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师尊让我操碎了心》 第1章 《为拯救反派师尊,我操碎了心/反派师尊让我操碎了心》作者:贰两半【完结】 文案: 云霄派掌门鹤云栎相貌俊美,能力出众,品行温良,是全派弟子的白月光。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人厌狗嫌的师父,而他,是个“师宝男”。 某天鹤云栎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处小说世界中。但他一不知剧情,二不知人物关系,只记得自己会为身为反派的师父“挡刀而死”。 师父对他有教养之恩,这一剑自然挡得,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不用挡? 为了求生,鹤云栎开始思考规避剧情,化解师父与主角的仇恨的可能。在参阅多种套路的话本后,他总结出一套通用的“反派洗白手段”—— 第一步,神兵天降救其危难; 第二步,丹药宝物蚀其心智; 第三步,嘘寒问暖使其娇羞; 第四步:这都是我师父的心意。他表面不好相处,实际背地里对你可好了,他心里有你! 听着鹤云栎的“告白”,主角(们)稍微代入了一下乖张孤戾,任意妄为,睚眦必报的某人,心头一寒:谢谢,马上就去死,以后别联系了。 …… 鹤云栎的“师尊洗白”之路不太顺利,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一步都按“教科书”走了,主角依旧对师父避如蛇蝎,谈之色变。到最后只有一个“懵懂无知”的“主角”小徒弟(某师父化身)愿意和他一起吹师父彩虹屁。 “我跟你说,你师祖是全修界最厉害的丹修。” “嗯嗯。再说点。” “他的剑术也超然出群。” “没错!”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 “不对,师父才是最好的!” 某师父:徒儿好像在搞一种很新的东西,让他对我试试。 (五行缺德师父攻x“他缺的那个德”徒弟受) 阅前须知: 师门群像,沙雕日常;私设修仙,谢绝指点; 弃文勿言,礼貌来去;感谢阅读,观文愉快。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穿书 轻松 师徒 搜索关键字:主角:鹤云栎(li);应岁与 ┃ 配角:预收《成为道魁未亡人后》、《我的一个冤种师父》求支持 ┃ 其它:师徒年上 一句话简介:【师徒年上】师门沙雕日常 立意:红尘缚人,心自逍遥 第1章 朝阳从云海尽头升起,璀璨金光照亮天地。 霞光之中,四只妖禽牵引着一辆车驶来,在碧空云海间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径。 车内,云霄派掌门鹤云栎一脸心事重重,他刚从小睡中醒来,温雅端正的眉头微拢,沉静的双瞳中锁了雾霭般的忧愁。 他掏出一瓶上品静心丹,一颗接一颗朝嘴里塞,不多时,近百灵石一枚的丹药就下去了半瓶。 “唉!” 旁边的人在唉声叹气,惹得他也不由跟着叹了一声:“唉!” 满腹愁绪的两人对视一眼。 骆九衢发问:“鹤师兄怎么也和我一样唉声叹气?出什么事了?” 山门没钱花了? 同门又惹出祸事? 还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短短瞬间,数种猜测从心头滑过,但鹤云栎的答案并不在其中:“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稀奇了,什么样的噩梦能让一个修士心神不宁? “梦到了什么?” 鹤云栎语塞。 说一个梦其实并不恰当,他的梦境长而破碎,没有完整的故事脉络。梦里的山门萧索破落,同门皆不知所踪。而他的师父应岁与,则走上了末路—— 兵戈已渐进尾声,身着玄黑华服的应岁与被十数位来自不同门派的修士包围,身后是绝路。 他受了很重的伤,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开裂,流出粘稠发黑的血。整个人连站立也艰难。 “魔头!前面已然是穷途末路,你还要执迷不悟,拒不伏诛吗?” 穷途……末路…… 干涩的双唇翕动,对面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高声质问:“你在说什么?” 应岁与艰难抬起头,斜睨双眼,幽冷地看向众人:“我说,你们动手啊!” 众人不动,他叽嘲:“为何不动手?难道,在怕某个不会出现的人?” 这傲慢的姿态极为扎眼,教人愤怒,好几个人忍不住上前一步,但似乎又在忌惮什么,咬紧牙关,退了回去。 应岁与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 “我来!” 一声冷冽的年轻男声,快如闪电的剑锋从人群中窜出朝应岁与袭去。 看到剑招,应岁与双瞳紧缩,防御之势竟慢了一步。 “旁观”的鹤云栎提醒不及,只能冲上前去,挺身一挡—— 意识停留在剑锋即将穿过身体的一瞬,接着他便醒了。 梦境真实极了,透心寒凉仿佛还残留在胸口,鹤云栎有种强烈的直觉:梦中的事会成真。 云霄派为何会变成那副破败模样? 同门们都去哪了? 那些人又为何唤师父“魔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谁对师父刺出了那一剑? 梦境朦胧,出剑之人的脸也是模糊的。但或许是因为梦境的启示,鹤云栎潜意识便知道对方是被称为“主角”的天选之子,未来会杀死师父,也只有他能杀死师父。 第2章 而他对师父出手的理由,是仇怨。 有仇之人。 这可不是一个精确的筛选条件。 他师父应岁与在修界的人缘,主观地说还不错;客观地说,有部分人不太喜欢他;确切点形容,接近天怒人怨。想杀他而后快的人也就比二十多点,差不多上万。从里面找出男主的难度大约是海底捞针的一百来倍吧。 还好,不是很难……才怪。 师父将他教养成人,待他恩重如山,真有这么一天,这剑挡了也是理所当然。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不让这件事发生? 只是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毫无破局头绪。 “我梦到有人要杀我师父。” 骆九衢与鹤云栎同为云霄派第七代弟子,但并非一个师父。骆九衢的师父名为牧夜声,在六代弟子中排行第二,而鹤云栎的师父应岁与排行第四,乃是最末。 听到小师叔被刺,骆九衢眉毛一挑:“ 哎呀,怎么会这样?还真是不幸啊!” 语气阴阳怪气,不乏幸灾乐祸,鹤云栎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补充:“但死的是我。” 骆九衢面色一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安慰:“鹤师兄,梦境之说乃是虚幻,当不得真。”前后判若两人。 瞧他这个态度,鹤云栎没有再说梦里的其他景象。说出来骆九衢也不会信,只会当他太累了导致精神紧张。 平白担忧也无用,他暂且放下这篇,关心起骆九衢:“莫说我了。骆师弟又为何叹气?” 谈起这个,骆九衢的脸色可见地变苦:“还能为什么?为我师父啊。鹤师兄还记得我这次陪你办完事,就得去完成出师试炼吧。” 鹤云栎懂了:“二师伯给你出难题了?” “两个试炼任务。一个是隐藏身份挑战修界七十二剑派的首徒并取胜。这倒简单。但第二个,他让我…… 让我找个媳妇儿回去。” 剑修榜第五“匣中剑”的亲传弟子,号称“云霄卷王”的骆九衢说起这件事就苦大仇深。 “找媳妇儿?师弟还年轻,师伯着什么急?” 大师兄和他都还没急呢。 牧夜声突然给弟子出这般“难题”自然有缘由。 “师兄知道昆仑剑派的醉玉剑吧。” 鹤云栎点头:“知道。” 这是年轻时就和二师伯不对付的老对头。当年牧夜声下山试炼,第一个打的就是这位昆仑剑派前首徒,自那时起,两人便结下了梁子。一旦有机会醉玉剑就会给牧夜声找不痛快。 “他大徒弟下个月举行合籍大典,给师父送了请柬来。” 这样说鹤云栎就明白了。 二师伯性情要强,剑术上一直压醉玉剑一头,养徒弟当然也不愿输给手下败将,处处皆要争先。只是没料这个“处处”会包括娶媳妇儿。 他不禁对骆九衢露出怜悯的神情。 “大师伯也把我叫去训话,说他们这辈没希望了,以大师兄三年憋不出七句整话的性子也不能指望他。教我给师兄弟做个榜样。还说我虽然长得丑,但好在年轻力壮,拱一棵眼瞎的白菜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这……大师伯的话有失偏驳,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你只是不合大师伯的审美,其实一点都不——” 话还没说完,便被骆九衢悲愤的声音打断:“师兄不必安慰,大师伯说的有理!” 鹤云栎默默咽下后半句,他还想替骆九衢找补来着,却没想到骆九衢的自我认知这么低。 “但这事儿是我努力就有结果的吗?师门的情况师兄你也是知道的,三代九人单着八个,除了师祖全是光棍,他们却要我找个媳妇儿回去。这不逼武夫绣花吗?”骆九衢俊朗锐利的面容逐渐扭曲,“我不是不愿意遵从师命,但我怎么找?我只是一个剑修啊。” 鹤云栎陷入沉默。 问剑修“你为什么没对象”就和问乞丐“你为什么没钱”一样。 是不想要吗? 是找不到啊! “以剑为妻”是剑修们最后的嘴硬。 倒不是没人愿意和剑修恋爱,但他们大都是馋剑修身子,只愿走肾,不愿走心。花前月下好说,一谈婚论嫁,纷纷连夜收拾细软,扛着飞剑就跑了。 某位在《修界月报》工作的编辑曾现身说法,以自身经历为例,精辟概括了婚恋圈对剑修的普遍看法—— 这群人要钱没钱,要闲没闲,除了剑术什么都不会,就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成亲等于丧偶不说,闹了矛盾还打不过。要不是馋他们帅,这恋爱都谈不下去……综上所述,剑修睡睡就行了,千万别恋爱脑上头和他们扯合籍证。 此篇访谈一出,剑修分手率直线上升。 剑修畏惧于遇到冲着自己身子来的渣男渣女不敢恋爱,非剑修则相信了剑修不是良配。无情道势头大涨。 …… 由于职业特性,剑修单身率高是修界的普遍问题,这一情况在云霄派又尤为严重。除了剑修门派的典型缺点他们一个不落外,原因还有一个:云霄全派上下,都是男的,想内部消化都没机会。 背后的故事说来话长,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起初,云霄派只是恰好没有女弟子,但不知道哪个缺德的造谣,说他们只收男的。谣言越传越真,以至于真的没有女弟子来投了。 第3章 每每想起这件事大师伯都气得捶胸顿足,断言是隔壁天剑派干的: “一定是天剑掌门那个臭老头!上次我就抓到他在背后跟玄女派的掌门说,我派弟子都是‘恋剑癖’和‘断袖’,让她门下女弟子离我派弟子远点。不要脸的老东西!剑术比不过我派就到处造谣,这场子我一定要找回来!” 他甚至一度将弟子带到了对方山门脚下。最后是鹤云栎和对面首席大弟子极力斡旋,才避免了一场宗门战。 后来两派约定,天剑派会严格约束门人,禁止他们再谣传云霄弟子是断袖,云霄弟子也答应不再四处说自己在同天剑派男弟子搞对象。 两败俱伤的争斗虽然停止了,但各种刻板印象还是留下了,其中便包括云霄派“不收女弟子”这条。 这种误解,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式澄清又很尴尬,让人家以为他们有多馋女弟子一样。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思及种种,骆九衢悔上心头:“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学剑,如果不学剑我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如果不混成这样,也不至于找不到对象,如果不是找不到对象我也不至于成为出不了师的废物……” 鹤云栎适时提醒:“三师弟,我和大师兄也没有出师。” “那不一样!大师兄心性澄明,剑道上从无瓶颈;二师兄你又是丹中好手,钱途无量。 只有我,一事无成。 这年月,学什么不比练剑好?丹、符、器……哪个赚得不比剑修多? 我当年就不该被师父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蒙蔽双眼跟着他走!就算我死了,被钉在棺材里,我也要说:劝人学剑,天打雷劈!” 自龙胤王朝的无道统治被推翻后,修界已逾五千载无大战事。天下太平,武道废弛。对力量追捧的减弱,导致了剑修武力变现的途径也日益稀少。而修剑需要的天赋、时间、灵材等并不少于其他法门。若非出身大富大贵的人家,便只能靠卷了。一来二去,剑修便大多卷成了“不解风情的木头”。 见骆九衢沉浸于颓丧中无法自拔,鹤云栎宽慰:“师弟莫要妄自菲薄。剑修很强啊,能够劈山断海,剑斩乾坤。” 骆九衢丧气反驳:“但没钱。” “剑修还很帅啊,可以扶危济困,锄强扶弱。” “但没钱。” 鹤云栎不懂骆九衢为何如此“自卑”,他年少时就很羡慕剑修来去如风,潇洒自在。可惜他四肢不调,运动天赋极差,没有学剑的命,只能含恨做一个腰缠万贯的丹修。 他叹气,握住骆九衢的手背:“没钱有什么好担心的?师兄养你啊。” 这话并无不妥,身为全派上下唯一会管家而又性格好的人,鹤云栎十六岁便开始管理宗门事务,跨入金丹期后更直接被传了掌门之位,说他这些年来一手撑起了云霄派并不为过。 骆九衢一直坚信,没有鹤云栎,这个门派早就散了。真不明白他那性格刁钻的小师叔靠什么养出这么温柔迷人的徒弟。 鹤师兄相貌俊美,性情温和,会持家又有钱,只可惜…… 要是个师姐,就好了。 云霄弟子有三大恨: 一、门派没有女弟子; 二、小师叔今天依旧没遭报应; 三、鹤师兄,不是师姐。 骆九衢眼神复杂地瞧着鹤云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叹道:“鹤师兄,我吃你软饭长大,养育之恩重如山。你若想睡我,可以直说,我不会反抗的。” 鹤云栎心头一惊,不懂他何出此言。 虽然他觉得剑修很帅,但他不是断袖;虽然他没和女子谈过对象,但他不是断袖;虽然他不讨厌骆九衢,但他不是断袖…… 以为骆九衢因情感道路不顺,一时想不开,才有此言。怕伤到师弟的自尊心,他斟酌言语,小心开口:“师弟,你还年轻,未来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不要自暴自弃。又不是第一天吃师兄软饭了,不用 这么客气。” 要是这个程度就以身相许,那宗门上下岂不是一半要嫁给师父,一半要嫁给他? 犯不着这样。 实在过意不去,私下里叫声‘爹’就可以了。 听到他这话,骆九衢松了一口气:“师兄既对我没那份心思,就把手收回去吧。再摸下去,我不保证自己能稳住性向。” 顺着他的目光,鹤云栎看到了被自己搓到发烫的剑修的手,“哦”了一声,尴尬松开手。 他并非对骆九衢有色心,只是单纯觉得剑修粗糙有力的手特别有魅力。 鹤云栎做梦都想有这样一双充满力量感的手,但师父说手上的老茧会沾染浊气,污染药材,影响丹丸的成色,要求他定期用药水保养双手。 积年累月下来,他一个大男人硬生生养出了一双“冰肌玉骨”的手,以至于谁只看他的手都会以为另一头是个姑娘。 他不是姑娘啊! “唉!” “唉!” 在两师兄弟此起彼伏的哀叹声中目的地风致山庄到了。车外传来门僮的叫喝:“云霄派掌门携弟子驾到。” 骆九衢打起帘帐:“师兄,下车吧。” 鹤云栎起身,然手刚扶上门框,便听得外间人群中传来纳闷的低问:“云霄派不是纯男修门派吗?怎么还有姑娘?” 第4章 门框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同时,身后一声“刺啦”,车帘被扯出大块缺口。 鹤云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骆师弟,罪不至死。” 在师兄的劝解下,骆九衢默默收敛杀气,将这个“顶风传谣”的人移出“仇杀名单”,加入了“见一次打一次”的名录。 第2章 近来是林氏老爷子的五百大寿。这林氏虽不是仙道大宗,但掌握着修界三成的矿石生意,颇有些名望,因此派弟子来的仙门不在少数。 风致山庄门前聚集着从各地前来贺寿的修士。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刚抵达的车驾上,好奇来的是何方神圣。 只见扶在门框上的细白手掌收拢,一截黛青色织金衣角与薄篮的长衫下摆出现在眼前,再往上三枚款式各异却同样通透水润的玉坠、织锦厚缎的祥云纹腰带……直到露出真容,哪是什么姑娘,分明是个高挑贵气的青年。 青年发如鸦羽,面若冠玉,低垂的眼眸呈现独特的深灰,似含了群山云雾,多情却又渺远。他像世人关于山川神君的幻想,如梦近幻,一抹温和谦逊的笑意平添暖意,见之可亲。 青年踩着脚凳落地,双手施施然拢入袖中,清朗的目光扫过人群,在方才发问的年轻人身上略一停顿,又悠悠移开了。 年轻人莫名打了寒蝉:对方明明笑盈盈的,他为何会无端感到一股冷意? 随后下来的是一位持剑的黑衣青年,这位依旧生得端正,眉眼俊朗到近乎锋利,端是站着便有一股肃杀的金戈之气传来。 他则狠狠剜了那年轻人一眼,吓得人朝后一缩,躲到了长辈身后—— 自己得罪过他们吗? 山庄弟子迎上前来:“鹤掌门!骆仙君!里面请,庄主恭候许久了。” 话音刚落,三庄主便走了出来:“两位贤侄,你们可算来了,老爷子早就念着你们了。你继续迎客,我带他们进去。” 后半句是对弟子说的。 不解内情的外地修士只见着两个青年一下车便被主人亲自迎进了门,派头不小。其中一人疑惑:“这云霄派又是哪冒出来的?听着好耳熟。” 与他同行的人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匣中剑牧夜声的门派吧。” 有人诧异:“牧夜声不是散修吗?” “我怎么记得他是凌霄派的?” “‘凌霄’是剑道宗师陆长见的宗门,写《剑则》那个,书背后不是印着嘛!一看你上课就没认真!” “那个不是碧霄山吗?”又一个人加入了讨论。 一番争论把旁听的人弄迷糊了:“那当年一口气清空‘奉天盟’三百一十六张悬赏榜的‘法外决裁’罗刹客是哪个门派?凌霄?九霄?碧霄?” 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本地修士听得无语,扶额纠正:“这几位前辈都是一个门派的,就叫云霄。” “什么!”几个外地修士极为震惊,只觉世界观被刷新了。 那位本地修士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对他们的惊愕表示理解。 云霄派,典型的门人比门派有名的宗派。 门内过去的大人物就不提了,现在顶梁的那几位也都是从南到北,鼎鼎有名的人物。但这些名声并没给云霄派带来半分影响力。极为大路货的门派名号还经常被人与其他门派混淆。在青州本地还好,出了青州,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分不各种“云”和“霄”。 只能说这云霄派也很是有几分“寂寂无名的天赋”在身上了。 “除了前面说过的几位,这云霄派内还有一个更有名的人物。”本地修士继续“科普”。 其他人侧耳静待下文。 “应岁与,应丹圣。” 此名一出,众人脸一黑,头一偏,都不说话了。 这个名字不需多介绍。 ——最年轻的传奇丹师,当世三丹圣之一,能与上宗领袖们平起平坐的人物。 丹修一道对天赋悟性要求颇高,除了极少数天之骄子,其余无不是靠海量灵石、药材砸出来的“金疙瘩”。 在丹师协会设定的丹修评级中,炼出初阶聚灵丹为入门,能稳定炼出一阶丹药才算达到初阶丹师水平。 这步一般人便要耗上十数年。 炼出三阶丹药为中阶丹师。 五阶为高阶丹师。 这个阶段已是凤毛麟角,修界如今登记在册的也不过两百余人。 炼出八阶丹药则可以进阶特阶丹师,走到哪都是座上宾。 至于能炼出十阶丹药的丹师,丹师协会已不配来评定。人们依凭习惯称这个层次的丹师为“超阶”、“超品”或“丹圣”。 迄今推测出的“十阶丹方”共有十三种,成就应岁与声名的那颗名为“破厄”,据传能免除心魔劫,铺平成仙路,被称为“成仙的入场券”。 这颗“破厄丹”炼成后去向不明,导致民间一度议论纷纷,大量阴谋论者认为这是一场骗局。不过从丹师协会和修界大人物们的礼待来看,应岁与的“丹圣”之名至少在他们眼中无可争议。 或许是因其地位过于超凡,大多数普通修士都默认应岁与既然没有效力上宗,那就是讨厌束缚做了隐世散修,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寄身在一个默默无名的“野鸡门派”下。 不喜欢山珍海味也没必要去啃树皮啊。 第5章 回到现在,几位外地修士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按理说谈到如此人物,不说崇拜,至少也有佩服。但在他们默契的沉默中,却是隐约的,名为愤恨的情绪在涌动。 师长们咬牙切齿的话在他们脑中翻涌:此獠乖张孤戾、自以为是、不近人情、不识好歹、可恨至极! 种种耳提面命使得他们即使没见过应岁与,却也对其颇为敌视。 “刚才进去的那位,正是应丹圣的亲传弟子,高阶丹师鹤云栎。”本地修士再度补充。 什么? 丹圣的徒弟?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向门内望去。 向着师门骂对头是一回事,但真有机会与传奇人物搭上线时,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时候他们“真的有一头牛”。 几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小孩子才计较恩怨,成年人只在意利害。 于是立即拔腿,快步跟了上去。 但他们来迟了,鹤云栎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鹤掌门今年可还开炉?” “什么时候开?” “下一炉准备炼什么丹啊?” 鹤云栎很少应付这么多人,被吵得头疼,但还是保持着得体的浅笑。 因为某些门中具体个人身上的普遍问题,俗称懒和不会交际,云霄派门人基本不参加修界任何公共和私人的应酬,这次算是破例。主要原因有二—— 一、林家与云霄的交情够深。当年云霄祖师自身来到青州开宗立派,受了林家先祖不少帮助,这份情意不能忘; 二、林家老爷子只有金丹期,已近寿限,很难再说能有下一个百岁大寿了。 根本原因则是大师伯和送请柬的人聊得太 开心被奉承得飘飘然,嘴瓢应了下来。 为了让前任掌门保住面子,身为门派唯一的门面担当,现任掌门鹤云栎只能挺身而出,答应在处理完宗门外务归山的时候,到林家走上一趟。 但他没料到林家宾客们会这么热情。修界的高阶丹师也不止他一个,没必要这样吧。 他不了解的是,高阶丹师确实不止他一个,但要么受宗门供奉,不给外人炼丹;要么自恃身份,多少带点臭毛病。 像他这么平易近人,温和可亲的简直凤毛麟角。 此外,他还是丹圣弟子,年纪又轻,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打的关系都是在为以后做投资,不亏。 一位老者挤到近前,拉着鹤云栎套近乎:“鹤掌门。我那孙子,你的小侄儿快要筑基了,若有筑基丹还务必给老夫留上一两瓶。” 话音方落便有一位中年男子出言抗议:“刘门主,你好不要脸!筑基丹一炉产量也就两三瓶,你一人开口就要大半,还给不给别人留了?” “愿买愿卖你管我!” 品质优秀的丹药没人会嫌少,用不完还能拿来做人情,是比灵石还好用的硬通货。 鹤云栎打断争论:“好了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一开口吵闹的众人便安静下来。 “多些诸位抬爱。小辈计划下月初开炉,炼什么丹还没定。开炉之前奇丹阁会放出通知,诸位可到那里预定。” 奇丹阁是云霄派的产业,对外出售的丹药都是挂在那里售卖。简而言之:要丹药,走流程。 拜别众人,鹤云栎在三庄主的带领下继续朝庄内而去。 不想三庄主也揣着主意,一到人少的地方,便将鹤云栎拉到一旁,低声询问:“贤侄,今年眼见都入秋了,令师才开过一次炉。这……你跟世伯说句准话,他今年还开炉吗?” 这话不敢当着外人问。 全修界都盯着应岁与的丹炉,他的丹药莫说流入市场,身份不够连药渣都闻不到,林氏也是依凭交情才能问上一二。 鹤云栎略一迟疑,为难回道:“师父的事,当弟子的如何好过问。不过,他最近在研究新的丹方,开炉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啊。”三庄主露出明显的失望。 鹤云栎不想多谈,正好林氏弟子有事来请三庄主,他借机提议自行去拜见林老爷子,如此才得脱身。 骆九衢当了一路的背景板,大感震撼。 在山上时他只知小师叔炼的丹药很受欢迎,经常有各色人物前来拜访,别称套近乎,但没想到会这么受追捧。 外人散尽,他终于能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来了:“小师叔明明闲得长草,为什么不肯多炼几炉丹?” 研究丹方都是套话,师门众人都知道应岁与整天无所事事,他甚至有闲情把门内叫|春的野猫抓起来挨个喂绝育丹。 鹤云栎不以为意:“不想炼就不炼了,为什么非要炼?” 骆九衢想说多赚钱,但仔细一想,应岁与好像也不缺钱。他好奇:“也没见师叔炼丹,但他哪来这么多钱?” “丹师协会给的。” “他们为什么给小师叔钱?” “他们和师父立过契约,只要师父遵守行规,他们就每年给师父分红。” 瞧骆九衢依旧一脸茫然,鹤云栎便细细将其中渊源解释了一遍。 不同于“好坏都能用”的符箓,丹药要吃进肚子。 出于被劣等丹药的丹毒影响修行的担忧,大多数修士非常迷信“阶位”,都倾向于购买阶位更高的丹师的丹药。 第6章 正常情况下,这无可厚非。 但若是部分高阶丹师不顾道义,通过大量炼制低阶丹药,恶意挤占下位市场,底层丹师便很容易失去生路。 而他们还可以用赚到的钱进一步垄断原材料与销路,使整个丹界成为他们的一言堂。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修界曾经有一个以丹修为主的宗派,名为“丹宗”。他们便是借着这种手段起家,垄断了丹道,打压所有不依附于他们的丹修。 丹宗掌控丹界的百余年中,无才无德之人高居上位,大量高阶药方失传,丹界一度连八阶丹药都炼不出来。 丹修的修行环境前所未有的恶劣。 以至于几个上宗不得不出手,通过威逼利诱,将丹宗拆分,之后丹药协会才应运而生。 协会一出世便获得了广大丹师的支持,千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稳定的运作程序。 “限制开炉次数”便是他们规范丹药市场的重要手段之一。具体为特阶每年三次,高阶每年十二次,再以下不作限。 当然,开炉不是指每年只能炼这么多丹,而是指流入市场的丹药炉数。自己用炼多少都可以,送人量不大也没关系。 作为享受规则庇护的代价,所有登记在册的丹师每年会依据收入向协会缴纳会费。协会则将这笔钱用于日常运营,以及给高阶以上的丹师发放供奉,补偿他们的收入损失。 骆九衢惊奇:“给钱小师叔就能理这种屁话?” 应岁与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其生平第一讨厌的事便是被指手画脚。丹师协会这种要求没换来他的反其道而行之还真是稀奇。 鹤云栎:“怎么不理?好歹每年三千万啊。” “三千万什么?”骆九衢没反应过来。 “灵石啊。” 三千万! 震惊过后骆九衢陷入了深深沉默。 身为一个即使被长期包养,依旧每月都在为修炼材料“当裤子”的贫穷剑修,若有人每年给他三千万灵石,别说限制他的出剑次数,最好再砍他几刀。 否则他拿得良心不安。 那可是三千万啊! 他的月例也才一千灵石!不吃不喝也要两千五百年才能攒下师叔一年的入账。 悔恨又一次将他淹没。 为什么他不学炼丹? 骆九衢默默算了一笔账,当世“丹圣”三人,特阶丹师大概二十不到三十人,还有高阶丹师也要分—— “每年光分红就好几亿,丹师协会这么有钱的?” 可恶的中间商! “没那么多。丹圣的标准分红其实是一千万,师父是例外。此外还要看实际情况。” 鹤云栎重新给他算来:“比如有些丹师受宗门供奉,本就不对外出售丹药,那么对他们就只会象征性的给一到两成。” 另外两个丹圣和绝大部分特级丹师都是这种情况。 “至于高阶丹师分红本身就不多,每年也就几万到几十万。因此哪怕是收益好的年份,丹师协会花在这上面的钱也不会超过八千万。” 几万到十几万是意思意思? 骆九衢开始怀疑自己和鹤云栎用的不是一种货币。而这还只是分红,并不包括丹师自己售卖丹药的收入。 “为什么小师叔就这么多?”丹师协会做慈善的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师兄说吧,你师弟贫穷的人生不差这点时间。” 这要从数十年前说起了—— 云霄立派之初只有剑道,并无丹道。但在当今这个世道,纯粹的剑修是赚不到钱的,因此从立派起门中就没摆脱过囊中羞涩的窘境。 到了第六代,情况更糟糕了。门内四个弟子加不出十点经营天赋,没办法靠经营产业赚钱不说,脾气还一个赛一个臭,都拉不下脸去为大势力打工。 大师伯只能一人咬牙撑起宗门。 终于,在他日夜操劳下,宗门穷得到了解散的边缘。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师兄弟四人聚起来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开辟一个赚钱的路子。 二师伯和三师伯痛定思痛后,咬牙表示愿意牺牲自己给某个漂亮温柔或者明媚可爱的富家小姐当赘婿。 大师伯一人一剑敲醒了他们:要有这好事还需要等到今天? 一番商量后,他们决定通过抓阄的方式挑选一个倒霉蛋去学来钱的手艺。 很快,倒霉蛋选出来了。 是应岁与。 以应岁与的性子当然不乐意当这个“冤种”,就在他准备耍赖之时,一股突如其来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使他毅然将剑一扔,抱着丹书“啃”去了。 师伯们也收起了捆仙锁。 该说天赋好悟性高的人学什么都快,靠着自学,半年后应岁与便炼出了第一炉聚灵 丹。 凭着卖丹药,门派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收入由负转正,也有余钱修缮殿宇、置买产业了。 但在他们彻底“脱贫致富”的道路上还有一头拦路虎,那就是丹师协会。 虽说丹师协会成立初衷是为了维护丹修界的公平,但千百年运作下来,还是浸染上了迂腐习气,当权者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只培养拜了山头的“自己人”。 因此横空出世,且“不懂规矩”的应岁与被视为了眼中钉。丹师协会的高层决意打压这个“愣头青”丹师,包括但不限于—— 第7章 拒绝给他应有评级; 暗中阻止他的丹药在市面上流通; 勒令药商不准卖原料给云霄。 垄断了丹药市场上下游的丹师协会自信能轻易捏死这个“无背景”的丹师。 但事实打脸了。 在他们的全力制裁下,应岁与的丹药还是一炉又一炉地出产,硬生生在被垄断的市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期间师伯们为了凑炼丹材料,勒紧裤腰带的艰辛就不细说了。 在和云霄争斗期间丹师协会的收入足足降了七成。 这场争斗持续了两年,丹师协会估算这个“小门小户”该到穷途末路了,摩拳擦掌,准备秋后算账。却不料平地一声惊雷,应岁与炼出了破厄丹。 丹成那日天地异象,百里皆见。 别说他们,全修界都知道又诞生了一位“丹圣”。 丹师协会彻底输了。 他们能拿捏住高阶及以下丹师的命脉,但奈何不了特级及以上的丹师。到了这个阶层的丹师有的是人捧,他们的制约手段没用了。 但祸事还不算完。 持续两年的争斗严重搅乱了丹市,许多丹师深受其害,认为丹师协会未能尽职,集结起来抵制协会。 内忧外患,再斗下去以后只怕没有丹师协会了。几位主战的总商很快被主和派拉下马。而丹师协会“改朝换代”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来云霄派求和。 几番商议过后,丹师协会咬牙签订了一堆“不平等条约”,包括但不限于: 给予应岁与相应的评级与尊崇; 除了每年只开炉三次的约束,应岁与不必对协会负责,不必听从协会调遣; 而作为应岁与“巨大牺牲”的回报丹师协会每年给予他三千万灵石的供奉。 这个数目也不是随口说的,“三千万”正是应岁与那两年卖药的平均年收入。 彼时鹤云栎虽已入门,但年岁尚幼,并不记事,这些都是后来听大师伯忆苦思甜才知道的。而骆九衢入门的时间还要更晚,又沉迷修炼,和同门话家常的机会极少,不清楚这段历史也不奇怪。 听完这段恩怨,骆九衢咽了一口唾沫,羡慕之情冲淡了不少。 丹修的世界勾心斗角好可怕啊。 不像他们剑修—— 只会砍人。 第3章 说着话,师兄弟两人转进了三重院。 花园里衣香鬓影,聚着各派女眷。此处是通往林老太爷院子的必经之地,每个来贺寿的人都会被她们看到。见多了老头子,骤然走进来两个俊俏郎君,不少人都瞧向这头,有心者更打听起了两人来历。 骆九衢不喜欢应酬,更怕女人多的场合,本想快速通过,却眼睁睁看着一个紫衣妇人迎上来拉住了鹤云栎。 “正巧了。我方才还念着鹤掌门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呢?几年不见,鹤掌门越发俊朗出众了,只是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我这个老家伙。” 鹤云栎行礼:“二夫人风姿绰约更胜当年,确实教晚辈不敢认了。” 紫衣妇人正是风致山庄的二庄主夫人,被这么一夸她掩唇笑弯了眼。 鹤云栎把往偷偷后缩的骆九衢拉出来,推上前:“这位是晚辈师弟,姓骆,名九衢。” 骆九衢硬着头皮见了礼。 妇人也牵着一位俏丽少女介绍:“这是小女清涟,来,见过两位师兄。” 少女行过礼后,独望着鹤云栎笑叹:“天天听母亲念叨鹤师兄,今个儿可算见到了。光听说鹤师兄的丹药好,我却没吃着过,师兄什么时候也炼点美白的丹药嘛。” 骆九衢悄悄看向鹤云栎,看他要如何应对。据他所知,这位“鹤师兄”从不练美容、瘦身之类的丹丸,认为这些都非实用之物,不能称作药。 鹤云栎含笑回道:“师妹再吃美白丹,以后下雪的时候可就出不了门。” 少女眨了眨眼,疑惑问道:“为什么?” “因为担心别人找不到你。” 少女一怔,眉眼弯弯地笑了。 “谁说找不到?别人又……”不瞎。 骆九衢话还没说完,便被鹤云栎捂住口鼻拖走了:“二夫人,清涟师妹,我们还要拜会老太爷,先失陪了。” 刚从上一处脱身,便又听得一个清亮的女音:“哎呀!可真是稀客。一年多不见,鹤掌门越来越受欢迎了。” 循声看去,一个橙衣女子正瞧着他们,笑得娇艳。玄女派掌门的二弟子,师兄弟两人都认识。 鹤云栎颔首:“柳师姐,好久不见。” 骆九衢没有那么多礼,只盯着柳星悦,神情古怪。在他记忆中,这“柳师姐”因为身体缘故,一直瘦得像根竹竿,现在长了些肉倒标志些了。 “你胖了好多。” 柳星悦笑容一僵,垂下的手隐隐抽动。 鹤云栎忙打圆场:“柳师姐面色红润,穿艳色也更好看了。这身衣服真漂亮,一尺八的腰吧。” 柳星悦脸色重新明媚,转了一个圈:“一尺九的腰!新的剪裁手法,是不是瞧着更细?”她凑近鹤云栎,“实际上我还长了六斤呢。” 这“悄悄话”骆九衢也听到了。 他不懂,为什么这女人能开心地和鹤师兄讨论腰的粗细,却不许他说她胖了? 他说的是实话啊,这年头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 第8章 “不信?你摸摸。”柳星悦说着就要拉起鹤云栎的手就往自己腰上放。 鹤云栎忙不迭抽回手:“我信,我信。柳师姐莫逗我了。” 素来成熟稳重的“鹤大掌门”难得露出这般窘迫模样,柳星悦不禁掩唇笑了起来,像一串银铃在抖。 骆九衢惊了。 虽然他对柳星悦没感觉,但不妨碍他酸鹤云栎“姑娘主动让他摸腰”的人气。 “还没谢过师弟上次为我炼的丹药。” 见她恢复正经,鹤云栎松了一口气,略带腼腆地笑了:“小事一桩,柳师姐不必挂怀。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柳星悦瞧着他的脸愣了愣,骤然发问:“鹤师弟有对象没?喜欢什么样的?入赘我们门派好不好啊?玄女派什么类型都有,我帮你介绍啊!今天还有几位师妹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连珠炮”让鹤云栎应接不暇,怕被她拉去相亲,忙说了两句客套话,狼狈告辞。 骆九衢颇为不忿:怎么不给他介绍? 他也就差了鹤师兄一(亿)点点嘛。 …… 一路走过来,和鹤云栎打招呼的女人就没断过,而她们总要单独拉着鹤云栎说上几句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开。鹤云栎也耐心地一一招呼,从七岁到八十,就没有他聊不起来的。连襁褓里的娃娃见到他都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内情地人见到了怕是会以为这是他的寿宴。 骆九衢知道丹修受欢迎,却没想到人缘能好到这个地步。 难怪下山前小师叔特地把他叫去,塞给他一瓶造化丹,教他多留心,莫让鹤师兄在外面吃了亏。 当时他还疑惑一个大男人能吃什么亏。不过现在知道了。 骆九衢一边回忆,一边熟练地扯开某只说着说着就想往鹤云栎身上放的手,情绪已经从羡慕转变成心累。等彻底摆脱这群客人,他才得以长舒一口气:“亏师兄还记得她们每个人都是谁。” 鹤云栎整理好被挤乱的衣襟与头发:“师弟高看我了,方才那群人里十个我也就认识三四个。” “那你怎么和她们聊得起来?” “她们都叫我师兄、师弟或者贤侄了,我这还分不清?遇到没叫的就估摸着年龄称呼。” “不怕叫错?” 鹤云栎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怕的?叫错也不会损失什么。”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骆九衢猛地抓住鹤云栎的手:“鹤师兄, 教我怎么和姑娘聊天吧!” 师弟乐意学,鹤云栎也不藏私,他一边摸着骆九衢的手,一边将经验娓娓道来:“其实这也和平时聊天没什么区别,捡她们想聊的说就是了。姑娘穿了新的衣服,就夸衣服;挽了漂亮的发髻,就夸她发髻……人总会不经意地‘炫耀’自己的得意之处,找准位置切入话题就行了。” “怎么知道她们想聊什么?怎么看出哪是她们得意的地方?” “用眼睛看啊,不是很明显吗?” 骆九衢:不好意思,真的看不出来。 鹤云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了简化版教程:“性格张扬、喜欢热闹的,可以和她聊传闻时事;性格内敛沉静的,可以和她聊兴趣;或者索性讲有趣的故事,这个很难招人讨厌……切记要注意分寸,聊天要由浅入深,不能太自来熟。夸人要夸在点上,不会就不夸,宁愿不说也别说错,说错了要被打的。” 一大段话,骆九衢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要被打?师兄被打过?” “不是,是小师弟。他平时那么聪明,复杂的剑谱一看就会,但这么简单的事情,偏生学不会。”鹤云栎说着摇起了头。他口中的小师弟是三师伯顾决云的弟子,名隽明袖。 骆九衢无言以对。 剑谱明明比谈恋爱简单多了好不好! 意识到自己和鹤云栎可能并非同一种生物,他放弃争辩,转而问道:“小师弟被谁打的?怎么被打的?” 剑修大多是卷王,骆九衢受其师父影响,更属其中佼佼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闭关三百天,剩下六十五天还要四处找人实战。因此哪怕是门内之事也多有不知。 “说来话长。你知道山下的张屠吗?” “卖猪肉那家?” “嗯嗯!他家有个妹子,有印象吗?” 骆九衢记得,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有点胖:“怎么了?” “他去提亲了。” 骆九衢“噗”地笑了:“他真去了?” “嗯。” “哈哈哈哈哈。”骆九衢笑得超大声,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他避到一旁,扶着柱子继续笑。 “你好歹也是当师兄的,就别笑了。”虽然这样说着,鹤云栎自己也弯起了眼,遮掩嘴角的动作是给小师弟最后的兄弟情。 关于小师弟隽明袖和张屠户家女儿的“纠葛”就又是一桩说来话长的公案了。 约摸在隽明袖六岁时,有人对他说师门没钱花了,把他抵给山下的张屠户家换了猪肉,因此小师弟长大了得给人做上门女婿。结果这傻小子当真了,即使人家女儿并不认识他。 至于这个“有人”是谁。 还能是谁? 应岁与啊。 “快跟我详细说说。”骆九衢笑完还不够,催着要听内情。 第9章 “他啊,那天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要向张家提亲,劝也不听。我想着那家姑娘不错,真成了也是好事,便帮他备了见面礼,逐字逐句教他上门后怎么说。结果他全忘了,开口就是——” 鹤云栎清了清嗓子,模仿起隽明袖当时的语气:“虽然你长得不怎样,甚至不如我,但毕竟有婚约在先,放心,我不会背约。但你得知道,我已有心上人,纵你先来,我也不能委屈他。婚后我会尽量一碗水端平,除了我的心,他有的你都会有……” 哪怕不解风情如骆九衢也听出不对劲儿了:“话能这么说吗?” “当然不能了。所以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大耳光就来了,是张家大儿子打的。那手厚得和门板似的。落在人脸上比打雷还响,小师弟‘哇’一声就哭了。” 骆九衢的心一下揪紧了:“你们没被认出来吧?” 鹤云栎宽慰:“放心,小师弟抢白前我还未及报上名号。他被打后,我也立即提着他就跑了,没被人瞧出来历。” 听到师门清誉还在,骆九衢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拍了拍鹤云栎的肩:“谢了,鹤师兄。” 要被认出来,传了出去,他的出师任务这辈子都别想完成了。 “不用谢,应该的。” 骆九衢:“难怪前些天遇到小师弟时,他一脸阴郁,我还以为他又犯毛病了。” 鹤云栎:“哄女孩子难度确实高些,毕竟思维方式不同。要不我教你哄男人?这个比较容易上手。” “额……不用了。” 他为什么要哄男人? 还有,鹤师兄为什么会哄男人? 骆九衢歇了心思,他承认有些东西是天赋。对他而言,比起学会这份情商,还是找个眼瞎耳聋的姑娘更容易。 但他还有不解之处:“我没对象就不说了。但鹤师兄你,人缘好,又不缺钱。为什么还一直单身?” 这个问题把鹤云栎问住了:“是啊,我为什么单身?” 首要的原因是没心思。 虽然他偶尔也会对“恋爱”产生好奇,但面对某个具体的姑娘时,却总觉少了几分该有的感觉。 次要原因是没合适的人选。 他熟识的姑娘大多像柳星悦那般,熟悉到“左手摸右手”,根本生不出男女之情。 不熟的姑娘中虽也有向他表达爱慕之情的,但每每他想与她们增进了解时,她们却纷纷跑路了。 骆九衢疑惑:“为什么?你怎么和她们增进了解的?” “聊家庭情况啊。我是孤儿,能聊的就只有师门和师父了。” 听到应岁与,骆九衢暗觉不妙:“怎么聊的?” “就师父的衣食住行做了‘简略’的介绍。如果真要交往,我希望对方能适应师父的性情与习惯。” 骆九衢满头问号:和你谈对象,为什么要适应小师叔? 看起来一表人才,结果是个“师宝男”。难怪姑娘会跑了。 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鹤云栎并不很着急。反正丹修又不难找对象,他没必要急着把自己定出去。 “其实师弟也别把我看得太高,我只是占了丹修身份的便宜,人缘天然要好那么一点点。” “未必,师叔也是丹修。” “师父他……总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骆九衢觉得很神奇。 说鹤云栎对应岁与认识不清呢,他知道自家师父人缘糟糕、性格恶劣;但若说他认识清楚呢,他又并不认为自家师父存在需要改正的问题。 他这师叔的性子,说好听点是不太讨喜,说难听点是人憎狗嫌,村西头的狗见了他都要在背后怪叫两声。 小气、记仇、好胜、霸道、心眼多、不讲理……骆九衢打小就怵应岁与怵得不行,从来都是绕着走,完全无法理解鹤云栎那份近乎盲目的崇敬。 针对应岁与糟糕的人缘,鹤云栎想到了一个解释:“我觉得那些说师父坏话的人也并非单纯地讨厌师父,而是对师父又爱又恨,爱而不得,所以口是心非。师弟,你懂吧?” 不懂。 骆九衢觉得那些人更像心里恨应岁与恨得牙痒痒,但又馋应岁与炼的丹药,因此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但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与鹤云栎争论这些。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老太爷的院子前。 骆九衢:“行了,不聊了。进去吧。” 拜会过林家老爷子,又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后,两人才在林家弟子的带领下转向宴会厅。 然而刚走到宴会厅门口鹤云栎便听得内里传来一个少年愤怒的声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林家的所作所为我叶清记下了!叶林两家的婚约从今天起作废。我叶清!不要你林家的女儿!” 站在门外的鹤云栎倒抽一口凉气,本来已经模糊的梦境记忆骤然清晰。 第4章 混杂在一起的故事被条条分离,瞬间,大量的信息灌入鹤云栎脑内。 那是一篇篇的悲欢离合,包含各种各样的题材:男频、女频、无cp;升级、逆袭、复仇;爱情、恐怖、写实…… 这些被统称为小说。 他是小说里的人物? 还是小说的情节发生在了他的世界里? 鹤云栎一时分不清了。 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和正在上演的退婚桥段,确确实实是逆袭流主角的经典戏份。既是“主角”,那这个少年是否就是会杀掉师父的人? 第10章 突然灌入的信息与复杂的现实情况让鹤云栎脑 袋胀痛,而厅上的纷争还在继续—— “叶清!你再说一遍!” 伴随一声怒喝,一个红衣劲装的少女冲了出来,“噌”地拔剑对准少年。 她正是林氏大小姐,少年的未婚妻,林漪澜。 少女突然出现让叶清面露惊愕,他立刻气弱了:“你怎么来了!” 林漪澜怒火中烧:“我不来?我不来还看不到这出戏。回答我,这些话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 “你是什么软蛋我不清楚?没人教你说得出这种话?” 被当众贬斥,叶清脸色也难看起来:quot;既然你要听,那我就再说一次:我要退婚!我不要你林漪澜!” 瞧他真敢说,林漪澜气得双眼发红,持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话收回去!” “不收。” “叶清,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叶清僵着脖子,不再说一句话。 恼羞成怒的林漪澜提剑便朝他攻去。 涉及专业领域,骆九衢当仁不让地发出点评:“怒气有余,杀心不足,章法全乱了。应该死不了人。” 鹤云栎忍着不适低声提醒:“三师弟,他们不是在比武。” “我知道,但就是难受。就好比你们丹师看到有人把带泥药材丢进还残余着上一炉丹药余味的炉子里,冷炉点火,炉下烧柴,还是昨晚下过雨后才劈的湿柴……” 光听描述,鹤云栎就胸闷气短,脸色更加苍白。他连忙打断:“好了,别说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了。” 听他声音不太对,骆九衢扭头一瞧,大惊:“师兄,你怎么了?中暑了?” 他反应极快地抽来一把椅子,扶着鹤云栎落座。 “不是什么大问题,吃点丹药就好了。”鹤云栎摆了摆手,摸出装静心丹的药瓶,倒出一把,塞进了嘴里。 骆九衢瞧得忧心。 虽说鹤云栎自己就是丹师,丹药不要钱,但也没有当饭吃的道理,而今天他已经瞧见两回了:“我送师兄去休息吧。” “不用。我好多了,坐会儿就没事了。” 鹤云栎想留下来瞧瞧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方才被骆九衢那样一比喻,他再看林小姐的剑招总会幻视到一堆湿材在他宝贝丹炉下燃烧的场景,便也觉得不堪入目了:“师弟,你从哪学的刚才那些话?” 那段话完美击中各种丹修最毛骨悚然的点,绝非外行能说出来的。 “小师叔教的。有次我听到他这样嘲讽丹师协会一个总商的炼丹水平。”骆九衢后知后觉地追问,“这话很重吗?” 那他刚才的比喻是不是过头了? 骆九衢既不明白,鹤云栎也不想解释太多让他于心不安:“没事儿,以后别对任何丹修说就行了。” 重倒不重,也就是不共戴天。 骆九衢:“哦。” 还有后半段呢。 虽然林漪澜的剑法不入流,但依凭接近筑基的修为,对付一个连引气入体都没达到的凡人绰绰有余。 少年只能狼狈躲避。 随着他的躲闪,“战场”逐渐扩大。 事情来得突然,来客们不清楚其中恩怨,出于和骆九衢一样的“死不了人”的评估,都没有贸然出手,面对袭至面前的剑锋,也只袖手退避。 骆九衢将鹤云栎连人带椅子往后一拉,自己站到前方。 虽然剑气伤到掌门师兄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不能完全不堤防。 不过片刻,少年便挂了好几处彩,而林漪澜还在步步紧逼。 左看右看,发现没人看起来有出手的打算,鹤云栎暗中叹了一口气,打算硬着头皮做了这个讨人厌的和事佬。然而就在他准备派骆九衢拆开两人之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传来:“住手。” 风致山庄大庄主飞身越入大厅,劈手夺过林漪澜的剑,同时抬起另一只手,给了她一巴掌:“不成体统!滚回去!” 林漪澜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父亲?你打我?你知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她说着,激动地指向叶清。 “我知道。”大庄主的声音冷静到冷漠。 既然知道那为何还打她,仿佛这全是她的不是。 林漪澜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从愤怒逐渐变成委屈,渐渐凝结成失望: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还指望什么呢? 她气得浑身都在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红着眼瞪向少年:“叶清,你给我记着!这件事还不算完!”说罢从弟子手中抢回自己的剑,扭头走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鹤云栎错愕,他望着林小姐狼狈离去的背影,即使作为旁观者也生出几分于心不忍,但身为父亲的大庄主却无动于衷,只转向叶清,眼神颇为冰冷。 在他看来,教训女儿是为了应付场面,但非要把事情闹得如此难堪的叶清也确实可恨。 然而众目睽睽,他不能有损“宽宏大度”的形象,只能咽下所有不满,冷声道:“叶贤侄,姻缘确实强求不得。你既无意,林氏也不能勉强。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希望你好之为之,来日若走投无路,也勿要吝惜向林家开口。” 这是要赶叶清走了。 鹤云栎看出了些门道。 林小姐虽霸道,但委屈不似假的,像真的不知情,而大庄主除了压抑的不悦,更多的是从容自若,像是早有计划。 第11章 看着林大庄主,叶清眼中闪过明显的排斥与厌恶:“我做乞丐也不求林家。” 丢下这句话,他抹掉嘴角的血,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宴客厅。 …… 一场令所有人不快的风波搅了林老爷子的寿宴,疑似“天选之子”的少年的出现更是让鹤云栎心事重重,他仿佛看见一剑贯心的结局在朝自己招手。 原本打算送个礼就走的鹤云栎改了主意,借口身体不适留了一晚。回到林家安排的客房,他问骆九衢:“师弟你怎么看这件事?” 骆九衢偏头想了想,说出仅有的感想:“为什么我没有娃娃亲?” 鹤云栎一时语塞:“闹成这样的也羡慕?” “等我出师了,管他闹成什么样。” 原来是为了完成出师任务。 师弟的脱线让鹤云栎沉重的心情有了片刻的拨云见日,笑意从他脸上划过,但想到背后的纠葛,很快又换成愁云。 林家这段婚约中的恩怨远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因少年牵涉到师父的安危,他便也顾不得这是别家私事,在回房的路上从林家弟子、宾客等多方旁敲侧击打听,得来的几个角度的说辞合在一起,勉强拼凑出了一个还算客观的事实—— 少年姓叶名清,灵州长建人。 其先祖叶铎和林氏先祖是故交,两人都曾是修界小有名气的人物。可惜叶家后代成器的不多,家业日渐衰落。随着阶层差距日渐增大,林叶两家后辈越来越疏远。 两家老祖母在世时便一直担心自己千年之后这情分会断掉。 彼时恰逢两家的长媳先后有孕,两人一合计,拍板定下了这桩指腹为婚的婚约,约定待两个孩子成年便完婚。 如今距婚约履行本来还有三年,但几个月前,叶家所在的村落遭遇邪修袭击,叶家上下除了叶清尽数罹难。叶清一夕间成了孤儿,走投无路之下,带着信物前来投靠林氏。 此时林氏老祖母已经去世,林大庄主身为新的当家人对叶氏并没什么感情,虽收留了叶清,却对婚约态度暧昧。 他对叶清不满原因除了叶家没落,帮衬不了林家外,还有两个: 一、叶清性格过于内向柔懦,并非大用之材;二、也是更为重要的原因:叶清是个“废”灵根。 “废灵根”并非特指某种灵根,而是对无修炼天赋之人的统称。 “灵根”决定了一个人对灵气的感知和吸收能力,除了品级和五行属性,还有“先天”和“后天”之分,简单来说就是天生的和洗经伐髓形成的,前者优于后者。其中先天天品单属性灵根是最好的,也是最稀少的。云霄派第七代弟子中也只有小师弟是。 虽说修途的成就并非全取决于灵根,悟性与努力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毕竟历史上那些惊才绝艳的大人物也没多少是先天单灵根。但废灵根并不在此列,他们在绝大部分人的眼中甚至不配去拼悟性与努力。 因为正常情况下,废灵 根就算经过洗经伐髓也达不到入道水准,修炼一辈子也难以突破“炼气”境界,注定只能做活不过百年的凡人。 林氏大庄主膝下无子,仅有林漪澜一个嫡女,对其寄予了“厚望”,期盼女儿能招得良婿,带领风致山庄更上一台阶。叶清明显不符合这个标准。 大庄主想取消婚约,但又不愿背上“背信弃义”与“违抗母命”之名,于是在回避婚约、拖着叶清的同时,默许了下面弟子对叶清的欺凌,想逼叶清自己退让。 这半年中,叶清在风致山庄过得颇为艰难。一来二去,矛盾在今天爆发了,便也有了先前看到的那幕。 对于林大庄主的作为,鹤云栎不赞同,但也不好在背后论是非。他想了想,又问骆九衢:“师弟,你瞧那个少年天资如何?” 他问的是以叶清的悟性和心性在剑道上能否有所成就。他不修剑,对剑道的了解仅限于纸上谈兵,更确切的情况得还得由专业的剑修评判。 “他?” 骆九衢回忆过那个少年在与林家小姐交手中的表现,做出评价:“挺愚钝的。除非有逆天机缘,否则这辈子顶天半个小师弟的水平。” 小师弟隽明袖,现金丹初期,基础剑术十一层,是云霄派的基本战力单位,一个小师弟等于一个单位。 顺带一说,骆九衢的实力是一百二十八个单位。 鹤云栎并不感到奇怪。 按照他从“梦境”中得到的知识来看,逆袭流男主一开始总是“平平无奇”,被所有人轻蔑,等变强后,再将以前受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这个套路好像叫——打脸! 他没有剧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确定叶清是否就是会杀掉师父的那个“主角”,但遇到了总不能听之任之。 他不能赌。 不管叶清是不是,都得想办法避免对方与师父结仇。 心事重重的鹤云栎告别了骆九衢,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他盘腿入定。意识渐渐下沉,片刻的恍惚后,他来到一片奇特的空间。 方才在厅上那阵激烈的头疼后,他便多了对这片空间的感应。 此地雾蒙蒙的,似没有边界,中间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一眼望不到头。 书架上摆满了书,周围则漂浮着一个又一个发着微光的“标签”:强强、逆袭、末世、穿书……大多鹤云栎都不解其意。 第12章 一串文字如牌匾般飘在上空:【xx文学城——净网删减版】 看不懂。 仔细研究过书架上的书籍,鹤云栎发现这些正是从他脑子里飞快略过的“小说”。 看着和小师弟喜欢的话本也没两样。 如果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话本,那这里会不会有原著? 但只望了一眼他便放弃了。 此地藏书浩如烟海,他又不知书名,只凭梦到的一个场景根本不可能找出原本。 好在听多了小师弟念叨,他对话本也积累了一点浅薄的了解。 现实没有逻辑,但话本往往遵循套路,尤其是热门题材,同质化颇为严重。按照这个思路,哪怕找不出原本,也能从同类的话本里推测未来的发展。 如果叶清的人生是一本小说,那应该是“废材逆袭流”吧。 这片空间似乎能感应到他的想法,刚起了个念头,一个名为“逆袭升级爽文”的标签便飘到了鹤云栎的面前。心念再动,空间内的书架排列便飞速变换,将对应的书籍推到了他面前。 ——和门内的藏书阁倒挺像的。 抱着研究的态度,鹤云栎抽出了其中一本。 他选中的这本书名为《龙傲天称霸异界》的话本讲的是一位名叫“龙傲天”的少年从人人瞧不起天缺之体,通过奇遇与努力,逆袭成为异界霸主的故事。 家破人亡、被退婚、获得机缘、逆袭升级、复仇打脸…… 是熟悉的味道! 但再往后面看,鹤云栎眉头却越皱越深。这本书虽然展示了未来可能的走向,却没有提供可行的解决之道。 书里越写主角大杀四方的利落干脆,鹤云栎背后便越是发凉。 在书里,得罪过主角的人几乎都不会有好下场,趁主角弱小进行抹杀的计划也毫无可行性,反而会迫使主角不断变强,直到被反杀。 按照书中套路,他的身份应该是个中期小反派。因为某些原因和主角结下梁子,不断为难迫害主角,给主角送够经验后被杀,同时引出后面更大的反派。 ——也就是他的师父。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自然地将自己和师父代入了反派,有些东西,细究就伤人了。 读完整本书后鹤云栎非但没有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更焦虑了:请问现在弃道隐居,去乡下种田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一个名为【穿书】的分类映入眼帘,看旁边的介绍: 穿到书里改变自己或他人命运的故事。 改变命运? 这段字眼吸引了鹤云栎。 但简单浏览过开头几本后,他发现这些话本并不很适用于他的情况。 里面的角色大多是靠“抱主角大腿”来改变死亡结局的。方法没问题,是师父的性情与“抱大腿”三字绝缘,大概也就是沧海倒流,日月西升的难度。 鹤云栎叹了一口气,将书放回。 忽然,他被一本书名吸引了目光—— 《穿成主角的反派师尊》 第一个念头:主角的师尊还能是反派? 第二个念头:如果让师父成为主角的师长…… 是啊! 师父不可能顺着男主,那何不让男主去顺着师父? 打不过就想办法加入嘛。 他迫不及待地取下书翻阅,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异世界的青年,某天突然穿越成为了自己看过的一本话本中主角的反派师尊。按照原剧情,师尊对主角十分恶劣,对其非打则骂,还几次三番想夺取男主机缘,害男主性命。而男主也在一次次的冷遇中心寒,最后通过弑师完成了蜕变。 青年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为了求生也是出于良心,他对主角悉心教导,嘘寒问暖。成功将主角教成了二十四孝徒弟,改变了被杀的命运。 虽然过程中因为种种缘故,两人产生了几次矛盾,但因为前期积累的好感度够高,误会很快得到解除,没有触发坏结局。 比如剧情临近末尾这次,师父受他人挑唆,严惩了主角,要将其逐出山门。主角悲愤交加,将师父关进了密室。 都欺师灭祖了还能有好结局? 答案是真能。 经过一晚的谈心后他们非但和好了,按照书中的形容更是“感情亲昵甚于从前”。 虽然有十几章鲜红的“锁”字,但时间只过了一个晚上,前后情节也能连贯衔接。鹤云栎猜想可能是作者在凑字数骗稿费,并没有紧要的剧情。 看完这本书他豁然开朗,如获至宝。 这个思路很适合师父。 在修界,师徒伦理甚至大过血缘。在师为徒纲的道德标杆下,只要师长不丧尽天良,弟子便没有大逆不道的立场。