳一个书生,竟能有这般本事。”

    “夜长梦多。”韩莳芳目中露出些许鲜少在外露出的狠辣色:“如此,便不能拖了。这种拉扯时间太长,陛下不愿看到,让裴氏的人加把火,尽快拿下青州。”

    “是。那熊晖那边?”

    “让兵部的人去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本辅便不信,两万大军能凭空消失!”

    “是!”

    又五日,青州几乎陷入弹尽粮绝状态,包括弩箭、机石在内的守城器械基本耗尽。这意味着,如果狄人再次卷土重来,士兵只能靠血肉之躯与狄人肉搏。

    连日苦战,孟尧、夏柏阳皆精疲力尽靠在城墙上小憩。

    能全须全尾站着守城的士兵越来越少,眼下基本的轮岗能维持,全是身强力壮的百姓自愿顶替上去的。

    惨淡的月光照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可惜这安宁并未维持太久,接近黎明时,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再度从青州城外传来。

    守城士兵第一时间爬起来吹响长哨,发出警报,习惯性奔到弩架前,准备拉满弓弦,才意识到已经无箭可用。

    除了拼死一战,已无他法。

    孟尧握着剑站起来,才发现原本空旷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百姓,有的拿着兵器,有的只是拿着农具斧头等物,除了青壮男子,老弱妇孺也站在其中。

    显然,青州城的百姓和守城士兵一样,做好了与狄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孟尧喉头发紧,眼睛发酸,正要说话,城门楼上的守将忽然激动大呼:“不是狄人,是大渊的军队,是大渊的军队!”

    孟尧一愣,奔过去,接着微淡曦光往远处望去,果见青灰色的天幕下,一面面玄色军旗在晨风里飘扬翻卷,旗上绣着一个醒目的“谢”字。

    裴道闳做梦也没有料到,谢琅深陷西京战场,竟还有余力回援青州。

    “整整三万人,竟然还打不过谢琅带的几千精兵,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么!”

    裴道闳第一次失态,恼羞成怒,咒骂起来。

    因他知道,青州计划落空,不止是一次简单的失手,而意味着他之前在皇帝面前所做的保证与承诺,全部沦为废纸。

    在裴氏与卫氏的这场博弈中,他输得一塌糊涂。

    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老太爷,不好了,刑部的人将裴管家带走了!”

    仆从急急来禀。

    裴道闳脸色一变:“可说是何事?”

    “说是奉了首辅手谕,彻查甘州布政使重金收买土匪冒充狄兵、通敌叛国一案。”

    裴道闳直接吐出一口乌血,跌倒在地。

    “老太爷!”

    仆从大惊,忙急声喊医官。

    另一边,兵部的紧急密信也送至了韩莳芳手中。

    杨瑞忐忑叙述着内容:“熊晖被流民斩杀,身首异处,京营大将张茂趁机夺了指挥权,不仅借着给熊晖报仇的名义,将裴氏在西北的势力连根拔起,到青州后,还将所有冒充狄兵的悍匪头目全部抓了起来,严刑审问,最后把与裴氏来往甚密的甘州布政使给查了出来。这张茂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也是卫氏安插在京营的人。”

    “卫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韩莳芳攥紧手中信,手背因极度愤怒而冒起青筋。

    青州局势的逆转,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搅弄着大渊朝局。

    随着裴氏管事陷入通敌案,满朝文武都嗅到,自大朝会之后,大渊朝堂将迎来又一次震荡,这种预感在数日之后得到印证。

    一直称病在府中休养的首辅卫悯,身着先帝御赐的朱色蟒袍,以强势姿态再一次出现在了早朝上。

    卫悯回朝后,先做了两件事,第一,严查甘州布政使通敌叛国一案。

    第二,以祸乱朝纲的罪名,杖杀了一批官员,皆是韩氏门生。

    “证据确凿,韩次辅应当不会有意见罢?”