若是弑师,必为天下唾弃。 换句话说,只要主角进了他们山门,师父的平安便保证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刷刷好感度就能解决了。 步骤也简单,套用之前那几本话本里的思路就是了: 神兵天降救其危难; 丹药宝物蚀其心智; 嘘寒问暖使其娇羞…… 这些事师父当然不会做,但他可以代劳,然后把功劳归到师父身上。 这样一来,主角必然对师父感恩戴德,愿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哐哐撞大墙。 又看了好几本类似的话本佐证理论,鹤云栎确信自己的计划有八成以上的可行性。 第13章 自信已经吃透了“穿书”这一题材的他合上书,志得意满地看着密密麻麻、不见边际的藏书:有这些“话本”作为攻略,他何愁拿不下男主? 他已经无敌了! 第5章 说干就干。 候在风致山庄后山小径上,鹤云栎堵到了抱着包袱被赶出来的男主。 少年身上的伤还在流血,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鹤云栎递上一张手帕:“小兄弟欲往何处?” 怕显得太热切轻浮,他没有立即送“新手大礼包”刷好感度。第一次接触,他想塑造一个威严却不失亲切的掌门形象。 叶清戒 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年,没有去接那张手帕。 对方生得俊朗明秀,身着颜色素雅却裁剪精良的衣袍,墨发用玉冠整齐地束起,气质温和沉稳。 他见过这个人,白天在风致山庄里面。 林家的弟子称他为什么掌门,林氏的当家人也对其十分热情。 即是林家的朋友,那便没必要与他太热络:“往去处。” 鹤云栎感叹:“林家待你如此刻薄,林大小姐又任性蛮横,离开也是好的。” 他不是突发恶疾,背后搬弄是非,而是在试探叶清。对有怨之人的态度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品质。 只见叶清眉头一皱:“此事与前辈无关吧!” 没有跟着附和,反倒表出了对这种行为的反感,是个忠厚的孩子啊。 印象不错,鹤云栎也就说了来历:“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小兄弟此去终究是要寻仙问道的吧。我见小兄弟颇有眼缘,不如入我云霄派?” “云霞派?”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叫错门派名号,鹤云栎耐着性子纠正:“云霄派!” “玉霄派?” “是云霄派。” “青云派?这次我记住了!” 鹤云栎:…… 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你愿不愿意加入吧。” 叶清不认为自己有吸引素未蒙面之人青睐的人格魅力。联系青云派和林家关系匪浅,这年轻掌门会找上他,只怕是林家有人暗中施舍人情。但叶清才受过林家羞辱,并不想受他们恩惠,更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多谢前辈厚爱。晚辈虽不才,却也无须旁人施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前路是劫是缘我都认,但唯独不会靠求人吃饭。” 他被拒绝了? 鹤云栎措手不及。 这不对啊。 男主突逢家变,又受辱退婚,正是最落魄狼狈之时,此时有一个仙门道长飘然站出来要收他为弟子,按照套路他应该大为感动,果断答应,并将此仙长视为白月光才是。 “文学城”里的书都是这样写的,怎么被会拒绝呢? 攻略出错了? 反复对比,鹤云栎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区别: 书里站出来帮男主出头的都是“修界第一高手”,“冠绝古今的剑神”,“独来独往的冰山道祖”……而他,鹤云栎,只是一个连名字都难以被人记住的野鸡门派的掌门。 ——是啊,他看上了男主,但男主不一定非要看上他啊。连名字都很难让旁人记住的门派,凭什么让男主青眼?何况他看起来又这么弱。即不像大师伯剑术理论造诣极深,对各流派剑法精髓信手拈来;也不像二师伯,实力强大,能剑动乾坤,让人望而折服;更不像三师伯眼光毒辣,判人精准。 寂寂无名又一无所长,怎么可能骗得到弟子? 见“青云派”的年轻掌门黑着脸不理自己,叶清以为自己的拒绝得罪了对方,唤了两声无果便悻悻告辞离去。骆九衢找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人垂头丧气站在路边的鹤云栎。 “鹤师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回去吧,要下雨了。”瞧他没反应,骆九衢紧张起来,“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师弟,我们门派的名声,是不是,太小了?” 师父和三位师伯虽在修界有点名气,但都是独狼性子,行走在外时从不提师门名号,大部分人至今还认为他们是散修。而整个门派又因为“社恐”,从不参加修界任何集体活动。修界统计正道时没有云霄,统计邪道时也没有云霄。出了青州便查无此派,报了名号也会被当成野鸡门派。 师门的人性子都很散漫,过去没一人在意过山门名号响不响亮,却不想如今会因此痛失男主,鹤云栎控制不住地慌了,害怕下次和男主再见就是被捅得透心凉的时候。 骆九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啊。他手一挥:“鹤师兄不必介怀,我们凌霄派不靠这些虚名吃饭。” 鹤云栎更悲伤了:“那个,三师弟,我们是云霄派。” “是啊!凌霄派!” “云霄!白云的云,霄汉的霄!”鹤云栎翻出掌门令牌贴到骆九衢脸上,一个字一个字指给他看。 骆九衢:“啊?” 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门派的正确名字,他一直以为鹤云栎大舌头,发音不准。就在前段时间,他还把一个一直叫他们“云霄派”的人揍了一顿,因为以为对方在故意挑衅。 短暂愧疚后,骆九衢把这件事丢到脑后:“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门派没人认识,就报白玉京名号嘛。” 冒充修界第一宗门的弟子,骆九衢看来一点都不怕被打的。 第14章 不过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鹤云栎心累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门内的思政教育出了大问题。 不过骆九衢的话倒启发了他—— 虽然他不是什么“冰山剑神”、“仙道宗师”,但可以装嘛。里子不够,逼格来凑。 一次失败并未让鹤云栎放弃计划。 身为丹修,他最不怕的便是挫折,否则早在数千次的炸炉中弃道种田去了,又怎能达到高阶丹师境界? 入夜,重整旗鼓的鹤云栎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打扮。 为了避免被认出身份,他打扮得十分简洁,仅有一件玄黑云纹斗篷从头遮到脚。 斗篷丝滑厚重,内刻阵纹,暗光流转。这是件天阶法宝,除了隐真容、防窥视外,还能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 出自千机城天阶锻器师之手,有市无价。 身为当世三位“超阶”炼丹师之一,应岁与最不缺的便是奇珍异宝。 而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鹤云栎当然也能享受到这些便利。 打开门,望了一眼铺天盖地的大雨,他摸出一把通体墨黑的伞撑开,循着男主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城外山林。 叶清披着雨幕,仓皇逃命。 他的背后一道幽黑模糊的影子紧紧跟随,如同无法摆脱的噩梦。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你跑不掉的,交出来吧。” 死亡的恐惧让叶清心魂欲裂,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幽影在要什么。 他的视野里,有几行鲜红的大字在不停闪烁—— 主线任务:【逃脱追杀】 任务状态:紧急。 任务描述:身负隐秘的你,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猎物,他们在暗中窥视,等待着对你出手的机会,如今他们等到了……逃脱追杀,活下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追杀,在叶家刚刚出事不久也有一个神秘存在袭击了他,当时是赶来调查的仙门修士救下了他。后来,包括在林家的数月,袭击都没再出现,他以为危机已经过去,却不想刚一离开便出了事。看来是一直盯着自己。 他也叫叶清,但并非这个世界叶清,而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 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工资。整天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已经被使唤成了老板的形状。某天加完班后,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再次睁眼就变成了长建叶氏的叶清。 叶清习惯了做一个木讷的普通人,从没想过借穿越大展拳脚,测出“废灵根”后更以“常人不能理解”的平静接受了。 不能修炼就多读书,以后在某个宗门里找个账房先生的工作也能养活自己。直到叶家的灭门打破了他所有幻想。 虽然根据仙门出据的调查,长建的血案是一个修炼邪道功法走火入魔的散修造成的。 但在接二连三被追杀后,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关于那晚的模糊记忆也开始疑点重重。当晚,似乎除了那个发疯散修,还有其他人。 也是在他第一次被追杀之时,一个“游戏系统”被激活,自称是他的“金手指”,给他设计了一系列属于主角的逆袭任务,请他遵照执行。 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接受了系统的安排,来到青州,投靠了林家。 逆袭不逆袭叶清没兴趣,他习惯了平凡,不认为有了“系统”就一定是主角。 没有才能与气运的人,拿到剧本也只是成为炮灰。所以即使系统拼命给他画大饼,他的目标也只有一、活下去;二、若有余力再查 清叶氏灭门背后的隐情,这两个而已。 但如今,活下去似乎也成了奢望。如无转机,此地只怕就是他的殒命之所。 如果死了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不过他对那个世界没什么留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日复一日的如同器械般的生活,失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偏生不想死,或许是基因给予的本能吧,想不到这般“劣质”基因也有生存的本能,还真是“有趣”。 各种胡思乱想在叶清脑子里飞快滑过,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走马灯”? 但他还不想放弃,咬牙紧牙关,忽略快要炸掉的肺,继续逃跑。 将积攒的保命符咒一股脑丢出,但也只拖延了幽影片刻,越来越近了,绝望几乎要将叶清淹没。 追上来的鹤云栎正巧撞上了这场追杀。 男主居然倒霉到一出城就被追杀?但转念一想,在小说套路里这似乎很正常。身为主角不但必定逢凶化吉,而且危机之后必然伴随着机缘。 料想男主不会死,他揣手在一旁等结果。倒不是他冷漠,而是没能力出手。 论炼丹,鹤云栎自信在新一代丹师里名列前茅,但论实战——说来惭愧,他虽有元婴中期的修为,但天赋点全点了炼药,一点攻击力没加。满打满算也最多靠境界压制对付对付金丹中期及以下的修士,但这个幽影保守估计金丹大圆满,超纲了。因此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对男主道声抱歉。 但事情似乎又不如他所想。 只见叶清险象环生,好几次攻击擦着要害过去,救兵却影子都没有,鹤云栎不禁焦急起来,他只能暂且放弃计划,把骆九衢叫来。 第15章 就在他刚拿出传讯法器之时,那幽影追上并击倒了叶清,眼前攻击就要落到男主身上。避无可避,他咬牙,往前一迈,走了出去。 感应到陌生的气息,幽影即刻停止攻击,退到安全范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将那姑且称之为“头”的东西调转了一百八十度,来回旋转寻觅:“谁!” 在它的视野里,一个鬼魅般出现在小路尽头的身影。 漆黑的雨夜,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密林。诡异的黑袍人举着一把漆黑的伞飘然而来,兜帽下明明没有戴面具,却呈现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到。 来的不像人,像彼岸的亡灵。 幽影警惕地握紧了武器。 这是它的猎场,早已布满它的气息,但对方却毫无畏惧,径直而来,要么是挑衅,要么是蔑视。 幽影的谨慎态度让叶清意识到了来者的不简单。 来的是敌是友? 他能活下去吗? 鹤云栎硬着头皮,继续保持不急不缓的步调朝前走。 想着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他飞速地书写给骆九衢的传讯。但幽影明显不是有耐心的,没有过多对峙,出手便向他袭来。 鹤云栎一惊。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虽不会打架,但修为境界摆在那里,幽影伤不了他。 但只要接手,对方定然会发现他是个“绣花枕头”,届时他有办法抽身而退,但男主的小命却危险了。 虽然内心焦急,但自年少就执掌一派练出来的定力让他不动如山,继续保持不变的步调向前走去。 黑影的掌风近了,近了……眼见就要碰到鹤云栎,却反听它一声惨叫,烟消云散。 啊这。 看来没必要给三师弟发消息了。 略一思忖,鹤云栎想到了原因,大概是幽影触发了他身上某件防御法器的反击法阵导致的。但具体是哪件他也说不上,因为太多了。 因为不懂任何攻击法门,同门们非常担心他这个掌门安危,有什么防御法器都拼命往鹤云栎身上堆。什么反回伤害的、封闭经络的、攻击携带者后会受到持续的五行伤害的……只他知道具体作用的林林总总都有上百,不知道作用的更是繁多。 也不用怕累赘,每一件都是特地打造的,能完美适配鹤云栎平素的装束。比如腰上的这三个玉坠,其中坠子是法器、绳子是法器,连下面垂着的珠子,每颗也都是一件地阶法器。 而这样的法器还有十来件,具体在哪就不介绍了。 打造这样精巧的防御法器需要的材料自然不便宜,而且还只有特级炼器师能锻造。其间消耗的人情、材料与收益一对比,远不如请高阶修士当贴身护卫划算,因此很多人,包括财大气粗的上宗都不会这样做。 但如果家里有个特阶炼丹师的师父,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弟子,账就是另一种算法了。 毕竟特级锻器师也是要磕丹药的。 鹤云栎明白个中原委便觉平平无奇。但在叶清眼中,便是黑袍人动也未动,身上只微光一闪,便将那恐怖的幽影打得烟消云散。 强者! 绝对的强者! 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他不敢擅自动作,躺在水洼里,仰望着黑袍人。 逃命的红色警报已经消失,但他感受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新来的这个存在,比幽影更为强大恐怖。 只见墨伞轻转,黑袍人朝他行来。 叶清屏住了呼吸。 第6章 水柱般的雨从天幕落下,哗啦啦打在人间。幽影移动到他面前,阴影投下,将他笼罩其中。山岳般的压迫感让叶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人是善是恶? 是他的救赎?还是更大的劫难? 叶清哑着嗓子,忐忑开口:“前辈……恩德,小……晚辈铭记在心。不知有什么,可——可为前辈做的。” 不多的社会经验让他明白,帮助都是有条件的。 将近好几息的忐忑不安的沉默后,幽冷的质问响起:“你觉得,以你的能为,能为我做什么?” 黑袍人的语气没有涟漪,但叶清却感觉到一股讽刺之意——一只“蝼蚁”的狂妄自大让他觉得可笑了。 但习惯了普通的叶清很喜欢这份蔑视,因为这代表自己不会成为对方的“猎物”。 正在他安心之际,黑袍人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口风一转:“不过,倒也有一桩。” 叶清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鹤云栎用食指与中指夹着衣袖边缘,缓缓从上往下滑。一边设想若是师父处在此情此景会怎么说话,一边生涩地模仿着应岁与那套“欲擒故纵”之计。 “听说过云霄派吗?” 叶清摸不准黑袍人的意图,只觉得对方的声音混在夜色中比雨水还冷冽。 玉霄派? 听起来耳熟,但没有印象。修界叫玉什么,霄什么的门派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全部记住确实有点困难。 “晚辈未曾听过。” 鹤云栎黑线。 白天那么多遍白念了,他们门派的名字有那么缺乏记忆点吗? 他不无怨念地接着念“台词”:“是啊,云霄派,确实不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但它过去还有一个名字——正清剑派!” 第16章 结合白天的失败体验,鹤云栎细扒云霄派历史,找到了一个颇有名望的前身,正清剑派。 这是云霄立派祖师曾经所属的山门,一度颇为辉煌,但后来覆灭于“屠龙之征”。另行开宗的云霄到底算不算“正清”正统不好说,不过当前也没其他人自称“正清传人”,那稍微顶替一下应该没关系。反正道统源自一脉,也不算骗人,大概。 正清剑派! 叶清骤然瞪大了双眼,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一年多,没怎么学过修界史,不清楚正清剑派在历史上的分量。 但他见这个名字,在系统给他的“任务手册”上。 根据手册吝啬的提示,他中后期会有大量的支线围绕这个“正清剑派”。手册对这个门派的描述是:没落传奇剑派,后继无人。 而且这个门派不是只剩下一个瞎眼掌门和一个痴傻弟子了吗? 后期的机缘为何会这么早出现? 黑袍人又想做什么? 他两世都不是精明的人,想不出其中蹊跷。只能猜到黑袍人来历一定不简单,并对这个“玉霄派”有所图谋。 水实在太深,光是想一想,就让叶清惶恐不已。 男主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模样让鹤云栎颇为满意:“莫瞧着它如今不显眼,昔年也有一段辉煌的历史。过去的五千到一万年间,若问剑道,无人 能避过‘正清’二字。” 鹤云栎一边说,一边反复确认男主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门派虽然现在像个野鸡门派,但以前可是很辉煌的。 为了给男主增强记忆,他还特地用重音,将自己认为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着重强调。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语气,叶清心里一个咯噔:这人和正清剑派有仇?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黑袍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该怎么答:“我能为前辈做什么?” 即使对方是大反派,他为了活命也得虚与委蛇。 鹤云栎很满意,看来男主上钩了。他将手一背:“加入云霄派,之后你才说得上‘能为我做什么’。” 黑袍人想让他潜入玉霄派当卧底? 叶清没忘记卧底可是从古至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聪明人都未必有好下场,更别说他了:“晚辈不,不才,只……只怕不能胜任,误了前辈的事。” 听他这么说,鹤云栎也想起叶清是“废灵根”,根本无法修炼。确实不太符合入派的标准。 确实,想要别人顺从自己,多少还是得给点好处。 思忖片刻,他摸出一个药瓶扔给叶清:“这是预付款。” 药瓶刚到手,叶清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滴! 检测中……】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系统还能“鉴定珍宝”,不过它说的鉴定珍宝就真的只鉴定珍宝,品质不够的东西理都不理。 “嫌贫爱富”的东西! 这还是叶清第一次触发这项功能。 【检测完毕! 乾坤丹·八阶,作用:高阶疗伤功效、高阶解毒功效、高阶聚灵功效、高阶清心功效、高阶洗髓功效……】 金灿灿的字足足有十几行,晃得叶清眼睛疼。简单来说,这是一颗有病治病,没病强身的极度奢侈的百用丹药。过于繁多的用途导致了它的单项效果远不如专药专用的八阶丹药,但依旧远强于七阶丹药。 前些日子,叶清还为一颗三阶洗髓丹费尽心思,转眼却得到了这样的“神丹”,而他一点喜悦都感受不到。 丹药每上一阶,价值都是呈几何倍上升,七阶到八阶更是分水岭。 因为前者高阶丹师还可以炼,而后者必须找特阶丹师。 但特阶丹师岂是那么好接触的?因而八阶丹药往往有市无价,哪怕对一流宗门弟子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黑袍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给了他。 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 他怕自己有命拿,没命用。 “吃啊。难道怕我下毒吗?” 催促的声音吓得叶清一激灵,他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力。 这颗丹药是赏赐,也是试探。 他对黑袍人有用,对方肯定不会杀他,但未必不会在丹药在中动手脚。比如加入能控制他,或者随时取他性命的成分,以此来保证他的听话。 他不想吃。 “不敢!只是这颗丹药一看便非凡品,晚辈无功不敢受禄。” 还挺客气。 鹤云栎也确实有一点点肉痛,但给了的东西再收回来,他苦心装出来的格调不就掉光了? “功过赏罚,我自有评判。这乾坤丹于你有益,给了你,你就吃。” 叶清现在灵根不济、体质不良,还有沉疴暗疾。这具放在凡人中都算不得健康的身体要想修仙,至少得先经过上百道流程的调理。 但现下没有机会与时间,而鹤云栎早就过了需要洗经伐髓的阶段,也不会常备这类丹药,找来找去发现还是乾坤丹最适用。 待将乾坤丹消化完全,不说让叶清的灵根变废为宝,但让其身体强度达到低阶仙门的入门水平还是可以的。 这样他拜入云霄派也能更顺利,不至于太像走后门的。 至于废灵根的问题鹤云栎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 没错,废灵根不是没救。只要舍得花费资源精力,别说让废灵根正常修炼,多灵根变单灵根都可以。否则,那些宗门大佬的后辈为何几乎全是“后天单灵根”? 第17章 会有“没救”的共识是因为需要的资源过于庞大,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但还是那句话——鹤云栎有个丹圣师父。 “快吃啊。”见叶清久久不动,鹤云栎再次催促。 黑袍人一再“逼迫”他当场用药的行为,让叶清更加坚定了这颗丹药有问题的猜测,继续拒绝:“晚辈不敢!” 鹤云栎懂了。 就好比过年长辈发红包,按惯例小辈总要尽力推拒的。而长辈若是真心想给,这时就不该光是嘴上劝—— 于是他手指微动,隔空提起叶清的脖子,掐开他的嘴,将丹药怼进了嗓子眼。给野猫喂绝育丹的经验让鹤云栎练出了精湛的灌药技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叶清还没反应过来,丹药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被放开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感觉自己方才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仔,弱小又无力。 意识到“吃药”成了既定事实,叶清久久不能回神。 俗称,吓傻了。 鹤云栎看着他“平静”的反应,暗中点了点头,对自己“无痛”喂药的技术很是满意。 丹药下肚不久,叶清便感觉一阵暖意充满了四肢百骸,让他感觉耳聪目明,精力无限。 这就是灵力? 难怪那些人争先恐后想修仙。 一颗丹药就能带来这样的效果,若真踏上仙道,岂不是天地任来去? 在体验过灵力的力量后连一直自诩“无欲无求”的叶清也不禁对仙途生出几分向往。他暗中自嘲:可能这就是现代那些游戏推出“体验卡”的原因吧。 鹤云栎又拿出了两个药瓶。 对没有修炼过的叶清而言,八阶丹药效力过强,直接服用会爆体而亡,因此在给他喂药前鹤云栎用灵力封住了大部分药力。这些药力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定期释放,阶段性地强化叶清的身体。 这两瓶丹药便是帮助他消化药力的,否则他凡人之躯直接承受药力冲击会非常痛苦。 他本打算介绍,但想到功效过于复杂,长篇大论有损他“高人”形象。一番衡量,偷懒省了,只嘱咐:“每隔五日各服用一颗。你最好在吃完前成功拜入云霄派。” 毕竟疗程断了很影响效果。 叶清心里闪过“果然”的念头。这个丹药就是乾坤丹内某些成分的临时“解药”,他以后的性命全在这几颗小小丹丸之上了。 糖果加铁链,他就像一只正在接受黑袍人驯化的兽类。思绪几转,别无选择的他只能接下药,垂首叩头:“晚辈谢过前辈恩德,必为前辈肝脑涂地。” 鹤云栎暗自点头。 男主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化解他和师父的仇怨应该会很容易。 他现在看叶清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若是正常情况鹤云栎会赶紧让叶清起身,但他现在扮演的是“世外高人”,只好继续用高冷的声音回道:“肝脑涂地不必,好好完成你答应的事就行了。” 叶清咬牙:“晚辈,遵命。” 想到男主还被身份不明的势力盯着,鹤云栎提出:“天黑雨急,我送你到下一个城镇吧。” …… 不待拒绝,一阵柔和的灵力将叶清推到了伞下。暖风拂过,他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瞬间干燥。 鹤云栎有意给叶清露一手,也如愿收到了男主惊讶的神情。 来到伞下,叶清才看清楚伞的面貌。 伞骨是灰白色,很密集,伞面皮革质地,似乎是某种妖兽的皮。虽没有发动,也能看出它非凡器。 伞外雨夜冰寒,伞内却温暖舒适,仿佛两个世界。轻淡的草木香回荡,让人身心放松。 “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1。”鹤云栎念的是一句游仙诗,“小家伙,你修仙求什么?” 趁着这段路鹤云栎打算和男主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黑袍人突然的“亲昵”让叶清“受宠若惊”,看来在他表态后黑袍人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这个问题也没什么不好答的:“为了活下去!” “就这样?其他的呢?” 身为男主不是该有更宏大的愿景吗? 叶清想了想,如果还有,那就是—— “报仇!” “哦?有谁?” 叶清语塞,他不知告诉 这个黑袍人叶家灭门另有隐情是不是明智之举。 瞧他不答,鹤云栎自行猜测:“你想报复那些欺辱你的人?” “不!我没想报复他们。” 叶清否认。踩高捧低确实可恨,但他觉得没必要去争气,及时止损,远离这些人才是对的。 或许这样的心态也是他注定成不了强者的原因之一吧。 “我曾经有一个家……后来没了。” 长建叶氏虽不是他本身的亲人,但至少照顾过他几个月。他占了原本叶清的身体,便该承担起属于对方的责任。 那个邪修不是被处决了吗? 短暂的疑惑后,鹤云栎也想明白了蹊跷。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父母双亡”确实是许多主角的标配,而这背后的原因也往往不简单。联系叶清被追杀的经历,叶家灭门的真相应该没调查出来的这么简单。 “你有什么报仇的计划?” “变强!” 变强? 第18章 这个计划还真是朴素。 鹤云栎意味深长地提点:“那你得抓住眼前的机会了。” 他们门派虽没什么名气,但门内几位师长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但这话在叶清听来就是“他为黑袍人当卧底,黑袍人帮他变强”的交换暗示:“晚辈省得。” 聊得也差不多了,鹤云栎结束了这种慢吞吞的赶路模式。 他抬起手摁住叶清的肩膀:“站稳了。” 说罢轻转伞柄。 叶清只看到黑袍人话音方落,周围的景象便飞快倒退,等他再看清时已是一座城池内部。 此地没有下雨,一轮新月挂在天空中。 晴朗夜色下,城上守卫往来巡逻,目光如炬,却偏偏对突然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的两人毫无所觉。 此城是修士城镇,属灵音阁治下,守卫都是修士不说,还配备了极为周全严密的护城阵法,但黑袍人却无声无息地带他进来了。 叶清不知道这是什么水平,只确信元婴中期的林大庄主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座城池很安全,那段长距离传送应该也能甩掉追兵很长一段时间。鹤云栎提议:“就此分别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并不打算表明身份。根据“攻略”,掉马甲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剧情,掉得好能直接将前期“作恶多端的反派”洗白。他计划等男主融入云霄后,再找机会说明真相,如果能把这份好感加到师父头上就更好了。 鹤云栎越想越觉得自己对话本套路的理解深入骨髓,师父与云霄派的光明未来指日可待。 离别前他解下腰上的玉坠之一交给叶清:“持此信物,即为我门下追随者,若遇危难,它可保你性命。” 叶清接过玉坠。 “记住,莫要违约。”鹤云栎再次提醒。乾坤丹和傍身法器都给了,男主要跑了他可就亏大了。 “晚辈不敢!”叶清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鹤云栎,“晚辈要怎么联络前辈?” 都想联络他了,根据攻略来看,这是好感度提升的表现。 鹤云栎很满意,不禁笑了。 但他这声“冷笑”却吓得叶清一激灵。 ——他试探黑袍人身份的小动作被看破了? 叶清惶恐不安地等待惩戒,却见得黑袍人转身,冷冷丢下一句:“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来见你。” 话毕消失不见。 看来是饶过了他这次。 叶清浑身脱力,坐倒在地,像刚从水里被捞了出来。 他现在成了黑衣人的傀儡,手里仅有的底牌只是一个并不很靠谱的系统。 这要怎么翻盘? 想到系统,他顺手打开了页面。 完成【逃脱追杀】任务后,系统给了一个五阶丹药的自选礼包,若是早些时候叶清还会如获至宝,但他现在已经获得了更好的乾坤丹,这礼包用处不大了,先收着吧。 新的任务刷出来了—— 主线任务:【拜入仙门】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一个古怪的高人救下了被追杀的你,赐予你一段机缘,并向渴望仙道的你指了一条路。是缘还是劫,目前还无法窥探,但一头是平凡屈辱的人生,一头是坎坷但无限可能的未来,如何选择似乎很明显了。去吧,参加选徒大比,拜入心仪的山门! 任务描述和自己昨晚的经历相差不大,竟然还在安排中吗? 叶清又惊又喜。 黑袍人确实危险,但只要还在主线中,就证明还有翻盘的希望。 鹤云栎站在街角偷偷注视着叶清,他还没出城,因为做不到。 他自身并没有避开守卫与禁制悄无声息出入的本事,能进城靠的是手上这把伞,伞由自然死亡的“驺虞”骸骨打造,有传送能力,但使用过后要隔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再次发动。 等天亮开城吧。 唉!要想人前潇洒,就得人后受罪。 …… 青州城外的山林中。 就在鹤云栎带走叶清后不久,距他们相遇之处不远的草丛忽然动了,破烂的蓑衣被掀开,一个醉醺醺的白胡子老头坐了起来。 “刚才好像有人在打架?”他举目四望,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山林,“做梦了吗?” 随后他又倒了回去,继续睡大觉。 晨光熹微,老头终于揉着眼睛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摸摸索索地捡起一旁的酒葫芦与剑。他将剑往身后一背,一边饮酒,一边向远处走去—— “御剑乘风来……” 第7章 终于等到了天蒙蒙亮,城门开启后,鹤云栎迅速出城,赶在骆九衢起床前回到了风致山庄。 他推开房门,差点被坐在昏暗房间里的人吓到,直到看清相貌才放松下来。 对方身着黑底银鹤纹的窄袖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利落干脆,是典型的剑修打扮。即使没有点灯,俊美的面容依旧呈现冰雪般的通透。 无怪乎骆九衢一度为自己的相貌自卑,云霄弟子性格先不论,但相貌都是个顶个的好看。主要是前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大师伯陆长见是个颜控,不好看的根本不往宗门捡。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屋内的剑修正是第七代弟子首席,前任掌门唯一的亲传,他们的大师兄,孟沧渊。 身为第七代弟子中的老大,孟沧渊早已步入化神期,远远超过了出师要求。只是天机道掌门人曾预言,说他三百岁前不宜远行。而大师伯也想把大师兄多留在身边几年,便没有安排他出师。 第19章 如今孟沧渊在门派中主要负责教导弟子和协助鹤云栎处理门派事务。 “三师弟。” “战约。” 孟沧渊丢出两个词便没了后文,但鹤云栎听懂了他的意思。 想来骆九衢在完成护卫自己的任务后就要入世试炼,因此提前约定了对战,但自己临时决定在林家住一晚的行为,打乱了他的安排。为了能赶上战约,他便传信让大师兄来接替护卫。 鹤云栎短暂地回忆了他们这段时间紧促的行程,不由为骆九衢见缝插针的本事赞叹。同时他也深感无奈: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把大师兄叫来,他又不是不能自己回宗门。 虽然这样想,他也清楚师门众人绝对不会同意。 只因他不懂任何战斗法门,同门便觉得只消片刻无人保护,他这个掌门就会死于各种意外。哪怕他身上的防御法器已经多到站着不动也能把对手累死,同门依旧觉得不够。每次出门都要确保有个元婴及以上的“保镖”跟在他身边。 毕竟,在这群多少都带点“好斗”的剑修看来,战斗能力就等于生存能力。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掌门,没了我他可怎么活? “大师兄来了多久了?” “刚来。”他说着,推给鹤云栎一杯热茶。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若来得早了,他夜出不归的事就被发现了,找不到他的大师兄,定会将此事回报大师伯,这样一来,回去后还少不得找借口解释。 孟沧渊用眼神示意他的打扮:“你。” 鹤云栎这才发现身上的黑袍还没脱,怎么看怎么像才做完坏事回来。他左顾右盼,飞速思考借口:“额……夜色不错,我睡不着,便出去逛逛。” 孟沧渊看向窗外,大雨初歇,花枝零落。 鹤云栎硬着头皮赞叹:“挺好,对吧。” 好在大师兄虽然有个脑子,但并不喜欢用来思考剑术之外的东西。在他恳切的注视下,孟 沧渊短暂迟疑后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只要鹤云栎安全,其他没必要在意。 鹤云栎放下心来,解下黑袍,在对面坐下:“我走这段时间,山上还好吧。” 他这次离山有近两个月,说实话,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山上的师长和师兄弟们。 说起这个,孟沧渊飞快摇头,报菜名似地报着同门名号,同时通过手势给鹤云栎描述事情经过:“二师叔。” “小师弟。” “小师叔。” “三师叔。” 孟沧渊自小性子腼腆,又因口舌不伶俐,便不喜欢说话,能用手势传达的,绝不开尊口。目前全派上下,只有鹤云栎能勉强和他无障碍交流,孟沧渊也在自家师尊外最喜欢这个二师弟。 他这次传达的意思较为复杂,鹤云栎只看得出五分—— 二师伯好像出了什么事,看不懂;至于小师弟似是又去找师父麻烦了。 “小师弟又去挑衅我师父了?” 孟沧渊侧头思量了片刻,虽有差别但至少大方向猜对了,于是点头。 常规节目了。 鹤云栎也不在意过程了,只关心结果:“出乱子没?” “没。” 孟沧渊继续用自己独有的肢体语言补充过程。 “他想找我师父麻烦,但没成功,反被三师伯拖回去教训了一顿,现在吵闹着要修无情道?” 孟沧渊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有一点错了:“魔道。” 哦,这次换花样了,是魔道。 云霄派有两代混世魔王。 第一代毫无疑问是应岁与,第二代便是小师弟隽明袖了。 这孩子天赋、悟性都是几位师兄弟中最好的,但没定性,不爱沉下心练剑,经常生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其中最长久、最宏远的一条便是“除掉应岁与”。 至于他为何如此敌视自己的小师叔,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或许是“乱点鸳鸯谱”把他卖给张屠户家做上门女婿的旧怨;也可能是从隽明袖三岁起就拿他试各种“成分不明”丹药的积恨。 鹤云栎怀疑小师弟现在这么傻会不会是药吃多了的缘故。 也不对,他吃得更多啊。 当然,也不排除应岁与十数次骗走他糖葫芦的宿仇…… 总之,“血海深仇”就这么结下了。 而这段恩怨自隽明袖识字并迷上话本后更不断增添“剧情”。 隽明袖开始坚信应岁与是祸害苍生的大魔头,暗中着师门上下,奴役压榨同门。而他是代表正义的主角,当以“打败魔头,解放师门”为宏愿。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计划一场针对“大魔头”的“讨伐”,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小师弟还好吧。” 鹤云栎并不担心应岁与。 小师弟的道行还不足以拿师父怎么样,该担心的是师父会不会狠狠收拾小师弟。 孟沧渊点头:人鼻青脸肿,但还活着。就是还不肯消停,在计划下次行动,说待魔功大成,就去烧了那“魔头”的药田,破坏魔头以丹药控制门派的阴谋。 药田? 鹤云栎心里一个咯噔。 如果小师弟真敢弄坏师父的东西,那就麻烦了。 师父用什么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正好男主的事也处理完了,便道:“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第20章 孟沧渊点头,他就是来接鹤云栎的,能赶紧完成任务自然好。 …… 第二天,与骆九衢告别后,两人登上了回山的车驾。 除了门内的最新情况,孟沧渊还应执事弟子的委托捎来了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途中无事,鹤云栎便翻看起来。 文书里主要都是这两个月的账单,需要他过目批示后,斗金阁才能下账。 做着事,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半日过去,他们抵达了云霄地界。 见云海之上,断崖千丈,峭壁悬绝,从其上望去苍山如绵,长河如丝。而在这一重接一重的险峻狭窄的山岭上,便矗立着云霄派的山门。 此地位于连云山脉北向第三条灵脉上,虽是条上等灵脉,但对大宗门来说太小,对小宗门来说太险,因此千余年来除了云霄派未有第二个门派在此建立山门。 云霄落了个清净的同时,也加剧了“查无此派”的修界地位。 车驾刚挺稳,鹤云栎才钻出车,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俊俏少年便冲上来,拉住他的手哭诉:“鹤师兄,你回来了。我真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了。” 这就是小师弟隽明袖,实际年纪不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看起来才是十三四岁。 先对来接他们的大师伯陆长见行了礼后,鹤云栎才转向他,仔细打量起隽明袖。 同样因为颜控大师伯的缘故,隽明袖也是好看的,眉眼虽未长开但依旧能看出昳丽之色,额间一枚朱红纹印忖得玉越玉,朱—— 不是朱的了。 本该艳红的朱印被用墨描成了纯黑。 不用问,肯定是隽明袖自己干的。 这纹印也有来历。 小师弟幼时,曾有一云游方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孤煞之命,有缘无果,一生孤苦,难得善终”。 三师伯很生气,差点打了那方士一顿,不过方士跑得快,溜了。 回来后三师伯一直惦记着这段谶言,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总觉得不安,便托大师伯的关系,让“天机道”的掌门人再给小师弟算了一卦。 结果相去不远。 三师伯依旧不太信,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天机道以秘法封了隽明袖的情窍。以保他能长存赤子之心,潜心仙道,不入迷障。这纹印便是封印的具象化。 隽明袖长得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结果似乎跑偏了。 隽明袖确实留存了一颗“至纯至坚”的赤子之心,但没有用在求仙问道上,而是投在了“反应(岁与)复隽(明袖)”的大业上。给三师伯枯燥的“老年”增添了许多色彩,属实是“孝顺”徒弟了。 回到现在。 隽明袖昳丽的眼角有一大块难以忽视的淤青,看来吃了不小的亏。 鹤云栎关心:“你还好吧?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着?” 听他这么一问,隽明袖立刻眼露悲戚:“是我无用,终究抗衡不了那魔头,徒惹师兄担心。咳咳……师兄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那个魔头。将师兄,还有同门,拯救出来的!” 还能给自己加这么多戏,那证明确实没问题。 鹤云栎又问:“你怎么把印纹涂成这样了?” 隽明袖抬袖一遮:“魔纹丑陋,莫脏了师兄的眼。” 大师伯陆长见本在与大师兄说话,听到他们的对话,扭过头解释:“他用上次你师父送给你三师伯的墨画的。” 鹤云栎记得这个,上次有人来求丹,给师父带了一方珍稀的烟霞墨,但师父在文房用具上没什么偏好,便转送给了在练书画的三师伯。三师伯极为喜欢,珍藏着一直舍不得用。 事情不太妙。 “还是赶紧擦了罢,仔细三师伯打你屁股。”鹤云栎抬手,想帮隽明袖“抹除罪证”。 三师伯的暴脾气可不好惹,隽明袖挨了那么多打还不长记性,也不知该说心性坚毅,还是皮厚耐造。 隽明袖捂着墨印躲开:“师兄莫碰,小心反噬。” “我知道师兄担心我,但我也不怕那老头子。他食古不化,甘心受魔头压迫,为其驱使,三番两次阻我大计。我与他已没什么情分好说的了。” “你和谁没情分好说了?”一声幽冷的质问打背后响起。 隽明袖毫不犹豫回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那所谓的‘罗刹客’顾决云了!什么罗刹?我看他叫‘绵羊客’还差不多。” 鹤云栎拼命使眼色,当事人却没有接收到。他无奈作揖:“见过三师伯!” 一旁的孟沧渊也一起行礼。 “大师兄。” 这是顾决云在对陆长见见礼。 陆长见点头:“嗯,三师弟。” 顾决云直起身,冷冷的眼神落到隽明袖。他生得清朗挺拔,文雅的眉眼间透着些许锐利,因冷厉颜色显出几分可怖。 “师……师父。”隽明袖已面如纸色。 顾决云冷哼:“什么师父?是食古不化的老头子。” 不料隽明袖也硬气起来:“你知道就好,但在人前我还是要敬你一分的。” 鹤云栎扶额,陆长见温朗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默默转身面向浩瀚云海,熟练地给自己贴上了隔音符。 云霄派前“老父亲”对这种情况已经束手无策了。 ——治不好了,能喘口气就行了。 第21章 他碰了碰鹤云栎的胳膊,递出一张隔音符。鹤云栎摆手拒绝:他倒也没有大师伯那么心软。看着小师弟从小(挨打)到大,有些场面早就习惯了。 很快,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顾决云揪住隽明袖的衣领,竹条啪啪落下:“剑不练!心法不背!天天在宗门祸祸!一万灵石一两的烟霞墨你给我全磨了,拿来乱涂乱画!爷爷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罗刹’!” 虽然很不是时候,鹤云栎还是在心头默默提醒:三师伯,你错辈儿了。 隽明袖一边乱跳着躲竹条,一边死鸭子嘴硬:“我已入魔道,自有机缘,何须背你那劳什子心法!” 鹤云栎十分怀疑这才是小师弟一切荒唐作为的终极目的—— 不做功课。 眼见要被拖回去,隽明袖伸出手,对鹤云栎大喊:“鹤师兄!若能活着渡过此劫,我再来找你。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纵山崩海移,绝不悔改!” “你还绝不悔改!” 顾决云更加来火了,又抽了他几下。 “绝不悔改!” 鹤云栎叹气。 等小师弟挨完打,给他送两瓶上好的伤药过去吧。 “改不改?” “不改,打死也不改!” 鹤云栎改了主意:送一打吧,外敷内服都要。 孟沧渊眼睛不眨地看着顾决云离去的方向,满脸钦佩,甚至情不自禁竖地鼓起掌:三师叔的剑式愈发精进了,一息之内竟能连续打出七十“剑”。厉害! 渡头清净下来,陆长见摘下隔音符走到鹤云栎身边,嘱咐:“先去上香吧。” 折转来到正清殿,大殿正中摆放的是云霄信奉的上清祖师像。历代祖师们的排位摆放在右侧,左侧是一面巨大石壁,上面刻着门派训诫。 负责值守大殿的记名弟子递上点好的香。鹤云栎接过,插在祭坛的香炉中,又掀起衣摆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见过祖师,完成了归山的礼数才能去做其他事。 云霄虽是小门小户,但在有些规矩上很是严格,这么多年下来弟子们也都习惯了,并无怨言。 出了大殿,陆长见没再拉着鹤云栎说话:“舟车劳顿,师伯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瞧瞧你师父。他有些时日没出来了。” 还没到时鹤云栎就在想这件事了,听到大师伯这么一说更是归心似箭:“那弟子告辞。” 望着师侄远去的背影,陆长见这才对弟子说出憋了半晌的私房话:“沧渊啊。你有没有想过,为师虽是让你去接你二师弟,但你可以在山下玩上两天,认识两个朋友再回来的?” 结果头天下午去,第二天早上就回来。 咋? 少吃一顿家里的饭是要饿死? 孟沧渊不解:师父有这个意思吗?那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直说? 他双手比划,试图解释。 陆长见瞧了半天也没懂:“徒儿,你能说话吗?” 孟沧渊点头:“能。” 一字落下便没了后文。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陆长见心塞:是让你说话,不是问你有没有讲话的能力啊! 看弟子这样,他只觉自己的心梗更严重了:“算了,你一路也累了。晚上有没有想吃的?” “甜汤!” 陆长见神情复杂地瞧了他一眼: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大帅哥,怎么好这口呢? “知道了。” 说罢扭头就走。 孟沧渊跟上:“冰糖雪梨。” 太难了,不会做啊。 陆长见正想拒绝,对上弟子期待的眼神,叹气:“这样!待会儿为师去你三师伯那坐坐,看能不能把他劝进厨房。如果不行,你就乖乖吃冰糖和雪梨。” “成交!” “什么成交?要说谢谢师父。” “谢谢师父。” …… 离了大殿,鹤云栎朝东山走去,越靠近他和师父居住的“倚松庭”便越发安静。 云霄派常住的只有二十三人,其中十五人是接近“雇工”的记名弟子。 他们都是从附近城镇雇来的家世清白的子弟,主要负责打理日常杂务,而云霄派在发放月俸之外,还会向他们传授一些基础法门。 至于正式弟子只有八人。 分别是大师伯兼前任掌门陆长见(炼虚前期)、二师伯牧夜声(合体初期)、三师伯顾决云(炼虚中期),和鹤云栎的师父应岁与(炼虚中期/自称)。 以及他们各自的亲传弟子,按年龄排序分别是孟沧渊(化神初期)、鹤云栎(元婴中期)、骆九衢(元婴中期)、隽明袖(金丹初期)。 门内人本就不多,又因为某些原因,弟子们轻易不会往倚松庭走,因此鹤云栎一路过来几乎没有见到人影。 沿着曲折的石阶向上,转过山壁,倚松庭出现在眼前。错落楼阁与嶙峋怪石交错,似从其中长出来的一般。清风穿庭,鹤唳松林,一处清幽的隐居之所。 东面的书斋是应岁与最喜欢呆的地方。 学医、看书、研究杂学,抑或是什么都不做只喝茶吹风,都是他喜欢的消遣方式。 果然,刚到门口,便看到药瓶、书籍,以及其他各色杂物堆了一地。果然呆过。 鹤云栎一边小心往里面走一边将易碎的东西捡起来放好。 第22章 因为屋主这随手乱扔东西的习惯,倚松庭室内大部分地方都未设桌椅,而是在地板上铺了三重筵,置案几与软席,方便主人坐卧。 过程中鹤云栎还发现了被触发过的小型法阵和陷阱。联系小师弟脸上的伤,他对前因后果有了猜想。 从书斋到药房、丹室,再回到书斋,始终没见到人影,唤也无人应。 鹤云栎叹了口气,转身欲去别处寻,可他未注意到脚下一个未被触发的阵法陷阱,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失衡往后跌去。 此般境地,若是其他师兄弟来定能轻巧化解。但鹤云栎只是个腰缠万贯但四肢不调的丹修。 眼见就要脸接地板,突然,一股气劲在他腰上一托,助他稳住了身形。 “仔细些,你忍心让为师年纪轻轻就亲欲养而子不待吗?”懒散的腔调,不着边的言辞,除了应岁与又能是何人? 惊魂初定的鹤云栎长叹一口气,无奈唤了声: “师父。” 第8章 待鹤云栎站稳,睡在书堆里的应岁与撤去匿形,迆迆然坐起身,盖在脸上的书册滑落,露出一张带着倦容的清隽面孔。 身为师父,他生得过于年轻。过早的结丹年纪留存住了少年时的轻快英气,俊逸清朗的相貌像通透的翠玉,总是弯起的眼尾藏了三分狡黠,眼睫一垂,便像压碎琉璃,落成一条星河。 自那奇怪梦境后鹤云栎第一次见到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师父,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还好,全乎的。 应岁与揉着困倦的额头,并未注意到弟子“古怪”的目光。他同样有双细腻白皙的手,但骨骼更为宽大,指节修长分明,从未有人将他认作女子。 “怎的今天就回来了,寿宴不好玩儿吗?” 鹤云栎将滑落的书籍收捡开,并纠正:“是公务。” 不是“玩儿”。 话音方落,便闻得一声轻笑。细看去时又再不复寻。 应岁与将滑落的道袍外衫拉回肩头,又扯散睡松的发髻,重新绑了,没什么效果,散乱的碎发依旧散着,从额头到鬓角,丝丝缕缕。 许是偷懒,发带缠了两圈后他便不缠了,绑上了结。长长的尾端垂在背后,随着动作轻微摆动,活像—— 狐狸尾巴。 鹤云栎在心里悄悄补充。 “念叨什么?”应岁与突然凑近,俊朗的脸抵到眼前。 他有双眼尾狭长的丹凤眼,清亮敏锐,眸光一扫,便让人感觉被他打量了个通透。 鹤云栎一愣,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应岁与了然一笑:“脑子里果然装了事啊。” 鹤云栎后知后觉意识到师父又在诈他的话。应岁与惯会这样,属实赖皮。 “是发带。”他急中生 智道,“师父的发带钻进领子里了。” 应岁与将手伸到脑后,抓出尾巴,不对,发带,看了一眼,甩到身后:“多谢徒儿提醒。” 见应付过去,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应岁与步履轻松地穿梭在倒塌堆积的杂物间,信手挥袖,各色物件便一一物归原位,很快只剩下那些内容物不明的药瓶。 这些不能胡乱收捡,至少得把毒药分出来,以免哪天来窃药的弟子拿错了。 鹤云栎亦步亦趋跟着:“这次为骆师弟入世试炼添置行头花了三万;顺便帮弟子们添置了些用品,花费七万;加上修缮弟子院落的开支……本月花销共二十三万灵石。” 以云霄产业惨淡的经营情况应付日常开销尚且勉强,赤字的部分一直是由应岁与掏钱补足,虽然他不在意,但钱怎么花的也该知会“金主”一声。 应岁与对这些没兴趣:“这些事鹤大掌门拿主意就行了。” 鹤云栎习惯了被他调侃,未作反应。 “这趟出去可有什么趣事?”应岁与抱着需要分装的丹药折转回案几边。 “没什么说得上趣事的。”鹤云栎坐到另一边,拿过纸笔,“弟子来帮师父吧。” 他一边裁剪标签,一边思索道:“若是值得说的事倒有一件。在林家的寿宴上,有个姓叶的少年退了林小姐的婚。他有个叫叶铎的先祖,有些名头,师父认不认识?” 鹤云栎记得叶铎是个颇有盛名的刀修,昔年效力于白玉京,很得赏识,但却在壮年退隐,原因不明。此事充满了疑点,一度成为民间的戏说素材。 应岁与轻淡回道:“认识倒说不上,听过。” 他将手里的药瓶递到鹤云栎面前。鹤云栎一闻,迅速给出答案:“乘黄角,墨霜花……是入虚丹。” 清明的双眸中露出赞赏的笑意。 鹤云栎又补充:“还有就是叶家早几月前出了事,现在除了这个少年,已经没人了。” 应岁与抬起头,看来没听过这件事。 不过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叶铎早已殒落,叶家也没再出过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依托着先辈留下来的一点人脉,就比默默无闻好一点。 应岁与若有所思,但没说什么,只将另外一瓶药递到鹤云栎面前。 “怎么还是入虚丹?” “再闻闻。” 鹤云栎又闻了闻,发现在熟悉的配方之外还有轻微的让人反胃的苦甜味:“伏明砂?” “对了。”应岁与将药瓶塞好,递给他,“做一样的标签。记好,莫拿错了。” 第23章 这伏明砂加入入虚丹里不影响药效,但会让丹药的味道变得极为恶心。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吃到这几瓶药。师父的恶趣味一如既往,持之以恒。 鹤云栎点了点头,一一照做。 “当年你师祖参与对伏泽城的围剿时,叶铎也在。彼时他在白玉京的青阳君手下效力,跟着青阳君参战。所以他和你师祖姑且也算战友吧。” “那师祖有说过他为何盛年退隐吗?” 非但退隐,根据叶家如今的情况看来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衣钵传承以庇佑后人,着实令人想不通。 应岁与似乎真知道一点,只听他缓缓道来: “据传,他离开白玉京是因为牵扯进了一桩悬案。 最广泛的猜测是他包庇了某个龙胤余孽,作为回报,对方告知了他龙胤宝藏的下落。于是他才放弃在白玉京的大好前途,表面挂剑隐居,实际上暗待时机,寻找宝藏。” 龙胤宝藏?! 这是市井传闻编排历史时最喜欢用的素材,除了宝藏和孤胆英雄是十分适配且为百姓喜闻乐见的元素之外,也因为“龙胤宝藏”实在太过传奇。 里面据说藏着成仙之秘。 讲述修界历史一定避不开“龙胤”二字。 他们是具有青龙血脉的氏族,在被十七位圣君联手推翻前曾是修界独|裁者。 龙胤一族暴行无道却依旧能掌控修界长达万年,原因除了青龙血脉的强大,也因为这族平均每代就会出一个仙人,在他们以外的普通人中,这个频率是三到五千年一个。 里面的秘辛让无数有登仙之梦的修仙者疯狂。 可惜龙胤一族早已覆灭,最后的余孽也在伏泽城一役中被绞杀殆尽。世人便不得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龙胤宝藏”,并编出了无数传奇。 鹤云栎已经被应岁与的讲述吸引,下意识问道:“那是真的?” 他本不信这些市井传说,但如果和男主身世有关,那就未必了。毕竟男主身上总会有一两个惊天大秘密。 “是真的……”应岁与故意顿了一会儿,“也或许是假的。” 就是没准话了。 这就没意思了。 不过比起宝藏,鹤云栎更在意另一件事:“师父对那宝藏感兴趣?” 按照话本规律,觊觎男主秘密的人可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师父难道就是因为此事和男主结下了仇怨? “没兴趣。”应岁与果断地否定,并偏头笑吟吟看着弟子,“只是想到万一徒儿有登仙的野心呢,所以分享给你听听。” 原来是在讲传说故事给他取乐,或者说,拿他取乐。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并果断回绝:“我不想要!成仙者超脱凡俗,弃情断爱,也未必是好事。” 为了强大与长生,抛亲弃友,到一无所知的“仙界”去,再不回返。他不理解。或许这也是他注定只能碌碌无名的原因之一。 “这样啊。”应岁与的语气透出微妙的遗憾,像是在为没热闹看而失落,“那徒儿什么时候又有兴趣了,可以再和为师说。” “永远不会有!” …… 贴完了标签,鹤云栎将药瓶一一归入对应的药柜。 再回到书斋时,应岁与已经收拾完毕,泡好了茶,见到他,将面前的锦盒往前一推:“这是南海产的白毫乌龙,得空给你师伯们每人送一斤去。” 鹤云栎接过盒子:“谁送的?” 南海属于偏远之地。应岁与长年养尊处优,惯出了怠惰的性子,不会为一味茶费这番功夫,那必然是别人送的了。 “就那谁。” “那谁”,来求丹的,无论地位修为,统一被应岁与称作“那谁”。 不过这次的礼物送得很是“投其所好”,更重要的是师父收下了,无外乎是和云霄有交情的那几位修界前辈。 打开锦盒,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四个青瓷茶罐,一个没动。 鹤云栎疑惑:“您不留吗?” “留。”应岁与看了一眼盒子,又飞快移开了目光,颇为嫌弃,“先放在里面吧。” 鹤云栎明白了,他觉得茶罐不够好看。 应岁与喜欢喝茶,且非好茶不喝,非好器不用。每种茶叶都要配备最合适的茶罐和茶具。甚至还请千机城的特级炼器师打造了专属的柜式法器来放他的茶叶和茶具,以保证最适宜的存放条件。 这般挑剔,不入眼的东西他定然是不会要的。 清点完毕,鹤云栎准备将锦盒先放好,刚起身却被叫住:“那块翡翠的坠子呢?” 鹤云栎一愣,顺着应岁与的目光瞧去,原来那块少了的腰坠被看了出来。 话说,是翡翠的吗? 他自己都记不太清,师父却扫一眼就看了出来。虽说他身上的法器基本都是应岁与请人锻造的,但连个小东西都一清二楚记忆力也属实有点过强了。让他都没办法浑水摸鱼。 “有个小辈合眼缘,给他了。” 也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应岁与没再追问,只从腕上解下一串手串,递过去:“这个你拿去戴。” 这法器鹤云栎瞧着很眼熟,接过:这不是大师伯那串吗? “师父怎么得来的?” “你大师伯想让我去听他啰嗦,总得出点血本。”说到此他想起了什么,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哝了一句——“大师兄好像有个千峰翠色的玲珑瓷罐。” 第24章 接着,他吩咐:“茶叶不用送了,先放着。” “哦,好。”鹤云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隐约感觉不是好事。还是别问了。 收好锦盒,他回到书斋坐下,研究起刚到手的手串。珠串以沉香为原料,每颗珠子都下了水磨工夫,刻着精美的道家典故,还串了羊脂玉的挂件,同样造型精巧。 大师伯喜欢收藏好东西,审美品味也一等一,虽然积蓄不多,但他一个“老年人 ”就这么点爱好,省吃俭用也能支撑,不算什么坏毛病。 ——前提是家里没有一个喜欢用并且只用好东西的师弟。 应岁与也中意好东西,尤其是别人的好东西。而他喜欢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每每去陆长见那,应岁与都像回娘家的媳妇儿,绝不会空手回来。 上次是蓝田出产暖玉玉枕;上上次是别人送给陆长见的三百年的梨花白…… 数十年前的某次,是鹤云栎。 鹤云栎并不记得这件事,只是听师伯们在闲聊时提过,而师父并未否认。 当然,应岁与也不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二师伯牧夜声、三师伯顾决云,乃至其他门派的前辈也多有遭殃。 不过他们被“迫害”的次数较少,一来他们手里能达到应岁与审美标准的好东西没那么多;二来,他们会长记性,吃过几次亏后就知道把宝贝藏紧了。 只有大师伯陆长见,多年来持续稳定地给应岁与提供各色宝贝,也说不好是“老实”,还是父爱如山。 “在听吗?” 鹤云栎回神,发现师父正盯着他,眸光平静冷冽。 “师父方才说了什么?” 应岁与眼角微眯,对弟子忽视自己颇为不满:“果然没在听。” 鹤云栎一阵心虚:“师父再说一遍吧。” 再说一遍? 师长说话时走神,还敢提“再说一遍”? 还是在素来小气的应岁与面前。 短暂的沉默后,应岁与将话重复了一遍:“你大师伯前几日把为师叫去,催为师给你解决终身大事。” 前掌门陆长见一直有一个遗憾,即第六代弟子没一个能娶到媳妇儿或者入赘出去。 当年费的心也不少,可他的三个师弟在这事儿上一个赛一个的装聋作哑,“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陆长见束手无策,只能由他们摆烂。 现在第七代弟子长大了,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想在徒弟和师侄身上把当年的憾恨找补回来。 压力来到了鹤云栎师兄弟这边。 在听说骆九衢被大师伯“催婚”时,鹤云栎就料到会轮到自己。 身为门内的端水大师,大师伯在操心这件事上,也是一碗水端平的。 “师父,我不急的!” 鹤云栎并不在意有没有道侣。 没有中意的人一辈子独身也可以,反正这种情况在修界也不是少数。 弟子的表态并未影响应岁与的立场:“按你大师伯的话说,你急不急是一回事,我做师父的该尽责任为你计长远。” 鹤云栎没接话,他感觉不太妙,师父素来是不乐意过问这些家长里短的。 是真心认同了这话? 还是被大师伯念烦了想做点样子? 他拿不准。但两种对毫无成亲计划的他来说都不算好事。 “随为师来!” 听到这命令,鹤云栎急忙回神,迅速跟上。 一路转到丹室,只见应岁与从药钵里拿起一颗通体纯白的丹丸,对着光瞧了瞧,然后塞入了鹤云栎嘴中。 鹤云栎给他试药也试惯了,吞下之后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药?” “断情丹。” “!” 鹤云栎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师……师父肯定又在逗我了。” 断情丹,顾名思义,是一种断绝情爱的丹药。 无情道必备良品。 虽然这丹药目前只存在于理论中,但如果是应岁与拿出来的,就说不定了。在鹤云栎认知中没有师父炼不出来的丹药。 应岁与不解:“逗你做什么?为师不是才说过要给你解决终身大事吗?” 有这么解决的吗? 鹤云栎傻了。 懒得给他找可以不找,不能这样永绝后患啊! 第9章 罪魁祸首还在打趣:“这么怕吃断情丹,说到底还是想要媳妇儿嘛。” “这不一样!师父别混淆概念!” “口味怎么样?” 鹤云栎哪还有心情管口味:“没仔细尝,好像有点甜。” “想想你中意的姑娘,看是否还有感觉。” 鹤云栎听话地想了想:没有啊。 不存在的人,让他怎么想? 应岁与以为丹药无效,疑惑:“不应该啊,我试试。”说罢拿起一颗就要往嘴里塞。 鹤云栎忙拉住他的手:“师父使不得!” 虽然他认为师父不会真的拿断情丹给他吃,但万一呢。 “还是弟子来试吧。” 反正都吃过了,多吃一颗也没什么大不了。 踌躇片刻,应岁与将丹药交到他手中,叮嘱:“别再囫囵吞了,仔细帮为师试试口味。” 这种药有什么好试口味的? 反正吃了都心如死灰。 做足心理建设,鹤云栎将药扔进嘴里。 第25章 药丸质地偏硬,入口不久,一股恰到好处的清甜漫开,但尝不出任何药材的成分。 不像裹了糖衣,而是,全是糖衣! 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糖,闻起来像糖,吃起来像糖,那么或许它就是—— “糖丸?” 师父用丹炉炼糖丸? 他诧异扭头,某师父狡黠的眉眼验证了答案。 应岁与将糖丸装好放进他手里:“拿去吃着玩儿。” 鹤云栎抱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还来。”应岁与摊手。 鹤云栎握着药瓶的手一缩:“我可以拿去哄小师弟!” 他都被师父逗了,还回去岂不是太亏。 弟子的模样让应岁与露出笑意,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收拾起炼过糖霜的丹炉。 见师父听到小师弟没有黑脸,鹤云栎进一步地试探性地问道:“我不在的时日,小师弟没有闹出什么事吧。” 应岁与:“你指的是他进门走五步跌四跤,最后被你三师伯从书架下扒出来拖回去的事?” 看来那些陷阱确实是给小师弟准备的了。 “担心什么?为师又不会吃人。” 对应岁与在这上面的分寸鹤云栎还是有信心的,他只是—— “我怕小师弟打扰到师父。” 这话教应岁与颇为受用,双眼的笑意都深了不少:“你不在山上,为师颇为无聊。有点乐子,也能打发时间。” 隽明袖视应岁与为雠仇,应岁与却视他为“乐子”,师门地位一目了然。 可惜小师弟看不清。 “师父又不和我一起出门。” 应岁与刮着丹炉盖子上的糖霜:“不去。那些人不止蠢笨,还无趣得紧。” 说到出门,鹤云栎想起了一件事:“师父还有乾坤丹吗?” “你的呢?”应岁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送人了。” 听到不是用了,他这才放松姿态:“又是那个小辈?” 鹤云栎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师父问他的玉坠时他提过男主。 “是他。” “你倒是大方。” 这声抱怨不可谓不幽凉,但鹤云栎没听出不对劲儿,还暗暗点头表示赞同:他也觉得自己很大方。但若是这些投资能换来男主的善意,就不亏。 瞧着弟子“自鸣得意”的模样,本来只是火星般的愠意骤然发烫。 应岁与试图控制这没道理的脾气,但效果并不很好:“没了,下次开炉再炼。这之前你就呆在宗门,莫往外跑了。” 上次盘点药库的时候不还剩两颗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鹤云栎:“其实乾坤丹也不是必不可缺,弟子身上的其他丹药足以应对意外情况了。”他又不是纸做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应岁与点头:“有些道理,但这和为师的吩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 鹤云栎刚想解释,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父让他“莫往外跑”难道不是叮嘱,而是变相的禁足令? 不会吧!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应岁与:“师父,弟子都是快一百岁的人了。” 这个年纪还被禁足,他会被同辈笑死的。 “怎么?要过整寿?为师倒也不是不可以帮你操办。” “不是,弟子……”好歹是掌门啊。 意识到师父铁了心要罚他,鹤云栎泄了气:“弟子明白了。” 师父到底在为什么事不高兴啊? 即使是全门派最熟悉应岁与脾气的鹤云栎也在这时候犯了难。 好在他最近没有出远门 的计划,也不怕一两个月的禁足,到时候师父的乾坤丹怎么说也炼出来了。 应该…… 会炼出来的。 对吧? …… 揣着沮丧的心情回房稍作梳洗,换了身衣服,再准备好要带给小师弟的丹药,想着晚上可能回得晚,鹤云栎又折转到书阁,打算同应岁与说一声。 听他说要出去,应岁与拿了一大盒丹药出来:“把这些药送到听剑阁去。” “二师伯出关了?” “嗯。” 鹤云栎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极品聚灵丹,这种用量一般是闭长关才会准备的。 “不是才出关吗?” 应岁与解释:“临时出关,办完事就继续闭关了。” 将胡乱堆放的药瓶一一码放整齐,鹤云栎又在其中发现了治外的药:“他又去比武了?” “这次没有,是去抢亲了。” 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极为劲爆的内容。 鹤云栎震惊:“抢亲?抢谁?给谁抢?” 二师伯这棵老铁树终于要开花了吗? 电光火石间,一段经年的爱情故事—— 没有经年的爱情故事,他对爱情题材的作品涉猎不多,脑补不出具体内容。 应岁与一眼便看出他猜偏了,纠正:“不是给他,是给你三师弟抢的。” 瞧弟子一脸好奇,他便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你们下山的第二天,昆仑剑派又来了人,说是来拜访你大师伯,言谈间却又提到醉玉剑弟子的喜事,还再度请你二师伯务必携徒弟与徒媳去喝喜酒。” 徒媳? 哪来的徒媳? 明显是在挑衅啊。 “你二师伯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受不了这气。 第26章 正巧他听闻合欢宗的老不修宗主准备娶第十一房小妾,年纪轻轻的孩子怎能让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糟蹋?另一方面又想到你三师弟难有指望,便打算把人抢回来备着。你三师弟回来后乐意要就要,不乐意再送走。” 确实是二师伯解决问题的风格,粗暴简单。 但鹤云栎回来后并未见到外人,而且若二师伯真抢了人,大师伯也不会一字不提:“人在哪?没抢到吗?” “抢是抢到了。但是——”应岁与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道出下文,“是个男的,没带回来。” 男的? 鹤云栎憋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而询问:“那是谁伤了二师伯?” 合欢宗一个二流的歪门邪道,全门派加起来也打不过二师伯啊。 “他自己。把抢来的少年送走后,气到用头撞玄武岩撞的。” 应岁与略去了那个少年被救后死缠难打,要对牧夜声“以身相许”,吓得牧夜声落荒而逃的过程。这部分不适合讲给徒弟听。当师父,该庄重的时候还是要庄重的。 鹤云栎难以做出评价。 知情的人明白二师伯是给徒弟找媳妇儿,不知情的只会当他在和合欢宗的老家伙抢男人。 一生要强的二师伯这次丢大人了。 他微妙地领会到了为什么药盒里会有那么多的聚灵丹。 属于是暂时告别社交圈了。 不过—— “师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二师伯自己总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吧。 应岁与眉眼弯弯:“因为我一同去的啊。” 这么有趣的事,他定然要跟上去瞧瞧的。 师父也去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离谱,因此听到此处时鹤云栎也并不很吃惊了:“您没有劝劝?” 应岁与:“劝了!我劝他赶紧动手。” 甚至去合欢宗也是他“建议”的。 鹤云栎:…… 他忘了,在火烧起来时,师父总是很乐意添一把柴的。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见到他时,主意莫要提起此事刺激到他。” 最末,应岁与还表面“体贴师兄”,实则“幸灾乐祸”地叮嘱弟子。 鹤云栎无奈。 最刺激二师伯的不就是您吗? 他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经过抖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带帮师兄遮掩的,永远努力在丢人的路上推上二师伯一把。 对师伯们,应岁与就是这样,有兄弟情,但不是很多。 他默叹一口气:“弟子省得。” …… 听剑阁,牧夜声已经做好了闭关的准备,坐在密室前的凉亭中,只等丹药送来。 他头上包着绷带,正神情认真擦一把黯淡古朴的剑。 云霄的剑道属于守旧的古典剑派,要求弟子手、眼、心中皆有剑,谨记一言一行皆是修行。因此,他们很少将剑收入储物空间,而是随身携带。 这使得他们比起修仙者,更像凡人侠客。 牧夜声全副心神都放在剑上,连有人来都没注意,或者说,没在意。 鹤云栎上前见礼:“弟子见过二师伯。” 牧夜声这才放下剑:“嗯,来了。” 他生得正派英气,有着最符合大众审美的长相,是普通人落难时毫不犹豫会向其求助的一张脸。 鹤云栎将药盒从法器内取出,放到桌子上:“师父让我给您送药来。” 牧夜声:“有劳。” 他的语气颇为冷淡,但并非不喜欢鹤云栎,而是性格如此。相反,相比于对其他同门,他对鹤云栎的态度已经算“和蔼可亲”了。 一来,这是门内最懂事的孩子; 二来,鹤云栎不修剑,犯不着以看剑修的眼光去挑剔他。 鹤云栎按照习惯,一一叮嘱药的效用:“这是伤药,外用,一天三次;这些是聚灵丹,师伯都知道怎么用,我就不啰嗦了。另外,还请师伯记得保持心情畅快,以免影响药效。” 刻意的医嘱让牧夜声听出了蹊跷,他深吸一口气:“你师父都说给你听了?” 当师兄的自然了解师弟,应岁与就不可能给他保守秘密,没有遇到一个人就感叹“今天的太阳好像二师兄去合欢宗抢男人那天”这种话,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鹤云栎也不遮掩,劝说:“二师伯勿要挂怀,再怎么说您也是救了一个少年。” 牧夜声冷硬纠正:“我没有挂怀!” 许是怕说服力不够,他补充了解释:“动手时我用的也并非‘匣中剑’的名号。” 鹤云栎疑惑:“那是——” “白玉京逍遥剑!” 鹤云栎语塞。 如果非要他发表感想,他只能说不愧是骆九衢的师父。 这白玉京逍遥剑正是“剑修战绩榜”排行第三的那位。 “剑修战绩榜”是鸣剑堂根据剑修战绩以及在战斗中的表现进行综合评估后排出来的,反映了剑修的实力与活跃程度。 在修界具有相当的公信力。 本来二师伯该是第三,但逍遥剑不好说是自谦还是自傲,看过榜后让排榜之人添了两人到他前面。分别是七千年前剑定中原,创立了如今剑道体系的上清祖师和在讨伐“龙胤”的征战中杀敌无数,战绩无二的解黎剑尊。 第27章 于是顺序就变成了上清祖师、解黎剑尊、白玉京逍遥剑、昆仑剑派楚惊狂,以及“匣中剑”牧夜声。 前两个是历史上的剑道顶峰,后面三个—— 都是二师伯。 没错,白玉京逍遥剑和昆仑剑派楚惊狂都是牧夜声的马甲。 要不是排第三的宗门紫云川是纯法修门派,没有剑道;第四的天雷寺和第五的玄月山,分别是佛修和纯女修门派,三师伯高低得再整几个马甲出来。 白玉京和昆仑两派也知道这个榜单,但一直没弄清楚前两名是谁,宗门名册内没有符合条件的弟子,同门中也没人认识这“两人”。查了许久没有结果,他们便只能将其当做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弟子的“低调行事”了。 听说两派内至今还有不少剑修把这“两人”当做偶像。 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两人”不是白玉京和昆仑的弟子,但在见识过“两人”精妙绝伦的白玉京和昆仑的独门绝招后都打消了怀疑, 没错,牧夜声的两个马甲不止打了两派的名号,用的也是两派的剑法。 至于他如何学到的别派绝学…… 家里都有了个精通百家剑术理论,写出《剑则》的师兄,再多个会好几派绝学的师弟很奇怪吗? 总之,能一人占据战绩榜第三到五名,牧夜声的好斗程度可见一斑。 好在他只打外人,否则云霄派就别想安生了。 其中的原因并非兄弟情深。 用牧夜声的话来 说是”闭上眼都知道他们怎么出招,没意思”。应岁与倒不在“没意思”之列,毕竟“这家伙,喝水都要拐三道弯儿”。但他不愿意和应岁与打,因为“太膈应”。 据说,牧夜声曾和应岁与比试过一场,之后气得三天没睡着觉,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比试时的场景。 只是鹤云栎记事时应岁与已经封剑,他未曾有幸得见应岁与出手。 再说就远了。 鹤云栎疑惑,既不是因为丢面子,那为何还要闭长关? 牧夜声明白他想问什么:“是为了克服魔障。我终究还是轻视世上的妖魔了。” 令他闭关的并非丢脸,而是心理创伤。 事情得从抢亲后留宿客栈的那天晚上说起。 当时夜已深,他洗漱完毕,准备在客栈的床边打一晚上的坐。然而刚坐下,便闻得被子里传来娇|腻的呻|吟。 猛地掀开被子,白日救下的那个少年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床上,双唇微喘,媚眼如丝。 这本也没什么,牧夜声虽无龙阳之好,却也听说过那些关于男|宠、娈|童的事迹,算见过“世面”,把被子一盖将人丢出去就是了,但错不该转了一下头。 彼时入目之景教他三观俱裂。 堂堂匣中剑被惊得急退好几步,接着迅速拿上剑,踹开隔壁的门,揪起正在喝茶的应岁与,逃也似地离了客栈。 哪怕到了现在,回忆起那晚的场景牧夜声持剑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转战半生,未尝一败;人到中年,留下阴影。 男人的那里…… 为什么会流水啊! 第10章 平复好心情,牧夜声抽出一封信,递给鹤云栎:“等你三师弟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派人把这封信送给他。再给他带一句话:如果他找不到媳妇儿,我就不出关,他有本事让我死在洞里!” 说到底还是在意老对头徒弟先娶媳妇儿这件事。 也是,如果不是为了争这口气,也没后面这些事了。 但这样的话让当师兄的他怎么转达? 真把话带过去了,他们本来就别扭的师徒关系只怕会更糟糕。 牧夜声将骆九衢抚养长大,对其倾囊相授,为师之心自不用多说。但他的独断也常常让骆九衢苦于应对。这不,一满足年纪便“逃”下山历练了,离开时两师徒连面都没见上。 二师伯这次临时出关只怕是为了在骆师弟送他回来时见上一面。 孰料被他弄巧成拙,错过了。 出于补偿,鹤云栎更不可能眼见着两师徒置气了。他无奈叹气:“二师伯又在说气话。” 牧夜声依旧冷硬:“你只管转告他。” 正常的话根本劝不动他。 鹤云栎佯装沉思:“那……如果三师弟没有带媳妇儿回来,我需不需要帮二师伯把洞口封了?” 这叫什么话? 牧夜声眼眸一挑:“你也向着他,觉得我没道理?” “没有!不敢!”鹤云栎连忙否认,“我当然是向着二师伯的,为此,才不免帮二师伯设想后果。我怕这话带给三师弟后,万一他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 牧夜声的声音明显得严厉起来。 鹤云栎不急不缓解释:“我不是咒三师弟,只是代入想了想。若是师父对我说‘他要是死了,就是我造成的’,我会伤心死的。或许在这场,或者下一场决战里就会因为心神不宁,受伤甚至殒落。” 随着他的描述,牧夜声的眼神可见地紧张起来。 他听出鹤云栎在拐着弯指责自己,但想到自己的一时之气可能会伤害弟子,便也没底气训斥师侄了。 他改了口:“算了,把这封信给他就行了。话不用带了。” 鹤云栎痛快应下:“好的!” 第28章 “还有一件事。快换季了,三师弟下山时并没有带多少行礼。正好门内要统一裁制秋冬衣物,要不要也给三师弟做几套,一齐捎过去?” “这些你问我做什么?” 这些事不都是掌门安排吗? “因为您才是他师父啊。” 潜台词很明显:做师父的不操心,还指望别人操心? “所以做还是不做?” 牧夜声很不耐烦,但还是给了回答:“做!” “那我到时候说这都是二师伯吩咐给三师弟准备的,可以吧?” 牧夜声:“不要学你师父‘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那套,很烦!” 师父哪里阴阳怪气了? 鹤云栎没有争辩,见好就收:“那就这样说定了,弟子不打扰了。” “嗯。” 断龙石落下,隔绝了牧夜声挺拔的背影。鹤云栎拱手相送,直到机关彻底合拢才收了礼数。 …… 别了牧夜声,鹤云栎又来到三师伯顾决云的停霭阁。 见过三师伯后,直往小师弟房间。 说来隽明袖一开始也很听话,无论是剑术还是内功都很刻苦,但自从在师父那吃过几次亏后,反抗又被碾压后,他就开始相信“修炼无用,修炼救不了云霄派”。 颇有几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精神了。 鹤云栎刚靠近隽明袖房门,便听得里间传来一声冷笑:“哼!邪帝王,你恶事做尽,定不得好死,且看我傲天兄如何收拾你。” 意识到小师弟在做一些“被撞破会很尴尬”的事,他贴心地敲了敲门。 隽明袖飞快收好话本:“哼!别以为现在来说软话我就会原谅你。你虽教养了我,但我不可能为了这份私情放弃天下大义!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我劝你早日迷途知返,莫再为虎作伥,助我推翻那魔头,还元宵朗朗乾坤!” 元宵?怎么不汤圆呢? 经过骆九衢将“云霄”作“凌霄”的事,鹤云栎也明白了,以前并非自己听错,而确实是师弟们叫错了。 他干咳两声:“小师弟,方便进来嘛?” “鹤师兄!” 听出门外是鹤云栎,隽明袖瞬间从义正词严,变成“少男怀春”,眼睛微闪,心中泛起一片柔情:他就知道鹤师兄会来看他。 鹤云栎是隽明袖心中唯一的白月光,温柔体贴不说,还会不顾自身安危,在那魔头面前一次次袒护他。从小到大,他屁股上的药,除了师父,就是鹤师兄给他上的,他早就是鹤师兄的人了(羞)。 “鹤师兄进来吧。” 鹤云栎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趴在床上的隽明袖。 回来后被重点照顾了哪里,很明显了。 将带来的药一一取出,放在桌案上:“这是止疼的,头两天用就行了,一次一颗,勿要多服;这两样是治外伤的,白瓷外用,青瓷内服,一天两次,不准偷工减料;这个是防止留疤的,结痂后外用,一天三次,持续七天。” 看到外用伤药,隽明袖回忆翻涌,红了耳根:“鹤师兄给我涂!” “先吃药。” 将配备好的药丸递到隽明袖嘴边。隽明袖看了一眼,并不很情愿。 “不吃我就走了。” 隽明袖这才慢吞吞张开嘴。 瞧准时机,鹤云栎直接将所有丹丸扣了进去。隽明袖被苦得五官皱成了一团。 丹药裹个糖衣很容易,但鹤云栎故意没裹,药苦一点有人在作死前才会多思量。额,但愿吧。 “苦。” “比‘竹笋炒肉’还苦?” 虽然这样说着,鹤云栎还是拿出装糖丸药瓶,倒出一颗塞进隽明袖嘴里。然后在小师弟眼巴巴的注视下把瓶子塞好,收回了怀中。 隽明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故作坚强道:“皮肉之苦算什么?心里的苦才是难以忍受的。鹤师兄,我不怕被磋磨,我只恨不能与你长相守。”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抓起鹤云栎给他涂药的手:只要能见到鹤师兄,他就觉得自己受的磨难都值了。 鹤师兄又好看又温柔,能暖床会顾家,比世上最好的女子还要好上千百倍。他可不像山上那些庸人,哪怕鹤师兄不是师姐,他也不介意。 “柔情蜜意”正浓,隽明袖忽然在鹤云栎手上闻到了除了药膏以外的味道,是轻淡的草木香膏。 细细一闻,身上也有! 他惊怒:“香膏!你洗澡了!那魔头对你做什么了!” 一瞬间,上 千本话本的内容在隽明袖脑中闪过,他控制不住地双眼发红,满心悲愤。 鹤云栎没听明白。 他风尘仆仆回来,洗个澡换个衣服不是很正常吗? “他是我师父,能对我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他能对你做的可多了!”隽明袖越说越激动,话本已经在脑子里变成了画面,“可恶!我就知道那个魔头不是好东西!连自己徒弟都不放过!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禽兽——” 话还没说完,鹤云栎便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明白了,你别说了。 小师弟这是看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话本? 怕听到更多虎狼之词,他直接将人脸朝下摁回枕头上:“师父怎么可能对我做那样的事!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第29章 拉上被子的同时,鹤云栎的手顺势滑入枕下,摸出了一本黄色封皮的话本。 偷藏的“小黄书”被发现,隽明袖俏脸一红。但转念一想,他一个“大男人”,有点兴趣爱好怎么了?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瞧鹤云栎没追究,他也当无事发生。 “那魔头真没对鹤师兄做什么?” 不着调的猜想让鹤云栎无言以对,他索性摆出沉痛的模样:“这次没有。但他说,如果你以后还不听三师伯的话,不认真修炼,就把我关起来,用最残酷的刑罚日夜折磨。” 只见隽明袖死死攥紧拳头,红了一双眼:“卑鄙无耻!拿捏不了我,便在背地里动这种手脚!我竟让师兄为了我受如此委屈。我算什么男人!我算什么男人!” 说到悲愤处,他激动地锤起了床沿,锤了两下,似乎觉得有点硬,便拉了一截被子垫着,继续锤:“可恶!可恶!” 习惯了小师弟各种戏精行为的鹤云栎内心毫无波动:身体年龄只有十三岁,心理年龄最多八岁的你,从哪方面看都不算男人。 但话到了嘴上却是:“师弟若心里有我,就好好完成功课。只要你听话,我就不用受苦了。” “师兄等我!待我神功大成一定除掉那魔头救出你。” 这样说就是还不肯做功课了? 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到头来这点牺牲都不肯。 心冷了。 鹤云栎打算再给一次机会:“师弟真不愿弃魔从道?” “苍天无道,为何要从?” 他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将手伸入隽明袖的被窝,从上往下摸去。 隽明袖抓着被子,小脸通黄: 师兄难道被他的勇敢感动,今天就要献身与他吗? 他还没准备好啊! 他记得是先脱衣服,脱了衣服后要做什么? 可恶啊,脖子以下的事情那些书都没有写! 遗憾的是鹤云栎并未剥他的衣服,只是从他的寝衣内层抽出了一本话本,又从裤腿中摸出两本。随后是被套、枕套、床底、花瓶……连藏在床板夹缝里的两本都没给他留。 涉世尚浅的隽明袖第一次了解到“伤害”一个对自己了解至深的男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确认毫无遗漏后鹤云栎拍了拍隽明袖的脸:“好好养伤,记得做功课。” 明袖死死攥着最后一本连环画不肯松手,不可置信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做和那魔头一样的事?是他们逼你的是不是?告诉我啊!” …… 在小师弟的鬼哭狼嚎中鹤云栎“无情”带走了所有话本和连环画。回到前院,顾决云正在书房写字,用的自然是被隽明袖磨掉的烟霞墨。 浓厚的墨汁装满了笔洗。 顾决云一边写一边不停地赞叹这墨着色妙极,用来画远山云雾定是极有韵味。接着他就又心疼得眉头紧皱。 ——这么好的墨啊!全磨了,磨了!那臭小子怎么不把他这个师父给磨了! 鹤云栎原本觉得三师伯下手太重,看到这一幕,才意识到三师伯对小师弟的爱还是很深厚的,换个人做这些事早尸骨无存了。 他将缴获的话本全数倒在桌子上,哗啦啦落了半晌,堆了一个小山,还放不住,一直往地上掉。 顾决云瞥了一眼,更火大了。 这臭小子!还是给他太多零花钱了。 挥手将这堆眼不见心不烦的东西收进袖里乾坤,再抬眼看向乖师侄鹤云栎,顾决云心情稍微好了些:“你辛苦了。” “小师弟的伤我已经看过了,也给他用了药,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三师伯不必担心。” 顾决云听完后才回了句:“我担心他做什么,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气死。” 说罢沾了墨汁,继续笔走龙蛇。 顾决云喜花草、善书画。 据说大师伯说是因为年轻时戾气太重,才特地学来修身养性的,本来有了些成效,养了小师弟后就全作废了。 写完一幅字,顾决云放下笔,拿起湿毛巾擦手:“留下来陪师伯吃晚饭吧。师伯今天做了冰糖雪梨汤和牛肉丸,你也尝尝。还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说,师伯给你做。” 除了书画,顾决云还练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手打牛肉丸尤其是一绝。 ——感谢小师弟在其中的贡献。 不过对修士来说,过于注重口腹之欲于修行无益,因而顾决云并不经常下厨。只有特殊情况才会做上一些吃食,今天看来便是如此了。 虽然冰糖雪梨听起来像是大师兄的口味,但牛肉丸却是小师弟的最爱之一。 下重手后再后悔,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一说一,隽明袖不闯祸的时候顾决云还是很疼爱他的。 三师伯既然邀请了,鹤云栎还是很乐意留下来的,但是—— “师父还在等我回去。” 刚说完,他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我把师父叫来一起吧!你们师兄弟还可以——” 正说着,一抬眼,顾决云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前,将一盏羊角提灯塞入他手中:“晚上露重,三师伯年纪大,就不送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怎么又要送他走了? 不是刚刚还留他吃饭? “冰糖雪梨汤和牛肉丸呢?” 第30章 顾决云咬牙:“师伯去给你打包。” 鹤云栎连忙提醒:“汤要两份!” 没好气的声音从小厨房的方向传来:“少不了你师父的!” 顾决云想不通,应岁与凭什么能有鹤云栎这么乖巧贴心的徒弟? 凭他五行缺德吗? …… 鹤云栎提着灯与食盒行走在陡峭的石阶上。星辰在顶,云海在下,山风吹得烛火摇曳。 忽然,寂静的山道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记名弟子满面焦急,看到他立刻冲了上来:“掌门师兄!不好了!大姑娘要生了!” 鹤云栎大惊,手中提灯坠落,火光骤灭。 第11章 要生了? 什么时候怀的? 顾不上追究前因后果。 鹤云栎忙将手里的食盒塞进其中一个弟子手里:“这个拿到倚松庭去。” 又对另一个弟子道:“你随我来。” 话毕直往灵兽苑而去。 出于炼丹和试药的需要,门内豢养了许多灵兽,灵兽苑的规模足足占了一个山头,配置的记名弟子数量也仅次于灵药田。 快步来到灵兽苑,方到门口便听得凄厉的兽鸣,弟子们都聚集在东向最精美的那间兽舍前。 “快让开!掌门师兄来了!” 弟子们闻声让开一条路,鹤云栎上前,只见一只似猪像兔的白毛小兽缩在软垫上,浑身发颤。阵阵凄厉尖锐的叫声正是由它不到两尺大、一尺高的躯体发出的。 负责照看小兽的弟子看到鹤云栎到来,像看到了救星。拉住他的手:“掌门师兄!快救救翠花!它可是我派唯一的女娃,不能出事啊。” 鹤云栎顾不上宽慰旁人,撇开他的手,吩咐:“你们都出去!别挤在这里!” 小兽皮肉结实,白色的短毛富有光泽,脖子上还系一朵红色的绢花,看得出来平日被照顾得很好。 鹤云栎查看了翠花的情况,俊秀的眉头拧成一团:难产了。 很快大师伯陆长见和三师伯顾决云也来了。两人自觉帮不上忙,便没有进去。 陆长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的状况,瞧见了鹤云栎,不免担心起来。 翠花是鹤云栎捡回来,一手养大的,平日小到食谱、用药,大到兽舍装潢都是亲手安排。结果出去一趟回来就出了这事儿,不难想象他有多心疼了。 他扭过头,冷厉 的目光在灵兽苑弟子中间一扫:“哪个混蛋干的!” 负责照顾翠花的记名弟子路小富被推了出来。他瑟缩着解释:“您别看我啊!我是人,和翠花有生殖隔离的!” 陆长见无语:“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我是在问你!” 怕罪名落在自己头上,路小富迅速一五一十地招了:“是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三号!一个半月前的晚上他偷偷翻进了翠花院子,把翠花那个了。第二天早上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生米做成熟饭,翠花脖子上的小红花还挂在它的猪角上呢!” 路小富也没想到会怀上,便压下没说。翠花最近吃的睡得,也不大显怀,他还以为只是胖了,哪想到突然就要生了! 陆长见听得血压飙升,门内唯一的“女娃”就这样被糟蹋了。他只觉眼前发黑:“拖下去,骟了!” 其他弟子听到命令,站出来就要把路小富拖下去。路小富挣扎着大叫:“你们拖我干嘛?” 陆长见喝住他们:“不是他!是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三号!” 两位记名弟子这才扔下路小富,跑去捉猪了。 路小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望着已跑得没影的两个家伙,恨恨咬牙:等翠花没事儿了再和他们秋后算账! 鹤云栎给翠花喂了止痛和镇定的丹药,但效果并不好,小兽依旧叫得凄厉,无法顺利生产。 焦急的神情填满了清俊的眉眼,白皙的额头冒出点点细汗。 丹医虽有共通之处,但并不能互相替代。鹤云栎对医道懂得不多,接生尤其一窍不通,又关心则乱,不敢贸然下药。 “快!派人去请我师父!” 得到吩咐的弟子还没出门,兽舍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 “应师叔来了!” “应师叔!” 弟子们让开了一条道。 鹤云栎抬头,望着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的应岁与:“师父!” 氤氲的双眸因着急染上水汽,在火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晕。 应岁与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安慰:“嗯,在呢。别急,让为师先看看。” 鹤云栎遵照他的嘱咐让开位置。 应岁与蹲下身,看了看小兽的情况,拿出带来的针包,抽出一根银针,插入了翠花头顶的穴道……随着一根根针落下,翠花的气渐渐顺了,惨叫声小了。 “见到头了!”搭手的记名弟子看到钻出来的幼崽鼻子,惊喜大叫。 应岁与拿过准备好的笔纸,写了一张丹方:“熬水来!” 原本紧张混乱的场面,随着应岁与到来渐渐井然有序,弟子们烧水、扎针、熬药……忙到大半夜,幼崽终于全部顺利生了下来。 “总共四只,三公一母!”路小富很有眼色地抱着唯一一只‘女孩儿’分别到几位师长面前贺喜,“恭喜师伯、师叔!又多了个‘姑娘’!” 轮到鹤云栎却是:“恭喜掌门师兄,升任外公。” 第31章 刚说完,就被背后的弟子踹了一下。 有这么说话的吗? 好在鹤云栎没有计较。 其他弟子也很高兴,互相争着要看。传来传去最后送到了鹤云栎这里:“掌门师兄,你来取个名字吧!”说完就将还没睁眼的兽崽儿往鹤云栎怀里一塞。 鹤云栎手忙脚乱地接住。 他什么时候抱过这么小的幼崽? 浑身软软的,才两个巴掌大,身上的羊水都没干,像戳一下就会碎掉的豆腐。鹤云栎活像被施了定身术,只用手臂托着,不敢挪也不敢动。 偏生幼崽很有精神,一到他怀里,便活泼地拱来拱去,鼻子在他胸前脖颈上反复嗅闻,让他直发痒。甚至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去舔他的脸和脖子。 “不行!停下!” 幼崽根本听不懂人话,舔得鹤云栎满脸口水。鹤云栎又不敢松手,只能丢盔弃甲求救:“师父!” 应岁与沾了准备好的奶水,放到幼崽鼻下。 闻到奶香味,幼崽转移了目标,全神贯注地舔起素白手指上的汁液。 鹤云栎得救了,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位“姑娘”的模样。 幼崽生得和它娘亲很像,但皮毛是黑粉两色,额头长着嫩芽般的肉角,细而卷的尾巴尖顶了一搓毛。煞是可爱。 得起个配得上它颜值的好听名字。 鹤云栎想了良久:“叫淑芬吧!” 一旁的记名弟子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其中一个悄悄推了推身旁的同门:“忘了问一声,翠花的名字谁起的?” “还能是谁?鹤师兄啊!” “那为什么还把这只也给他起?”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递过去的。” 发问的记名弟子努力回想是谁递的。 好像是他自己。 那没事了。 “怎么了?”众人的反应让鹤云栎不解,他转向正在喂“淑芬”的应岁与寻求认同,“不好听吗?” 只见应岁与面不改色道:“好听,一听就和翠花是一家的。” 记名弟子们纷纷在心里比出大拇指:不愧是应师叔,一开口就是高情商。 给最金贵的“小姑娘”取完名字,接下来便轮到剩下三只雄性幼崽了。 对待它们弟子们就随意多了:“这只叫香喷喷红烧小乳猪三号,这只叫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四号,这只叫麻辣鲜香火锅涮肉五号。掌门师兄觉得怎么样?” 鹤云栎还没给意见,就有其他弟子不干了:“你怎么全按自己口味取?清炖呢?” “这次不够分,下次吧!” “过分了啊,上次就说的下次。” “你小声一点,别吵到淑芬睡觉。” 争论被弟子油滑地借着淑芬的名义摁下了。 舔饱奶的小兽在鹤云栎怀里睡着了,应岁与把装奶水的碗递还给记名弟子,拿起湿毛巾擦过手:“我回去了!” 众人起身相送:“恭送师父|师叔。” 来到门口,陆长见与顾决云还没走。应岁与发出邀请:“大师兄、三师兄,要不要去我那喝茶?我新得了几斤白毫乌龙,今年的新茶,去尝尝吧。” 陆长见想都没想就答应:“好啊!正好我还有事跟你说。” “三师兄呢?” 顾决云看了一眼某位“冤种师兄”:“不去了,最近脾胃不好。” 突然这么热情好客?他不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应岁与也不强求,只对陆长见道:“大师兄去我那再谈吧。” 临走前,顾决云拉住陆长见,传音入密:【大师兄小心点。四师弟既得了新茶,只怕也想要新茶具了。你想想自己那有没有合适的茶具?】 【有!那套雨过天晴的青瓷用来泡‘白毫乌龙’最合适!】陆长见想了想,迟疑道,【我要不叫弟子直接把茶具拿给四师弟?】 顾决云被他“摆烂”的态度气到:【你就没一点舍不得?】 “舍不得”还是有的。但陆长见更清楚应岁与对想要的东西从来是志在必得,不折手段。而他并没有应对师弟复杂套路的智慧,反抗不了,不如摆烂。 顾决云瞧出他的念头,更觉头疼,直接提点:【师兄记住,去了只喝茶,不管四师弟说什么,你都别接话。你是师兄,你咬死不给,他还敢对你不敬不成?】 【这……我试试吧。】 顾决云只盼着陆长见这次能长点记性,别再被套路了。当然,他这么做也不全是出于兄弟情,还有想给应岁与添堵的成分。 “当面密谋”完毕,陆长见告别顾决云,来到应岁与面前。 应岁与悠悠问道:“大师兄都记住了?” “差不多吧。” 被套了话陆长见才反应过来,忙找补:“我们没有在商量怎么对付你!” 还没捂到一刻钟,就都露馅儿了。 陆长见先是一愣,随后心慌,最后接受事实,为自己找补:背着一个师弟和另一个师弟密谋针对他,太让他这个当大师兄的于心不安了。 应岁与轻垂眉眼,并没有计较:“走吧,再拖天都要亮了。” 说罢转身带路,往倚松庭而去。 这么爽快的翻篇,让陆长见更加坚定自己的“坦白”没错。 四师弟挺好的。不该听三师弟挑唆,当大师兄一碗水端平才是对的。 第32章 难得应岁与愿意免费听他啰嗦,陆长见在路上便开始说事,准备抓住机会将话一股脑倒干净: “你上次不是让我多帮云栎师侄留 意合适的对象吗?我已经相好了好几个。目前最满意的是青城派掌门的三弟子。 这姑娘我第一次去做客时就注意到了,人漂亮、性格乖巧、知书达理,我当时就想:不择哪个弟子,只要能把这姑娘聘回来就好了。 但沧渊太闷、九衢太糙,还是说给云栎更般配些。 不过还有好几个你我都认识的老家伙也很中意这姑娘,若相中了,得早替云栎师侄做准备。 另外,悬霜城城主的三弟子也不错,是个活泼机灵的性子;灵狐岛二长老的大弟子年长了些,大云栎十九岁,但成熟稳重,和云栎师侄应该合得来……” 应岁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但这并不影响陆长见滔滔不绝:“对了,第二个姑娘还有个姑姑,和离过,没孩子,和你年龄差不多。师弟你可以考虑考虑,好事成双嘛。” 突然带路的人打住了脚步,陆长见追得急,差点撞在应岁与身上。 “大师兄,你糊涂了?”清冽的声音穿透夜色,像玉阶上凝集的霜露,“我修太清道,出家人,不能娶亲的。” 应岁与微微侧过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驱散了些许阴翳:“虽说师弟毫无天赋,多年来也未曾悟得半分真意,师兄也不能因此视我为俗家啊。” 太清道是昔年正清剑派的剑道之一,追求“太上忘情”,要求得情忘情,超然于世,戒律严苛;另一道名为正一,推崇入世悟道,历情证剑。两道合而为“正清”,也是正清剑派名称的由来。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陆长见没学过那套清规戒律,也讨厌与之有关的说辞:“什么年月了?谁还管那些陈规陋矩?再说,你现在也不修剑了。” “剑道并不拘泥于剑。况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安排,当弟子的怎能不从?” 怎能不从? 这话从一贯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的应岁与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辛辣的讽刺。 他,还在怨着逼他修太清道的师父。 第12章 太清道曾是正清剑派的主流,但祖师创立云霄派时却只保留了正一道。 其中缘由已无人知晓。 早已废弃的法门,陆俦偏生要让应岁与接着,在未经事的年纪便教他弃绝红尘。再对比另外三个皆从正一道的师兄,简直像恶意针对。 这种没必要的坚持与没来由的刻薄连陆长见他们三人都觉察到了。 面对这种“不公平”年幼的应岁与反抗过,弃剑、绝食、拒穿道袍……但孩子的坚持抵不过成人的强横,在“师与父”始终如一的冷硬姿态下,他碰得头破血流。 陆长见忘了那段“冷战”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是一向倔强的应岁与退了步,他穿上道袍,捡起剑,以报复般的严苛态度遵守那些清规戒律。 但这终究只是表面的平静。 根本的矛盾被强势的父权压制在单方面的妥协下,随着后辈的成长,终会以更为激烈的方式爆发…… 陆长见并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自己的父亲。 陆俦虽有英雄之名,但算不了一个好师父、好父亲。 他严苛、独断、蛮横,他们四个师兄弟少时稍有令他不满之处他便非罚即骂。但另一方面他也独自养育了他们,教给了他们在修界立足的本事。 陆长见也不敢断言应岁与的想法。 师弟的心思太深也太复杂,他虽身为师兄,却从来参不透。尤其,是在他重回山门后。 冷风吹过檐铃,掀起陆长见的衣角,带来深秋寒凉。 “父亲也是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有些糊涂的决定,没必要一辈子遵守。 夜色的遮掩下,应岁与扬起嘴角:“得亏师父死了,不然大师兄单凭这话,就得吃好一顿揍。” 有人用“得亏”形容自己父亲的去世,陆长见非但没生气,还跟着吐槽:“他要活着我也不敢说。” 陆俦他动起手来也不会管是不是亲儿子。不对,应该说亲儿子会被打得更狠。 共同的苦难回忆让师兄弟两人统一了阵线,对视一眼,都为对方的“不敬”笑了起来。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陆长见感叹:“时间过好快。昨天你还没剑高,但一转眼九衢都要出师了。弟子出师后,就能收徒。徒弟长大又收徒,一来二去我们也该入土了。” 虽说修仙求长生,但活得越久反而越觉得所谓的“长生”并不很重要。百年也好,万年也罢,于寰宇也只是白驹过隙。愈见天地众生,便愈觉此身似芥子蜉蝣,纵有三千岁,不过须臾。 应岁与没有接话他的伤春悲秋:“那时的事那时再说吧。现下有一件紧要事,我得告诉师兄。” “什么?” “师弟怕是不能请师兄喝茶了。因为倚松庭没有合适的茶具。”瞧陆长见神色失望,应岁与继续解释,“白毫乌龙配青瓷才能出色留香。师弟本也有一套,但在一年多前摔坏了,才想起来。这次就算了吧!待下回师弟备好茶具,再请师兄一同品茗。” 陆长见正准备说自己那有一套,想起顾决云的提醒又打住了:“那师弟分我些茶叶,我拿回去泡。” 第33章 如此也不枉他跑这一趟。 应岁与装模作样的“遗憾”凝固了,他压紧唇角,不再说话。 陆长试图找补:“反正你也没有茶具。” 效果不太好,应岁与脸色更差了。 气氛凝滞。 “好啊!师兄让弟子带容器来取吧。” 应岁与“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不出所料还有下句:“只是这茶娇贵,怕风怕水,得用瓷器存放,最好是青釉的玲珑瓷。师兄若没有合适的茶叶罐就暂且将茶叶放在我那里吧,你随时来喝也是一样的。” 答应了,但没完全答应。 不巧,陆长见记得自己正好有个千峰翠色的青云白鹤玲珑瓷罐。怕应岁与反悔,他忙道:“一言为定!我稍后就让沧渊去你那取茶!” …… 安排好灵兽苑的事务,鹤云栎揉着酸痛的脖子回到了倚松庭。 早早回来的应岁与还未休息,只是经过梳洗,换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席地坐于小案旁看书。带着湿气的头发随意束在身后,宽大的衣摆铺折在脚边。空气中飘荡着洗漱后的清淡香味,是专门制作的药草香膏,云霄特产,概不外售。 “师父今晚不休息吗?” “也不急。” 鹤云栎打了个哈欠在案几另一侧盘腿落座:“都安顿好了。四只小家伙活泼得很,饭量也大,翠花怕是奶不饱它们,得给它们找个‘乳娘’。” 应岁与“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胎出来的,淑芬长得却比她几个兄弟好看太多,蹄子肉肉的,鼻子又粉又弹,尾巴卷成一圈一圈,还有黑白色儿的花也好看!” 话语的尾音控制不住上翘,落入听者耳中,句头句尾都变成了“喜爱”。 应岁与道了句:“喜欢可以带回来养。” 鹤云栎一愣,眸中闪过被看透的心虚。他坐直身子,正色辩解:“不用了。灵兽就该养在灵兽苑。我又不是小师弟的年纪了,养什么宠物?” 面对弟子的不坦诚,应岁与没说什么,转而问道:“怎么处理的?” “看在它是淑芬父亲的面子上饶了它。只是大师伯下手太快,以后它和翠花做不成夫妻了。” 话虽如此感叹,鹤云栎脸上却没有半点遗憾。 “女儿”被猪拱了,能指望“老父亲”有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淑芬,“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三号”会成为一只真正的炭烤小香猪。 应岁与看向他:“没有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但弟子因担忧泛起水光的双眼犹在眼前。这一切追根究底,那个叫路小富的记名弟子少说要占半数责任。 “还有什么?”鹤云栎没有想到路小富身上。 路小富确有失职,但一来并非故意;二来翠花出了事,平日照顾翠花的他不比鹤云栎担心得少。这一趟折腾已经足够让他长记性了,何必再去惩罚他呢? 弟子的目光太坦荡,朗朗清明,倒显得映在这双眼中的世情过于浑浊。 意识到鹤云栎没明 白他的意思,应岁与收回话:“没什么。” 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端起手边的冰糖雪梨汤,抿了一口。身为出家人,应岁与不食荤腥,牛肉丸没有动。 “三师伯做的,好喝吗?” 鹤云栎好奇口味,但他现在只觉得困,没胃口,打算留着明天再喝。食盒上有符阵,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菜肴风味,不怕坏掉。 “冰糖加多了,还有点凉,味道一般。” 应岁与有根“金舌头”,一等一的挑剔,要得到他纯粹的夸奖,并不容易。 若是顾决云在这儿,定会把碗给他端走,啐他只配嗑丹药。但这里是他的徒弟鹤云栎,鹤云栎伸手摸了摸汤盅。 食盒有保温作用,但汤盅没有,许是拿出来的时间太久,确实有些凉了。 “我拿去加热。” “不必麻烦,喝够了。” 应岁与将汤盅推到一边,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他挑剔,却又不很勤快。 鹤云栎打住了起身的动作,倚回桌边,透过烛火的光晕,望向另一头。 烛火映照着应岁与的脸,挺拔的轮廓投在脸上,明朗双眸底沉了一片阴翳。这副皮相过于有欺骗性,叫人时常忘记,看起来轻快的漫不经心下其实藏了数百载的春秋。 “困了就去休息。” 低浅的嘱咐传来。 鹤云栎摇了摇头:“弟子不困。”但说完就打了个哈欠,他忙转移话题,“师父在看什么书?” “分身术。” “嗯?” 鹤云栎听得并不清楚:昏……身术? “讲什么的?” “讲怎么再炼一个小阿栎出来。”应岁与随口回道。 小阿栎? 炼? 鹤云栎一下被吓清醒了,腾地坐直了身体:“不行!” 不能炼他! 应岁与转过头。 鹤云栎偷偷瞧了一眼他手里书卷的封皮:“一个就够了!” 他慌了,怕师父真的心血来潮拿他做实验。 应岁与压着笑意:“再要一个。” “不要行不行?” 面对弟子可怜的请求,他做出思考的姿态。鹤云栎抓住时机,提出替代方案:“要不师父去收一个?” 第34章 应岁与掩住上扬的嘴角:“既然徒儿不愿意,那暂且不要吧。” 说罢合上书,换了一本。 鹤云栎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趴回桌案边。 精神松弛后倦意再度爬了上来,烛火摇曳,耳边是断断续续的翻书声,不一会儿他便合上了眼。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孟沧渊来了。 “师叔。茶叶。” 鹤云栎支起睡意朦胧的脑袋,正准备去拿茶叶,便有一片衣角从他手上拂过。 应岁与:“随我来。” 师父怎么这么积极? 瞧过去时两人已转到内室去了,鹤云栎甩了甩头,振作精神,跟了上去。 装白毫乌龙的锦盒中原本便有四个瓷罐,一罐正好一斤。应岁与取出一个,将茶叶倒入孟沧渊带来的瓷罐里,然后封好,放到了他自己的茶叶柜里。 他自己的茶叶柜里?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看愣了。 空掉的原装瓷罐,连带剩下三罐茶被放到孟沧渊手中。 “一罐给你师父,其余两罐分别送到你二师叔和三师叔的院子去。另外帮师叔谢谢你师父的茶叶罐,告诉他我很喜欢。就这些了,回去吧。” 安排和先前向鹤云栎交待的一般无二,但他凭白多了个做工精巧,工笔绝妙的汝窑青云白鹤玲珑瓷茶叶罐。 不管别人赚不赚,应岁与永远不亏。 第13章 鹤云栎也看明白了。 师父不休息是在等这个青瓷罐,不是在等他。 微妙的酸意在心底发酵。 孟沧渊端着锦盒,努力回忆来时陆长见与他说的话:师父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迟迟不走,鹤云栎劝说:“大师兄,夜深了。且先回去吧。” 在这里站一晚上也要不回罐子的。师父相中的好东西,到了倚松庭,就没有再出去的。这么多年了,大师伯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孟沧渊不动:就这么回去,他怎么和师父交代? 虽然他不善于思考剑术以外的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当场不要个说法以后就更要不到了。 “你若解释不清,就让大师伯来问我吧。” 孟沧渊比了个大拇指:就这样定了! 然后脚步轻快地带着“以一换四”的礼盒走了。 师父没了罐子,关徒弟什么事? 区区师徒情还不足以让他和小师叔对线,有个交代就行了。一个月三千灵石得,拼什么命啊。 送走大师兄,鹤云栎折回书阁,低声嘟哝:“还以为会是那套青瓷茶具。” 正在收拾东西的应岁与:“那个下次再说。” 还有下次? 鹤云栎不禁为大师伯默哀。 将用过的茶具洗干净放好,应岁与临走前叮嘱:“药阁的炉子上有药,睡之前记得喝了。” 药? 什么药? 鹤云栎疑惑。 “还有……” 还有什么? 鹤云栎支起耳朵。 “记得洗澡。身上一股猪崽儿味。” 不说他也打算洗啊! 再说有味道吗? 鹤云栎左右闻了闻。 好像真有股香甜的奶味儿。 嫌弃有味道刚才还坐在自己旁边看了那么久的书? 但应岁与已经走远了,没给他辩驳的机会。 转到药阁,炉子上确实熬了一锅药。 原以为师父又要让他试药,但闻着是很正常的“定神汤”配方,主要用于治疗心境不稳。 师父给他熬的? 但是—— 师父怎么知道他心境不稳的? 他回来后也没有很奇怪啊。 难道在他身边插了眼睛吗? 鹤云栎摇摇头,甩掉奇奇怪怪的想法,将凉好的药一口干了。 …… 安稳睡过一晚,第二天直到晨光大亮,鹤云栎才醒来,刚睁开眼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支开窗户,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院子的东北角落哼哧哼哧地砌墙。 是路小富。 “掌门师兄早!”见到他,娃娃脸的记名弟子咧开两排大白牙。 因着照顾翠花的需要,鹤云栎与他多有交集,很是熟稔,于是亲切笑问:“你怎么在这儿?做什么呢?” “是应师叔传讯叫我来盖兽舍,以后把翠花一家挪到倚松庭养。说是打算在翠花的三个儿子身上做什么培育灵兽的试验。” 在庭院里修猪圈? 师父的审美又一次为兴趣妥协了? 鹤云栎没有深想:“那你好好干。师父若满意了,我也有赏。” “好嘞!” 身为掌门兼门内第二的大款,鹤云栎素来大方,得了他的话,路小富干得更卖力了。 合上窗户,鹤云栎穿好法衣,束起长发,戴上发冠,又成了典雅端方的掌门。 收拾停当,准备去工作的他来到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 只见一只竹筐放在廊下,里面垫了软垫,翠花和她的四只幼崽便卧在软垫上。 鹤云栎诧异:“怎么就带来了?兽舍不还没盖好吗?” “应师叔吩咐的,说要先检查检查三兄弟的体质。不过来了过后倒没看到他人。” 鹤云栎没有留意他后面的话,只盯着那只黑粉花色的幼崽,挪不开眼。 第35章 淑芬喝饱了奶,安安静静躺在翠花的怀里打盹,与她四处乱跑,一刻也不能安静的几个兄弟比起来,显得分外乖巧。 可爱。 超可爱。 鹤云栎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上手的冲动。 一派掌门怎可当众撸“猪”? 瞧掌门师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翠花一家,路小富试探提议:“外面风大,要不掌门师兄先把它们带进去?” 他的识趣让鹤云栎心情大好:“你慢慢来,不必着急。累了可以去花厅休息,里面有茶点,随便用。” “谢谢掌门师兄!” 将一家子挪到书阁内, 鹤云栎盘腿坐下,掏出一把灵果,随意丢了几个到淑芬兄弟面前。然后专门拿了一颗,放到淑芬鼻子下面。 安静的幼崽闻到香味,抬起了头。 鹤云栎放软声音诱哄: “淑芬……” “到外公这来。” 路小富昨晚对鹤云栎与淑芬亲缘关系的定位其实没有错。但一派掌门把“小香猪”当女儿养这种事怎么好让弟子知道? 他的威严不能丢 。 所以翠花只能是“不可见光”的“私生女”。 出于补偿心理,鹤云栎平日待翠花极好,倒教路小富觉察了这段“父女关系”。 小兽循着香味,滑动四肢,爬上了鹤云栎的衣角。粉红的小舌头,一点点舔去被捏碎的灵果,连汁水也没放过。 文雅秀气的吃相让鹤云栎更喜欢了:“乖孩子。” “我们家淑芬真有礼貌。” 幼崽吃完一个还不够,继续寻找其它灵果,顺着爬到了鹤云栎腿上。 “淑芬想让外公抱?”鹤云栎高兴地掐着它的腋窝将它抱进怀里。 “你也喜欢外公对不对?” “真好看。随娘。” 淑芬对鹤云栎也很是亲昵,教他越瞧越“隔辈亲”,爱不释手。 他沉迷于享受“天伦之乐”,并未注意到有道身影在门口站了片刻,又默默离开。 院子里,路小富瞧见去而复返的应岁与颇为意外:“应师叔,你怎么又出来了?” 掌门师兄不是在里面吗? 应岁与立在回廊边缘,将双手拢入袖中:“见你一人在外面干活辛苦,来陪你聊聊天啊。” 路小富受宠若惊,咧开两排牙:“应师叔不用管我的!” 应岁与眯着眼浅笑:“要管的。不然你这种什么客套话都信的笨蛋,放出去怎么活啊?” 这话路小富听懂了,是在骂他笨。 好好说着话,干嘛突然人身攻击?有没有素质啊!qaq 他充满怨念地去瞧应岁与,发现这个人眉眼弯起,看着心情很好。 只是对他很不好。 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但才被骂过的路小富还没忘教训,不敢问。他对应岁与高兴的事一点都不好奇。 一点都不好奇! 时不时的幽怨注视教应岁与想忽略都不行,瞧了一眼比预想少了许多的工作进度,又看见路小富慢吞吞的动作。他问道:“累不累?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听到师叔关心自己,前一刻还老大不满的路小富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道:“多倒不多。就是师叔给的施工图太多精细之处,颇为耗时,若能有个帮手就好了。” 应岁与提议:“把工作交给其他人怎么样?” 路小富惊喜:“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的去处我会另外安排。” 去处? “去哪?” 应岁与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刚修好基座的兽舍。路小富疑惑地指了指才修了一个基座的兽舍:这里? 对他的“机灵”,应岁与给予赞赏的眼神:修和住,选一样吧。 路小富背后一寒,飞快做出保证:“弟子一定尽快完工!” 应岁与“体贴”道:“倒也不必着急,盖不完可以留在倚松庭吃便饭。” 连续吃了两次亏的路小富不敢再从字面意思理解这句话。 据他所知,倚松庭是不开火的。 应岁与和鹤云栎都早已辟谷,何来所谓的“便饭”? 等等!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管饭,比如—— 他扭头,瞧向了被拴在梅树下,哼哧哼哧肯水果的“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三号”。 应岁与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现在就想开饭吗?” 路小富抖了一下。 他真傻,明知道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却偏要用自己去试试。 “弟子晚饭前一定完工!qaq” 被几次三番被为难,他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惹到应师叔了。但并不灵光的脑袋着实想不起来是哪里出的问题,他上一次和应师叔说话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路小富不敢再唠嗑,闷着头努力砌墙,期盼早完工早解脱。 鹤云栎躲在屋里偷偷撸够了“猪”,精神抖擞地准备去“上班”,却意外瞧见了站在廊下的应岁与。 曦阳将疏离树影落笔在挺拔的身影上,于素色的道袍上描绘出晨光山色。