    卫悯淡淡问。

    韩莳芳面部肌肉抽动了下,微微一笑。

    “他们罪有应得,仆还要感谢首辅,为大渊朝堂清理了这些蠹虫。”

    卫悯皮笑肉不笑:“韩次辅能如此识大体,再好不过。”

    天盛帝则在御座上笑道:“首辅与韩卿皆为大渊肱骨,缺一不可,以后定要勠力同心,帮朕守好这江山才是。”

    又问躬立在一旁的曹德海:“顾阁老风寒还未愈么?”

    曹德海忙答:“已经遵陛下吩咐,遣太医去瞧了。”

    天盛帝点头:“让太医尽心医治,需要什药材,尽管从朕的私库里取。”

    随着卫悯出山,昔日被罢黜的卫氏一党官员也纷纷官复原职,包括闲赋在家多时的卫嵩。

    这日散朝后,裴昭元恰好与卫瑾瑜一道出宫门。

    两人如今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凤阁,平日见面机会不多,裴昭元没心没肺的脸上也罕见挂起一丝忧愁,叹道:“瑾瑜,如今人人都争着却乌衣台投诚,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当成异党清除。我也就罢了,注定要受打压的,你是怎么打算的?”

    裴昭元虽然不清楚卫瑾瑜和卫氏的恩怨,但当初卫瑾瑜自请从卫氏族谱里除名,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卫氏再度崛起,卫瑾瑜这个卫氏嫡孙,情况竟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

    卫瑾瑜莞尔一笑。

    “怎么,连不识人间愁苦的裴七公子,也要关心人间事了么?”

    裴昭元直摇头。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不了就辞官不做了,但你不一样。瑾瑜,你有才华有本事,好不容易才进了凤阁,我是担心你。”

    卫瑾瑜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

    便道:“其实,我恰好有桩事,想请裴七公子帮忙。”

    裴昭元立刻道:“你说。”

    卫瑾瑜:“我想见一见裴氏的家主,也就是你的父亲,你可否帮我递个话?”

    裴昭元以古怪的眼神看着眼前人。

    “你确定?我爹如今自身都快难保了,你见他作甚?”

    “自然是事相商,我想,你们裴氏如今也需要一个助力,摆脱困局。你将这句话原原本本告诉他即可,他会明白。”

    裴昭元挠挠头。

    “行吧,我试试。”

    “有劳了。”

    卫瑾瑜一笑,转身要走。

    裴昭元忽喊了句“瑾瑜!”

    卫瑾瑜回头。

    “七公子还有事?”

    裴昭元神色格外复杂,半晌,道:“瑾瑜,你如今是顾氏弟子,其实也不需要再靠卫氏,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吧,你何必非让自己卷进这些争斗里去。我爹,你便非见不可么?”

    卫瑾瑜淡淡一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注定要走的路。”

    “我如此,裴七公子也如此。”

    “人人都说,你七公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我倒觉得,你不输任何一个裴氏子弟。”

    裴昭元一愣。

    等回过神,那少年郎已扬长而去。

    裴昭元不由叹口气。

    第160章 诗万卷,酒千觞(六)

    夏柏阳与孟尧一起迎谢琅入城。

    谢琅大部分兵力留在西京此次回援,只带了数千精锐,能迅速解除青州之危一是因为派了李崖另带一股兵力从后包抄,制造出援军充足的假象,二则是因为无论青州大小匪寨对谢琅这个作风比山匪还彪悍的世子发自本能畏惧一看到那铺天盖地绣着“谢”字的玄色军旗便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这自然也是谢琅特意使得障眼法之一。

    用军旗数量迷惑狄人。

    一行人进了府衙,夏柏阳感叹:“若非世子及时赶来,青州此刻怕已大难临头。世子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夏某一拜。”

    谢琅将人扶起道:“细究起来青州这场劫难也是受我连累夏知州不必多礼。”

    他目光虽一如既往锐利明亮,但玄甲染血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与血腥气显然不是青州这一场战事积累出来。

    孟尧忙问:“西京那边情况如何?世子西进可还顺利?”

    这回是李崖代答:“我们在宣城与霍烈先锋大军鏖战三日三夜,于昨日傍晚顺利拿下了宣州。”

    夏柏阳与孟尧俱是精神一振。

    “宣州乃西京‘脏腑之地’拿下宣州十三城收复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