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 应岁与微微侧过头,轻淡回道:“才回来,在这里透透气。” 路小富欲哭无泪。 第36章 这“透透气”都透半个时辰了。 鹤云栎没有怀疑:“弟子先去勤务阁了,晚些时候回来。” 严格来说,他今天其实已经迟到了,但谁敢查掌门的岗? 应岁与抬手,夹住鹤云栎的袖角,从上滑下,展平褶皱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未曾被弟子注意到的某小兽留下的口水渍。 “去吧。” 鹤云栎点头,转过身给了路小富一个鼓励的眼神,却没有读懂对方眼中的“求救”。 路小富满脸绝望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掌门师兄!你别走!别走!没有你我怎么(在应师叔手底下)活啊!掌门师兄!师兄!你带我走吧! 鹤云栎的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拐角处。他收回目光,无助又可怜地看向应岁与。 应岁与看似宽慰道:“不用紧张。无论你干成什么样,师叔都能接受!” ——只是师叔准备的对应结局,你不一定能接受。 路小富在心底替他补上了后半句。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鹤云栎走后,应岁与没有继续在外面“透气”,转身进了书阁。 淑芬已经窝在专属的软垫里睡着了,粉嫩圆润的模样确实可爱。 素白的手指轻轻地刮过柔软的耳朵。 小兽动了动脑袋,依旧睡得香甜。 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应岁与不自觉露出笑意,双眸中仿佛有星辰闪烁。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收敛笑意,严肃起来。 如果说他的弟子是这只“小香猪”的“外公”。那他岂不是…… 外师祖? 超级加辈。 …… 一到勤务阁,鹤云栎又开始为各种宗门事务奔忙。 之前离开半个多月,积攒了不少公务,各部分的弟子都拿着事务等着和他商量。 修行炼丹自然不能落下,经了翠花难产一遭,鹤云栎又下定了把医术捡起来的决心。此外,他还要想办法以委婉贴心的方式让大师伯接受罐子要不回去的事实。 最后,翠花和几个幼崽搬过来了,当外公的总得抽空陪陪(撸)他们(猪)。 一来二去,等他想起叶清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对方非但没来拜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个不妙的想法在鹤云栎心头闪过:男主不会放他鸽子了吧! 这样的担忧持续了四五天。 这天傍晚,鹤云栎正在传法阁批阅弟子们的丹术作业,值守的弟子忽然快步跑了进来: “掌门师兄!有弟子带着推荐信来拜师了!” 第14章 拜山门? 是叶清吗? 鹤云栎猛地站了起来,惹得一旁的顾决云和孟沧渊都看向他。 他俩刚给记名弟子上完课,正借传道阁的地方下一种名为“弈剑”的棋类游戏。 鹤云栎合上尚未批改完的课业:“三师伯,去瞧瞧?” 在场只有顾决云有收徒资格,得把他拉上。 顾决云一言不发,直到下完手上这步,才抬起头问那记名弟子:“男的?” “男的。” 他这才扭头回鹤云栎:“不去了。” “看一眼吧,说不定是个好孩子呢。”鹤云栎继续劝说。 “教你四师弟就够我头疼的了。”顾决云眼睛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对面的孟沧渊身上,“沧渊师侄有没有兴趣收个徒弟教一教?很好玩的。” 这句话由他说出来毫无说服力。 孟沧渊的回答一贯简短:“没出师。” 云霄门规,弟子出师后才可收徒,而出师必须做历练任务,就像骆九衢那样。不过任务内容倒没有严格规定,由师父自行决定。 “出师就是走个过场。想了和你师父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就是了。” 孟沧渊果断拒绝:“不想。” 教徒弟要说很多话,好累的,他现在盯小师弟的功课,以及给记名弟子传授基础剑术就觉得很恼火了。 “在聊什么?”正说着,陆长见走了进来,“听说一个孩子来拜师,你们怎么还坐着?不去看看?” 顾决云:“男的。” 陆长见倏地闭上了嘴,抽了一张椅子,坐到棋局旁 边,认真旁观起来: “哎呀!师弟啊!棋不是这样下的。” “你怎么能下这里?简直是臭棋篓子!” “下错了!下错了!走这边。” 他倒不是没有说自己徒弟,但孟沧渊思考时自动屏蔽一切干扰,最后被影响的还是顾决云。 很快,在他的指手画脚下,顾决云不出所料地输了。 顾决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严肃唤了声:“大师兄。” 陆长见看向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只是个故事啊,你千万别多想啊。更别带入到自己身上。” 陆长见点了点头。 “以前有个人。” “喜欢在别人下棋时指指点点。” “后来他手指头被剁了。一根一根的,从指尖开始往上剁,嘭、嘭、嘭……” 说是讲故事,他却直勾勾瞧着陆长见,收紧的拳头把棋子捏得咔咔作响。陆长见感觉背后发寒,默默缩回了指着棋盘的手。 见他们都没有兴趣去看新弟子,鹤云栎只能改换策略,提议:“今天是望月节。山下有灯会,大家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喝喝茶?” 第37章 喝茶? 孟沧渊拿起剑:“走!” 喝茶总有甜点。有甜食吃时大师兄总是很给面子的。 瞧剩下两位不动如山,鹤云栎再添了一句:“我请客。” “师侄客气了。”顾决云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从方才的无动于衷,一息调整成可以即刻出门的姿态。 陆长见:“我想去看看万宝阁新到的钧窑瓷。” 四师弟把他的茶叶罐扣了下来,要也要不回来,既然云栎师侄说要请客,那他正好买个新的。 鹤云栎一一应下:“好说,都行。” …… 要下山就得经过山门,过了山门,自然会看到来拜师的弟子。 这正是鹤云栎的目的。 走下沿山脊“生长”的悬梯,朴素但险峻的山门出现在眼前。一个瘦削的少年跪在其下,身形消瘦,衣衫褴褛,难以看清真容。 仔细观察后,鹤云栎确认这就是男主叶清。 叶清与离开林家时的模样已完全不同,看来一路吃了不少苦。见到此情此景,他也顾不上计较男主的“迟到”,能平安到来就是好事。 “还真是男的。”大师伯陆长见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 顾决云跟着叹息:“男的。” 孟沧渊:“男的。” 话语间的嫌弃过于明显。 记名弟子将叶清的推荐信拿了上来,交到鹤云栎手里。 信封角落着一个款。 天利三十八院? 没听过。 拆开信封,略过那些客套话,鹤云栎挑拣出关键部分: “……该弟子参与了第三十七届‘选徒大比’,成绩:文试甲等,心性丙等,灵根辛等(后天玄品灵根,火土双属性),总成绩己榜第七,达到‘三等录取线’……因该弟子第一志愿为‘玉霄派’,并拒绝调剂,而贵派未参加选徒大比,遂将成绩以书面形式送达贵派,供贵派作为选录参考。此致,敬礼。” 玉霄派? 鹤云栎沉默。 坏消息,男主依旧没有记住他们山门名号;好消息,其他人也记错了,歪打正着。 总体来看这是一份非常官方的一封文件,比起推荐信倒更像成绩通知单。 信的意思鹤云栎差不多明白了,但他还有个根本性的疑惑: “选徒大比……是什么?” 在场几人互相看了看,没一人清楚。顾决云倒觉得耳熟,但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修界宗门面向全大陆统一收取弟子的考试!” 负责照看山门的记名弟子缓解了尴尬。他正巧参加过“选徒大比”,落榜了,后来辗转在乡亲的推荐下进了云霄。他在这里学到了不少真本事,一直对云霄派心存感激。发现自己的知识能帮到师长们便一股脑讲了出来。 “选徒大比”是由中立组织“天利三十八院”主持的全修界统一的收徒比试,一到两年一次。 每次考前一个月左右《修界招考月刊》会发布仙门名额、考试时间等信息。 考试科目共有三门,分别为测验学力的文试,考验心性的‘心性试炼’,和灵根测验。依据综合分数,分为甲到辛十个榜。甲榜三人,乙榜十七人,丙三十,丁五十……依次往后直到录取名额占满。 因为标准客观,过程透明,结果公正,多年下来“选徒大比”已经成了被许多宗门认可的,招收弟子的途径之一。 “有时白玉京、昆仑剑派、紫云川这些顶尖宗门也会来‘选徒大比’招收弟子。不过这时候竞争都格外激烈,甚至在往届能进前三的成绩,都会被挤出百名之外。” 一番解释听完,几人感觉眼界大为开阔。他们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收徒方式。 “城里的门派”新花样真是多。 鹤云栎这才明白叶清为何会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理解的“拜山门”还停留在“古典主义”的“长跪山门”模式里,但年轻的叶清听同辈人谈的更多的却是“选徒大比”。 常识版本差别过大了,属于是。 他还误会叶清放他鸽子。 不好意思。 “这样说这孩子成绩还算不错嘛。” 陆长见对大比的评分标准,以及修界的平均水平并没有什么概念。 按他的理解,“己榜第七”在拉通排名里位于中等偏下,能在面向全修界的考核里取得中等水平,那就够得上一句不错了。 毕竟从小到大他的实力都在师兄弟里垫底,也不能对其他人太过挑剔。 ——某位写出剑修必修教科书《剑则》的宗师对自己做出了如是定位。 鹤云栎见机询问:“师伯可有收徒意向?” “啊?没有没有。”陆长见扭头瞧了一眼叶清,连连摆手,“太一般了。” 他是在说颜值。大师伯收徒弟天赋好商量,但颜值一定要够顶。 “确实一般。”顾决云应和。 他是在说天资。 虽然小师弟很让人不省心,但资质没话说。需要操心一直是他不肯学,而非教不会。在相同境界,孟沧渊和骆九衢需要学一到两天的东西,隽明袖一晚就能掌握。 见惯了这样的天赋悟性,怎么会瞧得上一般人? 孟沧渊:“嗯,一般。” 大师兄是—— 是在复读。 第38章 但不管什么评价标准,“平平无奇”的叶清没被任何一位同门看上。 二师伯虽不在,但大概率也是否定。牧夜声收徒的标准是“努力”,而他努力的标准是骆九衢。 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勤的骆九衢比卷? 不可能的。 “我倒觉得不错。” 背后传来一声与众人意见截然不同的“赞赏”。 应岁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笑吟吟盯着跪在山门前的少年。 除鹤云栎外的三人见到他这个表情,皆感背后一凉,默契地挪动脚步离他远了些。 眨眼间,他身边只剩下自家徒弟。 鹤云栎左右看了看:师伯们和师兄跑那么远干嘛? “看起来生命力挺旺盛。”应岁与指着少年,扭头问两位师兄,“他是要入门吗?可以给我吗?” 在场众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是想收徒弟,是缺试药小壮丁了。 陆长见摇摇头:没意见! 顾决云眼一挪:请便! 孟沧渊—— 哦,轮不到孟沧渊发表意见。 剩下一个鹤云栎被吓得不轻。 若是以前他也不会觉得让弟子试药有何不妥,毕竟他就是嗑丹药长大的,直到在【**文学城——净网删减版】里看到了这样一本话本—— 书里的反派看中男主的特殊体质,将男主抓起来当药奴,每天给他喂各种奇怪的丹药,放他的血,割他的肉,让男主生不如死。 后来男主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在各种机缘的帮助下一路升级。 神功大成后,他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将反派抓起来,疯狂折磨,把当初反派对他的手段一一还了回去,待解恨之后才一刀结果了反派。 想到那个结局,鹤云栎打了个寒颤:他必须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但了解应岁与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旁人不让他做,他反而会更想做。 直接劝是不行的。 他抓住应岁与的手:“ 师父,逛灯会去吗?” 询问加肢体接触成功引走了应岁与的注意力:“灯会?” 鹤云栎点头。 应岁与眼眸一暗,反问:“对为师做过的承诺,转头就忘了?” “什么承诺?”鹤云栎懵了。 应岁与不答,只静静瞧着弟子,等他慢慢想。 在他颇有压迫感的审视下,本来从容的鹤云栎渐渐忐忑。茫然、心虚、慌乱……各色情绪在那双空濛的眼眸中次第呈现,最终演化成退缩的念头。 果然想不起来了。 没心肝的。 应岁与转头瞧了瞧旁边站着的三个人,递了个并不好下的台阶:“你说的逛灯会,是单请为师一个人,还是你师伯师兄们都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剑修哪个不是耳聪目明。顾决云忍不住侧目:这什么死亡提问? 鹤云栎毫不犹豫回道:“我想和师父一起去!” 顾决云用手肘撞了撞孟沧渊:听到怎么说话了吗?学着点!别整天像个哑巴。 孟沧渊茫然回头:三师叔撞他干嘛? 顺着顾决云的目光—— 哦,懂了! 他有样学样地拉起顾决云的手。 ——没关系。小师弟不在,我来陪“空巢师叔”! 看着“自我感动”起来的大师侄,顾决云偷摸翻了个白眼。 ——师父的笨是会传染给徒弟的吗? 另一头,应岁与的表情明显多云转晴,但他还不打算爽快答应:“可为师还没有换衣服。” 这家伙还装上了! 顾决云耐心告罄,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就往山门外走:“走了。又没人和你私会,换什么衣服?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应岁与不急不缓回道:“谁说没有?万一呢?” “你一个出家的道士还想有万一?一万也没你的份。”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远,剩下三人抬脚跟上。 因城镇就在山下不远,他们没有使用法器或者术法赶路,只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沿着山道下山,权当散步。 走了不远,一路若有所思的陆长见忽然开口:“两位师弟,为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顾决云:“什么?” 应岁与也侧过耳朵。 “我派多年收不到女弟子,会不会不是因为天剑山的造谣,而是我们从未派人参加过那个‘选徒大比’?” 顾决云:…… 孟沧渊:…… 鹤云栎:…… 这一问仿佛鸿蒙初开,众人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不定、大概率、看起来,还真是这样。 应岁与则目露困惑:“选徒大比……” “是什么?” 第15章 抵达山下的城镇时天色还早,而入城前众人还需做一件事。 ——遮掩气息。 灵气养人,长期的修行使得修士外形气度都与凡人截然不同,直接进城极为打眼。为了避免成为今晚的景观之一,这一道程序必不可少。 顾决云会隐藏气息行踪的独门身法就不管同门了。 这种小事自己想办法。 孟沧渊找到“匿踪符”给自己贴上,扭头看到陆长见还在为“忘记参加选徒大比导致云霄没有女弟子”的事懊丧,根本顾不上掩饰,便也给他贴了一张。 第39章 而鹤云栎正找着“隐息膏”,突然被应岁与扣上了一个面具。 “师父?” 他抬起头,发现不同款式的面具应岁与还拿着好几个。 应岁与捏着下巴审视片刻,轻轻摇头,摘掉了他脸上这个,换了一个有镂空的金属面具,还是不满意,再换…… 终于,试到一个灵猫面具时,应岁与点了点头,将面具往头顶一拨,露出鹤云栎沉默又无语的脸。 ——您在玩换装游戏吗? 看这兴致勃勃的模样,鹤云栎合理怀疑他早就等着这么个机会了。 将挑剩的面具丢进袖里乾坤,应岁与拿走弟子找出来的“隐息膏”,挑了一坨在腕上抹开:“好了,走吧。” 他自己倒不戴了。 …… 这个时辰城里还不算热闹。灯会要晚些时候才开始,商贩忙着搭摊子,也顾不上招呼三三两两的客人。 路过万宝阁时,陆长见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拐了进去,找各种宝贝寻求心灵慰藉去了。 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相看不完,一行人转进隔壁茶楼,准备边喝茶边等他。 身为剩下的人里年岁最长的,顾决云很自觉地安排道:“招牌茶点、时令水果各来一份,两壶上等碧螺春——再来两盘瓜子。天字一号包间,这位爷付账。” 说完指了指应岁与,便径直往里去了。 虽然鹤师侄说请客,但当师父来了,还让弟子掏钱,应岁与好意思吗? 伙计转向应岁与,虽然前面的爷这么说了,但总要给钱的点头才作数。 应岁与没有反对,只叮嘱:“要南瓜子。” 到包间坐了没多久,茶水糕点便送了上来,大大小小的盘子摆了一桌。倒不怕浪费,孟沧渊能吃一半。 这家茶楼以酥饼闻名,而起酥多用猪油,换句话说,某位出家道士不能吃。 不过应岁与也不好口腹之欲,连水果也不碰,只一边看戏喝茶,一边慢悠闲自在地剥南瓜子。鹤云栎闲着没事也帮他剥,结果他反而不剥了,等着徒弟剥一个,他吃一个。 旁边的顾决云暗地翻了个白眼。 ——都是惯的。 茶楼今天请的是戏班,正在唱的是“斩麟龙”。讲了昔年十七尊者联手,共同讨伐“龙胤暴君”的故事。 鹤云栎已听过许多场,并不很有兴趣,加上心里揣着事,不自觉便开始神游天外,直到手指点在桌面上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在想什么?” 鹤云栎定睛一看,才发现一盘瓜子已经空了,而他还在傻愣愣地“剥空气”。而应岁与直直盯着他,看来也不是刚瞧见了。 他方才怕是又忽视了师父说的话。 “没想什么。” 但这话并没有说服力。 这种不时的走神在鹤云栎刚归山时便有出现,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汤药调理弟子的心境问题已经恢复,不想又出现了。 应岁与抬手,不由分说地压住了鹤云栎的脉。 指下脉象平稳有力,不是身体有问题。 那就是心里揣了事。 “在想姑娘?” 鹤云栎脸一烫,飞快否认:“没有!” “那你就几次三番无视为师讲话的事,做一个解释。或者……将为师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看似有选择,实际上根本没得选。 鹤云栎拿不准要不要如实坦白,他刚才在想如何给男主安排师父。 身为掌门,他可以做主收下叶清,但难点在于找到愿意传叶清衣钵的人。 之前也没想到会在这道程序出岔子,他们七代几个师兄弟收得都挺随便啊,怎么到男主就行不通了呢? 目前大师伯、三师伯都明示过拒绝;大师兄没出师,也不好让他为此打乱修行计划;而自己只会炼丹,教不了男主报仇的本事;二师伯闭关,不知何时结束;三师弟归期又不定,剩下的就是—— 师父? 仔细想想,若是他开口央求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师父一直很疼他。但问题在于,师父或许会应要求收下叶清,却未必会真心把男主当弟子。 怕的是最后好感没刷成,反结了仇。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全落入了应岁与眼中。 弟子满腹心思却不肯告诉自己,这让他很不舒服,名为烦躁的情绪逐渐发酵。 “又不答为师的话了。” 这般“咄咄逼人”让旁边的顾决云看不下去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心思才正常。你当师父的,控制欲不要太强。” 控制欲,太强? 应岁与活像被针扎了,眉峰一拢,视线转向顾决云。 不满的模样落在顾决云眼中成了对他的意见:“露出这个表情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自己说不得他吗? 面对来自师兄的强硬质问,应岁与勉强收起“不敬”,回道:“师兄的话自不会错。” 顾决云下巴一抬:“知道就好。” 不料他的话还没完:“只是师弟在想一件事。” 应岁与故意留了停顿,待顾决云的注意力完全转过来,才道出下文:“如何才能将三师兄从头到脚,据为己有。” 本来在专心听戏的孟沧渊惊恐侧头,而鹤云栎则把想好的解释都给吓忘了。 应岁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两个弟子造成了多大的精神冲击,继续说道: 第40章 “控制欲强如我,只要看不到师兄就会想:师兄是不是背着我在同别人亲近?是不是要离开我了?简直要疯了。 不如给师兄套上锁链,打上独属于我的记号吧!就在后脖子刻一个‘应’字,一定很好看。” 孟沧渊持续震惊:这种虎狼之词真的可以当着他们说吗?事后不会杀人灭口吗? 想喝口茶压惊,入嘴却被烫得差点喷了出来——是刚续的开水。又怕吐出来吸引到两个师叔的注意,他只能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顾决云惊愕之余,一脸嫌弃:“应岁与!你怎么说得出来的?不觉得恶心吗?” “我对师兄情真意切,怎会恶心?” “你有病吧。” “是啊!师弟犯了控制欲太强的病。只怕要师兄做我的药,才能好了。” 比起白白背上他人扣来的帽子,应岁与更乐意把“罪名”坐实。既然顾决云说他“控制欲太强”,那他就让顾决云瞧瞧真正的“控制欲太强”是什么模样。 “亏”这个东西他是一点都不吃的。 孟沧渊呆不下去了,再听这个月都要做噩梦了。他拿着剑猛地站起身:“出恭。失陪。” 鹤云栎想要跟上,但他反应本就不快,大师兄又跑得极为迅速,活像受惊的兔子。稍一迟疑包间的门便再度关拢。错过时机,他只能强撑着留在“修罗场”中。 ——冷静!鹤云栎,你是掌门,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小场面,都小场面。 顾决云深吸好几口气,脸憋成铁青色,终究说不出“有本事晚上来我房里,我让你遂愿”这种话。 因为应岁与真的会去。 一个人脸都不要了,你拿什么打败他? 他冷哼一声,骂了句“小气鬼”,不再说话了。 不同于两个年长许多,习惯让着师弟的师兄。顾决云和应岁与年纪相差不大,两人自小便互不相让,较劲儿成了习惯。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两人逐渐稳重,像今天这样明面上开“吵”很罕见。 为了转移话题,鹤云栎拿起戏单:“下一出戏是《平惊涛》讲的是白涛宫主人挑衅解黎剑尊不成被反杀的……” 他越念声音越小,顾决云则更气紧了。 鹤云栎默默放下单子,也不说话了。 这安排的什么戏嘛! 死寂般的沉默中再度响起轻快的剥瓜子的声音。 事实证明,快乐并不会消失,它只会从其他人的身上,转移到应岁与的身上。 陆长见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三个状态各异的同门,一个坐立不安,一个面如铁色,一个悠然自得。 古怪的气氛让他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们都不说话,干看戏的?” 躲出去的孟沧渊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听到师父问话,他分别指了指两位师叔,比起两个的大拇指,做“亲亲”的手势。 陆长见极为震惊。 “师弟,你们——”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事怎么措辞都开不了口,只憋出一句,“当着弟子这样做,不合适吧。” 顾决云看了一眼应岁与,发现他还在剥瓜子,一点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为了避免被坐实“奸情”,他只能主动撇清干系:“大师兄误会了。不过是有只猫被踩到了痛脚,挠了我几下。” 应岁与回敬:“是来了只乌鸦。聒噪得烦人,我给它舌头打了个结” 鹤云栎满眼绝望:你们去打一架吧,求求了。 得知两个师弟的关系没有变质,陆长见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希望师弟们脱单,但不想以这种“内部消化”的方式。也不是歧视断袖,而是挺…… 挺辣眼睛的。 但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不明白,只能转向在场唯一会说人话的人求证:“云栎师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了?” 鹤云栎顾左右而言他:“大师伯来得晚了,那出《斩麟龙》唱得特别好。十五位剑尊共伐暴君,打得昏天黑地,山海倾覆……” “十五位?”陆长见疑惑,“不是十七位吗?剩下两位在干嘛?” “啊?对啊!两位在干嘛啊?我也不知道啊。”鹤云栎恍惚地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有些事不知道会更幸福,知道了要做噩梦的。 顾决云被师侄的话臊得耳根发红,扭头去看罪魁祸首。只见应岁与瞧着自家弟子—— 在笑? 臭不要脸! 询问无果,陆长见只能放弃,左右不过是两人又不对付了。两个都是师弟,他也不能拉偏架,只要没闹出大事,还是袖手旁观吧。 为了转换气氛,他提议:“时间差不多了,去看花灯吧。” 顾决云早就坐不下去了:“走吧!” “好啊。” 应岁与也几乎同时起身。 顾决云:“没跟你说话!” 应岁与将手往袖子里一揣:“我是在答大师兄的话!” 虽这样说着,但顾决云往前一步,他就跟一步;顾决云停,他也停。 顾决云猛地回头:“你走开点!我还没恶心完。” “三师兄,你看看!谁是小气鬼?” 顾决云白了他一眼。 一句坏话都要记着找机会还回来! 你说谁是小气鬼? 第16章 来回两三句,顾决云气冲冲地下楼了。 第41章 陆长见叮嘱了几句,也带着孟沧渊先到外面等候。 鹤云栎叫来伙计,指了指桌上几盘味道不错的糕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打包一份!” 这是给还在关禁闭的隽明袖带的。 小师弟上次的伤已经好了。但刚放出来没几天就因为逃课加祸害山下农户的庄稼被三师伯扔到了后山禁地。当然,“爱徒心切”的三师伯并没有忘记送上十几只金丹期妖兽给他当口粮。 算日子小师弟这两天也就出来了,妖兽应该吃腻了,带些糕点回去给他换换口味。 结账的时候,隔壁万宝阁的伙计也拿着大师伯的采购清单来结账。应岁与略微看了条目,吩咐:“再添一套你们那最好的青瓷茶具。” 掌柜很快把茶具添了上去,应岁与没看数额直接结了账。 顾决云想通过花钱来给师弟添堵,属于找错了方向。钱对应岁与来说只是个数字,花再多也不会让他肉痛的。 出了茶楼,顾决云也等在门口,但见应岁与出来扭头就走,并不和师弟说话。 除了气还没顺,也是为了避免被呛。 灯会开始后行人渐多,摩肩接踵,往来如缕。 因为有两个“大小孩”在闹别扭,本来一道的几个人,渐渐被拥挤的人潮分成了两拨,不知不觉间越隔越远。鹤云栎再次回头时,已经瞧不见另外三人的影子了。 “师伯他们呢?” 应岁与专注看着路边摊上的小玩意儿,并不关心同门去向:“担心什么?加起来七八百岁的人了,又不会走丢。或是……徒儿不想和为师一起?”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话都这么说了,鹤云栎也不好再提去找人的事。 “这个怎么样?”应岁与勾起一串编花。 师父喜欢这种? “太艳了吧。” “给淑芬的。” “太素了!” 男要素,女要艳。鹤云栎有一套非常朴素的审美标准。 给几只小兽各挑了几件小玩意儿,付过钱,两人继续顺着人流前行。 这个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沿途都是放灯的人,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单身男女,形形色色。 望月节是南岭一带的节日,祭祀的是望舒神君和齐湘神女,这两位分别是对月亮和河流的崇拜而衍生出来的神。前者倾听人世愿望,后者掌管姻缘。所以望月节的花灯也有两种:天灯求福,河灯求缘。 一路过来,鹤云栎的眼神时不时往那些漂亮的花灯上飘,教人难以不注意。 “放花灯吗?” 鹤云栎收回目光,摆手拒绝:“小年轻们的游戏,我就不掺和了。” 应岁与觉得好笑:“你不是小年轻吗?” “早就不是了!” 明明已经成年许多年,却还总是被师父当做小孩,鹤云栎对此颇有怨念。 应岁与摸着下巴: “为师倒觉得自己挺年轻的,应该放一个。” 说着,朝卖花灯的摊位走去。 鹤云栎一开始以为他要放天灯,到了摊位后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河灯看。 河灯? 师父也想开(花)了? 瞬息之间,鹤云栎脑子里经历了一场大“革命”。对出家的师父有了“世俗的欲望”一事,从震惊到理解。甚至开始猜测什么样的人从才能让师父动凡思。 “帮为师挑一个吧。” 鹤云栎正幻想未来师娘的模样,那顾得上过气的师父?就随便指了个顺眼的:“那个吧。” 应岁与看着他指下的河灯,幽幽感叹:“为师方才明明有说‘天灯’二字的。” 鹤云栎:! 天灯? 面对应岁与戏谑中带着质疑的眼神,他闭紧双唇,一言不发。 他哪敢说自己刚才在胡思乱想,没有听清师父的要求。 应岁与这次没有刨根究底,而是直接猜测:“哦!还是在想媳妇儿!”他打断鹤云栎的辩解,“不用口是心非,为师不会笑你……太久的。” 鹤云栎无言以对。 是想媳妇儿,但想的是师父的媳妇儿。但这种话听着属实大逆不道,有违伦理。 “选这个吧!”为了终止这个话题,他利落地拿灯、付钱。 从商贩处借了笔,应岁与在灯面上落下了“平安喜乐”四个字。很难想象外人口中刁钻古怪的人,愿望会如此朴实。 “呼”的一声,燃料被点燃,天灯在热气的托举下缓缓上升。 苍蓝的天幕下,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墨黑的字迹,人世的期盼飞往天际。 鹤云栎凝望着那盏灯,虽不信神佛,却也在此刻期盼这份心愿能被上天看到。 忽然,视野中的灯面被灼出了一个黑点,眨眼便燃烧起来,迅速失去平衡,摇摇晃晃跌坠下来,落入河滩,再不复寻。 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盏“与众不同”的灯,“倒霉”、“心不诚”之类的言论陆续传来。 虽然天灯在客观上存在烧毁的可能。但这一片这么多灯,偏偏只这盏烧了,在这个特殊节日里,难免让人产生不祥的猜想,比如:是不是望舒神君拒绝接受这个人的愿望,所以才烧了他的灯? 短暂的错愕后,鹤云栎忙道:“这灯质量不好!我重新去给师父买一个吧!” 第42章 说着,就要朝摊子走去。 “不用了!” 应岁与拉住他,另一手接住了那片因被墨汁染湿而未烧尽的灯面。 ——是“平”字。 他望着灯面碎片感叹:“看来是我平日不够虔诚,才会让神君厌弃。” “师父别在意,这都是——”迷信。 应岁与抬起手指:“嘘!还是恭敬些。 也不必太紧张,神君之所以为神君,肚量想来远胜于凡人。纵我有冒犯之处,他也不至于就此降罪。烧灯之象比起惩戒更像警告。我想神君还是以教化为先,在提示我及时补救。” 完蛋了,师父已经到了会被封建迷信活动骗到的年纪了吗? 鹤云栎面临两个选择:左转,跟应岁与讲道理;右转,保持沉默。 而身为克己奉公、五讲四美的云霄掌门,他肯定是—— 开倒车! 和师父一起上当受骗。 跟师宝男有什么道理可讲? 如果做点事能让师父缓解心情,那就做吧。 “师父打算怎么补救?” 捐钱修庙吗? 捐多少? 修几座? 他都准备掏钱了,但应岁与似乎并非这个打算。 “望舒神君是掌管人世愿望的神,想积他的善缘,应该得遵循他的脚步,帮世人实现愿望吧。那么徒儿——”应岁与突然转过头,“你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心愿,说出来帮一帮为师吧。” 长街人来人往,盏盏灯火盈天,应岁与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清亮的双眸映着满河流光,银河星海般璀璨。 鹤云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师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就为了对他说这句话吧? 这想法太过自恋,一闪而过便抛到脑后。 迫在眉睫的愿望? 确实有一个。 那就是希望应岁与清醒一点,不要再搞封建迷信了。 ——烧灯除了证明您是个倒霉蛋,什么都证明不了啊! 但考虑到师父的脾气,这话肯定不能说。 斟酌过后,他选择了另一件事:“师父有没有办法让那少年成为云霄的正式一员?” 费尽心机套话的应岁与没想到弟子的烦恼竟会是这个。 阿栎认识那个少年? 他们什么关系? 对弟子了解的盲区,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焦躁不安。被师兄诟病的控制欲又开始作祟。看着长大的弟子有了他无法理解的心事,这教他难以忍受。 “在为师给你答复前,你先回答为师两个问题。第一,那个少年是谁?” 鹤云栎回得干脆:“他就是那个叶氏遗孤。” 原来是他。 又是送丹药,又是送法器,现在还要把人收入门下? 再等等还要给什么? “第二个问题:怎么样才算‘正式一员’?” 鹤云栎被问愣了,他还以为师父会问理由,答案都准备了一半,却不料是个抠字眼的问题。 “能……融入云霄,有资格传承道统吧。” 那就是要让师门中人收下那少年了? 应岁与:“知道了。” 语气颇有几分冷淡。 这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起来不太情愿啊。 “阿栎。”应岁与语重心长道,“有两件事为师希望你明白:一、为师没有立场也不会勉强你的师伯们收弟子;二、为师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就收下他。” 看来是拒绝了。 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鹤云栎还是难免失落。 这些日子,来自那个梦境的不安一直笼罩他心头,身临其境的恐惧让他对未来充满担忧。 他不知道云霄为何没落,也不知道师父为何会成为他人口中的“魔头”。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师父会因仇怨被主角所杀,他不想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让男主成为自己人,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 但如果没人承认男主,又凭什么让男主认同云霄,进而尊敬师父,保证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师父的事? 但他也明白,这是自己的计划,不能因为师父疼惜他,就将责任转嫁到师父身上。 “弟子知道了。”他会自己想办法的。 沉浸于失落的鹤云栎遗漏了一个事实:应岁与并未对他的心愿说“不”。 现在,某位看起来冷静的师父已经开始头疼了。 事情很麻烦,说那番话是让弟子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应岁与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凝视苍生的“望舒天君”,被自己今晚拿他做戏的无礼行为触怒,进而安排了这个“烫手山芋”来惩治自己。 不管怎样,说下的大话总得想办法。早知道就多拿出几分定力,不去读弟子脸上的心事了。 不过……他能做到吗? 不能啊。 第17章 夜渐深。 披着夜色归来的师徒走在回倚松庭的路上。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鹤云栎放弃了让叶清“一步到位”的计划。打算先将叶清收作记名弟子,为其调理好根骨灵脉,同时寻找机会让叶清表现。 能获得师伯们的青睐,让他们改变主意最好。如果不行,他就在其他宗门为叶清另觅良师。做男主仙途的领路人,也是不错的善缘。 决定了! 第43章 晚上等师父休息了就去见叶清,把人收下再说。 《斩麟龙》的曲调混杂在山风中,让应岁与想忽略弟子的得意都不行:“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和师父一起看灯很高兴!明年再去吧!” 漂亮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当师父的在为他的愿望烦恼,他却自得其乐。 应岁与不禁怀疑那件事对他的弟子是否重要?而这关系着他目前遭受的困扰是否物有所值。 云霄众人皆知,应岁与不爽快时,总是从别人身上找回来的。 夜风中传来幽凉的声音:“那么徒儿现在想起对为师做过的承诺了吗?” 鹤云栎轻快的表情凝固了。 他明白师父在问什么,是下山前提到的事。 但师父不是不追究了吗 ? 他不无怨念地看着某位“出尔反尔”的师父。 清楚让徒弟干想也没结果,应岁与提点:“这次是为师陪你下的山,就不算你违背承诺擅离宗门了。” 原来是这个! 他之前却是答应过新的乾坤丹炼成前都会留在山门,但是—— “弟子以为去山下不算离宗。” 去家门口能算离家吗? 他没有不把对师父的承诺放在心上,而是他们俩对禁足范围的理解不一致。 应岁与:“那如何才算?” “至少御空法器一炷香不能往返的距离才算吧。” 应岁与也不计较这点差别:“好吧,就按你说的标准来,这次算了,下次……”话明显没完,他突然不说了。 “下次怎么样?”鹤云栎追问。 应岁与眯起眼,一副抓住了徒弟“尾巴”的狡黠模样:“果然还在想有下次。” 这鱼钓得太生硬。 “明明是师父在用话引导!” 坏心眼得逞的人阴转多云,弯着眼,继续未完的话:“若有下次,就,下次再说!” 鹤云栎:这是什么车轱辘话? 看出他的不满,应岁与解释道:“为师刚才打算,若你再犯,就罚你试遍‘真言丹’理论上的十七种配方。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这样了。”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万一以后又有更有趣的法子了呢?” 落到一半的气又提了起来,并且提得更高了。 还能有比吃十七种“真言丹”更恐怖的惩罚吗? 虽然鹤云栎自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按师父的性子也不会正常盘问。 谁知道他会从什么刁钻的角度,问出让人难堪的问题? “这样一想,为师甚至开始期待徒儿再犯了。”应岁与越说越兴致越高,甚至低下头做出思索模样,似乎真的在构思更可怕的惩罚方式。 怕他真将计划排上日程,鹤云栎忙保证:“弟子绝对不会再犯了!” 看着被吓到的徒弟,应岁与适可而止:“那为师等着你的表现。” 配着他笑眯眯的模样,这句话落在鹤云栎耳中简直和“等着你再犯”是一个意思。 下面的路,师徒俩转换了心情。应岁与脚步轻快,鹤云栎惴惴不安。 “师父什么时候炼乾坤丹?” “等心情好的时候。” “你现在心情好吗?” “一般吧~” “师父什么时候能心情好?” “不好说。” “如果我有事要去‘御剑一炷香能往返’的距离以外,但有师父陪着,算违背承诺吗?” “不算。” “那师父会陪着我去吗?” “看情况。” 这没一句准话啊。 得不到保证的鹤云栎惴惴不安。 马上要采买下个月的药材了,要不把真言丹的必要材料都从采购清单上删掉吧。 …… 将弟子送回房间,直到看着灯火熄灭应岁与才转身离开了倚松庭。 从院落下来,过栈道,翻悬梯,远远的便能瞧见奇险的山门。那个叶氏遗孤还跪在山门下,记名弟子已将师长们的态度告知了他,但他还不肯放弃。 这份执著让应岁与生疑。 对修界大部分人来说,云霄派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三流门派”。放弃现成的入门资格,跋山涉水来投这样一个宗门,简直是脑袋秀逗了。 他的动机从何而来? 叶铎说过什么? 也不会。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弟子与少年结下了某些因果。从鹤云栎对少年的上心程度来看,这一猜想极有可能。 望着那道身影,应岁与深深地拧起眉头,平素和风细雨的笑意全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有彻骨的疏离与冰冷。 果真怎么看都喜欢不起来啊。 …… 叶清跪了一天一夜,两天前他才经历了收徒大比的高强度试炼,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若是就此放弃,他会没命的。 当被告知选徒大比没有玉霄派时,他也生出过侥幸心理,想着这样是否就不用履约了?毕竟一月来身体都没有异象,那“毒药”或许是假的。 就在他产生这一想法的当天晚上,便遭受了蚀骨之痛,身体活像从里到外被刀刮了一遍。剧痛足足持续了一晚,直到清晨才褪去。 那天,正是黑袍人给的药吃完的第五天。 “毒药”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叶清不得不收回了之前愚蠢的想法,开始继续寻找玉霄派。 第44章 许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好在遇到天剑门的好心长老,说他认识的一个宗门与自己要找的很像,并御剑将他送到了山脚。 若非如此他五天之内绝到不了此地,第二次发作将会在路上,而他不确定那会不会是死期。 现在距离下次发作还有三天,他必须成功拜入玉霄,联系上黑袍人。 但入门并不轻松,这个“隐世大派”毫不在意天利三十八院的推荐信,长老们也不大瞧得上他。更糟糕的是,他在这里瞧见了之前拒绝过的“青云派”掌门,对方似乎和玉霄派很熟。 他怀疑自己之前的拒绝让对方记恨上了。 下午时分,有个看起来很好心的前辈分明已经对他表现出了兴趣,但那掌门随后站出来,支开了前辈。 若事实如他猜测,那他拜入玉霄派的希望渺茫。 或许,他该想办法做点“大事”证明自己的决心与毅力,博取前辈们的赏识。 正想着,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叶清艰难抬起头,发现经过此地的正是白日里那个对他“青眼相待”的前辈。他惊喜不已,连忙开口呼唤:“前辈!” 人影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最后指向自己。 看到叶清连连点头,他才双手拢袖,朝这边款步走了来。 叶清殷切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这位前辈比想象中更年轻,深沉冷静的阅历感和轻快恣性的少年意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微妙的和谐。 他穿着道袍,似乎是一个出家人。 这个时代,愿意遵守“古旧教派”清规戒律的人不多了。这更让叶清相信这位前辈是个克己复礼的正派人。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弟子一心向道,请前辈收我为徒!” 应岁与回绝了他的礼:“不用急着行大礼。既要拜师,总得先说说你想学什么吧。” “当然是剑术!” 正清剑派教剑术他还是知道的。 不料年轻道长微微偏头,回道:“那你拜错师了,我是丹修。” 丹修? 叶清错愕。 没人跟他说玉霄派还有丹修的! 拜丹修为师也不是不可以。 他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加入山门,获得解药,保住性命。 “弟子也愿意修行丹道!” “改口改得这么快。年轻人,心不诚啊!” 叶清被噎住了,但好在反应算快:“弟子是真心仰慕玉霄!” 玉霄? 哪个门派? 不过应岁与从来没有纠正他人错漏的好心,只顺着反问:“仰慕哪里?说来听听。” 叶清愣住了,感觉回到了前世去大公司面试的时候。 此前他也有心打听过玉霄,但知晓这个门派的人极少,打听不到什么。而那位送他来的天剑门长老虽然了解,却开口就没好话,肯定不能直接复述。 那位长老似乎说过玉霄前辈的剑术都十分厉害。 “弟子仰慕玉霄师长剑道造诣深厚。” 但脾气很臭,还不讲理。 “且……且不拘世俗,快意恩仇。” 是一群不会交际,人缘极差的穷鬼。 “遗世独立,不同流俗,淡漠名利!” “凡此种种!正是晚辈心之所向!” 硬编完这段话,叶清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换了过去,他可没有这样的反应力。感觉吃下那颗乾坤丹后,他除了身体变强,脑子也更灵光了。 这番回应虽冠冕堂皇,但并无不妥,再刁难就显得刻意了。应岁与适可而止:“可惜了。我之前才答应过我的弟子不再要徒弟。若是收了你,我怕他生气不理我。” 叶清第一次听到这种拒绝理由。 怕弟子生气? 哪有师父怕弟子的道理? 看来是委婉的拒绝。 叶清不禁有些失望,但还是打算抓住这个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 人:“那请前辈教我要如何才能入得贵派?” 应岁与意味深长地询问:“定然要入?” “定然要入!” “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 “你女装吧。” 叶清:“啊?” 第18章 年轻道长依旧笑意盈盈, 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荒唐。 “前辈说什么?抱歉,晚辈没有听清。” 叶清听清了,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应岁与重复了一遍:“我说, 你扮成女人吧。” 这要求超出了叶清的常识, 让他的脑子难以处理。 等等, 他重新捋一下。 按照一般的网文套路,这种情况下的高人不该是设置试炼任务来考验他吗?或者先收他为记名弟子, 再根据表现决定去留也合理。 怎么也不该是“女装”这般奇怪的要求。 说句不太合适的话, 这个要求怎么听怎么像那种“工作场合不宜”的游戏里才有的选项。 这个玉霄,它是正经门派吗? 虽然心有疑惑,但为了能顺利入门, 叶清不敢反驳, 只垂首请教:“弟子愚钝, 不解前辈深意, 可否详解?” “你相貌泯然众人,天赋平平无奇, 心智微不足道, 品味俗不可耐;还愚蠢、莽撞、不通世故;幼稚、肤浅、自以为是……” 第45章 叶清脸色逐渐发绿:别骂了别骂了。 足足数落了一盏茶的时间, 应岁与才发表总结陈词:“以你的条件想要入门内师长的眼几乎不可能,那只能投其所好。而他们现今心心念念的, 只有女弟子。” 叶清被骂得找不到北,已经陷入了“自己是否真如此一无是处”的怀疑中。 毕竟年轻道长与他“毫无恩怨”, 一直以来的语气神态也算温和友善, 没道理无故贬低他。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些都是事实。 他渐渐开始相信不用点离谱的手段, 自己不可能加入玉霄。仅剩的理智驱使着他问出:“前辈为何会教我这……这种办法?” 应岁与疑惑:“这话问得奇怪了, 不是你求我指点吗?” “这难道不算欺骗吗?” 为什么这个道长要帮他欺骗自己的同门? “欺骗?从何说起?”应岁与偏着头,一脸不解, “谁规定过男人不能着钗裙?” “再说了,对只想‘养姑娘’的人来说,‘穿女装的男弟子”和‘真正的女弟子’,区别很大吗?” 年轻道人的话如同妖魔的低语,一点点击穿叶清的三观,诱使他接受这套扭曲的观点。 “只要换个装扮,你就能入仙道学本事,道长们也可以满足念想。各取所需,对大家都很好。” 这番言论怎么听怎么邪门,但细细想来又动机充分,逻辑顺畅。 叶清并不坚固的底线摇摇欲坠。 “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做不做取决于你。另外,还有一件事。” 叶清抬起头。 “若想入门,称呼我派时,记着是云霄,而非玉霄。” 什么? 不叫玉霄派吗? 叶清震惊。 他看向山门上那生僻扭曲的字体。 根本不认识。 他弱弱问道:“那玉霄派在哪?” “沧州。” 好远。 凭他的脚力走过去高低得一个月,到时候尸体都硬了。 叶清努力回想那个混乱又惊险的晚上。 黑袍人要他拜的到底是玉霄还是云霄?或者是凌霄? 深感绝望的他一咬牙,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拜这家云霄派吧,万一撞对了呢。 道长离去,山门前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女装? 不女装? 一个双项选择题摆在叶清面前。道长最后的话如同魔咒,反复在回荡他脑子里。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想想。 叶清失魂落魄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山门。 …… 叶清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确认师父休息后才偷偷跑出来的鹤云栎出现在山门前。他左右寻遍,如何也瞧不见叶清身影。 就这么走了?! 鹤云栎错愕,他没想到男主连一天都跪不到。 师伯们常说,在他们那个年代,拜山门是要跪七天起的,多的甚至会跪到大半年。 男主从白天到现在还不到六个时辰吧,毅力就这点? 果然,还是因为他们门派不够有吸引力吧。 再一次,身为掌门的鹤云栎为自家山门的“名不见经传”陷入了自卑。 暗自悔恨自己把人晾太久的同时,追到山脚也没瞧见人影,术法也未能查探到踪迹,无计可施之下鹤云栎只能失望折返,从长计议。 …… 鹤云栎在山下查不到踪迹只因叶清并未下山,他离开山门后在山腰处寻到了一个避风的山洞,休息的同时,也能有个安静的地方思考自己的处境与未来。 首先,他要保命就必须加入云霄。 而要加入云霄,目前可行的办法只有女装。 这样看来根本没得选。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对女装的心理建设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里就不止一次出现过主要角色男扮女装的桥段,甚至还被人剪成了合集。 别人扮得,他难道就扮不得?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叶清摸着自己的小腹下三寸,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 “唉!” 传道阁里,鹤云栎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哀叹连连。 自从叶清离开,他已经这样两天了。 计划第一步就宣告失败,让他很是挫败。乾坤丹和法器打了水漂不说,以后的福祸也没了定数。 难道师父的死劫真没办法化解? 或者,找个机会将男主—— 罪恶的念头只闪过一瞬,便被他飞速地摁熄在萌芽状态。 且不说从话本里的规律来看,提前扼杀男主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叶清目前一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二也并未对云霄造成切实的伤害。为一个可能就去伤人性命,非人所为。 类人也干不出来! 但下面要怎么办? 他不想被透心凉啊! 现在开始发愤图强有没有可能在大限前研发出“刀枪不入”或者“起死回生”的丹药? “唉!” “掌门师兄!” 鹤云栎愁眉苦脸之时,一个记名弟子跑了进来,一脸兴奋:“掌门师兄!又有弟子来拜山门了!” 又有弟子? 这个是哪来的? “还是个姑娘!” 什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46章 鹤云栎疑惑地望向西边,没有瞧见太阳。 记名弟子不解,为何几位师叔伯与师兄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都是看西边。 “别看了,您快随我来吧!” 满腹疑惑的鹤云栎放下手上的账簿,起身随他朝山门而去。 居然有女弟子来拜云霄派! 前所未有的奇事使得所有弟子都放下手上的活计,前来围观。又怕不务正业的行为被师长抓包,他们都选择隔着主峰广场,从廊桥上远远张望。 “为何突然连续有两波弟子来拜师啊?以前可一个都没有的。”弟子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云霄派前所未有的大事。 “不知道,难道是师长师兄们最近做了什么事?” 发问的记名弟子想了想,若非说最近有什么大事,那便是骆九衢的入世历练了。 “许是骆师兄在外面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让我派威名远扬!少年人钦慕我派名望,纷纷来投。” 另一位记名弟子恍然大悟:“有道理!一定是因为骆师兄的原因!” 说到此处,他们不禁对骆九衢生出了由衷的敬佩与感动:“骆师兄真是吾辈楷模,在师门时就修炼刻苦,行走在外也不忘为师门扬威。” “吾辈楷模!” 此时,某处主城外,正孤身与十几个修士对峙的骆九衢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毫不在意地揉了揉鼻子,继续和对面互喷:“看什么?你们有七个宗门了不起啊?有本事一起上啊,一群废物!剑法连村 西头的狗都不如!你以为我昆仑剑派弟子怕啊!” …… 鹤云栎抵达山门时两位师伯已经先一步到了。陆长见蹲在长跪的少女面前,亲切牵起对方的手,语气温和地询问: “你叫什么?” “多大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少女容貌只能说清秀,衣裙朴素,头发简单挽髻,鬓角插了一朵简单的簪花。这就是改装后的叶清了。 他这两日的消失正是为了这身变装。 衣服是在山下的农户家里买的,相貌的改变靠的是易容丹——用系统奖励的那个丹药自选礼包开的。 因为他没有修为,药效发挥有限,改变了骨骼,但对皮相只有简单的修饰,还是存在被熟人认出的可能。 怕被看出就是前两天来拜山门的人,他始终低着头。落在陆长见眼中反而成了小姑娘的怯场,于是态度更温柔了:“说说你想学什么。” 有了上一次答话的经验,这次叶清不再直接说剑道:“我……小女叫青叶,灵州人,家中因为灾祸已无人了,此来是想求仙道。” 陆长见:“那你可以叫我师父了。” “青叶”的相貌只能说一般,远够不上陆长见的审美标准,天资也不出色。但云霄派数百年才盼来一个女娃,这是零的突破,只要愿意安心留在云霄修行,当吉祥物也没关系。 顾决云对“女弟子”的执念虽不似陆长见这般深,但瞧着唯一的“金卡”也眼馋:“大师兄,还是让我来教吧。你年纪大了,多休息。” 陆长见推拒:“明袖师侄已经够你操心的了。” “正是因为操的心多,才更有教弟子的经验。那么难教的都教了,多教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快被隽明袖气死了,他才想收下这个看起来就很乖的女弟子来换换心情。 两人的热情教叶清不知所措,对比前两天的冷遇,简直天壤之别。他竟然开始觉得当女人似乎也不错。 一旁的鹤云栎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少女”眼熟。 他觉得自己肯定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时间地点。 等等! 这个身量,这个相貌,若是换一个性别不就是—— 男主? 有了这个猜测后越看越像。 他怎么成姑娘了? 鹤云栎震惊之余,也不由感叹:不愧是男主,居然轻易想到了其他人想不到的办法,做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又在想什么?” 清浅的询问传来,扭头一瞧,应岁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微侧着头,清亮的眸光垂落在他身上。 “师父也来看新弟子?” “对啊。”应岁与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意味深长地评价道,“看起来身体不错。” 一看就能受住药效最猛的丹药。 没有听到弟子搭腔,他扭过头,瞧见了一张心事重重的脸:“怎么不太高兴?不喜欢小师妹?” 鹤云栎哑声:小师妹,但性别为男。 他摇头:“没有不高兴。只是不知哪位师伯会收下这位……师妹。” 应岁与:“你希望是哪位?” 什么叫他希望?他哪敢发表意见?说了真相得罪男主,不说对不起师伯。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眼神太锐利,宁愿没有看破男主真身。 他现在只想回勤务阁。对不起,没来过。 鹤云栎叹了一口气:“弟子不敢妄言,想来师伯们自有决断。” 应岁与沉默。 满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却还答“没有”。 许下的愿望明明全按要求给他实现了,还是愁眉苦脸,真是…… 娇气。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追根究底他想要的还是让弟子展眉。 第47章 应岁与将双手拢入袖中,迈步向争论不休的两位师兄走去:“师兄们既分不出个高下,不如让这孩子先入门,等熟悉门内情况后再由他自己选择?” 见他出现,顾决云露出防备姿态:“想争就直说,少拐弯抹角的。” 应岁与弯眼,并未否认:“三师兄在怕自己的魅力比不过我吗?” 顾决云还嘴:“我只怕你比不过就来阴的。” 应岁与叹气:“还没开始竞争就污名化师弟,三师兄这手才更像‘来阴的’吧。” 眼见他俩三两句又要吵起来,端水大师陆长被迫站出来和稀泥:“弟子面前,你们两个收敛点。” 各打五十大板后,他仔细想了想:“就事论事,我觉得四师弟的提议不错,不如就这样办?” 一想到要和一肚子坏水的应岁与抢人,本就三分钟热度的顾决云被膈应得放弃了一半:“算了,随便你们。” 陆长见去确认“少女”的意见:“青叶,先安排你入门,等熟识各位师叔伯后再选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叶清确信年轻道人认出了他,但不明白已经拒绝过他的人为何要掺和进来。不过目前对他来说还是拜入云霄,保住性命最为紧要。 “但凭前辈做主。” 鹤云栎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拜师还能有“试用期”的? 就结果来说确实不错,叶清获得了正式弟子身份,而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师伯成为冤种。 不过,师父原来有考虑再收一个弟子吗? 他看向应岁与。 山风吹动道服袖袍,道人微垂的双眸清而静,像万年不起波澜的镜面。 觉察弟子的目光,应岁与转过头,但两人的眼神未及交汇,鹤云栎便被唤走了。 “云栎师侄。” 陆长见将叶清带到他面前:“青叶交给你安置了。” 他未过多叮嘱,鹤云栎身为掌门,做事远比他们几个师伯妥帖。 “好的。” 陆长见拉着“少女”的手,给他介绍:“青叶。这就是我派现任掌门,也是你师兄,姓鹤名云栎。有什么需要的跟他说就行了。” 掌门师兄? 叶清错愕。 他不是青云派掌门吗? …… 去房间的路上,叶清始终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千方百计加入的竟然是一开始被他拒绝的门派。 要是他在风致山庄就答应鹤云栎,不就不会遇到黑袍人,也就不会痛失性别。他是什么绝世大冤种? 一瞬间,“抛弃男儿身”的悲伤变得更浓重了。 这位掌门师兄似乎没有认出他,真将他当做了小师妹,一路都在给他介绍门派情况: “云霄派不是大宗门,人少,正式弟子只有八人,四位师叔伯、四个师兄。师妹尚未正式拜师就跟着记名弟子称呼吧。称大师伯为师伯,剩下三位为师叔,其余皆唤师兄。” 按理记名弟子都是记在掌门名下,但鹤云栎没有出师,不能收徒,所以现今的记名弟子依旧记在陆长见名下,和第七代算一辈,所以便有了这样的称呼习惯。 木已成舟,叶清只能收拾心情,以新的形象勇敢面对未来。 “师兄是哪位师长门下?” “家师排行第四。” 叶清想起了之前在山门时几位前辈的争论,年轻道长叫过另一位前辈“三师兄”,照这样说他就是最末了。 “我记得有位穿道袍的年轻前辈,那位难道就是——” 鹤云栎荣幸地承认:“正是家师。” 同时也暗生疑惑:为何叶清单单问到了师父?他们有交集? 原来是师徒。 叶清恍然大悟。 那之前可能是他想多了,这位掌门师兄并没有认出自己,也没有阻挠他入门,只是他们师徒在说话而已。 鹤云栎继续介绍:“大师伯就是之前拉着你说话的那位,性情和善,很好说话;二师伯刚正秉直,现正闭关;生得俊雅的是三师伯,性格爽朗大方,喜欢直来直去。” “小师叔呢?” 听得叶清追问,鹤云栎非常满意他这份积极的态度。 刚入门就对师父有兴趣了? 确实,会仰慕师父也是人之常情。他明白叶清迫不及待想成为师父迷弟的心情。 放心,师兄已经为你整理了一整套培训教程,从路人保送骨灰粉,三年完成学业,五年 成为大师,未来师父的死忠名册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虽然内心在为“光明前景”欣喜,面上鹤云栎依旧是稳重的掌门师兄,温润如玉,八风不动。 “师父嘛……他喜欢清净,讨厌打扰;喜欢有趣新奇,讨厌平庸俗气;喜欢用漂亮精致的东西,但若条件不允许,品质一般的东西也会用;对环境的整齐没有要求,但必须干净。讨厌被支配,讨厌被忽视,讨厌一再重申说过的话……” 喋喋不休一大段,叶清听到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讨厌、讨厌、讨厌…… 注意到他错愕茫然的神情,鹤云栎询问:“我是不是说太快了?要不我再说一遍?” 叶清飞快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听不懂的经文倒也没必要听第二遍。 鹤云栎尽量简要地总结出和应岁与相处的诀窍:“师父一般也不会刁难弟子,若有吩咐你认真听着,遵照执行便是。他对同门还是很好的,你不用怕。” 第48章 不用怕是什么意思? 谁正常介绍一个人会说不用怕啊! 经过几天前晚上那一遭,叶清已经隐隐意识到这位四师叔或许并不似表象和善。 鹤云栎开始介绍师兄弟:“大师兄不喜欢说话,但性格还是很开朗的;小师弟,也是你的四师兄,性格比较闹腾,他若说了奇怪的话你莫要理会就是;还有个三师兄现在不在山上,等他回来了再介绍。剩下的都是记名弟子,以后可以慢慢认识。” 叶清一一记下。 说话间已经到了给叶清安排的院子。 “弟子院皆是男弟子,师妹住进去多有不便,所以暂随大师伯住吧。这里离传法阁近,也免去你上课的奔波。师妹可带了行礼?” 有,但除了身上这身行头都是男人的东西,肯定不能拿出来,他已经妥善藏了起来。 于是叶清只能摇头:“没有。” 鹤云栎点了点头,转身推开门:“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这是一处套房,对着门是一间待客的厅室,摆放了桌案、盆景、字画,往右才是卧室。整座屋子坐西朝东,宽敞明亮,装饰不算多,但物件都很干净精美。 “虽说许久没住过人,但平日都有用除尘符打扫,很干净,师妹可放心入住。门内日常杂务有记名弟子处理,但他们毕竟是男子,随意出入你的院子总不太好。贴身事务可能要师妹亲自动手。” 鹤云栎原本说招两个女性记名弟子,但仔细一想也不方便,便打住了。 叶清连忙应下:“我没问题!在……在家时我也做过粗活的。” “目前便是这样了,师妹若有缺漏,不必拘谨,尽管跟我或者是管杂务的弟子说。”鹤云栎拿出一个玉牌递给他,“这个传讯法器你先拿着用,里面存了师叔伯和师兄们的‘讯印’,有事可以直接联系。” “讯纹”是每个传讯法器特有的法器阵纹,可以通过印刻复制到其它传讯法器中,称为“讯印”。触发讯印后便可以联系对应的那枚传讯法器。 不同的传讯法器也有不同的造型,鹤云栎拿出的玉牌形制是最中规中矩的。 叶清接过,道了声谢。 “师妹会使用这个吗?”鹤云栎关心道。 叶清点头:“会,以前…… 有个朋友教过我。” 是他那个“未婚妻”教的,但现在她怕是恨极了他,不提也罢。 “那就好。师妹还没吃饭吧,我稍后让大厨房的弟子做好了送来,有忌口吗?” “没有忌口。谢谢掌门师兄。” 如此事无巨细皆体贴入微的安排让叶清不可谓不感动,也让他初入山门,忐忑不安的心踏实了许多。 鹤云栎弯眼:“跟师兄弟一样叫我鹤师兄吧。”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叶清轻轻唤了声:“鹤师兄!” 鹤云栎高兴地答应:“哎!” …… 走出房门,鹤云栎掏出了一个写着《攻略手册》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停在【好感度:初识】这一页,并在其中“加入云霄”这一栏后面画了个勾。 这条上下还有不少条目,打勾的林林总总有一小半。 鹤云栎扫了一眼当前进度,暗暗点头。 目前为止的计划虽有波折,但都算达到了目的。 他相信,只要按照这本根据【**文学城】里的“案例”做出的攻略来执行,男主必拿下! 屋内,叶清打量着自己新的居所,这个玉霄派目前看起来还不错,掌门师兄很平易近人,师门氛围看着也很轻松。但带着目的来的他,对这份善意感到于心不安。 如果黑袍人真的对玉霄不利,他要做帮凶吗?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太远了,他当前的第一任务是保住性命。 倒在松软的床铺中,叶清长舒一口气。自离开林家之后,他紧绷的神经就没松过,已经快到极限了。虽满身疲累,他却不敢放心入睡。他还要等黑袍人给他新的“解药”。 但愿他拜入了正确的宗门,也但愿对方不要忘了他这颗小棋子。 昏昏沉沉间,他听到一声冰冷质问:“你就是那个新入门派的女人?” 猛地睁开眼,一张狼狈却不失俊俏的少年面孔映入眼帘。只是对方面色实在阴郁,开口便是不善的话语: “长得这么难看,凭什么让鹤师兄对你青眼相加?” 第19章 少年不知从何而来, 艳红衣衫遍布大大小小的破洞,浑身沾着各种羽毛与毛发,还有疑似干涸血渍的红褐色污迹。 他看起来很累, 把手里的剑往桌上一扔, 倒了杯茶一口灌下还觉得不过瘾, 抱着茶壶便灌了起来。 直到壶中不再剩下一滴水,他才把茶壶一丢, 继续对着叶清评头论足:“脸丑, 个儿矮,胸平……你这个丑狐狸精!是不是对师兄用迷魂药了?我看得话本可多了,你这种段位别想蒙骗我!” 隽明袖刚从禁地出来, 正准备去见心心念念的鹤师兄, 便听得记名弟子们说师长们背着他收了新弟子, 还是正式的。 他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刚到院子便瞧见鹤师兄对这个女人嘘寒问暖,极尽体贴, 他简直要气炸了。 这种姿色的女人也妄想染指鹤师兄? 他没有这个女人好看吗?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女的吗? 第49章 他也不是不能当女人啊!鹤师兄完全可以把他当女人用啊! 嫉妒使隽明袖发狂, 看叶清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之扒皮拆骨。 叶清不清楚面前的少年在想什么, 但确信对方来者不善:“小师兄是——” 虽然少年看着比他小,但把人往高了叫总没错。 隽明袖并不搭他的话, 继续单方面输出攻击性言语:“你这种资质天赋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 立马收拾包袱滚蛋, 莫等到撕破面子, 闹得难看……” 少年喋喋不休, 叶清想起鹤云栎提过一个性格“闹腾”的四师兄,不会就是面前这个吧? 刚开始他还试图解释, 但隽明袖连珠炮似的输出,并不理会,于是他也不说了。很快,叶清听得累了,准备继续收拾屋子。 隽明袖见到他动作,以为他想叫人,直接把他扯回来,摁在床上,手脚并用抵住他的四肢,使叶清动弹不得:“别想搞小动作!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叶清心中百味杂陈。 为什么他要被迫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啊?这小孩儿还根本不听人话,好讨厌,如果不是打不过,他一定打他屁股。 忽然,隽明袖想到什么,一声冷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那个魔头派来的!” 魔头? 叶清心头咯噔。 难道自己的来历被发现了? 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你想靠自己并不存在的美色来 挑拨我们师门的关系吧!让我师门众人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说!你计划嫖几个?一个?两个?你不会连那几个‘老头子’都不放过吧!恶心!” 并没有。 虽然叶清没什么恋爱史,但他对自己的性向毫不怀疑。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种异想天开的女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对付你都不用一根小手指头。不消一月,我就能把你赶出去!” 真的吗?我不信。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青叶师妹,我拿了些换洗衣物,你先试试——” 鹤云栎带着管内务的记名弟子来给叶清试衣,见门未关拢,便直接推门而入,不料入目便是隽明袖把叶清压在床上的场景。 他一愣,接着果断抽回跨入门槛的脚,重新关上了门。 不对劲儿,让他缓缓。 转身对上记名弟子错愕的目光,鹤云栎才想起叶清现在的身份是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正常的第一反应该是拉开他们才对。 他准备了一下心情,重新转了回去,猛地推开门,含怒高喝:“小师弟,你在做什么?” 说完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会不会太大声了? 叶清趁隽明袖被引开注意力抬脚踢开了他,他自觉没有下狠手,却不想刚才还死死压住自己的少年直接倒飞出去,“轰”地撞在桌子上,捂着腰侧不动了。 叶清心一下提了起来:“小师兄!” 难道拜入云霄派第一天他就要闯下大祸,误杀同门? 鹤云栎不如叶清那般紧张,只是不急不缓走过去:“小师弟,没事吧。” 等到他蹲下去搀扶,隽明袖才坐起来,捂着腰部,一脸虚弱地靠入他怀中:“鹤师兄,我没事。小师妹只是无心之失,是我不该因她对师长们出言不逊便对她动粗的。” 叶清:!!! 他没有! 鹤云栎一句话憋在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捂反了。” 撞到的是另一边。 隽明袖动作一僵,随后平静地换了一侧,继续加戏:“师兄不必担心,我没有大碍。只是骨头和内脏有些疼,左右不过瘫痪在床,倒是让师兄的难过教我更加痛苦。” 鹤云栎:…… 从兄弟情来说他该配合一下小师弟,无奈这剧本过于离谱,他的智商不允许。 从房顶上掉下来也不会掉一根头发的金丹修士,撞个桌子能撞出内伤? 叶清不明就里,见鹤云栎不说话,以为他生了气,不禁紧张起来。 他试图解释,但隽明袖根本不容他插话:“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够沉稳,鹤师兄不要怪小师妹。如果小师妹把所有过错怪到我头上,我也认了。师兄就信她的吧。” 叶清看着满脸忍辱负重,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还咬碎牙和血吞的的隽明袖,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图谋不轨,心机恶毒的小师妹了。 麻了。 他收回前面的话,这是什么水深火热的门派? 鹤云栎一句话都没有应,因为也麻了,麻木的麻。 他当然不会怪青叶,金丹期和没修炼过的凡人,谁欺负谁傻子都分得清。 隽明袖继续卖可怜:“师兄也不用因为心疼就一直来看我,早中晚各一次就够了。” ——和住你那有什么区别? 惦念着隽明袖才结束禁闭的苦日子,鹤云栎没忍心当场揭穿他。 本来他是有去探望隽明袖的打算,但现在看到人还能活蹦乱跳地折腾“小师妹”,还是打消计划吧。 他叹了一口气,摘掉粘在隽明袖脑袋上的妖兽羽毛:“乖,先回去拜见你师父,再洗个澡,收拾收拾自己。小师叔给你买了兰桂堂的糕点,用法器保存着,记得及时吃。” 好不容易出来,先过过好日子吧。 第50章 听到有好吃的,隽明袖立刻精神了,立即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还在装伤,又躺了回去,双眸缱绻地感叹:“我就知道师兄心里有我!” 还能怎么办呢? 兄弟(父子)情总不能不顾。 鹤云栎的嘱咐还有后半句:“明天早些起,卯时到大殿,陪师兄一起当值。” 云霄派日常内务虽然有记名弟子打理,但正式弟子还是需要值守大殿,擦拭戒碑和祖师们的牌位,有徒弟的可由徒弟代劳。 “为什么要我去?没轮到我和我师父啊。” “因为师兄想和你说说话。如果你不喜欢和师兄说话,那师兄只能去和三师伯说了。” 擅闯“师妹”闺房,还对“师妹”动手动脚,主观极其恶劣。身为师兄兼掌门,终使他再怜惜小师弟也不能视而不见。 隽明袖意识到自己又要被罚背门规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又犯什么错了,但权衡利弊后,还是改口:“我一定按时到,我最喜欢和师兄在一起了!” “就这样说定了,今天先回去吧。” “我没力气,师兄抱我回去吧。” 鹤云栎:…… “我现在走不开,这样,我叫大师兄送你。” 说罢作势去叫孟沧渊。 隽明袖立刻站了起来:“鹤师兄,我好了!” 说来奇妙,三师伯如何教训也改不过性子的小师弟,偏生对大师兄颇为忌惮。可能是因为三师伯打他还要等他犯错,而孟沧渊却有权利随时给他加作业吧。 临走时隽明袖还一步三回头:“师兄记得来看我啊!别忘了!” …… 隽明袖一走叶清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但有那番胡搅蛮缠在前,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说服力不足:“鹤师兄,我不知道为何,那个小师兄突然就——” 鹤云栎打断他:“不用解释,我知道师妹是无辜的。” 如果叶清真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隽明袖的脾气早就三刀六洞把人捅穿了,会卖可怜明显是占了上风。 准备好的解释看来不用再说,没有遭到责备让叶清松了一口气。 “他有对师妹做什么过分的事吗?” “也没有。就是说了一堆奇怪的话,然后……然后就是师兄看到的那样了。” “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我没事,掌门师兄不必麻烦了。” 叶清虽没有长袖善舞的本事,但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刚入门便和同门闹出不和,不管谁对谁错,传入他人耳中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鹤云栎并不这样认为:“既唤我掌门师兄,便相信掌门师兄的处置吧。可有被吓到?” 叶清摇头。 “那就好!”被吓跑了就不好了。 鹤云栎弯眼笑了,温和的笑像三月春风,灵秀的双眼闪着潋滟光辉。 叶清心脏倏地漏了一拍,感觉有东西撞在他的心巴上:鹤师兄,关心他? 不是客套或者职责,而是真心实意地,在意他? 师兄心里有他? 若说之前还只觉得对方只是个平易近人,体贴周到的师兄,但和无理取闹、颠倒黑白的隽明袖一对比,性质就变了。 什么温柔? 这叫白月光!是他在水深火热的云霄派的救赎! “方才那位小师兄就是四师兄吗?” 鹤云栎这才想起还没有给叶清介绍过:“嗯。他姓隽,名唤明袖。” “隽?”叶清诧异。 “很少见是吧。” 小师弟是三师伯捡回来的,不知父母,只有襁褓角纹着一个“隽”字。三师伯便依据自己的绝技“袖内藏光”,为其赐名“明袖”。 叶清倒不是惊讶于这个,而是记起剧情大纲里有个病娇魔头也是这个姓。 在剧情简介中,前期的麻烦十有八九都是这个反派的手笔,叶清属实对这个姓有些ptsd。 不过他并未将两人联系起来,只当是巧合。 “隽师兄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我。一上来就对我说很奇怪的话,我不知道我哪里有得罪他。”叶清想了想,按照“善解人意”小师妹的人设补充道,“鹤师兄,我想和隽师兄好好相处,你教我好不好?” 鹤云栎觉得不对劲儿。 这话的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感觉刚才听过了。 “师妹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同门之间的友爱应该是相 互的,不是一方讨好另一方。” 友爱是相互的。 叶清默默重复鹤云栎的话,回味着其中的温和宽厚。 自己“虚情假意”的场面话换来这么真诚的安慰,他不禁心生愧疚。 ——他好坏。 “试试我给你找的衣服吧。” 鹤云栎转身,发现拿衣服的记名弟子并没有跟进来,而是躲在门口:“师弟,进来了。” “这是之前做多的,还没穿过,你先穿着。过两天有空了,带你去山下做几身好看的。” “多谢师兄。” 叶清拿着便往身上套,鹤云栎不及出门,只能匆忙转过身,还顺手掰过了记名弟子的脑袋。 虽然看着像姑娘了,但男主在行为上还是有许多破绽,得找机会暗示他一下。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叶清的声音。 “师兄,我换好了。” 鹤云栎回身,上下打量过一遍:“腰有点大,袖子和下摆也有点长,要拿去收收,得重量尺寸,你看是——” 第51章 “没关系,师兄来吧!” 鹤云栎如鲠在喉。 他想说的是让记名弟子来还是叶清自己来。 记名弟子很有“眼色”:“掌门师兄,我先出去了。” “回来!”鹤云栎叫住他,“有什么好出去的?你出去了谁……谁教我怎么量?” 本来光明正大的事,被他搞得鬼鬼祟祟,这些弟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哦。” 叶清还等着,鹤云栎只能硬着头皮上手。 他虽知道叶清是男的,但行动上却不能把他当男的。这种别扭的状态,反而让他比面对真正的女孩子更为紧张。 但这份拘谨小心落在叶清眼中却成了教养好的表现,顿时好感倍增:鹤师兄是世家子弟吗? 从上往下看去,好像更好看了,骨骼优秀,皮肤也很好,纤密清爽的睫毛像把小扇子…… 等等! 叶清猛地回神。 他好像是男人,性取向为女的男人! 清醒一点,叶清!记住你只是穿了女装,不是变成女人! 做好心理建设,他再看鹤云栎。 嗯? 耳尖好像有些发红。 他在害羞? 啊这,好可爱。 清明的思绪再度沦陷。 等按照记名弟子的指导量完最后一处,鹤云栎终于能长舒一口气:“好了,脱下来吧。我拿去让弟子给你改。师妹?” “啊?好!” 回过神来的叶清慌乱地看了一眼鹤云栎,心中不无遗憾地感叹: 为什么……会是个男人? 入门第一天,他便体会到了云霄弟子三大恨之首,即,掌门师兄为什么不是师姐? “这里是一些日常用品,我按习惯给你挑了些,若有缺漏直接去库房拿就行了。这个袋子里是云霄弟子的月例,不多,拿着买想买的东西吧。” 叶清拿着灵石袋子,感到难以置信。 当弟子还有工资?而且还是月初发?这什么神仙“公司”! “我已经差厨房给你准备食物了,等会儿就送来。今天也不早了,师妹用过饭就早点休息吧,改天再带你熟悉山门。” 嘱咐完,鹤云栎带着记名弟子走了,留下叶清慢慢回味被“包养”的滋味。 入门就送9999元宝这种好事他只在页游广告里见到过。 这不是包养,是爱的供养。 不过半天,他就确认了云霄派正是他失散多年的精神故园,云霄的师兄弟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等等! 那他岂不是要被迫帮黑袍人对付自己的骨肉至亲? 想到此处,叶清只觉呼吸发紧。 简直是锥心刻骨之痛。 …… 屋外,鹤云栎关上门,长舒一口气,再度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又画了一个勾。 第20章 回到倚松庭, 鹤云栎并未休息,他在书阁内上上下下,翻出了许多典籍。 应岁与抱着一个檀木盒子从外面回来, 经过书架下面, 鹤云栎忙叫住他:“师父!地上那能本书递我一下吗?” 应岁与捡起脚边的书—— 《洗脉录》 抬手将书递给弟子。 鹤云栎从怀里的一大摞书中勉强抽出手来, 接过放到了最上面。应岁与扫了一眼,都是洗经伐髓的书籍, 为谁准备的很明显了。 鹤云栎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盒子:“您拿的是什么?” “茶具。” 鹤云栎“哦”了一声, 不再追问。 来到案几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美的雨过天青瓷, 胎体通透, 成色极佳, 正是陆长见收藏的那套。终究还是到了他小师弟手里。 应岁与把玩着茶具, 弟子继续进进出出,却再没与他搭一句话, 心思完全投入了另一件, 与他无关的事上。 “师父, 借过。” “师父,手抬一下。” “师父, 看到那本《玄真炼髓经》吗?” 好不容易到手的茶具突然没了趣味儿,本来精巧的裂冰纹也显得死板起来。 “没看到。” 将茶壶放回盒子, 应岁与合上盖子, 起身离开了书房。 鹤云栎从丹室再度转回书房时发现师父不见了人影, 只剩下装茶具的檀木盒子摆在案几上。而他要找的《玄真炼髓经》正在木盒旁边。 人呢? 东西就这样放着也不怕摔了。 将茶具收好, 他在院子里找到了拿着灵果逗猪的应岁与:“原来师父在这里。” “书找完了?” “我吵到您了?” 说“没有”是在骗人,但说“有”又显得像他在追究弟子的过错, 应岁与选择反客为主发问:“很喜欢那个青叶?” “她是师妹,我自是喜欢的。” 莫说是同门,就连门内的猫猫狗狗鹤云栎也是喜欢的。 他坐到旁边,从应岁与手心里掏了一个果子。 闻到灵果的气味,淑芬刨动小短腿来到鹤云栎脚下。 因为师父在,他只能克制住将小兽抱进怀里的冲动,把果子喂给小兽,拨弄起它富有弹性的小耳朵。 “那个青叶——” 鹤云栎侧过头。 应岁与本想谈谈叶清的真实身份,但心念一转,又将话咽了回去:“你说为师要不要将她收为弟子?” 第52章 逗弄淑芬的手僵住了。 又一次,师父提出了想要收新弟子的想法。 是了,除了丹道,师父在剑道上也颇有造诣。但他偏生与剑道无缘,天赋有限不说,小时候一碰剑就哭闹不止,根本没办法学。 基于此前提,师父想再收一个弟子传承衣钵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叶清是男人啊。 一旦真相败露,以师伯们的性格还能出于既定的师徒情分,认了。 但师父? 鹤云栎预测不了应岁与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但直觉结果不会太好。 出于谨慎,他还是问了一句:“师父是原来就想再要一个弟子,还是见到青叶师妹才生了心思?” 再要一个弟子? 不,根本就不想。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倒不重要,鹤云栎只是想寻找破绽,打消应岁与的主意:“知道师父的想法我才好帮师父出主意啊。” “如果是后者呢?” 意思是看中叶清了? 不愧是男主,虽然天赋资质还没有成长起来,但已经自带吸引前辈高人的气质了。 鹤云栎深知应岁与“别人越反对他越要”的脾气,没有直接说“不”,只回道:“但凭师父做主。小师妹如果知道能成为师父的弟子,应该也会非常高兴。” 这算不得应岁与期待的反应,甚至相去甚远。 “为师的做主便是你拿主意。” 看来是非要他回答了。 若让鹤云栎选,那自然是:“不要。” “为什么?” 总不能说怕他发现小师妹是男的,无奈之下,只憋出一句:“弟子会吃醋。” 鹤云栎准备好应对调侃,但预想的嘲笑并没有到来,应岁与只是淡淡问了句 :“哪种醋?” “吃醋还分种类?” “当然分!”只听他娓娓解释,“比如烧菜宜用陈醋,烧汤该用白醋,香醋虽甜香,放在热菜中就不合适了。” 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上面了? “弟子说不是这种醋!” 应岁与眼尾一挑,揶揄:“莫非徒儿真想为师刨根问底,问你如何醋的?醋了多少?” 猝不及防的反问堵得鹤云栎哑口无言,他耳根一热,闭紧双唇,不再说话了。 应岁与也一反常态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中断了话题,继续逗淑芬。 倒不是对弟子的心思不感兴趣,而是基于一个不存在的前提,怎么深究都不会有结果。 他的弟子年轻未经事,还不知道吃醋该是什么模样。 晚风轻拂,夕阳渐沉,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靠近。 应岁与摸了摸小花猪的肚子:“长胖了。” 鹤云栎急忙捂住淑芬的耳朵:“不胖!圆滚滚的,多健康!” 孩子还小,可听不得这话! …… 是夜,叶清解衣欲睡,忽然收到一道传音入密:【后山小道,一刻钟内速来。】 他一赶到便得到了黑袍人的夸奖:“做得很好。” 叶清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入对了门派。 但随即又提起心,他刚入门黑袍人便出现了,看来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对方掌控中。这教叶清更加忌惮黑袍人,不敢轻举妄动。 黑袍人爽快拿出了叶清心心念念的“解药”:“这是下一个阶段的丹药,还是五天一颗。” “救命”的药到手,叶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主动追问:“晚辈下一步要做什么?” 黑袍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加入云霄派的体验怎么样?” 鹤云栎越想越觉得觉得自己的马甲实在是开得太明智了,这样一来他不但可以以第三人的身份督促叶清去和师父打好关系,还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知道叶清的真实想法。 加入云霄派的体验? 是个月初就发工资的神仙门派! 但叶清想到之前黑袍人提到云霄派时“咬牙切齿”的态度,不觉得这是对方想听到的答案,于是选择了中规中矩的回答:“晚辈入门时间尚短,还不敢妄下定论。” 这个回答也合情理。 鹤云栎继续追问:“那对云霄门人的印象如何?” 问的是印象了,那就不能以刚入门做借口了。 叶清:“不好说。” “怎么说?” “虽然云霄门人第一眼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晚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保留谨慎观望的态度。” 这其实也是废话,能被黑袍人关注,前身又是正清剑派这样的传奇宗门,这云霄派怎么可能简单。 鹤云栎意外。 想不到男主这么瞧得起云霄。 对方把台子都搭好了,他自然也要撑起来。 他干咳两声,顺着叶清的话说道:“还算有眼力。” “这云霄门人确实都有些本事。比如第六代大弟子陆长见,就精通剑术理论,通晓各派剑道,还曾写过一本名叫《剑则》的书。” 《剑则》! 叶清瞳孔地震。 即使他未正式踏入修途也知道这本书,毕竟哪个年轻剑修没对《剑则》叫苦连天过呢?其在剑修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现代大学里的《高数》。 万万想不到作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为什么他都没听师兄弟提过? 第53章 这也太低调了。 叶清想多了。 低调有,但不多。 但更大的原因是陆长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名声。 在他眼里事情经过就是自己闲得无聊把师兄弟们收罗来的各派剑谱研究了一下,并将感悟整理编汇成一本书。老朋友看到后觉得“还行”,就借去教弟子了。 一件不足称道的小事。 哪怕时常听到外人提自己的书,他也对《剑则》的影响力没有实感,还以为对方在客套,觉得挺尴尬的。 师长如此,弟子自然也差不多。 属于灯下黑了。 鹤云栎整理师长们的成就,也是为了哄男主死心塌地留下,但对具体效果并没有把握。瞧叶清“没有反应”还以为他没听过,赶紧换下一个。 “二弟子牧夜声在剑修战绩榜排行第五,有别号‘匣中剑’,曾一人独挑七十二剑派,未尝一败。” 牧夜声! 他也是云霄派的人? 这个名号叶清太熟了,仅次于逍遥剑和楚惊狂的传奇剑修,各地说书先生最爱编排的人物之一。在修界平民心中的地位约等于现代大热竞技项目里的顶流选手。 叶清第一反应是黑袍人会不会在骗自己,如果这么厉害的两个人都出身同一门派,外人怎么会没听过呢? 但说这种稍微查证一下就会被拆穿的谎言也对黑袍人没意义啊。 没听到男主搭腔,鹤云栎心里越发没底,二师伯的名号也不够响? 下一个! 只要他态度够理直气壮,男主就不会觉得是他少见多怪,而是会认为自己孤陋寡闻。这点社交经验鹤云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灵活应用了。 “还有那三弟子顾决云,别号‘罗刹客’。” 听到此处叶清已经麻木了。 不就是剿灭七洲□□,让邪修自此不敢立名号的罗刹客吗?在听过前两位的身份后倒也不显得特别稀奇了。 话说回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罗刹客”的真名。 顾决云? 听着挺文艺的。 应该就是今天广场上那个相貌清朗,气质文雅的前辈吧。和说书先生口中描述的恶面罗刹很不一样啊。 三个大佬都出自同一个门派。 如果不是从黑袍人嘴里说出来,如果不知道云霄的前身是正清剑派。他一定以为对方在诈骗。 叶清低着头,鹤云栎瞧不见他的反应,不禁内心忐忑,他已经把师伯们的名号全搬出来了,不会男主一个都没有听说过吧? 要这样就丢大人了。 叶清在想,云霄门内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黑袍人却能来去自如,看来他的实力和师叔伯们不相伯仲,甚至更强。以后要更加小心了。 他没忘记还有一个人没提:“那四弟子呢?” “师……四弟子?” “这四弟子也有一身不俗的剑术,但半路出家做了丹修,并凭着惊人的天赋不过百年便成为特级丹师,并兼修医道、驯兽等多种杂学。据说没有他没读过的典籍,没有他不知晓的丹方,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手上都能轻易破解,他……吧啦吧啦……” 黑袍人喋喋不休的模样让叶清有种强烈的既视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当世仅有的三枚十阶丹药之一便出自他手。” 十阶丹药? 那不就是丹圣? “炼出破厄丹的那位?”叶清脱口而出。 鹤云栎没想到叶清还知道这个,也庆幸男主还知道一个,让他今晚的“自吹自擂”显得不那么尴尬:“看来你听过。” 这般人物谁会没听过? 只是修界对于这种有隐世倾向的大人物,出于尊敬与避讳,公开谈论时都以尊号替代。因此叶清此前虽听过,但并不知道这位“最年轻丹圣”的名讳。 据他所知,云霄派除了鹤师兄只有一个丹修。 难道! 那个让他扮女人的道长就是—— 麻了。 原来这就是丹圣吗? 见识了。 “你下一步的任务便是当好云霄弟子,取得他们的喜爱与信任,尤其是那个四弟子。” 尤其是四弟子? 叶青注意到黑袍人似乎特别看重应师叔,加上对方每次都会给他丹药,莫非他也是一位丹师? 难道黑袍人的目标是那颗十阶丹药,或者十阶丹药的丹方?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怎么样才算取得这位丹圣的信任?要拜入他的门下吗?” 回想与应岁与的两面之缘,叶清不太有信心。他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对方若是看得上他早就在山门处就收下了。 “我不建议。但如果你能做到,我不反对。” 黑袍人的话落在叶清耳 中成了嘲讽,看来在他心中应师叔也很难搞定。 所以才想出让自己来做卧底的方法? 电光火石间他心中已经演出了一部六十集的谍战权谋大戏—— 【我想做个好人。】 【你去和掌门说,看他让不让你做个好人。】 或者: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原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小剧场之余,叶清不忘垂首领命:“晚辈知道了。” 虽然对云霄很有好感,但他目前还没有抗衡黑袍人的力量,也没有将真相告诉师长们而不被当做敌人与叛徒的把握。 第54章 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黑袍人现在还没让他做损害云霄派的事。 “时机成熟,我会再来见你。”黑袍人说完一挥衣袖,消失不见。 回去的路上,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拜入仙门】完成! 奖励:小礼包(丹药自选礼盒一个,初阶自选心法一本,初阶自选剑术一本,初阶装备一套……) 被黑袍人和鹤师兄轮流用灵石宝贝砸弯腰后,叶清已经不是很瞧得上系统给的寒酸奖励了。 给你十块钱,直接把后续剧情和所有阴谋的真相都告诉我行不? 不够? 十五,不能再多了。 【叮!新任务已解锁。自动扣除灵石十五。】 叶清:! 他第一次知道这系统有灵智的。 开玩笑的,钱还给我! 但扣除灵石后系统又陷入了沉寂,除了一条不断闪烁的新任务消息再无动静。 黑心公司! 叶清愤愤点开了新任务—— 主线任务:【进击,炼气!】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拜入山门的你终于看到了修炼的方向,但修途坎坷,不够勤奋之人终会被淘汰。请在下一次宗门大比前达到炼气七层!并在大比中取得头筹。 师门大比? 云霄派连带记名弟子也就二十几个人,人这么少也会组织大比吗? 有机会问问师兄。 第21章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叶清为了给师长留个好印象早早地来到传法阁,不想阁内已经坐了一个人,瞧身形模样正是负责给他上课的大师兄孟沧渊。 陆长见倒有心亲自授课, 来刷青叶的好感度, 但无奈已脱离低阶境界多年, 基础课内容都忘得差不多了,授课效果远不如弟子。 身为负责任的师长没必要为了抢一点存在感耽误孩子学习, 而且让嫡亲徒弟来刷和自己上阵也是一样的效果嘛。 这样想着, 他继续心安理得地窝在洞府,盘自己的宝贝了。 简单见礼后叶清在对面落座。 两个人谁也没主动说话,空气中凝滞着淡淡的尴尬。 为了打破僵局, 叶清试图搭话:“大师兄——” 孟沧渊挑眼, 冷冽的目光投来, 吓得叶清差点把话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 鼓足勇气问道:“我们今天学什么?” “剑修入门。” “哦。” 短暂的交流后又是尴尬的沉默。 叶清重新鼓起勇气,再接再厉:“那明天学什么?” “剑修入门。” “后天呢?” “剑修入门。” 叶清:…… 他这门入不过去了是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叶清决定换个话题:“话说, 今天天气, 挺好啊。” 孟沧渊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空, 略作思索,点了点头:“嗯。” 接话啊!再随便说点什么! 孟沧渊不说话, 叶清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撑下去:“昨天……天气也挺好啊。” “嗯。” 又没了后文,这天聊不下去了。 叶清想找点事来做:“要不我提前预习预习功课?” “不用。” “那我复习复习昨天——” 说到一半叶清自己打住了, 他昨天没有上课。 在极度痛苦的两刻钟后, 鹤云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叶清只觉见到天神降临, 眼含热泪, 饱含深情地唤道:“鹤师兄!” 鹤云栎笑问:“和大师兄相处得怎么样?” 生不如死。 叶清没有说出来,但不无怨念地瞧了一眼孟沧渊。 孟沧渊以为他让自己接话, 便回道:“还不错。” 小师妹和他有来有回地聊了许久,从过去谈到未来,完全没有冷场。 深知大师兄从来不说客套话,鹤云栎信以为真:“那就好。看来今天其实也用不着我。”他来是为了给第一次上孟沧渊课的叶清当翻译的。 叶清:不!您必须在! 还没来得及开口,和鹤云栎一起进来的隽明袖就抓住了他的手,阴阳怪气道:“师妹什么时候也和我谈谈心啊?你可莫要,厚此薄彼啊。” 叶清愈觉水深火热。 好在鹤云栎及时喝住了他:“四师弟!上课吧。” …… 几人坐定,孟沧渊拿出了给叶清准备的教材。 第一本:《基础之基础的引气心法》 “基础之基础”,叶清松了一口气,应该不难。 打开。他愣住了。 合上。 再打开。 啥啥啥? 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 孟沧渊:“还有。” 第二本:《超简单的剑术法则》 这本书叶清知道,因为它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简称:《剑则》。 “怎么了?”瞧他面色发绿,鹤云栎代孟沧渊追问。 还怎么了? 谁家幼儿园的入门课程是高数啊? 叶清小心地提出疑问:“是不是太难了?” 孟沧渊疑惑:难吗? 叶清看出来了,那是一种充满困惑的眼神,像在试图理解某种低等动物的思考方式。 但他还是体贴地将书收了回去,换了一本,名为—— 第55章 《村西头的狗都能掌握的基础剑法》 翻开瞧了瞧,还是完全看不懂。 再看一眼书名,叶清放弃了更换的想法,因为怕说出来后师兄们会把自己踢出山门,换村西头的狗入门。 孟沧渊:“自学。” 啥? 不教的? 鹤云栎适时翻译:“大师兄的意思是这两本书你先拿回去自学,这几日学其他的。” 叶清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完全不教。 但更基础的课程? 挥剑吗? 叶清看了看讲堂里狭窄的空间和高低错落的座椅、书架。 这里也不适合挥剑吧。 只见孟沧渊拿出好几张事先准备好的写了字的纸。 p……pt? 叶清打工人的dna动了。 孟沧渊举起最上面那张—— 【剑修入门第一课:说垃圾话】 叶清:? 看错了? 重看。 还是一样的内容。 再扭头看向另外两人,表情都很严肃认真。 来真的? 在他惊讶的时候孟沧渊换了第二张纸—— 【交手时用语言挑衅刺激对手,让他们破防,是一门重要的剑修课程。云霄剑修宗旨:不一定要最厉害,但一定要吸引最多的仇恨,抢最多的人头。】 所谓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真正的胜利从来不局限于表面的输赢,能给敌人造成持续性的精神打击与心理阴影才是更广义的胜利。 但垃圾话也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 若太过低俗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让人瞧不起,但太委婉与文雅又会杀伤力不足,这中间的度没有卓越的天赋或几十年的功力怕是把握不好。 【能力测验:现在,请开始对我说垃圾话。】 在师兄催促的眼神中叶清赶鸭子上架:“二百五!” 孟沧渊眉头收紧。 “蠢货!” 孟沧渊露出了看朽木的眼神。 “废物!” “你在撒什么娇?” 叶清猛地被打断,说话的鹤云栎咳了一声,解释:“是大师兄的意思。” 孟沧渊递给隽明袖一个眼神:示范一下。 隽明袖早就等着了,当即冷嘲热讽:“骂人都不会?你和翠花 是一个品种吗?” 鹤云栎出声警告:“小师弟!” 对父骂女,实在无礼。再说,翠花也没这么笨啊。 额……他不是说叶清笨得猪都不如,但翠花不是一般的猪,它确实比—— 算了。 收到警告,隽明袖只能换了攻击方向:“看你这张脸,活像李大娘家的倭瓜,村西头的狗都比你多两分人样。瞪什么瞪?再瞪也是两条缝,戳瞎你信不信? 你活在世界上简直污染环境、浪费资源、影响社会。灵气被你吸一下都连夜烧香,自惭愧对先祖;□□看你一眼都夜不能寐,害怕恶鬼入梦。别连累世界了,赶紧收拾收拾去世吧。” 这段密集的攻击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好了好了!”鹤云栎打断他的“优秀示范”,转向叶清,“不必有压力,达到这个七成水准就能结业了。不用和小师弟比,他属于过于天赋异禀的。” 谢谢,已经体验到他的“天赋异禀”了。 不过还有结业要求? 叶清相信“骂人”是云霄剑修的必修课了。毕竟从入门开始他不是在挨骂,就是在被数落,花样都不重复的。没练过肯定没这水平。 “鹤师兄也会吗?” 叶清无法想象鹤云栎骂人的模样,就像宅男无法接受女神会上厕所。 鹤云栎温和一笑:“我是丹修,不用学这个。” 叶清热泪盈眶:太好了,他的白月光是干净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大师兄怎么说垃圾话?” “哼。”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传来。 叶清看向出声的孟沧渊,瞧见了一张充满轻蔑的,高冷的脸,居高临下的眼神。 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饼状图:三分孤傲,三分轻蔑,三分厌烦,一分对蝼蚁的漠视。 孟沧渊双唇微动,吐出了一声极富嘲讽的“蠢货”。 这一骂,正中叶清最隐痛之处,所剩不多的自信与自尊摇摇欲坠。 原来骂人也不止靠密集的输出取胜,还可以靠神态辅助与精准暴击。 “师妹不必气馁,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也不用把这门课看得太难,等你找到自己的风格,很快就能上手的。” 收到掌门师兄的安慰,叶清心里好受了些,但是,这东西还能有自己的风格? 孟沧渊又递过来一本书。 鹤云栎适时解释:“这本语录是你那位下山历练的三师兄编纂的,他的风格比较通用。大师兄让你先从这本学起。” 叶清接过书,翻开封皮,藏在扉页的书名映入眼帘—— 《猪比!这都要人教?》 叶清:…… 习惯了,应该料到的。 简单扫了一眼目录。 外貌攻击,智商攻击,实力嘲讽,出身嘲讽……大大小小有数十个章节。 不待他细读,孟沧渊又举起了新的纸:【下面开始学第一章 】 一节课下来叶清充分体验到了语言的丰富与多变,也理解了那位送他来的天剑山前辈为何一提云霄就咬牙切齿。 第56章 鹤云栎叮嘱:“如果想练习,可以去后山梧桐林找玄凤先生。” 还有先生住在后山? “好的。” 收好课本,叶清想起自己的系统任务,赶在离开前拉住鹤云栎,问道:“鹤师兄,下一次师门大比是什么时候啊?” “大比?什么大比?”鹤云栎疑惑。 “就是让同境界的弟子通过比武,交流修行心得,督促进步的活动。” 鹤云栎和孟沧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门内就这么几个人,想交流天天都能交流的,哪用得着搞大比? 看他们一脸疑惑,叶清感觉不妙:“云霄没有吗?” 那他的任务要怎么完成啊? 系统也会布置无法完成的任务? 一句“云霄没有吗”对鹤云栎产生了暴击。 不行!不能让男主以为他们门派不行。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等师兄们商量一下。” 他拉着孟沧渊来到一边:“要不我们就安排一个‘师门大比’?小师妹这么有上进心也不能打击,对不对?” “对手?” 谁来做青叶的对手? 鹤云栎看向他。 太欺负人了吧。 孟沧渊连连摇头,师弟也就算了,师妹打坏了他赔不起。他月俸就三千。 至于放水,孟沧渊没想过。 不可能放水的,放水是对剑的侮辱。 “那小师弟——”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把话收了回去,“小师弟不行。” 隽明袖绝对会带上个人恩怨,叶清怕是难以全须全尾下来。 “记名弟子……也不合适。” 目前云霄派的记名弟子修为最低的也进入了筑基期,大境界都不一样,太欺负人了。 鹤云栎叹气:“门中就没有和小师妹境界旗鼓相当,又恰好逊他一筹的对手吗?” 见师弟苦恼,孟沧渊也不由焦虑起来,细思一番后,他想到了什么:“有!” “谁?” 孟沧渊没有回答,只拍了拍胸口,做了个“包在他身上”的手势。 大师兄做事,鹤云栎还是信得过的:“那拜托大师兄了。” 他转过身给叶清答复:“等你进入炼气期,师兄们会安排对手和你比试交流的。” 叶清惊喜:“多谢两位师兄!” …… 离了传法阁,叶清见天色还早,打算去后山拜见一下“玄凤先生”,但一转过拐角,就被人大力推到墙上。 本来和两位师兄一同离去的隽明袖不知何时折返回来。 他双手将叶清抵在墙上,将身体缓缓压下:“诡计多端的女人,你就是想吸引师兄的注意力,让他给你开小灶吧!没用的!你那点小伎俩,都是白费功夫。” 有他在,这个女人任何坏心思都别想得逞。 看清不是歹人,叶清长舒一口气,同时无奈,活了二十多年,头回被壁咚是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 有激动,但不多。 隽明袖一声冷笑:“不过呢,喜欢鹤师兄也是人之常情,被他那样的男人满足过以后,确实难再瞧上其他人。像你这样的癞蛤蟆多了去,我懒得个个赶尽杀绝。”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话从隽明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怪怪的?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厉害了。若是不想吃苦头,以后就乖乖听我的话,我叫你往东,不准往西,听见了吧。” 隽明袖觉得自己这招先兵后礼使得极妙,这样一来还不把这妮子拿捏得死死的? 叶清则一脸懵,他感觉今天的剧本又不一样了,完全跟不上。但出于礼貌,以及不想被隽明袖纠缠,他还是糊弄地点了点头。 隽明袖很满意这份“识趣”,拍了拍叶清的脸,志得意满地走了。 被留下的叶清望着天发了一会儿呆,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算了,无法理解的人也不是非要理解。 来到后山梧桐林,但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屋舍以及人类居住的痕迹。 难道走错了? 但师兄说的就是这个方向啊。 正在叶清疑惑之际,一声喝骂传来:“又来个臭弟弟。” 转过头,一只羽毛鲜艳的鹦鹉收了翅膀,翩然落在梧桐枝上。 玄凤? 难道这就是鹤师兄口中的“玄凤先生”? 只见鹦鹉用喙理了理羽毛,轻蔑的地看向叶清:“看什么看?孙子!直接开骂吧!” 第22章 “师弟, 你都在我这里坐一天了。想要什么你直接去拿吧。” 静思堂内,陆长见颇有些坐立难安。 应岁与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坐着,还自带了茶叶和茶具, 一副要安家的模样, 教他实在琢磨不清意图。 应岁与叹气:“师兄此话何意?我只是想陪陪师兄而已。” “以前也没这样啊, 不用这么客气。” “师弟以前不懂事,最近经历了一些事, 才知道过去对大师兄的陪伴太少, 让大师兄孤单了。” 难得的兄友弟恭只让陆长见脊背发凉:“四师弟,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在他的印象里, 四师弟越说不要, 想要的就越贵。 至于有没有可能没有图谋? 有, 但最好别赌。如果不先确定应岁与想要什么, 陆长见完全真没办法坐下来安心聊天。属于是被薅习惯了。 第57章 瞧他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应岁与无奈, 幽幽改口:“我要师兄的那副禾山玉棋子。” 陆长见才舒了一口气, 这才正常嘛。 他也顾不上追究并不爱下棋的应岁与怎么突然想到要棋子, 只满口答应:“好说,师兄去给你拿。” 他才出门, 外面便有请安的声音响起,是上完课的叶清回来了。陆长见应了礼, 叮嘱:“你小师叔也在, 记得去拜见他。” 话音落下不久, 叶清出现在门口。 又被玄凤骂了一整天的他精神恍惚, 面对难以琢磨的应岁与又下意识地紧张,只机械行礼:“小师叔!” 应岁与垂着头喝茶, 连眼皮也未抬。 一声若有似无的“嗯”传来,叶清听不太清,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应答,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人他要怎么讨好啊? “弟子——”习惯性的自称刚出口,怕被觉得太殷勤,叶清又换回初见的称呼,“晚辈还未谢过前辈指点。” 没有反应。 “前辈?” 应岁与抬起头:“你方才的话是对我说的?” 这里就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是能是谁? 叶清老实回答:“是。” 应岁与:“我并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我何时指点过你?” “就是——” 话出口的瞬间,应岁与嘴角骤然绷紧。生死一线,叶清极限改换口风,“不对!晚辈好像认错人了,还请前辈恕罪。” 似是满意他的识趣,应岁与第一次正眼瞧了他,但依旧冷淡:“无妨。既入了门便叫师叔吧,不必见外。” “好的,小——好的,师叔。” 叶清站在门口,只觉面前都是刺,无从下手,最终决定消极怠工,黑袍人要罚就罚吧,他真没办法了:“弟子告退了。” “嗯。” 刚退出来,便撞见折回的陆长见:“大师伯。” “见过小师叔没有?” “见过了。” 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练功辛苦了? 陆长见叮嘱:“那回去好好休息吧,若是课程辛苦便让沧渊给你减点,不必勉强。” 他们小门小派,不需要弟子去争什么,没出息也是可以的。 叶清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多谢师伯关心。” 陆长见回到厅中,献宝一般拿出棋子递到应岁与面前:“师弟,你看。这玉成色是不是极好?水润光泽,入手温凉……” 说了半天才发现应岁与看也未看一眼,根本志不在此。 “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应岁与回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完蛋,心情好像比他去拿棋子前还要糟糕。 陆长见点点头:“哦。” 见他这反应,应岁与反倒不乐意起来:“我说没事师兄就真当我没事?真是敷衍的关心。” 陆长见忙否认:“不是!我只是……只是相信师弟远比我会解决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向来是应岁与擅长的。 “你可从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他只会把烦恼转嫁给其他人。 陆长见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以前的缺德劲儿呢?得支棱起来啊。 应岁与略作思索,豁然开朗。 他畅然一笑,拉起陆长见的手,将棋盒放回他手中:“这宝贝师兄还是收着吧。想要的时候,我会自己来取的。” 然后收拾好自己的茶具,端起还剩一半的茶水,走了。 陆长见拿着棋子,很是纳闷:师弟不图他东西,那为什么来这儿坐这么久?难道……图他的人?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不要啊,他宁愿应岁与图他东西。 他还有一副玄龟甲做的棋子,四师弟有没有兴趣? …… 另一头,鹤云栎正在按照自己的攻略本,进行下一步计划。 在解决男主修行上的问题后,就该从生活上着手了。而在“**文学城”的话本里,最经典最常见的情节之一便是为男主洗手做羹汤。 此招的威力极强,时常让男主在多年后再次吃到熟悉的味道时感动得浑身战栗,涕泗横流,并往往伴随着将做饭的人抱住,“恨不得揉进骨子里”的描写。 虽然鹤云栎不明白为什么吃顿饭能吃哭,不过效果这么好,照着做就是了。 但不能自己去送,以避免被抱。 倒也不是排斥和师兄弟们亲近,问题是“参考书”里那种抱法太腻乎了。抱就抱了,为什么还要“死死掐住**(做饭人)的腰,深深嗅着独属于他的气味”? 好怪。 如果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可以送一套自用的香膏给男主,但别闻他脖子,他怕痒。 回到当前。 既然选择给男主洗手作羹汤,那么首先就要决定做什么。 考虑到到叶清最近学习辛苦,鹤云栎最终决定炖补脑汤。最好还要大补,不要吝惜用料。汤越补,情意越重,男主也会更感激他嘛。 接下来便是决定在哪做。 公用的大厨房要准备记名弟子的日常饭食,很是忙碌,不好去打扰,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顾决云看着窝在他灶台前足足一刻钟都没有动静的鹤云栎,叹气:“云栎师侄,你占着我的小厨房很久了。” 第58章 鹤云栎自信满满地合上菜谱:“三师伯忙去吧,我会了。” “不,我还是留下吧。” 顾决云不担心鹤云栎会不会做,能不能把汤做出来,他是担心鹤云栎把这里烧了。 身为他那个小气鬼四师弟的心头宝,受全派弟子敬仰的光风霁月的掌门,做饭这种粗苯的活儿鹤云栎打小就没碰过。 他这个师侄和锅碗瓢盆的关系仅限于认识,但不熟。 因此当看到鹤云栎一大把一大把地往汤罐里倒药材时,顾决云满心的“不出所料”,至于纠正想法则完全没有。 做失败了鹤云栎自然知道放弃,怕的反而是他从中得了成就感,半会不会地缠着自己学。 好好一个丹师,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做饭呢? 顾决云只出于人道主义提醒:“云栎师侄,若想杀人倒也不必用这么贵的药材。” 杀人? “三师伯为何这么说?” “我认为你想补死这个喝汤的人。” 虽说药膳带了“药”字,但也不能真当药来熬啊。 加多了吗? 鹤云栎不解。 这里只有一炉丹的药量啊。 他从善如流,虚心求教:“如果给小师妹这样的年纪修为喝,放多少药材合适?我希望好好给她补一补脑子。” 炖给青叶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顾决云也理解了,毕竟是唯一的小师妹,自然要多体贴照顾。 再对比另外俩,一个只知道找他讨论剑招,另一个还在沉迷于把课本上所有文字的封闭空间涂黑的弟子,只能感叹,丹师不愧是丹师。 “十分之一的量就够了。” 鹤云栎点了点头,将多余的药材捡了出来。 顾决云看着他忙前忙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师侄,你不觉得青叶年纪有点小了吗?” 鹤云栎没听出弦外之音,以为他只是在感叹叶清年轻,便回道:“年纪是小, 但总会长大嘛。” 想玩养成? 师侄的性癖原来是这个吗? 难怪对认识的姑娘们都无动于衷。 顾决云有些无从下手。 鹤云栎一直很懂事,几乎没让师长们费过心,突然做出出格的事他反倒不知怎么开口教导。 要不要让四师弟再教教? 不行! 以应岁与的性格,搞不好是教鹤云栎“不能对年纪太小的姑娘下手”的正确感情观,还是教他“养成的七十二招”。 但青叶确实太小了啊。 顾决云的伦理观让他对师侄以近百岁的年纪去泡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事难以接受。 有点禽兽。 在他纠结的时候鹤云栎已经开始放调料了。 食谱上说食盐适量,适量是多少? 鹤云栎按照炼药的经验,估摸着决定加个五钱先。 他甚至掏出了自己称药的小秤杆,垫了纸,又经过校准后,才开始加入食盐。称好后他自信地将一秤盘的盐倒入了汤罐。 待顾决云看到时已来不及提醒了。 不过他对这锅汤的品质本来也不是很关心,反正又不是他喝,因此在短暂的错愕后,继续“袖手旁观”。 香料少许,那就比照食盐的量减半。 三师伯没有说话那应该没错,煲汤果然和炼药也差不多嘛,他已经完全拿捏了! 很快,鹤云栎放完了所有的佐料,盖好盖子,让汤罐在灵石驱动的火炉上自行熬煮。 他擦了擦手,来到顾决云身边和他聊起天:“怎么都不见师伯做面果了,我记得以前挺常做的。” 鹤云栎一直记着这道菜。 顾决云做的面果外表和真正的水果一般无二,吃起来香而不腻,软糯可口。 只是突然想起来问这么一句,说馋也确实有一点,只有一点点,没有暗示三师伯做给他吃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顾决云毫不留情地回道:“我没做过。” 明明做过。 莫不是嫌弃繁琐,怕自己请他做,所以不愿意承认? 瞧他不信,顾决云解释:“我不会做面食,你瞧我几时做过面食?” 鹤云栎仔细想想,确实没见过三师伯做面食。 真的不是他做得吗? 那是谁做的? “我记得吃过啊。”并且可以确定不是在其他地方。 顾决云问道:“什么时候吃的?” “十几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 他辟谷多年,又是掌门,全派表率,不好贪图口腹之欲,今天也是想到了,才提起这么一遭。 “那肯定不是我做的,当时我还不会做饭。” 他们师兄弟都是嗑辟谷丹长大的,一开始谁都没学过,也不会做饭。 大师兄能烧开白水就谢天谢地了;二师兄更是坚决不碰锅碗瓢盆,认为做饭不止耽误修炼时间还会让握剑的手感变钝,只剩下一人了—— “你师父做的吧。” 没错,应岁与也有一手好厨艺,且远胜于顾决云,但有福分尝到他手艺的人极少。 话说顾决云学做饭也是应岁与怂恿的。 由于鹤云栎打小就很懂事,少年老成,体贴孝顺。顾决云一直很眼馋,于是向应岁与取经,要如何才能把徒弟教成鹤云栎那样。 应岁与就告诉他,要抓住徒弟的心,先抓住徒弟的胃,让他从做饭先学起。 第59章 顾决云信了,跟着开始学。很快,停霭阁的小厨房建起来了,扭头一看应岁与的小厨房拆了。 直到这时顾决云才反应过来,什么“抓住胃”都是阴谋,应岁与就是做饭做烦了,找个借口把活儿丢出去。 而鹤云栎的乖巧就是天生的,和吃什么没半毛钱关系。 但木已成舟,自那以后,应岁与再也没进过厨房,喂饱未辟谷弟子的责任落到了顾决云头上。 再后来他觉得光给师兄弟们养徒弟,自己却用不上,很亏,于是将隽明袖捡了回来。 结果更亏了。 师父会做饭? 鹤云栎感到很意外。 不过三师伯都这样说了应该没错。 记忆里的面果都是做好了放在屋里的,确实不能确定是谁做的。 他记事很晚,最早的记忆也是十来岁时的,因此并没有关于应岁与会做饭的印象,便一直都默认是三师伯做的,直到今天才意外得知真相。 想到师父也会为大家洗手做羹汤,鹤云栎暗觉有趣。 他觉得自己会喜欢师父沾着烟火气的生动模样。 “我做了什么?” 师叔侄说着话,便瞧见身着苍青道袍的年轻道人走了进来。 这家伙,有事的时候看不到,但背后说到他一来一个准儿。顾决云还沉浸在想起被坑经历的恼恨中,没好气地回道:“没说你坏话。” “哦?”应岁与来了兴致,“那是说我好话了?真难得,三师兄再说一遍,也让师弟听听!” “也不是好话。” 应岁与挑眉:“那是……废话?” 眼见三师伯又要被撩炸毛,鹤云栎忙岔开话题:“师父怎么来了?” 平日应岁与可从不踏足厨房这种地方,这也是他过去认为应岁与不会做饭的原因之一。 应岁与调侃:“若不来,只怕还见不到你这个大掌门。” 说话间自顾自地掀起衣摆,在唯一的桌子旁落座。 鹤云栎听出了师父的抱怨。 他确实有好几天没和应岁与照面了,但他每天都有回去啊,是应岁与不在。 不过人还是要哄的。 “师父想吃什么,弟子正好给您做。” 应岁与作出恍然模样:“原来灶上这锅汤没有为师的份啊。” 鹤云栎被问哑了。 “也不缺分给你师父的那碗。” 顾决云适时解围,如果忽略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的话。 应岁与与他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没揣好主意,但谁也没揭破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鹤云栎只能盛了一碗汤来。 顾决云催促:“快尝尝。” 在另外两人或忐忑或不怀好意的注视下,应岁与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汤送入嘴中。 接着,他的动作僵住了—— 第23章 看着鹤云栎炖出这锅汤的顾决云自然知道是什么味道。他故意的, 就是想看这总是在弟子面前装“好好师父”的家伙破功。 “好喝吗?”鹤云栎期待地问道。 应岁与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好喝。” “真话呢?” 应岁与:“好喝,下次别做了。” 虽然从师兄不怀好意的模样里他已经料到这碗汤不会好喝,但实际味道依旧远远超过预估, 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惊才绝艳。 不料云霄门人不让掌门碰锅碗瓢盆的行为竟间接救自身于水火。 ——这意思是不行了? 不过考虑到师父的口味一直很挑, 鹤云栎也没想到自己做的汤会有多难喝, 以为最低就是中下水平。 他拿起勺子准备尝尝,却被应岁与打断:“你三师伯教你炖汤也辛苦了, 也该给他盛一碗才是。” 顾决云飞速拒绝:“我不用!” “三师兄, 弟子一番孝心,你就受下吧。” 顾决云暗恨:这家伙都知道什么味道了还让他喝? 两人眼神对视。 应岁与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他不喝下这碗汤,那这事儿就没完。 衡量了一下喝汤和被这个小气鬼记恨孰轻孰重, 顾决云最终选择了前者。 他接过鹤云栎端来的汤, 一咬牙一跺脚, 干了。 放下碗, 他丢下一句:“我还有事。” 逃也似的走了。 ——水在哪?!!! 鹤云栎不解:“三师伯怎么了?” “人有三急吧。” 还了顾决云一招,应岁与的心情再度舒畅, 又拿起勺子, 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修仙者没有三急, 三师伯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火急火燎地离开,不过 鹤云栎依旧没有怀疑到自己做的汤上面。 一来师父和三师伯互相阴阳怪气是常态了;二来, 师父不还在喝吗? 此时,一个记名弟子出现在门口:“掌门师兄, 孟师兄请你去后山一趟。” 鹤云栎看了看应岁与:“师父, 那弟子先告退了。” “去吧。” 顾决云捧着茶水回来时, 鹤云栎已经走了, 但应岁与留着,且还在喝汤。 他瞧着都觉得嘴干:“你还喝?” 原以为“金舌头”的应岁与为了维护“心头肉”的自信, 没有当场戳穿这汤的水平已经算给面子了,不想他还打算喝完。 第60章 不会真的喝到味觉失灵了吧? “我说了好喝的,师兄总不把师弟的真心话往心上放。” 云栎师侄在时也就算了,现在就剩下他俩,还装腔作势,就是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腔调最叫人火大。 顾决云不想和他多争辩,不然最后受气的肯定是自己:“那你就喝吧。” 他端着茶水坐在一边,倒要看应岁与能装到何时。 有本事就喝完! 然后他就真的见到应岁与一口接一口,碗里的汤逐渐见底,最后他甚至还把碗端起来,连最后一点也没放过。 顾决云咋舌:牲口! “再来点?” 应岁与没接话,夺过他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里面泡的是上次他让孟沧渊送过来的白毫乌龙。顾决云不懂茶,用的水不对,火候更是无从谈起,权当白水喝了。 “老四,你徒弟刚才说想吃面果。” 顾决云这话起得可谓别有用心,斗嘴从来赢不了的他也只能借鹤云栎的名头挤兑挤兑应岁与了。 “然后呢?”应岁与反问,“不是跟你这个当师伯的说的吗?” “我又不会。” “师兄冰雪聪明,一定手到擒来。” “你夸我我也不学。” 小时候怕那几个小子饿死也就算了,这个年纪了还想吃什么就给做,真当他是厨子了?再说他也不喜欢下厨房啊。 应岁与抱怨:“真是个悭吝的师伯。” 顾决云啧了一声。 恶人先告状一直是这家伙的拿手好戏。 “顾师叔、应师叔。”又一个记名弟子出现在门口,他小心翼翼说明来意,“掌门师兄叫我来端汤。” 应岁与抢在顾决云发话前反问:“什么汤?” “就是掌门师兄给青叶小师姐炖的汤。” 记名弟子浑然不知自己被套了话,而得到答案的应岁与幽幽看向某位“共犯”。 顾决云头一偏。 ——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提供了一点技术指导而已。 记名弟子还在等着,应岁与指了指灶台:“你看看是不是那锅。” “多谢师叔。” 弟子来到砂锅前,揭开盖子往里一看,疑惑:“没了啊。” 里面只剩下干巴巴的汤渣。 没了? 明明还有半锅。 顾决云很快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应岁与—— 这家伙喝完了? 搞半天他回来时应岁与喝的并不是一开始那碗! 牲口! 应岁与不理会他的眼神控诉,又喝完一杯茶后才回道:“可能水加得少,烧干了。你再兑点水烧开,就行了。” 虽然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但记名弟子不敢反驳,只应道:“好的。” 重新熬汤的时间里,两师兄弟坐在小厨房里,谁也不说话,气氛诡异得让记名弟子后背发毛,汤一熬好,便飞速端着锅逃离了此地,活像有鬼在追。 待弟子离开,顾决云才开口:“做师父的人,却连这种事都要计较。你说你有什么立场生这门子气?” 应岁与再度倒满茶杯,反问:“三师兄仔细说说,我生什么气?” 还能是什么? 吃醋呗。 这家伙就属嘴硬,天塌下来都有他嘴顶着。 “云栎师侄再怎么孝顺,终有一天也是要独当一面的。你这个当师父的总不能拦着他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吧。” 在顾决云眼中,这就是应岁与享受惯了鹤云栎的侍奉,做惯了做弟子心尖尖上唯一的人,所以不允许弟子对其他人的好超过自己一点。 但他好像忘了,师徒可算不得人一生中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三师兄误会了,我从未阻止过阿栎谈情说爱。” 见顾决云满脸不信,应岁与继续解释:“少年思春很正常,堵不如疏。我唯一担心的是他用情太深,为人所误,难以全身而退。” 顾决云:“可有些苦头遇到了也没办法,情之一字,谁也说不清。” 应岁与不以为然:“追根究底,受伤都是因为用了心。投入的越多,感到的痛苦才会越多。如果一切都来得轻而易举,得失也就无所谓了。” 歪理一大堆。 顾决云质疑:“说得轻巧,你管得住你的弟子,你还能管住别人怎么想的?” “也不难。”应岁与幽幽回道,“我那有很多药,各式各样的。无论是精神不配合,还是身体不配合,我都可以帮‘那人’调理。我的弟子,不需要吃感情的苦。” 应岁与并没有露出平素捉弄人时会露出的愉悦表情,这也让顾决云意识到这家伙好像是认真的。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背涌到天灵盖。 他知道应岁与道德感很低,但不料会扭曲到这种地步。属于是他这种狠人看了都说变态的程度。 应岁与还感叹:“可惜二师兄太过坚持那些无谓的底线,也太过相信自己,上回不肯全盘采纳我的计划,所以抢亲的事出了这么多岔子。” 他还想过实践? 讶异于这家伙给二师兄出的主意竟然不是乱出的的同时,顾决云也不禁怜悯起将来那个有可能出现的鹤云栎喜欢的人。 “三师兄的意思是阿栎喜欢上谁了吗?”应岁与感觉顾决云谈论此事并非心血来潮。 第61章 “没有啊!”顾决云飞快否认,“你当师父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喜欢谁?” 应岁与若有所思,但没再刨根问底。 他比较倾向于相信“没有”一说,如果弟子的感情状况有变化,他不可能觉察不到。 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还有一句话,顾决云不吐不快:“老四啊,你可真他娘是个神经病。” 莫名其妙被骂,应岁与也是不乐意的:“三师兄,你这张嘴真是讨厌。我不止一次考虑过要不要给你下点哑药。” 才听了他那番理论的顾决云心底发毛,郑重强调:“我是你师兄!” 应岁与:“那给你加量不加价。” …… 另一头,记名弟子才端着汤走出厨房,便见迎面走来一个俊美的红衣少年。弟子躲闪不及,入了隽明袖的眼:“站住!你干什么去?” 隽明袖走上前不由分说揭开了盖子,脸色骤黑:“给谁的?” 老头子竟然背着他给别人开小灶,可恶! 记名弟子如实回道:“掌门师兄给小师姐炖了点补汤。” “鹤师兄炖的?” 震惊之余是更强烈的嫉妒,他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隽明袖咬牙:“狐狸精!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没给够。” 他一把抢过弟子手里的汤罐,在记名弟子的惊呼中,一口气将汤全干了。 有点咸。 隽明袖一咬舌头,打住将要出口的抱怨,改口:“好喝!” 把汤盅塞回给记名弟子。 “给‘小师姐’端过去吧。” 记名弟子看着再度只剩残渣的补汤,欲哭无泪:“掌门师兄要问起我怎么交代啊?” 一说鹤云栎,隽明袖也开始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左右看了看,觑见一口水井,他打了一瓢凉水倒进去:“行了,送过去吧。” 这兑了两遍水的汤还能喝吗? 记名弟子看着清冽的“汤汁”,不知道,也不敢问。 …… 来到静思堂,青叶刚泡完鹤云栎给他调配的药浴,正在苦读《村西头的狗都能掌握的基础剑法》。 就在昨天,他成功 地引气入体。 这一进步大大激励了叶清的修炼热情,他决定更加努力地学习,巩固修为,如此才不辜负师兄们的苦心。 这段时间黑袍人还未来过,叶清很怕被发现消极怠工。 不过,鹤师兄是应师叔的亲传弟子,先和他打好关系,应该也不算摸鱼吧。 想到鹤云栎,叶清目光不禁柔软下来。 虽然他是直男,但鹤师兄又好看又温柔,哪个男人扛得住? 再说他对鹤师兄也不是男女之情,就是非常纯洁的仰慕。 男人嘛,有个性别为男的白月光很奇怪吗? 正常的嘛。 毕竟那个男人没在少年时对男人动过心呢? 门被敲响,叶清骤然警觉:“谁?” “小师姐是我,给你送补汤的。” 补汤? 叶清拢紧衣襟:“进来吧。” “小师姐最近练剑辛苦了。应师叔一向教导掌门师兄要关爱同门,因而掌门师兄专门做了补汤,来慰劳小师姐。”记名弟子尽力一字不差地背诵出鹤云栎叮嘱的话。 “鹤师兄做的?” 叶清直接屏蔽了部分过于违和的内容,放下书来到桌边。 小师叔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他,怎么可能关心他?应该是鹤师兄怕直接关照他不好意思接受,于是假借师长之名。 想到此处,他不禁捂住心口。 ——师兄好体贴。 首先说明,他不是南桐,他对鹤师兄确实没有什么想法。但该说不说,鹤师兄确实温柔体贴,不止多金还舍得给师弟们花钱。 他也不是说喜欢男人,但鹤师兄这种确实是很不一般的。怎么形容呢?鹤师兄一对他好,他就心痒痒的。他只是希望能和鹤师兄亲密无间就好了,毕竟他不是男同。 叶清尝了一口,惊喜:“鹤师兄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淡口的?这汤很好喝,我很喜欢。” 至于为什么是冰冰凉的他完全不在乎。 记名弟子笑着应和,应和完继续站着不动。叶清想了想:“我这儿还有点碎灵石。” 弟子连连摆手:“小师姐把我当什么人了?分内之事,说什么赏金?云霄派不兴这个。” 云霄给弟子们的月例一直很丰厚,保底便是一千,如果担任了其他职务还有相应补贴,所以虽然是记名弟子,但他们并不缺钱。 那为什么不走? “你也尝尝?”叶清虽然很舍不得,但对方这么想要,就分一口吧。 记名弟子手摆得更猛了。 这可是他亲眼看着过了两遍水的汤啊,第二遍还是生水。 “不不不,这是鹤师兄按照应师叔的嘱咐特地给小师姐您做的,我怎么能喝呢?” 那走啊? 难道还想留下来过夜? 记名弟子实在没办法,只能挑明了:“小师姐就不感谢感谢师叔?” 叶清倒抽一口冷气。 感谢师叔? 为什么要感谢师叔? 不会真是小师叔吩咐的吧? “感谢……师叔的心意。”短短的话,叶清说得心惊肉跳。 第62章 得到鹤云栎特地嘱咐的必须要听到的话,记名弟子也松了一口气:“我会把话带回给掌门师兄的!” 他走后,独自一人的叶清愈发惴惴不安。 汤也变得食难下咽。 理智告诉他,应岁与绝对不可能对他好,但记名弟子的话着实教他内心难以平静。 难不成是断头饭? 小师叔终于决定把他捉去炼药了? 别了吧,他天赋这么差,炼不出什么好药的。 不行,得找机会去挨小师叔两句骂,找个心安。 第24章 另一头, 鹤云栎和孟沧渊从后山的方向归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事。 鹤云栎:“我看不错,就这么办吧。青叶这段时间进步很快,我想最多再等半月大师兄的安排就能派上用场了。” 谈话间, 送汤的记名弟子转来。见到他, 鹤云栎将人叫来询问:“汤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小师妹怎么说? “她说好喝, 还说谢谢掌门师兄和应师叔。”记名弟子很是得意,掌门师兄的吩咐他可是一点不漏地完成了。 鹤云栎满意点头。 看来叶清已经收到师父的心意了。 按照攻略, 接下来便该是他心境的转变。话本中是这样描述的—— 【那人言行待他冷淡至极, 生活却又事事周全。截然相反的态度教**(男主)时而如坠冰窟,又时而如升云端,酸与甜交错, 日夜浸染他的内心。他还不解其中含义, 但全副心绪已被那人占据。】 描写很腻乎, 但不难看出感情在逐步加深。 比照这本话本的进度, 想来不出一个月叶清和师父就能破冰,迈出成为相亲相爱的师叔侄的一大步了。 鹤云栎很满意, 觉得未来光明灿烂, 大团圆结局指日可待。 “对了, 他抱你没有?” 记名弟子疑惑:“没有啊。”小师姐为什么要抱他? 鹤云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看来这个拥抱只针对做饭的人触发啊,还好他没去。 待记名弟子离去, 孟沧渊才出声询问:“汤?” 什么汤? 为什么他没有? 师弟现在一、二、三……四碗水都端不平了吗? “是补脑的。” 鹤云栎不想直说自己觉得青叶脑子不太够用,这么说大师兄应该能明白其中意思。 “哦。”孟沧渊不再有意见, 但一双眼依旧紧紧盯着鹤云栎, 也不说话。俊脸上的“扇状图”又出现了:四分故作镇定, 三分佯装无意, 两分暗藏期待,一分望眼欲穿。 顶着这样的目光鹤云栎也做不到无视:“我下次再给大师兄做吧。” 孟沧渊矜持回道:“不必麻烦。” 但话音刚落便听他叮嘱—— “甜口的。” “加桂圆。” “莲子。” “多冰糖。” “还有蜂蜜。” 鹤云栎勉强应下:“好……好的。” 自己的厨艺应该, 没问题吧。 孟沧渊很是期待,对于质量他倒没有担心许多。他的口味又不像小师叔那么刁钻,何况什么小天才能把甜汤做得难以下咽呢? …… 傍晚,鹤云栎坐在书阁的桌案前,研究改进给叶清调理根骨的汤药。 他看得认真,没留意旁边的动静,直到一道阴影从头顶投下来,抬起头,师父站在他身后,正俯身瞧他手里的东西。 看出是药方,应岁与什么也没说,抬脚绕过去,在另一头落座。 “师父!您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不看。”应岁与一口回绝。 反正也吃不死。 被拒绝的鹤云栎没有气馁,将纸笔收起,开始分享叶清近况:“青叶小师妹进步很快,已经进入练气期了,我和大师兄准备给她安排一场比试。” “哦。” 一声落下再没后文,鹤云栎不得不进一步明示:“师父就没有表示?” 晚辈有大进步,做长辈的怎么说都该以“资”鼓励,大师伯和三师伯都给了。 “才入门多久,就帮他忙着向为师讨赏?” “这和入门长短有关系吗?” 应岁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鹤云栎听话坐了过去。 随后他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面果:“尝尝。” 鹤云栎惊喜:“哪来的?” “可能是某棵树上长的吧。” 鹤云栎记得自己只和三师伯提过面果的事。 ——三师伯连这种事也跟师父说? 作为一个成年掌门,还让师父专门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下厨,不禁羞赧。 但吃还是要吃的。 “师父先尝!” 明明是自己做的,他却又反手献给自己。 这倒让应岁与想起了弟子小时候。彼时鹤云栎不管得了什么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师父看看|试试|尝尝”。 但转眼就这么大了,出落得俊雅挺拔,温润端方。 应岁与象征性地拿了一个,吃完后开始说事。 “你大师伯给你相中了几个姑娘。” 该来的总要来,早有心理准备的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绝:“弟子没有这个的心思。” 意料之中的回答。 第63章 应岁与若有所指地反问:“对姑娘没有心思,那男人呢?” 鹤云栎震惊,一口面果卡在喉咙处,然后在应岁与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扯了一个嗝。 正尴尬,第二个嗝接踵而至。 “嗝——” 应岁与忍俊不禁,他侧过头试图掩饰,给弟子留三分薄面,但颤抖的肩膀使得一切成了无用功。 鹤云栎捂着嘴低下头,耳朵现在烫得像是里面有岩浆,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一只手落在他背上,不急不缓地替他顺气。 好不容易,鹤云栎缓了过来,抱怨:“师父怎么,嗝,突然问那种话?嗝。” 要不是被吓到,他也不会打嗝。 应岁与倒了一杯茶给弟子:“你身边也不是没有交好的女孩子,但一个都没见你和为师提过。所以为师在想,你会不会喜欢男子?” 鹤云栎接过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应岁与挑眉:“‘哦’是什么意思?” “师父决定的意思。” 话里的情绪不可谓不重。 应岁与:“为师听不懂。” 鹤云栎怨念回道:“师父有自己的逻辑与想法,那就按师父的来好了。姑娘也好,男子也罢,安排了我就去,你们要觉得可以,直接指定也没关系。” 反正他说什么也不重要。大师伯本是操心的性子也就算了,但师父也这样…… 应岁与:“你在生为师的气。” “弟子不敢。” 不敢? 明明已经在生了。 不过这态度倒也证明了弟子确实没有情爱方面的心思。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吗? 顾决云的话提醒了应岁与,让他想到试探试探弟子的感情状态,但似乎做过了。 他改口:“好吧,不想去就不去,师父帮你回了就是。不也是怕你有心但脸薄不好说,误了年纪吗?” 鹤云栎很不喜欢他后半句话:“就非得挑个人喜欢吗?不能让弟子一辈子陪着师父——”他看了一眼应岁与,补充,“还有师伯们吗?” 这话落在年长者耳中尽是孩子气。 “一辈子很长。现在把话说得太绝对,你以后会后悔的。” 人年轻时总是难以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但等想明白了再回头却往往已经迟了。 长者得到过的教训,总是不想晚辈再经历。 鹤云栎不认同,应岁与也有过他这样的年纪。 那时说的话,他现在全都后悔了吗? 这句话鹤云栎终究没有问出来,变成了闷声的抱怨:“说的像师父没有我这么大的时候一样。”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应岁与笑了:“当然有,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做的傻事,比你还多。” 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傻事? 但比起反驳,鹤云栎更好奇应岁与的过去:“您又做过什么傻事?” “嗯……”应岁与做出回忆的模样,“那时为师比你还小,和你三师弟差不多大。有一天——” 他眼一撇,瞧见弟子正全神贯注等待后文,于是坏心眼地弯起眼,调侃:“原来徒儿真的以为,为师会告诉你啊。” 好脾气如鹤云栎也有些恼火了:“您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却还挑起话头来逗我。” “没有‘一开始’,是临时改了主意,下次指不定就说了呢?” 就是说下次还想逗他了? 谁会这么傻,一次又一次踩坑啊? “您才不会说。” 他都不知道被这招逗多少次了。 应岁与从不与他提过去。 无论是年少艰苦的学艺岁月、还是后来长达十数年的历练漂泊都只停留在师伯们在日常闲聊中无心带过的只言片语里。 每每鹤云栎追问,他们就让他自己问师父。 可师父不会说。 应岁与总是将真实想法深深藏起,给人看轻忽简慢的表面。 那个偏激热烈的少年人仿佛是活在故事里的另一个人。 他到来的太迟,师父已经成了师父,所有的年少热血都已温凉,只剩下难以复燃的灰烬。 弟子的低落全数被应岁与看进眼里,他无奈道:“就这么想知道为师的糗事?” “也不是非要糗事,只要和师父有关……” 他都想知道。 应岁与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 “记得那年为师才入金丹不久,下山历练,刚到第一个城池就见一个姑娘被几个修士围攻。为师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脱险后那姑娘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是侠士之后,受贼人迫害,家破人亡,如今无依无靠,危在旦夕。为师听了义愤填膺,决定护她去寻找亲友……” 鹤云栎越听越耳熟,接过话:“后面是不是那个亲友也遭遇不测,于是师父只能继续保护那个走投无路的姑娘,一边躲避仇家追杀,一边寻找真相,最终帮助姑娘沉冤昭雪,报仇雪恨?” 应岁与诧异:“徒儿怎么知道?” “这是《狂刀客传奇》的内容。” “原来你看过呀!为师还以为你不喜欢看这些话本呢。” 他确实不怎么看话本,但耐不住小师弟强行分享。隽明袖极喜欢这个故事,有段时间天天讲,不想知道都不行。 鹤云栎讨了没趣:“我不问了。您以后不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别想这种话哄我了。” 第64章 他也不是非要让师父扒开过去种种,他只是……想认识过去的师父,想填不上被他错过的年岁。 “为师不是担心你生气吗?” 又倒打一耙。 “弟子哪有那么小气?” 应岁与弯眼,感叹:“可为师的担心和你的肚量也没有多大关系。” 鹤云栎眨眼。 这是在说,他在意自己,所以会为自己反应提心吊胆? 惯会说好听话! 逗自己玩的时候也没见手下留情。 他收起没吃完的面果:“弟子配药去了。” “那套赤霞丝的法衣怎么样?”应岁与叫住他。 “什么?” “给你的小师妹。” 虽不知师父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他愿意对叶清好总是好事。 鹤云栎由恼转喜:“弟子代小师妹谢谢师父!” 听着从隔壁传来小曲声,应岁与确认弟子已经彻底忘了之前关于“亲事”的不愉快的话题,也得以放下心来—— 傻徒弟,不想被欺负,就别这么好哄啊。 第25章 很快来到了大比当天, 叶清做足准备前往后山。 师兄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何人,教他又期待又紧张。 是门内的记名弟子? 或者从其他门派借来的弟子? 抱着疑惑, 他抵达了后山, 这里已经圈出一块场地, 搭好了擂台。 和师兄们打过招呼,他走上擂台, 不多时他就看到他的对手悠然踱步上了台。 鲜红的冠子, 斑斓的羽翼,七彩的尾翎,赫然是一只带有鸾鸟血脉的妖禽。 只见妖禽左右踱了两圈, 黑豆般的眼睛始终对着叶清, 似乎是在打量这个对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叶清觉得自己在妖禽眼中看到了一丝轻蔑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师兄们给他安排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现实版的菜鸡互啄? 虽然内心五味杂陈, 但叶清也不得不承认,全派上下, 和他同境界的对手也只有这个了。 “小师妹!必胜!” 台下, 鹤师兄热情 地给他助着威, 大师兄也投来了鼓励的目光。不能辜负了师兄们一番心意,硬着头皮上吧。 这样想着, 叶清拔出剑朝妖禽袭去。 很快他发现师兄们并没有小看他,这只“鸡”不但有炼气期修为, 而且还会法术。叶清一个不察, 差点被对方的火系法术燎断了发带。 “小师妹|小师姐, 加油!”除了师兄, 记名弟子们也在为他打气。 但在一众助威的声音中却有一道逆势而行。只见隽明袖声嘶力竭地为妖禽打着气:“色香味俱全炭烤跑山鸡,你也拿出真本事!啄她!抓她!” 说到激动处, 他还跳着跺脚。 私人恩怨的成分未免过重了。 第一回合,叶清因为对对手实力预估不足,开局便落了下风,又被抓住破绽步步紧逼,最终也没挽回颓势,落败下来。 鹤云栎看得心紧,叶清连跑山鸡都打不过,这会不会太打击他自信了? “大师兄,这只色香味俱全炭烤跑山鸡是不是训练过头了?” 孟沧渊眉头紧锁。 他已经严格比照青叶平时的水平来训练这只跑山鸡了,不想“她”竟然会在实战中紧张,发挥不了正常的实力。 第一次,教导过全门上下各种资质弟子的孟沧渊生出放弃的想法。 ——要不,让小师妹去学炼丹吧。 好歹炼丹只要肯砸钱多少还能收到点效果,但学剑不行就是不行。 叶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被剑道放弃的边缘。短暂休息后,他调整好心态,开始了第二回合的比试。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这次他对跑山鸡不同于人的体型和攻击方式都有了准备,在几十招的交手后顺利取得了胜利。 至于第三局更是赢得轻巧。 孟沧渊也收回了之前的想法。 还行,能继续教。 叶清的剑道经过抢救又复活了! 记名弟子们都迎上来祝贺“小师姐”赢了比试,这普天同庆的场面让叶清怀疑自己刚刚拯救了世界。 鹤云栎和孟沧渊也来到他面前。 “这是四师叔给你的礼物,听得师妹进步飞速,他很是高兴,期待师妹能再接再厉。” 叶清满腹怀疑地听着这段话,心头的心惊胆战更甚,不亚于在恐怖片里被鬼叫名字。 “这个是三师伯的。” 隽明袖年纪还小,用不着送礼,同时他也必然不会转交给叶清的礼物,所以顾决云便让鹤云栎代劳了。 “这个是我的。”鹤云栎送的是一件戴在手上的护具 孟沧渊也分别递出两分贺礼。 “师父。” “我。” 这一套下来,叶清全身上下用的法器也就齐了。 叶清一一谢过。 感念师长和师兄们的贴心之余,他心里还记挂一件事—— 他的系统还没有跳任务完成的音效。 偷偷点开系统,发现任务还是“进行中”的标志,不过描述有了细微的变化:【与同境界修士比试,并取得该组的第一名。】 同境界修士? 也就是说和鸡打不行? “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感悟?”鹤云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复盘比试,于是这样问道。 第65章 叶清哑然,师兄们已经为他费了这么多心思,他要怎么说任务还没完成啊。 “多谢两位师兄关心。弟子愚钝,可能因为不是和修士比试,感觉还是有些不足。劳烦师兄们为我费心了,我自己再参悟参悟吧。” 效果不好? 鹤云栎拉住他追问:“要和修士比试才行?” 叶清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当师兄的交换眼神,确定了同样的想法:“小师妹”确实比较愚钝,需要更有针对性的锻炼也正常。 送佛送到西,身为师兄应该担起责任,因材施教,为师妹创造最好的学习环境。 鹤云栎拉着孟沧渊去到一旁:“这样这样?” “这样。” “这样?” “这样!” “可!” 很快,俩师兄弟敲定了新的计划。 鹤云栎折转回来,嘱咐:“等过几天你和大师兄出去一趟。” “去哪?做什么?” “找个最近有大比的门派,去参加他们的宗门比试。” 叶清:? 认真的? 当他觉得师兄们的操作已经很离谱时,他们总能做出更离谱的操作。但除他之外的人都习以为常,让他不禁怀疑不正常的难道是自己? 他本想问这合适吗? 但想到自己已让师兄们费心至此,便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见,点头答应了。 目前修炼功法和资源他都不缺,如果不是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以破解叶家血祸的真相他还真不乐意做这个系统任务。 再试一次,如果这次还完不成他以后就再也不管这个破系统了。 爱咋咋滴,大不了弄死他。 …… 说是“几天”但作为云霄派最干练的行动派,孟沧渊第二天便打点好事务准备带叶清上路了。 渡口,鹤云栎将准备好的行礼一一交给叶清:“这包是衣物,这些是日常的丹药。公派开销已经拨给大师兄了,这里有一千灵石,是零用钱,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花花,不用给师兄省钱。” 体验被包养快乐的同时,熟悉的遗憾又从叶清心头生起: 鹤师兄,为什么不是师姐啊? “我知道了。我有在外讨生活的经验,师兄不用担心。” 飞舟开动,鹤云栎忍不住高声呼喊:“为门争光啊!” 站在船头的叶清一句话憋在胸口说不出口:冒充别派弟子混进别派大比,就算赢了也不光荣啊。 对于孟沧渊和叶清此次出行,师长们并没有在意,只有大师伯细问了一嘴,听完安排也只叮嘱了一句:“赢不赢无所谓,要注意安全啊。” 叶清:不正常的果然只有他。 不对! 是正常的只有他才对。 七日后,鹤云栎收到了孟沧渊的回信。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最近有大比的门派,成功潜入,并帮叶清取得了外门弟子身份。目前只等大比开始。他会伪装成仆役,继续留在那里协助叶清。 对了,这个门派叫昆仑剑派。 鹤云栎不禁有些担忧。 这会不会太高调了? 不过大师兄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能办成事,不会在乎其他细枝末节。 相信他吧。 后面还附了叶清的信件。 他说的情况和孟沧渊信中相去不远,只是在信的最后多问了一句:【师兄到时候能不能来看我的大比啊?】 叶清的期待他收到了,但是—— 你掌门师兄还在禁足啊。 鹤云栎看向坐在窗边看书的师父,决定为了“小师妹”的期待努力一次。 他坐过去,为应岁与添好茶。 “师父有段时间没炼丹了,好多前辈都托我问问您什么时候开炉。” 弦外之音应岁与一听便明了,他合上书:“在山上呆闷了?” 被揭穿,鹤云栎也就老实承认了:“小师妹不是要参加大比吗?我想去给他助助威。” “那就去啊。” 这句应允十分干脆。 鹤云栎惊喜:“师父允许了?” 应岁与意味深长回道:“你是大人了,出一趟门也用不着为师允许。” “可是师父说过下次乾坤丹成丹前,都让弟子待在山上。” 结果叶清都入门四个多月了,还没看出他有开炉的意思。虽说对修士来说几年不出门也是常事,但自愿和被迫还是两回事。 “为师很高兴徒儿还记得这件事。但你是大人了,要会自己做选择。” 这话就差直接问,师父重要还是师妹重要了。 鹤云栎果断改口:“师妹经过大师兄 悉心教导已经将基础剑式融会贯通,一定能在大比上取得佳绩,完全不用担心。我会隔空给他助威的。” 重要肯定是师父重要啊。 听着弟子这番话,应岁与虽未作言语,眉梢眼角却不免染上了笑意。 …… 昆仑剑派,外门弟子宿舍里。 读过鹤云栎的传讯,得知他不能前来的叶清脸上染上些许失落之色。 他还是很希望让鹤师兄看到自己在擂台上潇洒的身姿的。 虽然自己现在是“小师妹”。 但他还来不及伤心门外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厉喝:“季雨晴,快出来!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第66章 意识到是谁,叶清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计划顺利,但他也并非事事顺心,大宗门也有大宗门的龌龊,比如,宗门霸凌。 门外便正是一个与他现在这个身份不对付的女弟子。一切的起因只是他在刚到的那天被某个外门男弟子多看了一眼。 ——姐姐!我也是男的!笔直的男的!我不会和你抢男人的!你心上人又不是鹤师兄! 可恨他不能将这段话在女弟子面前全部吼出来。 他连那个所谓的“对自己有意”的外门男弟子的脸都没记清,天知道对方瞧上他什么,简直是无妄之灾。 门外还在叫喊,叶清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26章 “明天青叶小师妹的比试也该开始了。” “那丫头最迟明晚就会灰溜溜回来。她除了会装可怜, 有什么真本事?又笨又懒,一无是处。” 师兄明明是来守着自己做功课,心思却还在那个小妮子身上。 嫉妒让隽明袖扭曲, 他不遗余力地攻击着叶清。 鹤云栎无奈:“倒也不必如此看扁你的师妹。” “她算哪门子师妹?我可还没认她。” 鹤云栎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 师父收徒弟是不需要弟子同意的。” 隽明袖哑声了。 老头子不会真要收下那个小妮子吧? 不行! 他绝不能容忍! “老头子休想坐享齐人之福!停霭阁有她没我, 有我没她,我和那个丫头他只能留一个。” 齐人之福不是这么用的。 鹤云栎叹气:“你也该学学怎么当一个师兄了。” 隽明袖还是想不过, 越想越气, 差点委屈得掉泪珠子:“他若收,便收他的去。反正云霄派又能饿死了我不成?退一万步,到时候就算真死了, 也不干他的事。” 小师弟就这么讨厌男主? 简直像天敌一样。 鹤云栎忙劝慰:“你何必这么敌视青叶?我们可曾因为有了他, 就少待你一分好?多一个师妹, 不是多一个人尊敬你吗?” “谁要她尊敬?”隽明袖趁势扑进鹤云栎怀里, “鹤师兄,我就是怕。我只想做你们最小的师弟, 一直被你们疼, 不想改变。 自从她来了, 我才发现你们也能对另一个人和我一样好。以后若是再来一个呢,再来十个呢?我好没安全感。要不然师兄今晚陪我睡吧!我要把‘初夜’献给师兄, 我要真正做师兄的人。” 鹤云栎:…… 果然说着说着又没边了。刚生起的一点点愧疚和怜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在子时前把拖的功课全部做完。” 隽明袖脸上的悲伤之色一滞, 他松开手, 坐回原位:“我又想了想, 我和师兄的第一次还是要慎重些, 留到我们的大婚之夜吧。” 果然还是不做功课最重要。 后面的话鹤云栎则自动屏蔽了。 一直到天黑尽隽明袖欠下的功课也只做了三成,勉强达到了孟沧渊订立的最低标准。毕竟他深知隽明袖的德性, 就没想过能全部做完。 将隽明袖塞还给三师伯,无视掉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鹤云栎折转回了倚松庭。 沿着梅花浅淡的寒香行过回廊上,透过影影绰绰的枝丫,远远地便瞧见书阁内还亮着烛火。应岁与披着外袍坐在窗前,垂首看着什么。 走进后得以看出是一封信。 修长匀称的双手一上一下持着信纸,信封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仔细看去,纸上还有传送过程中留下的折痕,这样“简陋脆弱”的凡纸可不像修界会用的。 应岁与若有所觉,抬起头,捉到了隔窗“偷窥”他的弟子。 “师父。”鹤云栎走进书阁。 “嗯。回来了。”应岁与收起信纸。 鹤云栎坐到对面:“师父方才在看信?” “东洲来的。” 应岁与摸了摸他发凉的手,递给他一杯热茶,合上了窗扉。 东洲是凡人聚居的领域,会从那里送信来的只有一个人。 对方是云霄曾经的总管,也是一手建立了奇丹阁的人。他留下的产业至今还在帮助云霄正常运转,功绩不可谓不高。 奇怪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被他们招来的,他是自己来的。 当时师父刚刚在丹道上摸索出些门道。他不管经营,炼出的丹药都堆在门内。 师伯们整日为销路发愁,他们都知道这些丹药能换钱,但是没有一人懂商业,只能望着金山饿肚子。 就在师长们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年轻客商来到了云霄派,主动提出要帮助云霄做生意,且不收取任何形式的报酬,只为偿还师父曾施与他的恩情。 但对这番说辞,应岁与的回应却是冷冷一句“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师伯们面面相觑,但客商却像是早有预料,从容一笑,将行礼放下,收拾规整,便自顾自地在云霄门内上下忙碌起来。 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初见中,客商留了下来。 他确实很有几分本事,虽然是个凡人,却凭借优秀的商业才能在修界的丹市上左右逢源,迅速替云霄派打开了丹药销路。 再后来的故事大家已经知道了,云霄遭到了丹师协会打压,开启了长达两年的对抗。 第67章 在此期间客商做出的贡献不言而喻。 最终丹师协会签下了“停战契约”,事情以云霄派大获全胜作为结束。但与此同时,客商却不顾师伯们的挽留,带着自己来时的行礼,飘然而去。 鹤云栎印象中的客商陌三千非常通透洒脱的人,比起修界许多人,毫无修行天赋的他,反倒更有一股大多数人刻板印象中关于修仙人的洒脱与侠气。 陌三千还在云霄时,鹤云栎便跟着他学了很多本事,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听到他有来信,鹤云栎很是高兴:“陌阿叔还好吗?” “很好。还托我给你带好。” “他有说自己什么时候来云霄做客吗?” 虽然陌三千离开云霄后两边信件没断过,但也只限于信件交流了。无论是他们请陌三千来,还是陌三千请他们去,都没有一次成行的。 鹤云栎倒很想去拜访陌三千,只是作为晚辈,师父不动,他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前去。 “没有说。” 应岁与的语气透着倦意,且情绪寡淡,似乎并不期待和这位“故交”相见。 但若说陌三千对他没分量却也不对,毕竟其余人来的信他从没有看得这么仔细过。 “早些休息,为师先回房了。” 临走前,应岁与又叮嘱了一句:“明日记得早起。” 有事吗? 鹤云栎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应岁与则神秘回道:“明天的事,为师也要明天才知道啊。” …… 清晨,鹤云栎在大亮的天光中醒来。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推开窗,应岁与坐在松树下的石凳上。 淑芬和她的兄弟们已经能满院子跑了。 几只各色口味的“小香猪”追逐着扔出去的果子玩“猪猪竟跑”,淑芬则独一档地窝在应岁与怀里啃着递到面前的零食。 比起鹤云栎,她现在倒更亲应岁与。 这就是隔辈亲,越隔辈越亲吗? 鹤云栎觉得肯定是自己平日处理山门事务太忙了才会这样,只要他抽出空来陪陪淑芬,一定很快又能成为淑芬最爱的人。 瞧见从窗户缝中漏出脸的弟子,应岁与弯起眼:“为师正在想,若再等两刻钟你还不起,便一人先走了。” 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太师青的道服,配了东方既白的外袍,平素随意绑起的头发也挽成端正的发髻,甚至戴了鹤羽点缀的发冠。 “师父要出门?” “去一趟通州,见个人。” 通州? 那不是昆仑剑派所在的州府? 鹤云栎警觉,试探地提议:“那能顺路去昆仑剑派吗?” 按照之前的约定,如果是跟着师父出门就不算违背禁足令。 相对于几天前,这次应岁与松了口:“若是时间充裕也不是不能走一趟。怎么?你要跟为师一起去?” “弟子马上来!” 鹤云栎合上窗户,不多时就穿戴整齐走出门来。 出于被应岁与影响的审美,他的衣服也大多是青绿色系。因为这次是作为弟子,陪同师父出行,而不是代表门派的掌门,他穿戴得比较简单,但良好的质地与剪裁依旧衬托出了青年人挺拔的身形。 应岁与将他匆忙间卷入腰带的衣角扯出。 鹤云栎笑着道了声谢,从应岁与怀里抱走淑芬,抓紧时间撸了两把。 之前他还顾虑着在师父面前的形象,克制对淑芬的喜爱。但后来发现师父撸得比他还厉害,便不再顾忌。至于再后来…… “乖乖在家待着,记得好好吃饭,等外公给你和娘亲带好吃的和好玩的回来啊!” 连偷偷给猪当爹的事情也没瞒住。 手忙脚乱的解释,最终被师父实在憋不住的笑声所终结。反正脸都在那天丢完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对着翠花和淑芬说了好一会儿话,鹤云栎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启程:“师父等等,我再去跟大师伯说一声。” 云霄派事务虽不多,但也不代表没有。掌门要出门,怎么也得找人顶一下岗。 应岁与:“说过了。” 说过了? 什么时候? 鹤云栎不禁疑惑:莫非师父本就准备带他一起出门?那昨晚和今早还装模作样的? 不过这确实是应岁与的风格——能绕弯子,绝对不直来直去。 …… 鹤车行了三日半,终于抵达了通州地界。 此时是初冬时节,云霄还没下初雪,但通州已被白雪满满覆盖。 这里的雪也与云霄很不同。 云霄的雪很湿,积不了两天就会化,这里却能积到膝盖以上,单片雪花也像鹅绒一样。 “师父你看!好大的雪!” 车一停稳,鹤云栎便打开车门,步入雪地,刻意踩出了好几个深深的脚印。充分表现了一个江南人见到雪的激动。 虽说是宗门内的比试,但昆仑剑派弟子众多,其中不乏家世显赫、受尽宠爱的,因此即使昆仑没有对外发出邀请,依旧有许多修士为了一睹后辈风采前来观战。 渡口的飞行法器络绎不绝,他们这一行并未引起注意。 应岁与撑起一把墨灰色的伞,走上前,为弟子遮去纷飞的雪绒。 这把伞和鹤云栎在风致山庄用过的那把是同一位特级炼器师打造的,不过这把用料是取自有重明鸟血脉的妖兽,可避凶邪。 第68章 鹤云栎想要接过伞:“弟子来撑吧。” 行走在外,该是弟子服侍师尊,哪有反过来的?云霄派在尊师重道这一块儿拿捏得还是很严格的。 应岁与避开了他的手,含笑盯着他:“算了,为师梳回头也不容易。” 鹤云栎一愣,意识到师父这是在拐着弯说他矮。 他难得地对应岁与说的感到不忿。 悄悄比了比。 也就差一个拳头的高度呀!有很多吗? 上山的路上,鹤云栎瞧着难得一见的漫山银白,目不转睛,感叹:“过去常听人说昆仑剑派雪景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还有传闻中的‘梅香雪海’,听说特别漂亮。可惜近些年不对外开放了,否则还能去瞧一瞧。” 他扭头将话递给应岁与:“师父以前有没有见过?” “没有。这些上宗都是小气鬼。” 在应岁与眼中,凡是不能无底线满足他需求的,便会被冠上“小气鬼”之名。按这个标准,几乎全修界在他眼中都是小气鬼。 相对于他在全修界眼中“麻烦鬼”的形象也算相得益彰了。 对这句“栽赃抱怨”,鹤云栎虽没有附言赞同,却也弯起了眉眼。 他不习惯背着说人“坏话”,但不介意做师父的共犯。 “白玉京!” 忽然,上山的人群爆发了一阵惊呼。 “真的是白玉京!”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几辆打着青蓝旗帜的鸾车从东边驰来。 规模并不恢弘,仅有三辆车,但为首的车驾烙了炽翎纹,这是白玉京高层才能用的规格。来者地位不低。 “你说会不会是胜殊娘娘?”人群中有声音这样猜测,充满期待。 “说不定真是!” 他们口中的胜殊娘娘是奉天盟的领袖、白玉京现任门主,也是当世公认的最有希望成仙的人。其修为高深,品性高洁,在执掌奉天盟后,外诛妖邪,内靖贪腐,雷厉风行的治理手段让修界焕然一新。 修界弟子感念其为修界做的贡献,亲昵地称其为“娘娘”。 也是因为有她的存在使得白玉京的地位在一流宗门中还要超一等。 本来有序的人流在见到白玉京车驾后都涌到栏杆边,部分甚至踮起脚,将身子探出了山道,似乎这样就能窥见娘娘真容。 应岁与对此兴趣寥寥,只问弟子:“要去看看吗?” 鹤云栎摇头,他对胜殊娘娘并没有什么狂热的感情。 云霄派的教育一向与主流格格不入,修界当下推崇流行的,他们一个都跟不上。 做惯了自闭的老古董,行走在外完全和别人搭不上话,和别人搭不上话便越发自闭。再加上云霄剑修在打架时嘴臭的传统,如今人缘这么差也就不奇怪了。 应岁与:“那走吧。” 转过身时,有意无意压下的伞檐正好遮断这里到车队的视线。 没往上走多远,一道立在上方台阶上的挺拔身影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只听那华服博冠的男子开口道:“应丹圣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应岁与回道:“首席客气。” 来者正是昆仑剑派现任首席大弟子,目前执掌昆仑事务的任须臾。 “丹圣既然要来,何不提前通晓,也让我派做好准备?” 任须臾压根没想到云霄派的人会出现。 一来这只是门内比试,并没有对外派送请帖,来的要么是凑热闹的游客,要么是私交甚笃的密友;二来云霄派可是出了名的“三不”,不交际、不应酬、不讲理,按理来说这种活动他们瞧不上才是。 他本来在接待贵客,听到弟子禀报有疑似应岁与的人出现在渡头时,冷汗都吓了出来,连忙前来迎(阻)接(拦)。 “偶然路过,来凑个热闹,本不想叨扰贵派,没想到还是劳动首席尊驾。” “丹圣客气了。一路辛苦,先前往偏殿休息吧。”虽然对应岁与个人情绪很多,但对方毕竟是丹圣,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备足的。 应岁与没有立即回答,看了一眼眼睛几乎要黏在雪景上的弟子,反问:“比试开始了吗?” “尚未。” “那就不去了。我想先到贵派各处参观参观。掌门也不必麻烦,我会自便。” 自便? 那还了得! 任须臾左右看了看,他来得匆忙,也没带人,便赶紧从往来忙碌的弟子中召了一名眼熟的,叮嘱:“你陪着应丹圣游览。他不管要做什么都立刻传讯告诉我。” 后半句他说得小心,甚至用上了传音入密。 应岁与像没有觉察他的小动作,又客套两句后,便告辞了。 渡头,白玉京的车队已然靠岸,一个清冷俊朗的男人车上下来,除了他,再无他人。 游客们失望了,来的不是娘娘,而是她的亲传弟子,白玉京掌印,谢卿眠。 只见他下车后目光左右游移,像在寻找什么,直到见到急匆匆折回来的任须臾才落定。 待人走近,他慢吞吞问道:“神色匆匆,去哪了?” “去见了一个——很麻烦的客人。”任须臾往后面的车队瞧了瞧,确认再无其他贵人,“就你来的?” 谢卿眠轻挑眉头,将他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就我来的?” “我就是……”友人的意见任须臾听出来了,但还是决定关心自己挂念的事,“娘娘没来吗?” 第69章 “来——”谢卿眠顿了一大口气,“或没来。很影响你待我的规格吗?” 任须臾一口气噎在心口差点没下去,这家伙故意不好好说的吧? “这倒不是。” 谢卿眠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那就招待好我吧。” 两人朝主会场走去,路上,谢卿眠问起任须臾一开始说的事:“什么样的客人,我认识吗?” “认识。应岁与。” 此名一出,谢卿眠许久没有说话,半晌过后才感叹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今年的雪好大啊。” 这个反应任须臾熟悉,一听就是吃过亏的。 同病相怜之余,他总觉得不对。 据他了解应岁与性情惫懒,又极端孤高,对其他门派一概瞧不入眼。这样的人会单单因为凑热闹就跑来昆仑剑派? 他不信。 有坑,但不知道坑在哪里。 这种感觉最为难受。 第27章 偏僻的雪道上, 应岁与低声抱怨:“稍不注意就多了一条尾巴。”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只要是修士都能听清话的内容。跟在后方的昆仑弟子颇有些尴尬。 温和的声音传来, 化解了这份尴尬:“我们毕竟是客人, 客随主便嘛。师父想好去哪参观了吗?” 忽然, 弟子瞧见走在前方的丹圣转过身来,招手让他过去。 刚走近便听得丹圣询问:“你多大了?” “两甲子有余。”弟子如实回答。 “师从何人?” “家师乃沧海峰峰主。晚辈前年刚被师父收入门下, 当前还只是普通弟子。” “进入金丹期多久了?” “已有四十余七年。” “这个进度有些慢了啊。我看你脉息虽沉稳, 却不够均匀,想是经脉有垢。为什么不用洗髓丹呢?” 弟子无言以对,这话简直是“何不食肉糜”。 他苦笑解释, 试图让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丹圣明白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一颗能在金丹期起效用的七阶洗髓丹少说也要七八千灵石, 我的情况想要起效怎么也要个小几十颗, 我一个普通弟子哪里用得起?” “向宗门要啊。也不是很金贵的药, 昆仑剑派怎连如此基础的药也吝啬?” 鹤云栎跟着点头,七阶丹药他都能炼, 确实算不得多金贵。 弟子一口老血郁结在心口, 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个财大气粗的丹圣明白, 即使在昆仑剑派这种一流宗门七阶丹药也不是白菜。哪怕亲传弟子也做不到敞开吃,更别说他这种普通弟子了。 仿佛只是兴致所致, 顺嘴谈谈,“指责”完昆仑剑派后, 应岁与很快换了话题:“我们师徒第一次来昆仑, 也不了解门内有什么景致, 你不妨介绍介绍。” 终于不用谈他为什么用不起洗髓丹了。 弟子松了一口气:“我派一直以雪景闻名, 旬日前方下了一场大雪,如今正是观景的好时候。日升台、绝天壁、北崖都是好去处。” “怎没有闻名在外的梅香雪海?” “实在抱歉, 梅海已经封闭了。” 应岁与叹气:“这样吗?那可真遗憾,我本是冲着此景前来,看来此行要无功而返了。” 弟子眼睛一转,提议:“弟子知道一条小道,前辈若不嫌弃,弟子可带前辈从那里进入。” 应岁与欲迎还拒,迟疑道:“这合适吗?我们师徒本就是不速之客,怎好再坏了贵派规矩。” “合适,怎么不合适?”弟子主动为他找起借口,“梅海虽对外封闭,但并没有禁止出入。弟子们依旧时常从那边取道。 只因往年为此来的外客太多,时常惊扰门内弟子修行,加上山中地势险峻,时常有人误入梅林迷路。掌门无奈之下才封了梅海婉拒外客。 而先生是贵客,又有门内弟子陪同,自然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弟子带着两人几经折转,来到一条蜿蜒雪道的入口,在这里已经闻得到隐隐梅香。 “这里往前就是梅海了。两位可以任意参观,只是,莫要往北去。” 鹤云栎接话:“你指的是逅海的方向?” 据他所知那里是昆仑一处禁地,但是在一百多年前才列入的。 一般的宗门都是在宗门成立之初便根据地势确立了禁地,极少情况下也有后来加进去的,但这种往往都是发生了大事,比如大能间的斗法,致使地貌改易,不宜再进入。 但逅海两者都不属于,地势不特殊,也没听说过有大事发生。 所以鹤云栎对它能成为禁地一直很疑惑,并好奇。 此地也有些名气,所以弟子对他能知晓并不疑惑:“是的。” “这逅海为什么成为禁地呢?”鹤云栎问完又及时补充,“我只是好奇,如果有不方便回答的地方,可以不答。” 弟子有心讨好,能说的自然有问必答:“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那里过去只是个不甚重要的遗迹,约莫一百多年前,有贼人通过其中漏洞潜入门内。后来为了加强安防,同时避免弟子误入便列为禁地了。” 这在昆仑也算不得秘密,连他这样的普通弟子也知道。 “贼人?有什么损失吗?” “记载里并没有。” “多谢提醒。我们知道了,不会往那个方向去的。”应岁与终结谈话,并拿出两个瓷瓶,“我这儿正好有两瓶多的洗髓丹,你拿去用吧。” 第70章 两瓶? 弟子震惊。 他原以为带这趟路能得到一两颗就算撞大运了。 他毕恭毕敬接过,偷偷掂了掂瓶子重量。每瓶十来颗,加起来差不多够用了。哪怕不够,剩下的他咬咬牙也能攒钱买够。 弟子激动得开始战栗。 这不止是资质上一层的事,而是让他从一辈子的金丹,到有可能进阶元婴。 不亚于再造之恩。 他明白为何丹圣会成为万众追捧的人物了,他们虽不食人间疾苦,但出手确实大方得恐怖。 “多谢丹圣!”收了丹药,这位弟子的态度更加殷勤,“弟子就在外面候着,丹圣有什么吩咐或是看够了要离开,再随时传唤弟子。” 待这弟子离去,鹤云栎才开口感叹:“没想到师父还会做这种事。” 他全程见证了应岁与如何装作“不食人间疾苦”,暗示引导那个弟子,让其主动提出带他们来梅香雪海。将“走后门”做得漂亮又不留痕迹。 事实证明应岁与不但懂人情世故,而且应用纯熟,平素种种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这种事?”应岁与摸着下巴,“听起来像是坏事。” 鹤云栎用更直白地话重新表达了一遍:“我在说师父很厉害。” “这是吹捧为师吗?” “事 实怎么能算吹捧?” 应岁与被哄得很是高兴:“再多说几句。” 鹤云栎哑了,这时候不该说谦虚的话吗? “这……这种话一时倒也想不到很多。” “果然是在哄为师开心了。” “不是的!”怕应岁与真的产生误解,鹤云栎连忙解释,“师父一直都是弟子心中最厉害的人!没有人比得过师父!我只是一时想不到话!但师父绝对是最博学、最聪明、最厉害、最好的人!” 骤然的一长串话听愣了应岁与,他没想到随口的逗弄,会逗出来这么一番“告白”。 见师父盯着自己,久久不说话,鹤云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特别露骨的话。激动褪去,窘迫上头。 沉默中,余光扫到满山寒梅,他忙道:“我去折些梅花给师父佐茶吧。” 说完便匆匆往梅林而去。 应岁与转身走进凉亭,一边摆茶具,一边回味弟子方才的话,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另一头的鹤云栎听到这笑,脚下一滑,往下坠去。 循声摔倒的声音看去,却没找到弟子的身影,应岁与惊慌起身,桌上的茶杯被宽大的袖袍带倒,砸落在地,清脆得叫人心惊,但他看也没看便追了出去。 好在没走几步,便见白茫茫的雪地里钻出了一个脑袋。 “弟子没事,只是踩塌这个小家伙的洞。”鹤云栎说着从雪下捧出一只灰白的“兔子”。 长毛红眼,机灵又富有野性,是通州一带特有的兔形灵兽。 鹤云栎甩着脑袋,试图抖掉头上的雪,被他抱着的雪兔也跟着甩头,莫名同步。 从家被掀掉的懵逼中回过神后,雪兔果断扑棱着腿从鹤云栎手里挣脱开来,接着复又钻入雪中没了踪影。 鹤云栎盯着雪兔消失的方向,想到它因自己的不小心凭白遭受无妄之灾,毁了小窝,难免惭愧。 应岁与宽慰:“狡兔三窟,倒也不必担心它的去处。” 说着如履平地地踏过松软雪地,来到鹤云栎面前,伸出修长素白的手。 几次三番“出丑”后,鹤云栎并不是很想立马面对应岁与,但又感到这种心思太过孩子气,便压下情绪将手搭了上去。 弟子敏感窘迫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叫人难以忽略。 “方才那些夸为师的话,还有后续吗?” 听到这话,鹤云栎脚一下踩空,往后栽去。 被他抓着的应岁与也连带着失去平衡。 看着师父跌倒,鹤云栎心下一慌,顾不上自己还没着地,连忙伸出手—— 修长结实的身躯填了满怀,说不清是他接住了应岁与,还是应岁与将他揽入了怀中。松软的雪堆再也坚持不住,哗哗崩塌,两人被裹入其中,连带着往下坠去。 直到坠落之势彻底停止,应岁与才松开扣住鹤云栎脑袋的手,从雪堆里坐起身。 他抹掉脸上的雪:“我很难相信徒儿不是成心的。” 鹤云栎老实认错:“弟子冒犯。” “哦!是成心的。”应岁与做了断定。 松软的雪黏在墨发上,越拍倒越紧,应岁与索性住了手,也甩起脑袋,但同样的动作,剑修出身的他做得利落干脆,自有一股矫健英气,就像…… 一只狐狸。 现在他俩一样狼狈,鹤云栎倒不自觉地忘记了先前的窘迫。 “不是成心的!” “那为什么一句都不解释就忙着道歉?”甚至不怪一下自己不合时宜的,导致他乱了心神的问话。 “可确实是弟子害师父失仪。” “徒儿还真是勇于认错。” “总不能……总不能说是师父的过错吧。” 就算有错,身为师宝男的鹤掌门都会给师父找借口,更遑论今天的事中应岁与完完全全就是受害者。 应岁与反问:“你如何知道不是为师的过错?为师就不会犯错吗?” “那定是情有可原!” 第71章 毫不犹豫的回答,偏袒几乎要溢出来。 应岁与哑然,感慨:“以后为师若为祸苍生,定有你一份功劳。” 话虽如此,他言语间却不无得意。 为祸苍生? 鹤云栎眼皮一跳,连忙拉住应岁与的袖子:“不行!师父千万别那样做!” 应岁与失笑,为弟子将玩笑话当真的孩子气。 “怕什么?还没到那天呢。”他俯身捡起散落的梅花枝,交到鹤云栎手里,“走吧,找地方上去。” 鹤云栎跟了上去,依旧心有余悸——师父的玩笑话着实吓到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梅海雪原中,成了其中唯一的青翠颜色。 淡淡的梅香萦绕一路,反复雪也成了香的。 看着前方浅到几乎看不到的脚印,鹤云栎不禁心生疑惑:师父曾是顶尖剑修,身法功夫卓绝,怎会被他这个四肢不调的丹修拉下来呢?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离越远,应岁与停下脚步。 转过头,瞧见弟子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颇为艰难,他伸出手:“你可以牵着为师走。” 鹤云栎不太情愿:“我跟得上师父。” 他又不是走不稳路的小孩子,只是方才在想事情,所以才慢了。 应岁与改口:“那为师年纪大了,牵着你可以吧。” 鹤云栎这才在他的目光催促下把手递了过去。温热的手掌收拢将他的手裹在其中:“跟着为师的脚印走,莫踩空了。” 脚印再次落在雪上,但比刚才更深,鹤云栎踩着被踏实的雪,脚步不再蹒跚。 落下来时的印记已经被风吹来的雪絮覆盖,白梅与雪,混成一色,难以分辨。两人绕了一圈又一圈,还在谷底徘徊。 不会,迷路了吧 ? 鹤云栎小心提议:“师父,要不,御空上去吧。弟子有些冷了。” 同样的路他们都走五遍了。 应岁与:“不用,就快到了。” 说完这话后的一刻钟,又回到了原点。 两人立在原地,空气莫名尴尬。 应岁与:“能走出去,最多再要半刻钟。” 瞧他这么坚定自信,鹤云栎也猛猛点头,并开始认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也不一定是他们在绕圈,毕竟这里的景色太过相似,都是白的,走到哪里都一样。 应该…… 是这样吧。 半刻钟后,应岁与果然如他所说,带着鹤云栎回到了凉亭所在的山腰。只是回头望去,半面的雪壁被削去,露出灰色的山岩。 这就是他们上来的道路。 鹤云栎眨了眨眼。 做了多年的云霄掌门,类似场面他也见得多了,只是在师父身上是头遭。 此景名叫:剑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满山雪景唯独在此地缺了一块儿,活像一道伤疤,也不知道下场雪过后能不能恢复。出去再给带路的弟子两瓶聚灵丹作为封口费吧。 …… 他们上来的方向不太对,绕回凉亭时天色已晚,今天的比试只怕也将近尾声了。 应岁与:“走吧,出去了。” “师父不喝茶了?” “不喝了。再喝不就错过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妹的比试了?” 鹤云栎没有接这句调侃:“那这梅花怎么处理?” 应岁与看了一眼:“留着吧!为了它,我们师徒也吃了不少苦。” 白梅并不稀罕,就图个应景儿,门内也不缺。但师父这么决定自然听他的。 “那弟子拿回去晾干了再给师父。” “嗯。” 将梅花收入给药材保鲜的法器,鹤云栎准备收拾了茶具就走。走进凉亭却瞧见地上有碎片,而桌上本来成套的茶具 缺了一只杯子。 “怎么就碎了?” 应岁与跟进来,淡淡看了一眼:“野兽碰的吧。既然坏了就不要了。” 挑剔如他自然不会用不成套的茶具,即使这是他最常使用的一套。 但鹤云栎还是将剩下的茶具连带着杯子碎片收捡了起来。 “何必要坏的?家里还更好的。”他的东西又不是不给鹤云栎用。 “反正师父也不要了,就给我吧。” 应岁与不再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第28章 来到会场, 所有的比试都已经到了决赛阶段。 今天本就是最后一天,他们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叶清上场。 查阅榜单, 鹤云栎很快找到了叶清现在使用的化名。 顺利晋级, 他们还能看到决赛。 “好热闹啊。” 穿梭在拥挤的会场间, 鹤云栎不由发出了“乡下”掌门的感叹。 昆仑剑派准备的会场并不算小,但每个境界的擂台前依旧摩肩接踵, 挤满了人, 总数少说有上万。这还只是昆仑剑派内部比试,更别说大宗门每隔几十年就会组织的跨宗门交流了。 “听说每隔三十年白玉京都会联合各大宗门举办大比。师父去过吗?” “算是去过吧。人更多,但小气鬼和牢骚精也更多。” 鹤云栎想听他再说说, 但应岁与实在想不到什么好话, 又不想扰了弟子的兴致, 便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看台上, 白玉京和昆仑剑派的两位年轻掌权者也在聊天。 谢卿眠还是那副慢吞吞的腔调:“昆仑剑派出了许多新晋人才,你这首席当得也算不错嘛。” 第72章 什么叫“也算不错”? 任须臾:“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不是纯好心在夸我。” “是你多心。” “你前科太多。” 他这老友人品和脾气都挺好, 就是说起话来太阴阳怪气, 而且对此毫无自觉。 谢卿眠无辜偏头,他从不认为自己说话损, 觉得是任须臾没见识过真正损的人。 任须臾不想和他斗嘴:“这些小辈算什么?昔年你在联合大比一举夺魁,那才叫风光呢。” 从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一跃成为胜殊娘娘的亲传, 这可嫉妒坏了视娘娘为偶像的任须臾。可恨当年他一来年纪不够, 二来已经有了师父, 这才便宜了这家伙。 谢卿眠纠正他:“你记错了, 我没有夺魁。” 他拼尽全力,却依旧极其狼狈地输给了另一个人。 任须臾疑惑:不是第一才会被娘娘收为亲传吗? “那第一是谁?”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 “你不认识。”谢卿眠缓缓解释, “他在大比结束后不久就离开了白玉京,后来我再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他为什么离开?” “据说是主动放弃。我对内情的了解也不太多,都是过后听来的。” 这世上居然有人会放弃拜入胜殊娘娘门下的机会? 任须臾开始好奇对方是什么人了。 谢卿眠自幼天资出众,因为只愿意成为胜殊娘娘的弟子,才一直只是白玉京的普通弟子。能赢过他的人若活到现在不可能默默无闻。 是英年早逝,还是更名易姓? 但谢卿眠明显不想谈这件事,否则不会以“了解不多”作为借口。他如今可是白玉京掌印,真想知道当年来龙去脉还能查不出来? 想到此处,任须臾也只得顾及友人的感受,摁下自己微末的好奇心了。 …… 另一边,练气组的比赛终于到了决赛。 “炼气组决赛,外门弟子季雨晴对端阳峰何新阳。” 季雨晴,听到这个名字台下的人都提起了精神。 今年的比试中,这个名叫季雨晴的外门弟子异军突起,可是小出了一把风头。也让素来最少人关注的练气组多了许多观众,甚至不乏长老、峰主。 许多人都相信等比试结束,不管这个季雨晴有没有夺魁,她都不会再是外门弟子了。 擂台下,一个红衣劲装的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即使比试双方还没有登台。 但她身边的少女不很乐意呆在这里:“林师姐,这炼气期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金丹组看金师兄吧。” 林漪澜并不是很想搭理自己的跟班:“你想看可以自己过去。” 跟班收了那个“金师兄”多少好处林漪澜一清二楚,风致山庄嫡长女的身份虽然在昆仑剑派不算惹眼,但也足够吸引一些人来献殷勤了。 跟班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她冷冷一瞪,只得住了口,愤愤将目光投向台上。 时刻跟在林漪澜身边的她当然知道这个大小姐为什么会来看区区炼气组的比试。 就在几天前,一群外门弟子在找一个女弟子的麻烦,林漪澜路过顺手帮那女弟子解了围。之后,林漪澜似乎相中了这个名叫季雨晴的外门女弟子,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她的比试。 这让跟班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另一头,比试的主角也双双上场了。 叶清走上擂台,深吸一口气,握拳:“别灰心,输了就当历练!” 这番言语也让他的对手颇为自得。 毕竟只是外门弟子,赢到这一步也到极限了,最后的胜利当然会是他的。 对胜利的十拿九稳也让他对对手宽厚起来:“师妹不必担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却见“少女”一脸古怪地看向他:“我担心什么?我是在劝你。” 男弟子脸上的笑一僵,咬牙:“师妹可真有自信,但说这种大话,可要有匹配的实力。” “自信个鬼!要是输给你,村西头的狗都得笑我两年!” “……” 这妮子的嘴怎么这么牙尖嘴利? 男弟子也一改先前的亲切:“少废话,剑上见真招吧。” 说完,提剑便攻。 面对他的急促攻势,叶清以逸待劳,从容应对。在平时的训练中,他早就习惯了大师兄和隽明袖凌厉刁钻的打击。拆解男弟子的攻势不过小菜一碟。 过程中也不忘嘲讽—— “你这剑术师弟教的吧?” “加把劲儿,我那天对付村里的跑山鸡都用了六成功夫呢,你别连它都不如啊。” 昆仑剑派弟子何时见过这种“素质海沟”,难免动了真火,心一急剑便乱了阵仗,很快被叶清捉得破绽,一招将军。 看着停在自己要害的剑锋,即使再不甘,男弟子也只能认输:“我输了。”但你没赢。 叶清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只密切关注着系统页面,只见任务栏微微闪动,内容产生了变化,但并非任务完成,而是梅开二度地改了描述—— 【与本门派同境界修士比试,并取得该组的第一名。】 几次三番的“戏弄”,叶清怒了:【一开始要同境界,后来又要修士,现在还要同门派!就你屁事多?真把爷爷当驴使了? 给你两根葱你还装上象了是吧! 第73章 搞清楚现在是谁需要谁?你以为现在求你的是我? 这个‘项目’全公司就爷爷我一个人能做,是你求我啊,搞清楚定位好不好? 爷爷现在又不缺钱,又不缺修炼资源。你以为爷爷稀罕你这个工作?这活儿爷爷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连这点儿利害关系都分不清,就这业务水平你还出来当系统,回家卖红薯吧,少在社会上骗吃骗喝了! 臭傻|逼!】 叶清将前世离职前,组织了一晚上的准备骂不当人的狗领导的,但是因为狗领导在第二天上班出车祸而没有机会骂出来的话,用在云霄派学到的知识重新修饰后,全部送给了系统。 输出完,神清气爽的叶清转身就走。 背过身的刹那,他听到一声清脆的:【任务完成!】 ——果然是听得懂人话的,非要等到被骂了才老实是吧? 擂台另一边,男弟子本在等更加过分的嘲讽,但预想的场景并没有道来,只见得那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站在原地半天,脸色忽明忽暗,最后豁然开朗,满脸愉悦地朝他丢下一句“承让”便跳下了擂台。 前后反差也让他骤然明白了原委,忙追到擂台边叫住叶清: “你比试中说那些话都是在故意激我?” 叶清心情好,说话也客气许多:“不好意思,得罪了。” 因为大师兄在和色香味俱全炭烤跑山鸡的对决中已经验证过他的实力,在干比试一次没意思,所以这回要把“说垃圾话”加入考核。 因为他在这上面一直没什么天赋,为了避免不合格,格外卖力,至于给对手造成的心灵伤害只能抱歉了。 道完歉,怕被骂的叶清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在搞完对手心态后及时跑路也是策略之一,要是话被还了回来输出效果就要打折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败在这种“卑鄙”手段下,男弟子更气了,而且那小丫头跑得还极快,根本不给他还嘴的机会。 ——****!今晚睡不着了。 远处的林漪澜听不到两人对话,看着他们“交谈甚欢”的场面,气得银牙紧咬:臭小子,居然当着她的面和别人勾勾搭搭! …… 顺利领了属于第一名的奖赏,叶清迫不及待想与孟沧渊分享喜悦,但没走几步便被一只手拉入角落,再度看清时他已经被自己那多月不见的前未婚妻抵在墙上。 “你扮成这副模样想做什么?” 早在两天前第一次见到叶清的时候林漪澜就想问了,可当时身边有其他人,没机会。今天总算把人逮到了。 短暂的惊慌后叶清决定装蒜到底:“师……师姐,您要做什么?我这副模样怎么了?您是不是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继被“小屁孩”壁咚后又被大姑娘壁咚,他已经不想再谈自己的感受。 习惯了。一旦接受,还有点爽到……个鬼哦。 为什么他要被不停壁咚?他拿的不是男主剧本吗?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林漪澜并不听他的狡辩:“装什么装?你化成灰我也认识。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向戒律堂就揭穿你的身份。” 拉着应岁与从擂台找来的鹤云栎正巧在这里和乔装打扮的孟沧渊碰上了头,两拨人都默契地注意到了叶清和林漪澜,于是免去寒暄,探究起眼前的场景—— 孟沧渊感觉困惑。 小师妹被一个小姑娘摁在墙上? 好怪,再看一眼。 认出林漪澜的鹤云栎沉默不语。 第一想法是感叹男主的乔装居然被林小姐一眼就看破了,看来林小姐对叶清还是很上心的; 接着便是叹息林小姐怕是被退婚伤得很深,到现在还没放下恩怨; 最后则是担心叶清男扮女装的事会在这里被林小姐揭穿,不要啊,师父和大师兄还在场呢。 至于应岁与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弟子。鹤云栎觉察目光看过去时,他又平静地转过了头。 叶清在为眼前事焦头烂额,没有发现三人。 他也是到昆仑剑派之后才发现林漪澜也离开家拜入了这里。前天被人找麻烦,林漪澜现身替他解了围,他也没有太担心,毕竟他这位前未婚妻一贯的好打抱不平。 万万没想到那时候就已经被认出来了。 要知道换过去的林漪澜一定会当场说破他的身份,不依不饶地非要搞清楚真相不可,但现在也会憋下话换合适的时候问了,看来这些时日这个蛮横的大小姐也长进了不少。 但即使被认了出来,也绝对不能承认。 叶清挤了挤双眼,让双目保持含泪欲泣的状态,楚楚可怜地发出疑问:“师姐……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我得罪过你吗?” 林漪澜一怔,心跳猛地加速,不禁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反应过来后她暗咬牙:这该死的男人!真会勾引人! 只是愤怒一被浇息便没那么容易再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作强硬:“不认是吧?好!那咱们走着瞧。日子还长呢,你我的账还没算完,你没那么容易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的目的毕竟不是让叶清无地容身,想着只要叶清还在昆仑剑派,总能搞清楚这他的图谋,于是放完“狠话”潇洒离去。 叶清则长舒一口气。 只要应付过现在,回到云霄,林漪澜怎么也不可能再找到他。然而他一转身便瞧见师门三人齐刷刷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边。 第74章 还来不及为鹤云栎的到来高兴,社死的窘迫和被识破的恐惧便淹没了叶清:刚才的事他们看到了?那他们听到了多少? “师叔、师兄我……我可以——” 叶清越说越哑声,他要怎么向三人解释他们的“小师妹”和一个姑娘退过婚这种事? 孟沧渊抬手打断:不用解释! 作为通情达理的师兄,他不会干涉小师妹的感情生活,即使是不在他认知范围的那种。 鹤云栎也无意作评。 他虽是师兄兼掌门,但对于感情恩怨也懂得不太多,还是要叶清自求多福。就是有一点他不明白—— 为什么叶清在林小姐面前的模样总是这么弱势被动? 此时的他便还不知道“第四爱”这种东西,但已经隐隐有了意识。 应岁与见多识广,不动容色,只是目光中若有若无的戏谑教叶清感觉浑身像爬了蚂蚁。 解释不清了。 算了,清白这种东西本就是泡沫,是“一刹的花火”。 叶清欲哭无泪:“我……我想回山门。” 第29章 几个人前脚登上飞舟, 后脚昆仑剑派管事弟子便匆匆忙忙来到前殿。 “首席!” 任须臾喝住他:“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每组第一的弟子都通知到位了吗?掌门和长老们都等着呢,晋位仪式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管事弟子瞧了一眼旁边的谢卿眠,欲言又止。任须臾隐约明白了什么, 和谢卿眠打了声招呼, 跟着管事弟子来到一边。 管事弟子:“没有那个弟子!” “什么意思?” 管事弟子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炼气组第一的那个女弟子。我们门内没有这个人!虽然花名册上有, 但玉简录没有!” 花名册是日常管理弟子的名录,方便但管理不算太严密;而玉简录则类似于户籍, 每个弟子入门时都会将他们的姓名、师承、灵根等个人信息录入其中, 独一无二,难以仿冒。 没有玉简录,那便证明这个女弟子是冒充的! 任须臾赶紧追问:“那个女弟子人呢?” “据渡头弟子禀报, 两刻钟前她在渡头上了一艘飞舟, 离开了。而且——” 管事弟子又开始欲言又止, 任须臾不耐烦道:“一次把话说完!” “和她一起离开的人里有一个疑似应丹圣。” 事实上, 他们基本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应岁与,毕竟如今修清规的人不多了, 人群中骤然出现一个穿道服的人还是挺打眼的。但出于对大人物的礼节, 没有铁证前管事弟子不敢说太决断的话。 任须臾紧握拳头, 胸口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 下令:“此事不要声张。取消这个女弟子的所有比赛成绩和记录,把炼气组的第二名找来接受晋升。” “是!”得到命令, 管事弟子急忙下去布置了。 只身一人的任须臾终于不再隐忍, 狠狠一拳垂在栏杆上, 骂道:“臭不要脸的云霄派!你们自己不会办宗门大比啊!” …… “那男弟子很是厉害, 基础扎实,剑招稳重, 没什么短板。若非被我言辞挑衅得失了分寸,只怕我还赢不了他呢!” 飞舟之内,调整过来的叶清开始向众人分享他比试的细节。 在昆仑剑派的弟子身上,他难得地找回了自信。并意识到自己这几个月又是喝药又是苦练的付出原来并没有白费。 这使得叶清很是兴奋,一时间喋喋不休。 三人之中,孟沧渊一直在听,鹤云栎更是不断捧哏,应岁与虽没什么兴趣,但也没有打断他的兴致。 过了大半日,飞舟行到通州边界,在一处山头停了下来。 “好了,就在这里分别吧。” 迎着叶清询问的目光,鹤云栎解释:“师父还有事要去一趟别处,我们不和你们一道回去了。” 孟沧渊没有多说,点点头,表示了解。 分开后,还没走得几步,便听得叶清在后面唤:“鹤师兄!” 转过身,叶清竟追下飞舟,朝他跑来。只见他将一件东西塞进鹤云栎手里:“这个送给师兄,师兄莫要嫌弃。” 鹤云栎摊开手,是一截发带样式的法器,大比的奖品。 叶清有这份心他很高兴,但他根本用不着啊:“你收着用吧。” 叶清躲开他将东西递回来的手:“我知道这比不上师兄平素用的物件。但我还是想表达一份心意,感谢师兄过去对我的教导和帮助。” “那照这样说,你该送的另有其人。” 叶清以为他在说孟沧渊:“大师兄那份我也有准备。” 他准备将系统奖励的那份送给孟沧渊。 “还有呢?” 鹤云栎频频朝应岁与的方向使眼色,但叶清始终不解其意。 最终还是应岁与出言结束了这场鸡同鸭讲的对峙:“既是师妹送的,你就收着吧。” …… 坐上朝南走的车,鹤云栎还是不甘心,将发带拿出来:“我觉得这个更应该送给师父。” “怎么说?” “弟子帮助小师妹也是源自师父的教导。也就是说,没有师父就没有小师妹现在的进步。再说,小师妹其实一直很敬仰师父,非常感激师父对他的栽培,只是平素与师父接触不多,才不好意思开口。” 第75章 这么牵强的论调,弟子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 惊讶之余,应岁与不免多瞧了鹤云栎几眼。 鹤云栎被看得发虚。 难道他助攻的姿势不对? 攻略里都是这样的啊,其他人这样一说,主角可美了。 什么【那人惯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虽爱怜自己却从没有一句好话,过去他常常为此愤恨,但自从认识到那家伙色厉内荏的本质后,种种口不择言责骂便成了关心则乱的叮嘱。曾经一句也听不进去的旁人对于那家伙的好话,如今听来也是另一番风味】。 看看,感情多好。 但应岁与并不按鹤云栎预想的剧本来,毫不犹豫地拒绝:“难看。不要。” 确实,这发带虽不算难看,但与师父的风格并不搭。鹤云栎提议:“那这一份弟子收下,之后再另补一条给师父。” 应岁与近似抱怨地感叹:“看来这份礼,为师不收还不行了。” 弟子努力拉近他和叶清关系的行为,应岁与瞧得分明,虽暂时不清楚缘由,但这种颇为可爱的小心思,他也无意戳破。 关于弟子的期待,他只保证尽量不刁难叶家的小子。 至于善待—— 不刁难难道不已经是天大的善待了吗? …… 另一头的飞舟上,叶清将系统送的剑坠给了孟沧渊。但作为对剑道有苛刻要求的卓越剑修,孟沧渊对于用不着还会拖累他出剑的东西毫无兴趣。 又一次,连送礼都如此艰难。叶清深感心累。 最后在他答应请孟沧渊到主城好吃好喝一顿作为附加条件下,孟沧渊才勉强收下。 接着,他听到了提示音,点开系统,任务刷新了—— 主线任务:【进阶筑基】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这不过是阶段性的胜利。即使成为了内门弟子,天赋平平的你还是修界最不起眼的蝼蚁,但废灵根真的没有未来吗?继续往上爬,进阶筑基,展露头角吧! 刚读完任务内容,又有一道提示音响起,只见在主线任务那栏下面又出现了新的一栏—— 支线任务:【红颜知己】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你虽得赏识,破例进了内门,但平庸的天赋在一众天之骄子中格格不入。众人有意无意地将你排挤在外。一众冷眼中唯有大师姐一人对你一视同仁,温柔以待。在她的关心下,你因仇恨冰冷的心也再度感到温暖,不禁期待起与她拥有更多的故事……请增加大师姐对你的好感度!与她达到“知己”关系! 确实。叶清虽对网络文学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作为男主红颜知己绝对不会少。 但任务描述却让他满头问号:什么门派里的除了大师姐都对他冷眼相待?明明是除了小师兄都对他挺好。 还有,哪来的大师姐? 但系统不可能发布不存在的任务啊。 莫非……师兄中有人在女扮男装?! 只有这种可能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出这位“女扮男装的大师姐”。 叶清根据印象一一排查—— 很遗憾,虽然鹤云栎完全符合描述,但首先要排除的就是他。 作为云霄白月光,所有弟子都希望鹤师兄能是师姐。出于这种心思,早就有人验证了鹤云栎的真实性别。 结果很遗憾,如假包换的男人。 云霄三恨之首才因此确立。 呸!真是不要脸! 哦,他在说那个在鹤师兄洗澡时借紧急汇报公务之名,进入浴室,确认了鹤师兄真实性别的记名弟子。 臭不要脸! 隽小师兄? 绝对不要! 而且他也不符合任务描述,他对自己一点都不好。 就算他真是女的,自己也不要攻略他。 那么只剩下—— 叶清抬眼,看向孟沧渊。 大师兄性情“高冷”,平日“沉默寡言”,而且一直独居,甚少与人亲密接触,瞧着可能性极大。 看着孟沧渊冷若冰霜却俊美精致的侧脸,叶清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看似高冷,实则稳重可靠的大师兄如果是大师姐…… 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 另一头鹤云栎准备调整路线出发:“师父要拜访的那位前辈具体住址在哪?” “方才想起来他可能不太方便,取消行程吧。” “那位前辈怎么了?” 应岁与:“三十七年前坐化了。” 鹤云栎:…… 这种事情能才想起来?很难不怀疑是故意的。 “那师父还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徒儿有什么建议?”应岁与将问题丢回给鹤云栎。 听这话师父似乎没有回去的打算。 但鹤云栎对通州并不熟悉,一时也难以想到好去处,又不想随便找地方。若是扰了师父的兴致,那还不如不去。 “弟子问问。”他找出玉简,打算咨询认识的其他门派的弟子。 但消息发出后对面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想是玉简不在手边。也不能干等着,鹤云栎开始努力搜刮。忽然,他想到了昨晚师父看的那封信。 通州本就在修界边缘,往东行一天左右就能到东洲,也不算远。他豁然开朗,提议:“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去东洲看看陌阿叔?” 第76章 应岁与似乎没想过这个选项,意外看向弟子,久久没有说话。 本来兴致勃勃的鹤云栎被他复杂的眼神盯得逐渐没了信心:难道师父不想去? 就在此时,救命的消息回了过来,鹤云栎看过对面提供的建议,扭头说给了应岁与:“宿城这个季节冰雕很值得一看,再过半月正好还是冰雕节,很热闹;业肃美食美景也不错,民风好客,很有人情味,一年四季都可以去;芦阳……” 应岁与抬手,打住了他接下来的介绍:“就去东洲吧。” 虽然做了决定,他的语气却称不上欣喜和期待。 鹤云栎也因此明确了一件事:师父确实在回避去见陌阿叔。 为什么? 他们不是故 友吗? 他骤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只有十几岁,骆九衢还没入门,大师兄又和他很有些年龄差。没有同龄人的他在某次宴会上结识了某个门派的弟子,与其玩得颇为投机。 后来他们回了各自宗门,鹤云栎思念玩伴,便劝师父去拜访朋友。虽然师父最后也带他去了,但却很严肃地纠正了他的一个说法—— 他(那个弟子的师父)不是为师的朋友。 只是鹤云栎印象更深的一直是第二句话—— 为师没有朋友。 既然没有朋友,那陌三千自然也算不得故友。 第30章 刻图上的指针转向东南, 缓缓挪向东洲字样。 越近东洲,应岁与的话也渐渐减少,看着书, 却长时间也未翻过一页。 “师父有心事?” 踌躇再三, 鹤云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应岁与抬起头, 回道:“你说为师新做的那套法衣配靛蓝的腰带好,还是配青蓝的腰带好?” “靛蓝的好。”给出答案后, 鹤云栎才揭穿他, “师父刚才想的才不是这个。”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心事重重的应岁与。入得师父眼的人事物并不算多,能让他上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听起来徒儿已经知道为师在想什么了,那为师答或不答也没关系吧。” 他在装糊涂。 不过鹤云栎也不想逼得师父像上一次一般用故事来糊弄他。 “如果和陌阿叔有关, 那不妨说出来让弟子也出出主意。”他没忘了应岁与是从决定要去东洲起才变成这样的, “虽然弟子没有师父聪明, 但多个人多个主意, 或许能有一些帮助呢?” 措辞里的谨慎应岁与听得分明。 面对弟子小心翼翼的担心,乖张如他也不禁心软, 退让道:“放心吧, 需要的时候, 为师会的。” 虽没有明说,却也等于承认了所思所想。 得到这份保证的鹤云栎不再要求更多, 他相信师父会说到做到。 …… 因为是凡人为主的州郡,为免去不必要的骚动, 两人在城外的山头下了车, 步行到城内。 远远的, 便瞧见一行人站在城门口, 似在等候什么人。为首的男人富态圆润,鹤云栎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陌阿叔?” 虽说凡人不比修士青春长驻, 但这么大的形貌变化还是很让他吃了一惊,当年陌三千在云霄时可没这么…… 丰满。 好在整个人红光满面,不难看出生活挺滋润。 看到师徒二人,陌三千激动迎上来:“恩公、云栎,一路辛苦。” 他离开云霄时鹤云栎已经成年,与如今的样貌差距并不大,因此一眼认了出来。 应岁与左右看了看,感叹:“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说?”陌三千不解。 “陌善人既有贵客,我们师徒此时叨扰属实不妥。” 陌三千大笑,解释:“唯一的贵客只有恩公。” “这么说,这劳师动众的罪责我是推不掉了。” 陌三千笑得更开心了,这种损你一句都要拐十个弯的性格,确实是应岁与。 “这样不才配得上你大丹圣的排面吗?”说完也不给应岁与回嘴的机会,回头将身后的娇小清丽的妇人拉上前,“绣心,来见过恩公。” “这是云栎贤侄。” 随后又对师徒俩介绍:“这是内人。” 妇人款款行礼:“恩公。云栎贤侄。” 陌三千是离开云霄后成的家,成亲时并未铺排,只请了亲近的亲友。云霄也有收到请帖,当时二师伯闭关,三师伯外出,只来了大师伯和大师兄。 鹤云栎本也打算来,但临下山前瞧见空荡荡的山门,终究还是折返回去,帮应岁与分拣药材了。 因此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到陌三千的夫人。 陌夫人着朴素但得体打扮,身量娇小,说话也温柔。 与印象中很不一样。 在书信提及到的只言片语里这是一个极有主意,甚至算得上固执的女性,不吵不闹依旧能将阅人无数的陌三千拿捏得动弹不得。 不过人本来就不是能以貌衡量的。 “婶娘。”鹤云栎回礼。 而应岁与则短暂地将陌夫人打量了一遍,冷淡地应了一声,作为对其礼数的回应。 他没有爱屋及乌的这种品德。 陌三千习惯了他这性子,并不觉得失礼:“大家先上车,回府再说话吧。” 一路过来都是鹤云栎在关心陌三千以及陌家的近况,应岁与鲜少开口,但听得认真。 第77章 陌三千在离开云霄后又四处漂泊,做了几年生意,直到在锦城遇到陌夫人才决心安了家,两人目前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跟陌三千学着做生意,今天忙着点货去了,所以没来;小儿子前些年被佛门修士看中,入了修道。 “小弟入了修道?为何没听你提过?” “有什么好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想去就由他去,能修出什么结果全看他造化。”虽然和云霄有着不浅的交情,陌三千却从未开口向他们要过什么。他更希望与故交纯粹地往来。 “他在哪个门派,何人门下?” 虽不想借交情牟利,但故交主动的关心也没必要拒绝。 陌三千大大方方说了门派与师承。鹤云栎点头记下,打算回去问问大师伯在那个门派有没有认识的朋友。不说走后门,至少也能有个照应。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抵达了陌府。 一下车,鹤云栎哑然。 虽说基于过去的相处,他对陌三千的品味也有所了解,但彼时怎么说还有其他人约束着,不会做得太过。现在真看到完全按陌三千喜好打造的陌府时,鹤云栎属实被那奇特的审美震撼了。 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多姿多彩、五光十色。 金银玉器,珠宝珐琅,来自不同地区的华贵之物,不拘风格都堆到一起。单挑出来也好看,但放到一起就—— 一言难尽。 再看应岁与,从进门后目光就直勾勾向前,坚决不瞟向左右。 锁着眉头的神态活像有针抵在他眼睛前面。 以他的审美能够控制自己不即刻掉头离开,怎么能说没有情分在呢? 品味、喜好、经历……全都话不投机。 他一直为师父能和陌三千建立起情谊感到稀奇。有一段非比寻常的故事发生在久远的,他不了解的岁月里。 因为收到传讯得知应岁与要来,陌三千早早命人备上了最好的茶叶。虽是凡茶,但应岁与喝茶并不挑出身,一地的茶有一地的风味,只要是好茶,他都喝。 “如何?还行吧?” 陌三千充满期待地看着应岁与。 应岁与放下茶盏:“客随主便。” 翻译:陌三千是主人,他说好,那就算好茶了。 “这么多年,嘴上还是不肯饶人。” 没讨到好话,陌三千却很高兴,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还是记忆中那个刁钻的人。 “甜言蜜语倒也有,你真心要听?” “别了,你素是算计越多,嘴上越客气。还是这副腔调中听。”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陌三千感叹:“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 “原来陌善人信中请我来做客的言辞都是客套。” “你惯会拿这种话堵人。” 应岁与:“唉。” “叹什么气?” “你惯会拿‘惯会’来堵我的惯会,我也只有惯会地叹气来回应你的‘惯会’。” 陌三千他这一长串“惯会”绕晕,笑着讨饶:“好吧,我不再说‘惯会’了,你也别绕我。” 许是太过激动,他忽然咳了起来,直到喝了大半杯茶才压下去。 “呛……呛到了。”陌三千略带窘迫地解释。 而应岁与很耐心也很没同情心地袖手旁观,等他咳完后,才不急不缓地继续说话。 两人间有搭没一搭地聊着两边近些年的变化,不算热烈,但也没冷场。 期间陌三千不时献宝似地拿出他这些年从各地,甚至外域收集来的好东西与应岁与分享,没有半分藏私。不知道是做好了被要去的准备,还是自信自己的审美不可能被应岁与瞧上 。 总之,直到鹤云栎去歇息,两人还没有说完。 亥时过了大半,在屋内打坐的鹤云栎才听到隔壁传来的告别声。 门扉合拢,两道属于凡人的沉重脚步声渐行渐远。 树叶晃动。 起了一阵冷风。 “咳咳咳!”急促咳嗽打破了寂寂夜色,“咳咳咳……” 这阵咳嗽较之白日更为激烈,更为……病相。 “老爷——”这是陌三千贴身随从在关心主人。 “嘘……” 陌三千制止了他的话,努力压抑咳嗽。此地还不算远,修士或许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动静。 他一张圆润的脸涨得通红,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丹药,服下。过了片刻,勉强恢复了气色:“走吧。” 陌三千想的没错,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不但能被听到,而且一清二楚。 鹤云栎已经出定,来到窗前,揭开了半扇窗扉。 此时已经瞧不见陌家主仆的身影了,只有隐约走路的声响或在风声里渐渐减小,不多时也听不见了。 这阵动静教他想起了一件自从来到陌家就被有意无意忽略的事: 陌阿叔今年百余七岁了吧。 这个年岁早已超过了一般凡人的寿数。 和叶清的废灵根不同,陌三千是没有灵根,几乎没办法修炼,这种情况千中无一,和单灵根的几率差不多了。 而陌三千又志不在此,因此虽然在云霄呆了好些年,却一点修行也没有学过。他和夫人能在这个年岁依旧瞧着像壮年人,靠的是云霄每年送来的丹药。 强身、保养、驻颜……各种效用不一而足,且药性都经过改良,更适应凡人的孱弱体质。 第78章 至于提供药方和丹药的,当然是应岁与。 鹤云栎自小在云霄长大,接触的凡人不多,并不了解他们的生老病死,白日里瞧见陌家夫妇红光满面便以为他们康健无虞,直到陌三千晚上的模样戳破了这层假象。 仔细想想青春永驻对修士都是奢望,凡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得到? 身为丹师,他自然清楚丹药是有极限的。凡人受不住高阶丹药,低阶丹药的药效又有限。百余七岁,就算不是,也接近丹药对凡人作用的极限了。 而这一切,应岁与远比他清楚,并且更早明白。 鹤云栎看向应岁与的房间,窗户亮着灯,但听不到任何动静。 师父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不想来见陌阿叔?也是不是正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如今来见陌阿叔? 第31章 “百花会?这个季节也有花会?” 第二天一早, 听到今日安排的鹤云栎很是诧异。虽然东洲的气候暖于通州,但冬天也会下雪积雪。瞧这银白景色,怎么瞧都不像有花开的模样。 陌三千笑着回道:“正是因为在冬季, 才需要举办花会啊。” 锦城人供奉的是百花神女, 神女爱花, 但冬日无花,因此为了取悦神女, 每到冬季锦城的女子们就用绢布或丝线做成花朵, 供奉神女。 而锦城也以这项工艺闻名,无论是绒花、缠花、绢花等等,都能做到以假乱真。 “这也是锦城之名的由来。” “原来如此。想来阿叔也有经营这手工花的生意了?” 以陌三千的商业头脑不可能错过这么大一块市场。 陌三千谦逊地笑了:“确实有经营一些相关的生意。” 他的神情含蓄又得意, 看来生意范围还不小啊。 因为管理宗门的需要, 鹤云栎本就对经营颇有兴趣, 陌三千又正好是这方面的专家, 如今再聚,自然要抓紧机会补一补课。 去看花会的路上, 鹤云栎顺道参观了陌家的商铺。 成衣店里, 他拿着一条又一条的发带在应岁与身上比对。 “拿好主意了吗?要送哪条给为师?” 瞧他许久做不了决定, 应岁与终于开口催促。 “弟子觉得每条师父戴着都好看。这条可以配青灰色的衣服,这条可以配竹青色的, 还有这两条可以搭配着一起用……全买了吧!” “那为师得用好几年了。” “用完我再给师父买就是了!” 应岁与:…… 自己的话里应该有很明确地传达“过多”之意。 某师父难得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表达能力。 不过弟子的心意教他颇为适用,因而并未拒绝。 陌三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师徒互动, 出门后才单独与应岁与感叹:“云栎贤侄愈发孝顺了。” “孝顺……吗?” 应岁与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眉间轻快淡了不少。 他不觉得, 或者说不希望是这个。 来到码头,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鹤云栎明显感受到了修界与凡界的差别。 修士寿命长, 生活节奏也慢,加上很多修炼材料都是有市无价。种种原因导致修界商业远比不得凡界兴盛,商贾世家出身并立志于此的陌三千不喜欢在修界生活也能理解了。 陌三千:“做生意呢,说难确实难,但说简单也简单。最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货真价实,言出必行。哪怕雇主不在意,该履行的也要履行。自己不骗自己,商业才不会欺瞒你。” 这番话颇有几分大道至简的味道,鹤云栎暗叹修行没有商道,否则陌三千高低也得是个大能。 时近中午,一行人才到了百花祠。 这里是百花会各种活动的主要场地,沿途过来可以瞧见不同年龄的男女老少聚向此地。 刚下车,结冰河畔的冷风一吹,陌三千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鹤云栎扭头问仆从:“可给你们老爷带了地元丹?” “带了药,在我这儿。” 陌三千一边咳,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但鹤云栎注意到他倒出来的丹丸是灰褐色,而非地元丹的黄褐色。 他还未及开口,应岁与幽凉的声音便传来:“陌善人离云霄久了,竟连地元丹和百草丹也分不清了?你就没有叮嘱你家主人带上对的药吗?” 后半句是对仆从说的,语气颇为严厉。 仆从心头一慌,忙道:“地元丹已经用完了!” 陌三千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懊恼的同时也无奈。应岁与想要知道的事情,总有办法套出话来。 他聊胜于无地补救:“别听他的,是今天不巧,只带了这个。” 应岁与没有再说话。 鹤云栎差不多能猜到师父心里在在意什么。 云霄每次给陌家送的丹药都是在算够陌三千及其至亲用量的前提下还容有富余,如今陌三千的药不够吃,怕是省下给了其他人。 一味药尚且如此,其他的呢? 陌三千急切地想揭过这篇:“进庙去瞧瞧吧,里面才是百花会最核心的最热闹的所在。”为了保持神秘感,他并未详细介绍。 鹤云栎扭头想要叫上师父,但应岁与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他明白了什么,颔首:“那弟子先失陪了。” 第79章 “难得来一趟,你就不去看看?” 应岁与:“倒也未必有外面的景色好看。” 陌三千看应岁与,应岁与看陌三千。 最终陌三千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富态的身体剧烈颤抖,显出几分佝偻的老态。 应岁与冷眼瞧着他狼狈,无动于衷。 “你也不说帮我顺顺。”陌三千抱怨起他的冷漠。 “我以为你很享受这种状态。” 得,生气了。 他确实有将自己的丹药赐给小辈。 他年纪大了,许多病痛都是因为失去的岁月,丹药有用,但不多。他多吃一颗少吃一颗的差别并不大,但若是给孩子们,却能保他们相当长一段时间无病无灾。 这比陌三千自己吃了还教他高兴。 只听应岁与近乎命令地说道:“随我回云霄。带上你的家眷。” 因为凡人对药效的耐受,陌三千吃的丹药都属于低阶,并不稀罕。 以应岁与的阶位,一炉就能炼出几十上百颗,多给十个八个人的量也没关系。但丹药对陌三千已经没有什么效用了。 要想延续他的寿命,必须用其他手段,而这在凡界无法做到。 类似的话不止应岁与,连陆长见他们也在书信中多次提及。但就像应岁与此前从不来东洲,陌三千也一直拒绝去仙门。 这次他也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除非你以恩公的身份命令我。” 应岁与冷冷回道:“我不喜欢别人教我做事。” 陌三千笑了:“我以为你会说: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这话倒不是他凭空捏造,而是当年某人切切实实对他说过的。而且彼时的语气神态可谓冰冷得吓人。 看来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些年不只是他,应岁与也变了很多。 应岁与:“你想听我倒也不是不可以说。” “哈哈哈哈……暂时还是不想的。” 虽然以玩笑的态度回绝了应岁与,陌三千还是心存忐忑:“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次前来打定了几分主意?” 过去那么多年始终不肯来见他的人,这次前来肯定不会单纯为了游玩。 陌三千有感觉,应岁与是来带他去云霄的。 而以应岁与的性格,没有打定主意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打定了主意—— 云霄有句话是:应岁与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这不是恭维,而是他极端自我的个性与近乎妖孽的聪慧相加后,必然会导致的结果。 “你既善察人心,何不再猜猜?” 陌三千苦笑,若是能猜出来,他何必再问呢? 他怕的是从应岁与从踏足东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算计如何将他带走了。 在应岁与不作声,而陌三千忐忑不安的对峙中,鹤云栎回来了,抱着一大堆色彩各异,做工各异,但都十分精致的手工花。 见到他,两人默契地结束了冷战。 陌三千迎上前,笑着打趣:“收了这么多花,看来贤侄很得姑娘们青睐啊。” 鹤云栎困惑,青睐? “这不是猜谜的奖品吗?” 他一进门,姑娘们便一个接一个凑上来给他出谜题,每完答一个,她们就笑盈盈地往他手里塞一支花,最后他实在拿不下,以至于百花祠才参观一半便折返了。 陌三千无奈地笑了,解释:“非也。猜谜只是增加趣味的互动过程而已,为的终究是将精心做花送给中意的人。若是看不上,姑娘们可不会出题的。” 还有这层意思? 鹤云栎于心不安起来:“那我岂不是收错了?” 作为一个近百岁的修仙人,他可没办法回应这些十几来岁的小姑娘的心意。 陌三千:“没关系的,赠花只是表达‘喜爱’的方式,收得多只表示你在姑娘们眼中很受欢迎,并不一定要回应。只要没回赠丝带就没关系。” “回赠丝带?”鹤云栎一惊。 瞧他的神情,陌三千暗觉感到不妙:“你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别人丝带吧。” 鹤云栎也没带丝带进去啊! 鹤云栎迟疑地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每个人都送了会怎么样?”盯着陌三千惊愕的眼神,他欲哭无泪地解释,“因为觉得,拿了别人这么漂亮的花,不回礼不礼貌。” 他确实没有带丝带进去,但门口有庙祝在门口售卖,还免费提供纸笔让他写好想说的话塞进丝带里。 一开始他以为是祈愿用的,便买了几根,但那些姑娘在送完花后都期待地看着他手里的丝带。他以为她们喜欢便送给了她们,匆忙间甚至将写了字的都送了出去。 后来因为不够还去向庙祝买了好几次。 怪不得当时庙祝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陌三千也头疼起来:“如果男子回赠了丝带,便是表示自己对女方也有好感,两人会在日落时分,于百花祠后的连枝树下碰头,共度百花节。” 鹤云栎想了一下姑娘们相聚在连枝树下一起等人,结果等来的是同一个人的尴尬场面,已经恨不得从人间注销户籍了。 他现在理解二师伯了。 应岁与悠悠开口:“倒也不是不能去挑一个。” 属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鹤云栎头疼:师父也来火上浇油? 第80章 但凡这些姑娘里有一个性格泼辣的,他都会被好一顿收拾。 陌三千解围:“也是我忘记提醒你。不知者无罪,不必太介怀。我叫人拿信物去树下守着,若姑娘们来了,与她们好生解释与赔罪便是。” 说着要拿走鹤云栎手上的花束。 鹤云栎收回手:“还是我去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让别人替我挨骂。” 说完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甚至挨打。 …… 天色渐晚,白日的朝花活动已经接近尾声,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渐渐多了起来,都在等着晚上的烟火节目。 “师父其实不用陪我一起去。” 丢脸的事也没必要多一个人。 应岁与把玩着一朵从花束里抽出来的缠花,弯眼回道:“场面难得,让为师也瞧瞧嘛。” 鹤云栎:…… 原来是为了去看热闹。师徒情有,但不多。 应岁与还不忘提醒:“若是徒儿抓紧,还赶得上晚上的焰火会。” 鹤云栎满腹愁绪:他现在哪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焰火会啊! 当前面临的问题不难解决,但足够尴尬与社死。他以后再也不要来这个百花会了! 连理树下已经聚集了许多青年男女,他们都是一个持花(一朵),一个持丝带(一根),找到对应的人后一起离开。 只有他,手里拿了一大束花,十分扎眼,每个路过的人都要打量他许久。 别看了! 鹤云栎都想把师父那几个遮掩气息的面具借来了。 但应岁与并未跟过来,而是坐在远处的石桌处——一个既能欣赏到他窘迫,又不会被波及的距离。 果真是来看热闹的! 鹤云栎忍受着行人的注目,等待着那些被他乌龙行为连累的姑娘。好在他身为修士,记人还是有几分能耐,能分清那朵花是哪个姑娘送的。 每来一个人,鹤云栎便将属于她的花递还,并赔上好一番解释与道歉。 过错确实在他。若不是遇到他这个不懂规矩却又莽撞的外乡人,这些姑娘本可以选择一个中意的男子,度过一个快乐的百花节。 好在姑娘们都很通情达理,责问埋怨的有,但还不至于动手。 等人的间隙,抽得空来去看应岁与,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年轻姑娘,与他同坐一桌,看着相谈甚欢。过了两刻钟再看,又多了两三个,有说有笑…… ——不是说要看他热闹吗? 鹤云栎心底泛起微妙的酸意。 他倒没有多想。 作为一个三百多岁的修仙人,应岁与还不至于对十几岁的小姑娘动心思。 他都不会! 手上的花一朵朵减少,终于最后一朵物归原主,送出的丝带也全部回到他手上。再看应岁与,他身边的姑娘们也已经离开了。 他走过去:“师父,还完了。我们回去吧。” 应岁与站起身,将某样东西扣到了他脑袋上,并顺手抽走了他手里的丝带。 鹤云栎只觉眼前一暗,头上一沉,摘下一看,是一个用缠花工艺做的花环,造型简洁,配色以青蓝为主,男子佩戴也不算违和。 等他的时候编的? 莫非是向方才那群姑娘学的? 花环做工十分精巧,瞧着不像第一次编。 若是其他人鹤云栎肯定怀疑是偷偷买的,但以应岁与观察与学习能力做到这种程度并非没有可能。 应岁与:“走了。” 其实他就是凑热闹,沾沾节日的喜气,也没有很稀罕那些花。心里这样想着,鹤云栎还是将花环戴回头上:“师父等等我!” …… 两人沿着结冰的河岸朝陌府走去,周围挂着的灯笼与往来人携带的提灯,将河岸边的路映照成一条流动的 光河,而他们就行走在这条光河之中。 鹤云栎被这充满烟火味的景象吸引,目不暇接。应岁与落后一步,垂眸拆解着从弟子手上拿来的丝带。 丝带里是写了祈愿语的纸条—— 愿师父如青山长松,岁岁安康,绵寿三千载。 愿师门众人无灾无祸,如天上玉轮,月月长圆。 目前为止共拆出六根有字的,四个师父,两个师门。 竟然把写了这种内容的丝带送给人姑娘? 他的弟子还真是迟钝。 虽然这样感叹,应岁与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担忧,眉眼微扬,若藏春风。 第32章 回到陌府, 洗去一天的风尘后,鹤云栎发现应岁与房间还亮着灯。 来到门前,敲门, 门松动, 自行开了一条缝。 没关门? 应岁与坐在桌前, 面前摆了一张纸,鹤云栎的位置瞧不见写了什么。 “师父还不休息?” “明天有安排吗?”应岁与抬起头, 顺手将纸折起收好。 “没有。” “那陪为师出去一趟, 找几味药。” “好。” 第二天师徒俩一早就来到了锦城最大的药铺,进门前瞧了一眼,正属于陌家商号。 也是, 陌三千在云霄做了多年丹药生意, 对药材也算了解, 回到凡界自然不会放过老本行。 应岁与进门, 将一张纸递给掌柜:“照上面拿药,分开包。” 掌柜看了许久:“客官要的药都不便宜啊, 还有几味都有市无价。” 第81章 修界不少丹药原料凡界也有, 但因为罕见, 天然便贵于绝大部分药材。 “没关系,你们这里有几种就拿几种。” 不多时, 掌柜将药包好拿了出来,鹤云栎上前接药时, 顺手瞧了一眼还回来的药方, 然后他愣住了。 他原以为师父在凡界采购药材是为了给陌阿叔调理身体, 但这张药方…… 虽然少了几味凡界必定采购不到的主药, 但依旧不难看出,是忘忧丹的丹方! 忘忧丹, 顾名思义,是一种消除人记忆的丹药。 细思应岁与准备丹药的目的,鹤云栎不免心惊:“师父要给谁吃?” 看到他的神情,应岁与也明白弟子猜到了真相:“你陌阿叔。” “为师左思右想,还是让他忘了那些凡人来得最方便。反正也并非他的血亲宗族。到了云霄他可以重新开始。给你当助手怎么样?他管账还是有一手的。” 鹤云栎知道师长们一直希望陌阿叔能到云霄颐养天年,但是多次邀请都被拒绝,却不料师父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是了,他想要的,从来都必定要得到,无论是物还是人。 “可是,若有朝一日陌阿叔想了起来,会如何看我们?” 虽然很反对这种办法,他却依旧下意识与应岁与站到同一边。 应岁与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再喂一颗就是了。” 鹤云栎哑然。 对于“将陌三千带回去”这个目的来说,这个计划可谓完美;但若考虑到情理—— 他们不能这样做。 “师父下定决心了?”不约而同,他问了和陌三千一样的问题。 应岁与没有回答。 见他还有迟疑,鹤云栎抓住机会提议:“不如让弟子先去和陌阿叔谈谈? 毕竟阿叔并非独身一人,还有家眷。如果是为了家眷的未来,他可能或许会松口。 再说,这方子上有几味药在凡界本就罕见,师父一两天也集不齐,这之前就让弟子先试试吧” 应岁与思考了良久:“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鹤云栎暂时松了一口气。 …… 瞧见来找自己的鹤云栎,陌三千笑道:“来得正好。喝这个吗?桑葚酒,刚才叫人挖出来的,我精心酿造的。你师父滴酒不沾,没福气尝了,你别和他一样啊。” 他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在弃情完爱的悬崖边转了一遭。 鹤云栎摇头:“我没有禁忌,只是不常喝。” 云霄门规未明令禁酒,只是严禁酗酒和酒后失仪。身为掌门,为杜绝可能,鹤云栎便干脆滴酒不沾了。 “果酒,不醉人的。” 陌三千说这话的模样让鹤云栎想起小时候师伯们哄他的“这个不苦”、“那个不辣”的样子。 他没有拒绝。自己本就抱着目的来的,如果有酒,接下来的谈话也能容易些。 “心事重重。你也来劝我?” 身为商人陌三千极善察言观色,鹤云栎认输:“您都知道了?” 不过,“也”是什么意思? 师父也劝过? “这不就知道了嘛?”和应岁与相处多年,怎能学不来几手骗话的手段? “看来你师父并没有打定主意。”陌三千长舒了一口气。 见到鹤云栎牵扯进来,他便能放心些了。 在唯一的弟子面前,应岁与往往会做个“好人”。 其实之前应岁与说破目的时,陌三千便生了疑虑。 毕竟对于打定主意的事,比起用语言劝解,应岁与更喜欢先设下一个无路可逃的局,让目标不得不就范。 “要说什么就说吧,说完我们好好喝酒。” 陌阿叔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通透清醒,鹤云栎也不藏着掖着,直言:“您带着家人和我们去修界吧,在那里,不止是您,还有姨娘、小弟,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你想过成仙吗?”陌三千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成仙?”鹤云栎摇头,“不想。太难了。古往今来,不乏为此耗尽一生心血的修仙者,但成功者却寥寥无几。何况,成仙要舍弃现有的一切,我红尘心重,放不下。” “那你想活多久?” “两千岁吧。” 这是炼虚境界的平均寿限,差不多能陪师父,还有师伯们过完一生了。 “那你幸福的长度便是两千岁。 我是商贾之子,母亲早逝,跟着父亲漂泊行商,过去半生过得都像水上飘萍,居无定所,一度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后来在云霄,我过了二十来年充实忙碌的日子,但离开后又失去了目标。 刚开始几年,孤身一人的我虽然也在经商,但只是为了完成与父亲的约定。对未来,个人的未来,我没有任何期待,那时的我缺了好大一块儿。 直到遇到我的夫人。 那感觉就像飘了很久的种子,终于寻到了能扎根的土地。我开始向往稳定,期待未来。所以我上了岸,扎了根,将她故乡当做我的故乡。 但我依旧是小到一阵风就能吹起来的种子。 长不成参天大树,亦幻化不成逍遥来去的飞鸟。 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夫人;我的夫人不想离开,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有她的亲人。同样,她的亲人也有亲人,所有人都有离不开的理由……所有人都只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第82章 鱼体验不了飞鸟的快乐,凡人也无法按照修士的方式生活。 你的幸福长度是两千岁,而我的幸福长度只系于一个凡人的一生。 我已经见惯了许多同辈、甚至晚辈的寿终正寝,我不想再看到晚辈的晚辈也走在前面。现在的我只想陪夫人安稳过完这一生,这也是我夫人的心愿。” 如果陌三千不曾在云霄生活,鹤云栎还能劝他去体验一下。但他呆了许多年,他有资格选择更适合他的方式。 换句话说,如果修界的生活能让他感到适应,当初他就不会离开了。 “我已经很幸运了。因为你们,我和夫人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该贪求更多。” 但是师父—— 念头闪过的瞬间,鹤云栎心生惭愧。 他来劝陌三千的最大原因并不是认为去修界对陌三千好,他是不想师父难过,不想师父的人生有任何不圆满。 说到底,他此举的本质,和收起那套摔碎茶具的动机没什么区别。 这份心思陌三千看得分明,他理解,并不打算责怪,人 的心本就是偏的。谁说鹤云栎在乎应岁与的同时,就不能真情实意地关心他呢? “将我的话带给你师父吧,你是和他商量过再来的吧。 你劝我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和我说过了——以不如你好听的方式。 我想,他又让你来的目的,与其说是说服我,更像是从你和我的谈话里寻找答案,来说服他自己。” 也是在经过这番谈话后陌三千才意识到这一点—— 有些话,鹤云栎能和他说,但应岁与永远不会;而有些道理,其他人说应岁与绝不理会,但如果是最疼爱的弟子,他或许会听一听。 他茅塞顿开又怅然若失地叹道:“我很高兴能看到你陪在你师父身边。如果可以,多陪他几年吧。” 鹤云栎哑然,原来他的劝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仔细想想,师父清楚自己不会赞同使用忘忧丹这样过分的做法,同时也知道自己认识丹方,基于这两点前提下依旧带着自己去买药材。 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使用忘忧丹。 了悟的同时,他也羡慕起陌三千和应岁与之间对彼此的那份了解。 “阿叔和师父怎么认识的?” 问出这个问题,也算表示之前的话题过去了。 陌三千态度轻快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年陌三千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在行商上还只学了皮毛。 记得是秋末,他和父亲采购了一批绣品,打算带到价高的州府去售卖。当时他们还没有自己的货船,便乘坐公共的客船北上。 在半路,一伙邪修挟持他们的船。 那是一段陌三千至今也不愿回忆的地狱般的日子。 他们被关在由货舱改成的牢房里,邪修不提供食物、水等凡人生存必须的物资。一开始他们靠不多的能吃的货物为生,后来吃老鼠、蟑螂,再后来…… 是死掉的其他乘客。 此外,驻守客船的邪修们还会出于取乐的目的,将船上关着的人带出牢房折磨。被他们带走的人大部分不会再回来,少部分回来的也会在之后很快死去。 陌三千的父亲就在其中。 在父亲深度烧伤,□□着死去的夜晚,在排泄物与死尸堆积的地牢里他许下承诺—— 只要他不死,他一定会杀了这群丧尽天良的邪修。他做不到就请别人来。 无论是谁,只要帮他报仇,他会将一切都献给那个人,包括但不限于生命、财富,以及后半生能创造的所有价值。 但现实往往不会像话本那么爽快。 为了这个念想陌三千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猪狗一般地在地牢里求生。但终究还是轮到了他。 邪修们将他拖上甲板,肆意折磨。 就在陌三千以为自己的性命到此为止时,一个少年侠客出现在商船上,干脆利落地杀光了所有邪修。陌三千,活了下来。 而那个少年侠客,就是应岁与。 “说少年其实也不恰当,那时你师父修为应该已经很高了,许多白发苍苍的修士见到他都得尊称前辈。只是看起来真的很年轻,我一度以为他年纪比我还小。” 令陌三千做出这种判断的除了相貌,还有气质。 岁月除了带给人皱纹,还往往让人更从容冷静,或者说淡漠。但当时的应岁与身上却带着谁都能看出来的迷茫与愤怒,情绪态度锋利得像伤人的刀。 这样的性情,陌三千在遭受挫败的少年人身上见得更多。 修仙人的心理年岁确实不能单纯按照年纪来计量,如果自小生活环境封闭,除了修炼之外的事一概不问,那到了一两百岁也未必能有凡界十几岁的少年成熟。 在鹤云栎的印象里,当时是师父下山游历的时期。 虽然觉得陌三千的形容有些夸张,但大体还是贴合师伯们只言片语里提及过的年轻时师父的脾气。 陌三千继续自己的讲述—— 杀完邪修后,应岁与并未理会他,收剑便走。 但陌三千记得这里的邪修并非一开始袭击客船的全部,有一部分前些日子下船了。 于是他不顾身体的伤痛,追上去,将知道的一切告知了年轻剑修。 第83章 他当然不是单纯的热心。 而是想借应岁与的剑复仇。 但应岁与听了毫无反应,脚步缓也不缓地往前走。 这些他都知道了。 不过陌三千最终还是如愿留在了应岁与身边,因为他正巧去过应岁与要去的下一个地方。应岁与需要一个人带路。 但他只是留下来,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帮助复仇的承诺。 而打动应岁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 严格来说,陌三千最后也没有做到,但种种机缘巧合,残余的邪修还是尽数死在了应岁与剑下,而接下来,轮到陌三千履行誓言了。那个关于奉帮他报仇之人为主的誓言。 只是当时的应岁与谁也瞧不上,他不稀罕也不需要陌三千的侍奉,在做完一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为凡人的陌三千追不上一个修士的脚步。 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出身商贾世家的他,有自身信奉商业法则,以诚实守信为人生信条。 为了完成承诺,他开始行走在修士出没的州府,刻意留心修界的消息。 依凭着在和应岁与相处的时日里得到的信息,他找到了云霄派。 确认了这就是恩人的宗门后,他决定守株待兔,此后多年陌三千一直关注着云霄与应岁与的消息。 因此他也才能在得知云霄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收拾包袱,赶往云霄。 按照誓言,他原本该在云霄侍奉到死。但度过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后,应岁与将自由还给了他,教他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当然,原话不会好听。 正是因为这份“开恩”,他才能遇到他的夫人,才有了后面这几十年的幸福。 应岁与想带走他其实不用太麻烦,只要以“恩人”的名义命令他,他就会遵从。 但应岁与没有。 他不需要仆从,他需要朋友,能包容他坚硬锐利的外壳,即使不被嘴硬的他承认,却依旧愿意赤诚待他的朋友。 …… 听完一段很长的故事,鹤云栎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客房。 虽然他被陌三千说服了,但却不确定自己带回来的答案能否说服应岁与。何况,他自身对要给师父失败的结果感到沮丧和担忧。 应岁与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试着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应岁与穿戴整齐,连发冠都没拆。 “师父还没休息?” 是在等他的消息吗? “喝酒了?” 应岁与贴近闻了闻。 来自另一人气息让鹤云栎感觉发痒,他没有躲开,只闷闷纠正应岁与的说法:“是果酒。” “看来我们的评价标准又有出入了。这次以谁为准?”应岁与侧开身,让他进屋。 “就是果酒,我没骗师父。” 喝了酒的弟子曾现罕见的固执。 “等你醒了再理论。” 应岁与递了一杯茶给他。 被这么一打岔昏昏沉沉的鹤云栎忘了刚才准备的话。半杯茶喝完后,他记了起来:“阿叔不想和我们去云霄,他说……他的幸福只限于一个凡人的一生。” 他越说越小声。 师父会难过吧。 陌阿叔已经一百零七岁了,留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他会在将来的二三十年内迎来死亡。 这对应岁与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说几乎是弹指一挥间。 按照师父的性情,本是阎王要人也敢抢一抢的,但如果是故人想这样呢?如果强行按自己的心意行事,那么他的敌人就成了故人。 鹤云栎,看着应岁与,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情绪的痕迹,但应岁与并没有什么表情,瞧着十分冷漠。 ——明明是自己将要失去一位故人,弟子的模样却比他还要伤心。 应岁与抬手,将弟子散下的鬓发别到耳后,并顺手摸了摸头:“那就让他过完他凡人的一生 吧,我们可以等他行将就木时再动手。” 说罢狡黠地挤了挤眼。 鹤云栎清楚他才不会动手。 如果决心不顾故人意愿,那么什么时机动手根本没区别,反正最后也会忘。 这话只是在为放弃计划找台阶。 “师父怎么和陌阿叔认识的?”听了陌三千的版本,鹤云栎还想再听听这件事在师父的角度是什么模样。 应岁与装模作样地想了片刻,最后答道:“时间太久,忘了。” “您记性真差。” “因为年纪大了。” “明明上次还说自己年轻的。” “什么话都记这么清楚,专门等着来挑为师的错漏吗?” “我只是单纯的记性好!” “那《固元经》第十二章 第五列写了什么?” “我没看过这本书!” “上次你翻过。” “谁能翻过就记住的?”鹤云栎说完意识到这话有个很大的纰漏,急忙补上,“除了您。” 应岁与失笑:“都这个模样了,说话倒还严密。” 鹤云栎以为在夸自己,不无得意地回道:“那当然!” 被这样一打岔,醉醺醺的鹤云栎也忘记了一开始自己想问什么,在应岁与的引导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渐渐在安神的茶香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弟子挪到床上,召来被子盖好后,应岁与回到桌边,又拿起了书。但映入眼中的字如何也进不到心中。 第84章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弟子的问题。 那不过是一个傻子错把坏种当好人的故事。 当年的他完全没想过救陌三千,出手时也没有在乎过陌三千的死活。比起感激他,陌三千更应该感谢自身的好运,撑到了他来杀那群邪修的时候,并且没有在打斗中被邪修顺手杀掉。 但这个烦人的傻子却真把他当恩人。 一个凡人,千里迢迢来到云霄替他打白工,真真切切救云霄于水火之中,这倒教应岁与不善待他也不行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出于本心去做过值得陌三千感激的事,没付出过等价的情意。 他从不称陌三千是自己的朋友,他—— 应岁与侧首,将目光落在弟子的睡颜上。 不配有这么好的朋友。 …… “叮铃” 梦中有铃铛的声音。 触目所及皆是浓厚的雾。 顺着铃声向前鹤云栎渐渐瞧清了浓雾后的景象,一出宅邸前躺了数十具尸骸,数名浑身被黑甲包裹的杀手执带血的兵刃立于一旁,沉默无声。 圆润的陌三千抱着厚厚一摞账簿,站在尸堆盘奋笔疾书,他依旧身着契合他审美的华丽花哨的锦袍,但面色却惨白如纸,不似活人。 铃声是从他们身后的旗帜上传来的。 旗帜主色黑,上书血红的“诛”字。 终于,陌三千停下了笔,手一夹,厚重的账簿“啪”地合拢。只见他含笑对已没有一个活人的尸堆道:“如此,便账目都对上了。感谢诸位的配合。” 他扭头对身后的黑衣杀手道:“走吧。” 接到命令,杀手们沉默转身,撤退,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灵智的人偶。 “钱货两清,诚信经营。” 伴随男人的念白,铃声与阴兵般的队伍渐渐远去,隐没在浓雾中。 随着他们的退场,一句启示出现在鹤云栎脑海里,像是在为他解释—— 【魔主身边有一位阴鬼裁断,手执一份因果账簿,为魔主征讨各种欠债。】 阴鬼?裁断? 时间流转,渐渐的,天色亮了些。 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浓雾中,由远及近,披着雾气而来。 来者手持长剑,望着满院的尸骸,目光沉重而复杂。 熹微的晨光落到他脸上,让鹤云栎得以瞧清他的面貌,端方正气,英气凛然,正是他的二师伯,牧夜声。 牧夜声手指掐诀迅速推演了一个方向,毅然追了出去。 注释般的启示再度出现在鹤云栎脑中—— 【魔主应岁与与他的师兄,是死敌。】 第33章 清晨, 醒来的鹤云栎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他第二次做类似的“预知”梦,这次的内容不似第一次繁杂,但短短的两个场景却充斥一股让他窒息的悲伤。 那个阴鬼裁断的容貌、气质, 毫无疑问就是陌阿叔, 但又和现在不同。从相貌年纪来看, 反而更接近在云霄时期的陌三千。 但是,阿叔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那种惨白如纸, 毫无血色的脸鹤云栎只在死人身上见过。 而且“阴鬼”之名, 似乎也在彰显他的不同寻常。 鹤云栎曾以为自己梦中的场景是关于未来的,但现在又开始怀疑了。 那更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还有那句旁白似的启示—— 魔主应岁与与他的师兄……是死敌? 魔主? 他的师兄? 为什么是他的师兄,而不是他的二师兄, 或者他的师兄们? 不知为何, 鹤云栎非常在意这句话。 …… 想不出有用的信息, 他只能抽回思绪。左右看了看, 发现这里并非自己的房间,是师父的。 记忆回到昨晚, 他在陌阿叔处被连哄带骗地喝了许多高浓度的果酒, 回来后又和师父聊天, 再后来…… 他睡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师父为什么没把他送回房间? 那师父岂不是没睡? 对了抢师父床这种事鹤云栎虽不说习以为常,但也并非首犯了, 在短暂的惭愧后,便坦然起身, 穿衣束发。 整理好衣冠出门, 抓住一个小厮询问, 得知应岁与和陌三千在庭院的凉亭里聊天。谢过之后, 鹤云栎径直往庭院而去。 既然在陌府庭院风格自然也是一脉相承,绕过同时存在的错落山水与对称楼阁, 他终于瞧见了两人,真是在聊天,没有某一方(单指陌三千)被下药。 大多时候是陌三千在讲,应岁与安静倾听。 若没那么多坏心眼,他倒算个很好的听众。 但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悖论,因为应岁与喜欢听人倾诉的首要原因就是为了知道踩别人哪只脚别人会更痛。 方走近便听得陌三千颇有些着急的声音:“到底成不成?你给个话儿,别又装听不见!” 应岁与悠然喝完杯子里的茶,感叹:“乌龙色泽浓郁,回甘悠久;青瓷细腻光洁,胎质轻薄,不惹杂味。两者配在一起也算别具一格,和这庭院景色甚是搭配。” “我刚才和你说的事——” “倒也不必谦虚,能选择与世俗公认的正确做法不同的道路也是一种勇气与格局。” 陌三千:“……” “哎呀,我是真心在夸你,绝无半点反讽之意,为何总把人心想的这么坏呢?” 第85章 两个人的对话根本接不上。 应岁与似乎在和某个不存在的陌三千交谈。 鸡同鸭讲半晌,陌三千放弃:“行了!我不提了,成吧?” 说完抱起手,不再说话。 “师父,阿叔。”鹤云栎这才走过去,行礼落座。 趁着应岁与品茶的间隙,他拉了拉陌三千的袖子,小声询问:“您方才和师父说了什么?” 面对不想答应的请求,正常情况下师父都会直接拒绝,至于理都不想理的,怕多少沾点离谱。 “也就请他帮一个小忙,你师父现在越来越小气了。”陌三千语气遮遮掩掩。 鹤云栎当即维护:“小不小气也要看您求的是什么啊。” 再三询问之下,陌三千终于将详细说了来, 原来是陌夫人一直想趁着身体还“中用”,为陌三千再生一个孩子。但陌三千觉得这对陌夫人身体损害太大,一直 强烈拒绝。 只是他虽然在外面是八面玲珑的大商人,但却拗不过家里固执起来的江北娇女子。 最令他着急上火的是,陌夫人因为担心和调养“孕气”的汤药冲突,停了丹药。 陌三千自己说不动,便想着借助外力。 他方才便是在求应岁与帮他打个配合,出具一份诊断,向陌夫人证明他已经不能再生育。兼通医理的丹圣之言,陌夫人肯定不会不信。 第二个要求就是再开一味好用一点的避子汤药给他。 虽然对生死表现得很洒脱,但陌三千还是更愿意在寿终正寝前保持身体康健。他现在瞧瞧吃的那味避子药药性着实生猛,教他不太好受,这也是他近来身体虚弱的原因之一。 鹤云栎不知如何评价。 这完全就是在把师父当江湖郎中使唤,换个人来只怕早就被师父记恨上了。也幸亏他是和云霄情谊深厚陌三千,才能逃过一劫,只是被轻飘飘地讽刺几句。另外—— 您就不怕师父在你的药里下忘忧丹吗? “要不贤侄你帮帮我?”陌三千转而将希望投向鹤云栎。 鹤云栎虽不似应岁与心气高傲。 但应岁与拒绝过的事,从来与师父站在同一战线的他自然也不会答应:“师父在这儿,我说的话只怕没有信服力。就算我帮了您,但没师父配合,夫人一求证,不还是要露馅儿?” 陌三千嘴一撇:“你俩穿一条裤子的。” 鹤云栎装傻回应:“倒也不能这么说,云霄派虽算不得大富大贵,裤子还是管够的。” 虽然没有答应帮忙,鹤云栎还是给他出了几个主意。 比如再和陌夫人好好谈谈,将自己的想法与担忧坦诚相告。 这倒像他的性子会出的主意。 陌三千表示要再想想。 又坐了一回儿,有生意上的事务找来,他便先行离开了。 鹤云栎接替了陌三千原来的位置,习惯性地给茶炉上的铫子续好山泉水。 “师父。有没有人瞧着像死人,但还能够拥有灵智,行动自如。”师父懂不少杂学,或许知道梦境里陌阿叔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应岁与双眼一挑,质问:“你在哪里遇到的?” “不是我遇到的!”鹤云栎忙找借口,“是听别人提起,一时好奇。” 闲谈吗? 应岁与稍微放松:“有几种邪术都能达到你说的效果。” “哪几种?有什么区别吗?”鹤云栎连忙追问。 “有的用的是活人,有的用的是死人;有的做完之后是活的,有的做完之后是死的。” 这说的也太笼统了? “具体都是什么模样?” 应岁与反问:“徒儿还想认真分辨吗?为师的回答是,不管哪种,只要遇到,都离他们远点。” 看来确实危险。 没得到答案,反吃了一顿教训的鹤云栎不再多问。 回去再问问三师伯? 他和邪修接触得多,应该了解吧。 时近中午,阳光烈了起来,师徒俩收拾了东西,折转回房。路过东边小花园外的回廊,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教应岁与停下了脚步。 透过院墙的镂空,另一头坐着文静的陌夫人,她才喝完药,正用手帕捂着嘴,缓解难受。 陌夫人也看到了他们。 于是两人便转到正门。 陌夫人站起身,款款行礼。 看出应岁与的在意,鹤云栎在回完礼后主动询问:“夫人用的什么药?” “嗣子方。”陌夫人温柔笑了笑,解释,“我想和夫君再要一个孩子,以后也好有人烧纸。只是夫君固执,总担心这儿担心那的,我正想请两位替我劝劝夫君。” 没人烧纸? 两人不是有孩子吗? 即使小儿子入了佛道,也还剩大儿子啊? 应岁与截断了他未出口的疑问:“既然只是用来烧纸的工具,那造个机关傀儡岂不是更方便?应某没什么人脉,但认识几个炼器师,可以帮忙,至于材料,不必担心。” 这话完全是在曲解陌夫人的意思。 同样身为孤儿,且随性任意的修仙者,鹤云栎理解师父和他一样,都难以理解凡人关于家庭血脉的执念。 但他们一个会忍住不说,一个不会。 陌夫人耐着性子解释:“也不单纯是这样。我希望百年后依旧有什么能作为夫君和我来过世上一遭的证明。房子会倾颓,金银会腐朽,只有血脉能生生不息,永远记着他们的先祖。” 第86章 对此,应岁与冷淡评价:“一厢情愿。” 虽然在丈夫口中得知这位贵客脾气不太好,甚至说得上不近人情,但这番尖刻的对话还是让没有习惯应岁与脾气的陌夫人感到话不投机。 “恩公说得也没错,但哪个父母不是怀着一厢情愿的期待才生孩子呢?” 应岁与面色并不好看,鹤云栎生怕他蹦出一句“可你夫君并不期待”。好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 “晚辈告辞。”说完这句话,鹤云栎转身,快步追上应岁与。 …… 回到客房,才一坐下,应岁与便吩咐:“去把你陌阿叔请来,说我改主意了。” 事情突然出现转机,陌三千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迅速赶来:“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应岁与将墨递给他,示意他研磨:“杀人于无形的事,做一做倒也无妨。” 杀人于无形? 这形容,诡异地贴切。 写药方的过程中,陌三千一直在旁边紧紧盯着。 他虽不会炼丹,但打理丹药生意多年,对部分常用药材的药性还是了解的。瞧见应岁与写上龙胆草,他连忙阻止:“这味药就别了吧,太苦了。” 应岁与笔锋一顿,眉毛不耐烦地挑起。 他一向极度讨厌有人对他指手画脚,无论是谁。但令人意外的是,他这次没有发作,反而应要求划掉了龙胆草。 还来不及诧异,鹤云栎便见他添上了另一味特产于修界,生僻且更苦的烟芽草。 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师父。 晚些时候,陌家大少爷回来了,被叫来拜见应岁与。 “这是我的长子。”陌三千拉着一个高挑的青年给两人介绍。 鹤云栎暗中打量。 虽然年近知天命,但陌家大少爷的相貌在丹药调养下尚属年轻,身体瞧着也没有毛病,陌夫人如何就说后继无人了? 正疑惑,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对陌三千请安。 陌三千也将他叫到两人面前,介绍:“这是犬子的伴侣。” 话语一出,连应岁与都多看了一眼。 虽然同性相恋在修界也不算罕见,但在大多数人心中依旧不太上得了台面,尤其是对他们的父母来说。 即使在修界鹤云栎也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大大方方地介绍孩子的同性伴侣。 感叹陌三千的胸襟气度之余,他也微妙地明白了陌夫人口中“没人烧纸”的含义。 那中年文士自被叫过来后,便一直盯着鹤云栎看,直到陌家大少爷都觉得不对劲,轻轻推了他一下。 中年文士惊觉自己失礼,连忙解释:“抱歉,这位仙长相貌与我在中州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我与他多年未见了,方才还以为见到了他。” 有像到这个程度吗? 鹤云栎正要询问,却听应岁与接话道:“天下像的人几何?这是你那朋友的荣幸。” 他的态度颇为尖锐,似是为弟子被拿来与一个凡人相提并论而感到不悦。 “晚辈失礼。” 短暂的见面以书生的再度道歉作为终结。 时近傍晚,应岁与提出了告辞,也证明此行带走陌三千的计划彻底失败。 离别在前,轻快的氛围也不可避免地染上愁绪。 去城外的路上,鹤云栎拉着陌三千的手叮嘱:“阿叔以后也多带着家眷来云霄做客,师伯们一直很想再见见您。来前儿捎封信就行,我让弟子驾飞舟来接你们。” “倒不是不想……” 陌三 千话说到一半,无奈摇头。 鹤云栎明白了,是不敢。 虽然师父暂且放弃了将他带去云霄的想法,但谁敢肯定陌三千主动送到眼前时他不会将人扣下呢? 毕竟相较于带走人,留下人还是相对简单的。 再度来到城门口,陌三千打恭告别:“我很高兴恩公能来,能见到你最后一面,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不是最后一面!”应岁与打断他。 “我还会来的。” 陌三千的表情错愕、高兴又担忧。 错愕于应岁与竟然会说这种话,高兴于还能和故人再会,担忧则是怕对方又是来带他走的。 这般揣度让本无此意的应岁与感到了不满,他嘴角微压,但最终还是放软语气:“我还会来的,只是看你。” 说罢似不愿再面对别离的场面,转身钻入了车驾之中。 回去的车上,鹤云栎试图安慰:“师父想的话,我们明年或者后年还可以再来。” 一到两年,这是修仙者在修行之余能够调整的最短的闲暇周期——在没有事情牵绊的前提下。 仔细想想,他的提议情况而言并不算有用。 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师父终究要看着故人一点点衰老、走向死亡,可以作为,却不能作为。没有事情比这更让人无力的了。 想到这里,鹤云栎倒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希望师父来得不要那么勤了。 应岁与没有回应,只是朝他摊开掌心。 鹤云栎将手递了过去。 应岁与闭起眼,将弟子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世上愿意包容他的人不多,很快,又要少一个了。 第34章 “鹤师兄!” 刚回到云霄一道绛红身影便朝鹤云栎飞扑而来。 第87章 应岁与将弟子往后一拉。 隽明袖扑了个空。 重整旗鼓再来, 又扑了一个空。 应岁与单手摁住隽明袖的肩,悠悠感叹:“师侄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隽明袖愤恨:“谁对你热情了?” “可恶的魔头”隔在中间,他够不到鹤云栎, 便只能拉着“心心念念”的师兄的袖子倾诉:“我还以为师兄不要我了。 你走的第一天, 我怨死你了, 你竟真的这么狠心丢下我。但第二天我就开始想你,后来, 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师兄不知道,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过得有多惨。谁都在欺负我。老头子折腾我不说,大师兄和大师伯也不帮我,连那小妮子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前几日还有贼人夜袭, 搞得我好害怕, 师兄以后陪我睡好不好?” “贼人?” 鹤云栎诧异。应岁与也看向两位师兄寻求解释。 这也正是陆长见打算要说的事:“前几天灵药园的一个记名弟子回乡省亲, 归山时被宵小顶替冒充。本来没人注意到, 直到前天晚上宵小摸入了静思堂,被沧渊发现。沧渊下手重了些, 没能留下活口。” 那贼人也机警, 随身物品都藏在了别处, 目前还没找到。除了根据贼人死前使用的术法推断他是邪道中人外,并没有更多关于其身份的线索。 发生了这种事, 应岁与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还轻描淡写地感叹:“沧渊师侄实战经验不多, 难免失了轻重, 多来几次就好了。” 顾决云怨念地瞧了他一眼:这种事也没必要多来。 “那被冒充的记名弟子如何了?”鹤云栎则担心起记名弟子的安危, 要知道邪道素来心狠手辣, 被他们盯上的人难有活口。 陆长见回道:“贼人下了重手,好在那弟子机警, 及时用法宝逃脱,只是受了不轻的伤,需要调养好些时日才能回来报道。我已经让沧渊带着丹药灵石去探望了。” 也正是因为没能灭口,贼人在潜入后才急于行动,因而迅速暴露了身份。 鹤云栎放下心来,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留下让孟沧渊护送鹤云栎先回去的话,应岁与与两位师兄一起走了。 入夜,因为应岁与迟迟未归,孟沧渊便一直守在倚松庭。 在门内混入邪修后,对鹤云栎的安保等级上升到了和外出一样的水平,既必须时刻有至少一名元婴期以上的剑修跟在身边。 倚松庭没什么吃的,只有给翠花淑芬母女准备的零食。 孟沧渊也不嫌弃,一口一个嘎嘣脆的灵果,声音让嘴馋的小香猪三兄弟睡不着了,集体爬起来,跑到回廊下用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孟沧渊。 面对它们渴望的目光,孟沧渊默默将果篮抱进了怀里。 他还不够吃呢。 鹤云栎默默又抓了一大把灵果放进篮子。 怪不得大师伯不让大师兄出师,他这样出去真的很容易让别人以为云霄派虐待弟子。 闲坐着总是无趣,鹤云栎不由地想起了让他心神不宁的第二个梦境。 男主的问题接近解决,但这个梦又给他带来了新的困境。 师父和二师伯会成为死敌? 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师伯们和师父一直相互扶持。他想象不到什么外部矛盾能让他们离心反目。思来想去,矛盾只能来源于内部,来源于某些早就存在的隐患。 但症结不在现在,也不在他了解的岁月里,而是更久远的过去。 孟沧渊比他早入门十几年,或许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在去找二师伯前,不如先问问大师兄。 “大师兄,在我入门前,你对我师父是什么印象?” 小师叔? 孟沧渊凝眉细思。 他刚入门时小师叔并不在山上,师父和师叔们对他说的是外出历练了。但后来十几年里他都没见小师叔回来过一次,甚至一封信也没有。 应岁与对他来说仿佛虚构出来的一个人。 直到某天,一个年轻剑客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出现在山门前,应岁与回来了,身边带着的正是鹤云栎。 “我?”鹤云栎疑惑,他不是大师伯捡回来的吗? 孟沧渊也觉得疑惑,用手比划—— 谁告诉你的? 师伯们说的啊! 鹤云栎细细回想,师伯们好像都是模棱两可的玩笑话,没有谁明确说过他的来历。 唯一接近确认的,是年纪还小时他问过一次师父,自己是不是和大师兄一样,都是被大师伯捡回来的。 师父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怕自己缠着他问身世吗? 虽然他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感兴趣,但以师父的性子,倒真有可能为了回避麻烦这么做。 鹤云栎又问:“在你记忆中,那时候师父和师伯们的关系怎么样?” 那时候? 孟沧渊记得师长们提起小师叔总是免不了一顿争吵。 但他当时年纪太小,还听不太懂争吵的内容,隐约记得是小师叔下山历练前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而且事情似乎和师祖有关。 再后来,他大了一些,师长们就不太谈起小师叔了。 又过了几年,小师叔回来,师长们都很高兴,再没有提过去的事。再后面鹤云栎差不多就记事了,用不着他再说。 第88章 争吵?不太愉快的事? 现在的鹤云栎就像惊弓之鸟,任何矛盾隐患都让他心惊胆战,可惜大师兄并不记得其中原委,问也问不出结果。 “大师兄,如果师父和师伯们反目成仇,你觉得问题会在哪里?”鹤云栎直接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大师兄性情沉稳靠谱,又不爱说话,不会泄露出去。 反目成仇? 孟沧渊惊愕地看着他,然后,吓得扯了一个嗝。 …… 手忙脚乱帮大师兄缓过气来,鹤云栎怕再透露梦境内容又会吓到他,因而不敢再问。 两人便各自静坐休息。 从东洲回到云霄即使是乘坐飞行法器,也依旧有好几天的路程,一路奔波,难免疲累。 鹤云栎还想等师父回来,不想回房,但等着等着,还是趴在书阁的桌案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应岁与似乎回来了。 “阿 栎呢?”这是在问大师兄的话。 “辛苦了。” 有人进了书阁,来到他身边。 鹤云栎想睁眼,但眼皮沉重,动也动不了。 脚下一空,他被抱了起来,头靠上的胸膛微凉,鼻息间是庭院内浸透梅香的寒气。 “师父,不要……离开……” 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梦话? 不是更应该是让师父和师伯们好好的,不要闹矛盾吗? 前往卧房的脚步停住了,似也在疑惑弟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梦话。 片刻之后,低哑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为师哪也不去。” 仿佛是终于放下心,怀中人攥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下来,贴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 大亮的天光晃得鹤云栎睁开了眼,看着熟悉的床顶,他陷入沉思。 他昨晚不是在等师父吗? 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他怎么回的卧房? 大师兄送他回来的? 记不得了。 因为常年被同门们保护的极好,他在休息时的警觉性一向很低,在宗门内尤其如此。 因为前几天的夜袭,师父和三师伯要去排查门内的防御阵法和设施,以免贼人做了手脚。 这样一来倚松庭又没了人,鹤云栎便被送到了陆长见处,由大师伯看护。 而大师兄则去照看隽明袖与“青叶小师妹”,顺便给他们上课。 对于自己和两个师弟师妹一个待遇的状况,鹤云栎表示习惯了,没什么的。反正也不是第一天当大龄儿童了。 满心怨念的他如是安慰自己。 好在可以借机会问问大师伯关于师父的事。 “大师伯,师父以前是什么样的?” 瞧陆长见一脸不解,鹤云栎解释道:“我是说,根据你的了解他有没有可能……做下一些不好的事,走上歧途?” 陆长见诧异:“他现在不就是吗?你终于发现了?” 师侄终于开窍了? 鹤云栎辩解:“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师父目前做过的事和真正的不好的事还是有区别的。” 在他眼里师父只是喜欢通过捉弄人取乐而已,算不得什么罪恶的事,而且作为被作弄的最多的师父亲传弟子的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宽容点呢? 他熟不知应岁与对他的捉弄,和对别人的“捉弄”是两回事。 陆长见有些失望,原来没有开窍啊。 短暂沉默后,鹤云栎再度开口问道:“师父和师祖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陆长见怅然一叹:“说句实话,我们六代弟子里谁又和你师祖的关系好呢?” 师祖性情暴戾没耐心,对待弟子们十分严苛,师长们一直对他颇有怨言。这些都是鹤云栎知道的,说了等于没说。 完全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也不知道大师伯是没明白他想问什么,还是在打太极。 晚些时候,陆长见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回来的应岁与:“云栎今天一直在向我打听你以前的事,甚至还问到了你和父亲的关系。” “怎么了?师兄想说什么就说啊。”应岁与似乎毫不在意。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提的。现在都好好的,还想那些做什么?” 陆长见捏着下巴:“我觉得主要问题在你,你总是把事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说是不教云栎师侄担心,结果反而让他更担心。他才会病急乱投医,来抓着我们东问西问的。” 他说的不止是鹤云栎,也是他们三个师兄的共同抱怨。 应岁与并没有改悔之色,只回道:“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但怎么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师兄素来善解人意,通情达理。这样的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师弟我又如何知道怎么说呢?” 陆长见被他夸得又高兴又惊疑:“也是哦。” 应岁与看了一眼信以为真的大师兄,对他的笨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 领上自己徒弟,两人走在回倚松庭的路上。 鹤云栎关心:“师父和师伯今天将门内的阵法禁制全部查验完了?” 应岁与:“嗯,暂时没什么问题。” 所有记名弟子也挨个谈了话,没有被冒充的情况。 鹤云栎一喜:“那弟子是不是可以自由行动了?” 第89章 应岁与笑了笑:“怕是不能。回去后沐浴更衣,然后来找我。” 让他沐浴更衣,难道师父要—— “师父要开炉?” “嗯。” “这次炼什么丹?” “乾坤丹,你来。” 八阶丹药,让他来? 鹤云栎咽了一口口水,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仿佛面临大考的学子,暂时也顾不上考虑“学习”以外的事了。 …… 平心而论,能达到高阶丹师的水准,鹤云栎自然也是有天赋的。但能年纪轻轻取得远超同辈的成就,却不能单靠天赋。另一重原因也简单:用炼丹材料砸出来的。 之前说过,丹师的评级标准是以炼出某个阶位的丹药为准。 也就是说,一个人成为了高阶丹师,并不代表他能以百分百的成功率炼出五阶及以上的丹药,不过他一定炼不出八阶丹药。 越阶炼丹没有成功率,就是在拿丹药原料换取超过正常炼丹的修行经验。 这种方法在丹师中不算罕见,丹师们培养弟子时也或多或少都会用到,但一般只限于五阶以下的丹药。五阶以上,每升一阶,丹药原料的价格都是指数级增长。 而越阶炼丹时需要准备的材料还往往不止一份。 越阶炼制六七阶丹药所需要的材料已经能让大部分特级丹师发憷了,如果不是至亲,没人会下这么大血本。 而鹤云栎还并非限制在五阶的新晋高阶,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已经能稳定炼出七阶丹药了,他要越阶炼丹,只能是八阶。 拿八阶丹药的原材料来打水漂,哪怕是一流宗门来也会倒抽一口凉气。 但应岁与没这个顾虑,他有钱,又只有一个弟子,不给鹤云栎花,给谁花? 炼丹分为提炼、萃取、炼化、成丹四步,每个步骤截然不同,能领悟到的经验也不一样。 以鹤云栎当前的水准,连其中一步也难以完成。 为了让弟子完整体验乾坤丹的成丹过程,应岁与提前准备了不同阶段的半成品原料。来给鹤云栎练习。 往往鹤云栎刚炸一炉,他便把新的材料递上。 待炸到第九炉的时候,鹤云栎心尖便开始发抖了。 他以为师父最多也就是每个阶段的原料准备一份,让他体验一下完整过程就够了,结果已经炸了两轮了还没结束。 虽然师父有钱,但这可是一炉只出一颗的乾坤丹原料啊。 几十万灵石一颗的那种乾坤丹! 不同的丹药有不同的出丹率,这也导致同一阶的丹药价格可能大不相同。 有的丹药一炉能出十几颗,因此哪怕是高阶也不会很贵,比如聚灵丹;有的两三颗,价格就会高一点,比如洗髓丹;至于一炉一颗的,往往要翻几倍到十几倍。 因为除了原料消耗,还会把对丹师开炉次数的占用算进去。 一向慷慨的掌门师兄难得地感到了心疼:其实他不急着进阶的,真的一点都不急。 但应岁与只是又拿出一份完成了萃取步骤的原料:“再来。” 又一次炸炉,鹤云栎已经开始麻木了。 目前为止,他已经浪费了二十二份原料,就是二十二颗乾坤丹。二十二颗乾坤丹,可以骗二十二个男主回来,也就是说,他浪费了二十二个男主。 鹤云栎默默咽下心头泪,接过原料,开始炼下一炉男主……哦,不对,是乾坤丹。 第35章 在鹤云栎闭关炼丹的十七天里, 心态逐渐崩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师弟隽明袖—— 十七天! 那魔头把鹤师兄关起来足足十七天! 鹤师兄这次出来还能是“完璧之身”吗? 代入自己,根本不可能! 没有人会不馋鹤师兄身子! 鹤师兄温柔体贴还能干, 多金貌美会生养, 不馋他还是人吗? 即使那魔头是鹤师兄师父也一样。 只怕魔头早就开始计划独占鹤师兄了, 毕竟现在市面上的话本特别流行“师 徒”这种悖德又刺激的题材。 “可恶!”隽明袖狠狠地锤了一下柔软的被子。 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弱,没办法守护鹤师兄。 晚上, 吃饱喝足后, 他再次开始痛定思痛,明白当前不是逞强的时候,该低头还是要低头。必须拉拢盟友, 否则他就再也“救”不出鹤师兄了。 仔细复盘整体局势, 划分出主要敌人和次要敌人后, 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 静思堂别院内, 结束一天的剑术练习,叶清开始进行药浴。即使在浴桶里, 他依旧盘腿打坐, 抓紧时间运转灵气。 昆仑剑派大比的成功大大激励了他, 回来后他开始更加积极地修炼。 至于鹤云栎给他调配的洗精伐髓的丹药和药浴,更是严格遵循。目前他已经坚持大半年, 虽然灵根还没有变化,但经脉明显更为坚韧, 能容纳的灵气更多, 吸收灵气的速度也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 除了这些, 最近还有一件令他开心的事, 那就是黑袍人似乎被什么事牵绊住,已有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他了。 以前即使没到给他丹药的时候, 黑袍人还是会时不时将他叫出去,关心他的“工作进度”。 他的工作进度? 叶清想着都绝望到想笑:是“零”唉! 第90章 但面对一个明显不好惹的“上司”,他还能怎么办呢? 编呗! 就像以前应付年终检查瞎写工作报告一样。 在他的描述里,应师叔虽然平日对自己冷冰冰的,但私下里那可是青睐有加,非常栽培,甚至有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也会继续指导他,为他的人生解惑(指教他女装那次)。 叶清还记得黑袍人当时听了这份“报告”,那叫一个满意,对他连加赞赏。 而他非常坦然地受下了这份夸奖,并没有对欺骗“领导”一事感到不安。 又一次,他从“职场小菜鸡”晋升成了“老油条”。 至于被发现真相怎么办? 凉拌呗。 过一天算一天。 如果隽小师兄也能被关禁闭他的日子就完美了。 ——啊,他真是个“坏女人”。 正在这时候,叶清疑似听到一阵人声,听着像隽明袖的声音。但细细听去时又没了动静。 幻听? 就在他疑惑之际,门被“嘭”地一声推开。 有贼人夜袭之事在前,叶清以为这一次是故伎重演,第一反应便是从水中站起身,去拿剑。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隽明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女人!你在哪?”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四目相对。 叶清错愕又慌张地看着闯入的隽明袖,而隽明袖也吃惊地看着赤身裸体的他。 完了,一切都完了。 电光火石间,叶清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虽然易容丹能调整容貌,但并没有改变他的性别特征,也就是说,隽明袖看到的是他本来的,属于男人的身体。 他的秘密就这么暴露了? 他会被赶出云霄派吧。 叶清万念俱灰。 好不容易,他在失去家人后,又重新体验到了亲人般的温暖。宽厚的师长,体贴的师兄…… 他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此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堵住隽明袖的嘴,不惜代价!什么条件都答应! 但隽明袖会通融吗? 他不是一直想赶走自己吗? “你——”短暂的愣神后,隽明袖面色骤然变得通红,飞快背过身,大骂,“厚颜无耻的女人!你居然脱光了勾引我!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心里只有鹤师兄,不可能对你动心的。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啊? 叶清懵了。 隽小师兄好像没发现自己是男的,难道他不知道男女的生理差别? 意识到这一点,他吃了颗定心丸,反手扯来衣服,迅速穿戴整齐。 等他再次走出来,隽明袖已经在桌边坐定。 少年的双颊与耳朵绯红,看向叶清的眼神频繁闪躲,但依旧色厉内荏地警告:“我劝你别做梦了。莫说我看了你的身子,就算我和你睡了觉我也不会负责的!” 叶清就坡下驴,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我不会让师兄负责的。” 隽明袖听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反不痛快起来。 虽然他嫌弃青叶,但青叶不准嫌弃他! “我看你是想攀更高的高枝儿。别以为你最近对大师兄的殷勤我看不出来。” 自从打昆仑剑派回来后,这家伙就变得特别粘大师兄,下了课要把大师兄叫住问一堆问题不说,还总是有事没事给大师兄送这儿送那儿。 大师兄迟钝,瞧不出来,但骗不过火眼金睛的他。 不过隽明袖也不是很在意孟沧渊被骗感情的可能。 要是大师兄和这个妮子成了,他一下少了两个情敌不说,以后大师兄忙着恋爱,指不定还能少给他布置点作业。 竟然被看出来了? 叶清心虚。 他想强调一下自己的性向,但大师兄可能是师姐这种事情,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再说解释了他会不会多一个情敌? 偷偷看了一眼隽明袖,暗自摇头。 以隽小师兄对鹤师兄痴迷程度应该不可能。但他现在是小师妹啊,解释了岂不是要被怀疑是女酮? 最终叶清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小师兄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隽明袖下巴一扬:“自然是好事。我是来给你机会的。” “什么机会?” 叶清问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子,隽明袖能带来什么好事? 果然接下来便听他道:“魔头应岁与把持宗门,欺压同门,还逼迫鹤师兄当他的禁|脔,可恶至极!你和我结盟,联手推翻魔头的无道统治,拯救鹤师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隽明袖不甘心和叶清分享胜利果实,但在过于强大的敌人面前也只能向现实妥协。 好在经过前些日子的敲打,这妮子应该也见识到了自己的厉害,不敢造次。 “推翻……应师叔?” 虽然小师叔很难相处,但怎么说,也比隽明袖靠谱多了吧。 看出他的迟疑,隽明袖威胁:“不愿意?你也不想你脱光衣服勾引我的事被大师兄知道吧。” 叶清总觉得这个开头他看过,在某种来自岛国的电影里。 他强调:“我锁门了。”甚至还开了禁制。 隽明袖嘴硬:“有吗?你上了锁怎么没有防住我!” 防不住他的能算什么锁? 所谓的禁制在整天全门派祸祸的混世魔王面前如若无物。 第91章 叶清知道和他胡搅蛮缠没有结果,于是将话题带了回去:“小师兄有什么计划吗?” 隽明袖:“你和我一起找机会反了他,将鹤师兄推上大位。” 叶清:就这? 真是简陋的计划啊。 隽明袖开始畅想起未来:“将来我做了鹤师兄的夫君,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你立下大功,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你成为鹤师兄的妻子。你我一夫一妻,共同襄助鹤师兄成就云霄大业!” 什么新概念一夫一妻制度? “额……此事是否要征求鹤师兄的态度?” “还用征求什么?他给我擦药时早把我身子看光了,当然要负责的!难道他还能赖账不成?” 叶清忍不住吐槽:“你不也不打算负责吗?” 对此,隽明袖自有自己的理论:“这不一样。鹤师兄是谦谦君子,言出必行。而我是只对他一人钟情,对其他人冷血无情的渣男。你别想在我这里得到更多。” 叶清:“额, 你高兴就好。” 为了尽快打发走这个小祖宗,他糊弄地应下,但不想隽明袖还想要个保证。 隽明袖本想让叶清发心魔誓,但是他上课不专心,课业进度拉下太多,还没学到这节,只能写了个契书,强迫叶清盖了个印儿。 “以后你若敢背誓,我就把这个契书交给那魔头,咱俩一起死。” 叶清心里一个咯噔,真的有些害怕起来。 他倒不是怕师叔误会自己想害他,毕竟这个东西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当真,他是怕被师门众人划到和隽明袖一个档次。 那多丢人。 …… 鹤云栎尚不知师门内“势力”变更,他神情憔悴地坐在丹炉前。 十七天,他整整炸了三十七次炉,三十七个男主。 最好的一次,他也只是勉强完成了“提炼”这个最初级的步骤,离成丹差十万八千里。 他有罪,真的,他有罪。 应岁与捻起一点药渣,捻开。 虽然没有成功,但较一开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次就到这里,剩下的交给为师,去休息吧。”这些天的炼丹感悟够弟子消化好一阵子了。 累到麻木地鹤云栎机械行礼,行尸走肉般离开了丹室。 终使他有元婴期修为,但持续十几天高强度地炼制高阶丹药也有些扛不住。 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但身上一股药渣味儿,鹤云栎实在无法接受带着这身气味上|床睡觉。强撑着拿了换洗衣物来到汤池,想着在岸边眯一小会儿就好,但一闭上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再次有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被挪到了汤池外围的玉质矮榻上,身上还盖着墨灰色的干净道袍。是师父的。 师父炼完丹了? 这么快? 乾坤丹的炼制时间一般是十到十三天,即使用只差“成丹”的半成品材料,理论上也得花上五到七个时辰,但看漏刻,是卯时,距他出来只过了三个时辰,师父的丹术又精进了。 这个进步速度和在处于高阶的鹤云栎相比也不落下风。 莫怪鹤云栎一直认为自己在丹道上没什么天赋,实在是身边有一个学习能力过于妖孽的师父。 身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汤池里有人! 鹤云栎回头。 水汽腾腾中,一片素白的脊背映入眼帘,墨如鸦羽的长发垂在脑后,洇湿的部分紧紧贴着皮肤,如同蜿蜒的蛇纹。少年时期留下的不规则的红色疤痕沿着脊椎蜿蜒,最后没入乌发之中,病态却艳丽。 应岁与脸上盖着毛巾,瞧不见弟子的姿态,只听到玉榻处有动静,知道他醒了:“要不要一起洗?” 属于男性的声音因水汽浸润而显得喑哑!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鹤云栎迅速将头扭了回去:“不……不用了,弟……弟子待……待会儿再洗。” 他默默往下缩,将发烫的脸藏进外袍。 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原因不明。 虽然他一直和师父生活在一起,但师父很注重分寸和隐私,从不随意出入他的房间,也从不在他面前袒露身体。 这是他自十三岁时因为生病,应岁与不眠不休照顾他二十六天的那次后,第一次见到应岁与的躯体。虽然只有背部。 方才的惊鸿一瞥仿佛烙在了鹤云栎脑子里,如何也甩不掉。 白的肤、黑的发、红的伤……浓烈而糜艳。 “害羞了?” 应岁与拿下毛巾,回头瞧去,只看到弟子缩成一团的背影,以为他是羞于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 这猜想也不算错,但未成行提议就算教人慌乱,效果也有限。 应岁与不知,现在让他的弟子脸红心跳的,是他自己。 鹤云栎将滚烫的脸埋得更深:“师父就洗自己的吧。” 这下他彻底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倚松庭的汤池建在山背处,与山上的活水相接。 潺潺的水流声中时不时夹进撩起池水的声音,搅得鹤云栎心烦意乱,脑子里是师父的样子,鼻息间也是师父外袍的味道。 明明是一起洗的衣服,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每分每秒都像煎熬。 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欢悦地彰显自己过去从未有过的存在感。 第92章 咚咚、咚咚、咚咚…… 终于,汤泉处传来出水声。 接着是窣窣的穿衣声,片刻的寂静后,带着温热水汽的躯体贴近鹤云栎的后背。应岁与伸手,越过弟子,拿走了落在另一头的衣带。 随后,气息远去。 终于结束了。 正在鹤云栎松一口气时,一只手突然拉下了盖着他的外袍,教他意乱的模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弟子飘满绯红的脸,与晕了水汽的双眼映入眼帘,应岁与一愣,骤然忘了想说的话。心跳得紧,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吧。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鹤云栎抢回外袍,重新遮住半张脸:“师父在做什么?” 难得的,他对应岁与用上了责问的语气,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应岁与移开目光,干巴巴解释:“为师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因为带来的干净外袍还盖在弟子身上,他只穿了里层的交领长衫,服帖的布料沿着匀称挺拔的体魄延展,完美勾勒出腰背的曲线。 这衣服,穿了也像没穿。 ——某位脑子里全是自己师父裸|体的小黄人如是吐槽。 鹤云栎:“谁能睡着啊?” 洗澡洗得哗哗哗的,他又不是听不见看不到的石头。 似撒娇又似抱怨的低喃,煞是可爱,应岁与忍不住弯起眼。 只听他嘱咐:“早点洗了回房休息,莫让为师回来了还得来汤池捞人。” “才不会。” 他又不是笨蛋。 应岁与又摸了摸弟子的额头,确认没有生病才放心离开。 直到他彻底离开汤泉,鹤云栎脑子里还是嗡嗡的,脸上原本将要褪去的绯红,在被师父带着池水湿热的手摸过后,又开始发烫。 师父…… 还挺好看的。 当然,肯定不是话本里动不动的“修界第一美男子”的水平,但……却比“修界第一美男子”还教他心慌。 这件事的过错自然不能归咎于师父。 是他定力太差了,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把持不住。 他不是在说师父魅力不够! 是师父魅力够的同时,他定力也不够。 身为师父的弟子,他应该拿出和师父魅力匹配的定力,否则以后再遇到类似场景,丢人了怎么办? 这次蒙混过去,下次可不一定了。 这天凌晨,鹤云栎窝在玉榻上深刻反思,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要努力锻炼定力,达到见了师父全身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程度。 …… 鹤云栎洗完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卧室方向也没有气息。 出去了? 叫他休息,自己却不休息? 铁打的吗? 丹室已经清理干净,一旁桌案上放了一个药瓶,里面是两颗乾坤丹,药瓶底还压了一张纸条,写着:“只准送一颗”。 ——他当然知道!他又不是散财童子。 鹤云栎打了一个哈欠,满眼困意。 十七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练习,三个时辰的睡眠明显补不回来。将乾坤丹收进储物空间,将纸条折好收进储存信笺的盒子。鹤云栎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这一觉他睡得香甜。 ——如果忽略梦中某些意味不明,却又朦胧暧昧的场景。 再次睁开眼,昏黄的夕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另一头,庭前寒潭映出粼粼红波。 瞧了瞧记载日期的法 器历表,他睡了整整一天半。 收拾好出门,师父的房间又没了人。 来到前厅,发现大师兄正端坐在厅中,一副等人模样。 见到他的第一眼,孟沧渊便道:“来货了。” 原来今天正是合作的商会给云霄送药材的日子。 第36章 匆匆赶到渡头, 货物已经在顾决云的监督下卸了不少。 见到鹤云栎来,他转手将货单塞了过去:“终于来了。你再对对有无错漏,我看得脑袋痛。” “有劳师伯。” “这些时候什么时候到的?”鹤云栎一边复核, 一边问孟沧渊。 孟沧渊:“早上。” “怎么不叫醒我?” “小师叔。”孟沧渊用手臂比了一个叉。 应岁与不准。 以往都是孟沧渊陪伴就行了, 但贼人夜袭的余波还未过去, 接收货物又会和外人接触,顾决云不放心, 便也留了下来。 他已经有二十来天没见到鹤云栎了, 理解师侄也要修炼的同时,也不免对霸占他们掌门,导致他这么久都看不到乖巧师侄的某人感到不满。 “你师父这次又狠命练你了吧。” 孟沧渊闻言也投来“怜惜”的眼神。 他觉得鹤师弟简直太惨了, 要背那么多复杂的药物知识和丹药方子, 还要学习不同药物的处理与炼制方法……他想到都脑袋大。 还是练剑轻松, 但可惜鹤师弟不练剑, 体会不到这种快乐。 苦命的孩子。 鹤云栎没有意识到大师兄的怜悯,查验货物之余只顾着回顾决云的话:“修行哪有不辛苦的, 师伯们练剑也不比我炼丹轻松啊。” 顾决云冷哼:“你那师父, 根本不会教徒弟。要么不闻不问, 要么一口气灌一大堆,谁像他这样教的?” 其实他清楚应岁与有分寸, 比他更懂适合鹤云栎的教学方式。 第93章 他就是想嘴自己师弟两句。 鹤云栎面露惭愧:“是弟子不成才,愧对了师父的教诲。” “我没这个意思!”顾决云清楚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把话接住, 是为了不让数落落到应岁与身上, “就知道袒护你师父。” 鹤云栎笑了笑, 老实受下了这句不算指责的指责。 孟沧渊感觉发生了什么。 但没看懂。 算了。 大师兄不懂剑法外的世界,但好在他有着和世界观匹配的好奇心。 就在几师叔侄闲谈之时, 又有四个商会伙计抬着一箱货从渡船的货舱内小心挪出。 下船的过程中,位于右下的商会伙计不停瞟来瞟去,随着记名弟子的一声“掌门”,他的眼神落定在鹤云栎身上。 瞧出这位云霄掌门的修为,他得意一笑,暗觉胜券在握。 这人自然不是真的商会伙计。 他乃是邪道玄冥宗第五分堂堂主,此来是为了和之前潜入云霄,打探叶家孤子下落的第七分堂堂主接头。 前些日子,七堂主传回消息说,已经追踪到了叶家孤子最后出没的地方,也就是这个云霄派周围。 他认为叶家孤子是被云霄派藏了起来,决定潜入打探。 不过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传回消息。 宗主等得急了,便派他们来查探。 他们并不认为七堂主出了事,毕竟那可是元婴初期的高手,而且还精通“无面术”,能毫无破绽地伪装成另一个人。 至于不传回消息的原因也好解释,不过是为了独揽功劳。 他们玄冥宗规模虽不算大,但内里也很有些勾心斗角。几年前,唯一的副宗主退了位,自那以后每个堂主都憋着鼓劲儿想立个大功,以便再进一步,因此对同僚严防死守。 而五堂主这次也切切实实是冲着抢功劳来的。 不过让他不满的是,宗主出于谨慎还派了另一位四堂主和他一起来。 他们两人兵分两路。 他伪装潜入探查情况,四堂主则带领手下从云霄派阵法薄弱处侵入突击。 到手的功劳却要分给别人大半,五堂主越想越气,这什么“云霄派”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野鸡门派,十拿九稳的行动,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他一人就能杀穿。 五堂主会这样想,自然有他的倚仗。 玄冥宗以阴毒的邪道见长,聚集了会各种邪门外道的能人异士。而他擅长的正是伪装和操控毒物。伪装降低目标的警惕心,毒物则能一击毙命。 虽然他只有元婴期,但运气好的时候,也不是不能越阶暗杀化神修士。 过去对付多位正道人士的经验,给了他单挑云霄派的底气。 尤其是在看到他们掌门居然是个区区元婴中期时,他更有把握了。只要处理掉这个掌门,剩下的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至于旁边两位看不透修为的修士,他并没有很上心。 首先可以排除两人修为比他更高的可能。一个元婴中期当掌门的门派怎么可能有更厉害的修士,而且还是两个。 何况两人形貌气质瞧着这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能修炼到化神期的年纪。 他们宗主已经算天赋好了,达到化神期依旧用了四百多年。这两人怎么可能比宗主还强?大概率是有遮掩修为的法宝傍身吧。 再说…… 五堂主嫌弃地瞧了一眼孟沧渊和顾决云,这两个人也完全没有高人的气度啊! 云霄掌门右边那个虽然好看,但眼神却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一看就是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年轻;右边那个,从一开始就在不停地聊天,巴拉巴拉的,嘴碎得不行,哪有大人物闲话这么多的? 顾决云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嫌弃嘴碎了,他继续拉着师侄聊天:“你们两师徒前段时间去哪了?” “去东洲见了陌三千陌阿叔。” “哦,他啊。” 顾决云还记得这位云霄前任总管,做事很有能力,做人很有分寸,说话也中听。是个让嘴不积德的他都说不出不是的人。 “你师父人坏命倒好,总能认识些好人。他也有一百多岁了吧……” 顾决云的语气低落下来。这话的潜台词他们都懂:活不了多少年了。 “这次就没把人带回来?” 顾决云张口就问出了鹤云栎花了两天才发现的事。 三师伯看师父一向很准,总能精准踩中师父的痛脚,师父也往往不甘相让地回敬,将三师伯撩拨得火冒三丈。 这么了解对方的两人性情却如此不相投。 或许能命名为“来自天敌的了解”? 鹤云栎缓缓摇头:“没有,师父决定尊重陌阿叔的选择。” 顾决云低哼,颇有些不满:“平时那么蛮横,关键时候倒支棱不起来了!” 他也是希望陌三千来云霄的。 “可惜那小胖子当年不愿意留在云霄。就算没灵根,也并非完全没办法啊,好歹堆到金丹期,能多活上三四百年,不比他现在快活?” 把没有灵根的凡人硬提到金丹期? 偷听的五堂主白眼快翻上了天:吹牛没边了,他以为他是白玉京啊? 鹤云栎则在回味顾决云给陌三千的“小胖子”的昵称。 虽然按三师伯的年纪来说,叫这么一声也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奇怪,奇怪中还带着一点可爱。 第94章 经过东洲一行,他也有了不少感悟:“也并非所有人都追求长生。陌阿叔寿数虽短,但并不代表不开心。他在修凡二界都生活过,应该清楚什么样的生活更适合他。” 顾决云闷声道:“只能开心一百年的开心算什么开心?” 虽然这样说,但他没再提带回陌三千的话。他选择了尊重。 “话说回来,难道三师伯也不知道师父和陌阿叔之间的故事吗?” 鹤云 栎虽然已经听过一版。但陌三千讲的笼统,且只说好的不说坏的。他还想听听其他人视角的故事。 顾决云:“我哪能知道他的事,蚌壳都没他嘴紧。” 这话里有说不出的酸味儿。 “何况那时候他——” 他骤然打住。 “怎么了?”鹤云栎追问。 “何况那时候他在外历练,早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书信都不知道寄回来一封的,哪去打听?哎呀!想到你师父就烦,懒得说他了。” 师父确实不是习惯倾诉的人,但书信都不寄一封确实是有些过了。联系大师兄之前提到的“师父下山前疑似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是少年叛逆期?离家出走? 后面鹤云栎再试图把话题往回带时,都被顾决云这样那样地打断。 意识到三师伯确实不想再谈及师父,他只能放弃,转而问道:“三师伯知不知道有什么秘术会让人形似死人阴鬼?” 顾决云拧眉:“你们遇到了?你师父呢?他没管吗?” 鹤云栎连忙解释:“不是!是偶然听说,好奇问问。” 顾决云这才放下心来回答:“确实有几种。我所知的就有湘白御尸术,南岭傀儡术,以及历史悠久不知源起的不化骨和罕见诡异的落头氏。” 其中御尸术以死炼死,傀儡术以活炼死,不化骨以死炼活,落头氏以活炼活。 ——“活”指的是有无灵智,至于瞧起来都是死人模样。 使用这四种术法的不说全部,也至少有九成都不是好人。尤其是傀儡术,用顾决云的话来说是:遇到一个杀一个,绝不算冤枉。 鹤云栎回想梦境里陌阿叔的状态,觉得更符合“不化骨”的特征,但更详细的知识他决定自己去查,不打算再问,说得细了怕三师伯起疑。 毕竟,他不是粗神经的大师伯。 顾决云不忘叮嘱:“记着,这四种东西遇到了都有多远离多远,别想着靠自己对付。” 这些存在本身可能好对付,但他们背后往往还有个毒辣的“主子”,不可不防。 “还有沧渊你也是!听到了吗?”他还探出头点了一下神游天外的孟沧渊。 大师兄活像好好坐在路边却被突然踹了一脚的猫,茫然地点了点头。 五堂主听着这段谈话,暗叹这小山门还算有点见识。 不过也好,了解才知道害怕。一会儿他也让这群人见识见识御虫术的可怕。 他一直在留意云霄三人,一时没跟上前面伙计的脚步,将伙计拉得踉跄了一下。 左前方的伙计立马回头呵斥:“认真点,里面都是熟透的玄阴果,怕碰。” 五堂主心中不屑。 这门派果真上下都喜欢吹牛,真正的熟透的玄阴果一颗就要数万灵石,这里若全都是,那单这一箱货就得上百万灵石了。 他们玄冥宗都没这么财大气粗,这小门小户有这能力? 多半是被称作伪玄阴果的玄灵果,百余灵石一颗的那种。 这种果子有什么好稀罕的?果真是个小家子气的小门小户。 他最讨厌“装逼”的人了。 若不是宗主害怕打草惊蛇,让目标逃跑,严令他们在确立目标所在前不可暴露身份,他何苦做这伪装,直接闯入乱杀一番岂不爽快? 伪装成伙计的做小伏低可让他憋坏了,待完成任务,他一定要好好发泄一通,将这个门派搅得天翻地覆。再把门内的人都抓起来,给他的“小宝贝”们做饵料。 想到这副场景,五堂主便兴奋不已。 “这些时日门内有什么不对劲吗?” 听到云霄掌门发问的五堂主一惊。 难道对方觉察了潜入的七堂主? 不可能! 七堂主的秘法极为精妙,连他都未必能识破,怎么会在这小门小户折戟? 顾决云:“目前没有。” 果然。 五堂主放心的同时又得意起来。 这时,后方的伙计对同伴低语:“喂!你闻到了一股很古怪的气息吗?” 走在前方的五堂主神经一紧。 发现他了? 不可能!这种小喽啰怎么可能有这般本事? “没有啊。”被问话的伙计摇头。 “你闻闻,使劲儿闻。” 见他们说得严肃,五堂主虽自信不会暴露,但还是心存疑虑地跟着使劲儿闻了闻,然后一股恶臭之余甚至有点辣眼睛的味道冲进鼻腔。 后方被骗的弟子暴怒:“***的张三!你放屁了叫我闻?” 同样中招但不能骂出来的五堂主非常暴躁。 ——他要把这里杀光!全部杀光!无论是弟子还是伙计全杀光!这个门派太讨厌了! “三师伯,你感觉到了吗?”鹤云栎骤然严肃地唤道顾决云。 你们也来? 第95章 五堂主极端愤怒了。 顾决云顺着师侄的眼神示意看去。 只见鹤云栎腕上的手串正透出微弱的红光。这正是之前应岁与从陆长见处昧来,又转送给弟子的法器。若遇恶意手串便会发出微弱的暖光,恶意源头越近,便越接近红色。 这个颜色,那说明对方离师侄很近了。 顾决云锐利的双眸一转。 五堂主一个心惊。 看向他了! 不可能!应该只是巧合。 要冷静,不要因为紧张暴露。这小小门派,他来去自如,有什么好怕的? 但为什么他会有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就像被猛兽盯上的草食动物的。一个低级剑客,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压? 他还不及分辨,便觉眼前一花。 再看清时,那个被他鄙视的“嘴碎”剑修已经来到面前,只见剑修伸出手,随即一股巨力将他掼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五堂主意识看得分明,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动作。 孟沧渊也反应迅速,在顾决云动手的一瞬间便将鹤云栎拉到身后,护卫起来。 鹤云栎不忘对渡头的伙计下令:“大家散开!” 五堂主蠕动着想逃,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他的四肢从肌肉到骨骼,完全被粉碎,只留下薄薄一层皮肉,维系着里面的“烂肉”。 而这只是在一击之内完成的,摁着他脑袋的一击,却能在不对他造成致命伤害的同时,对他的肢体造成精确的毁灭性伤害,何等恐怖的力量控制。 化神中期?后期? 一个元婴期当掌门的门派,怎么会有化神期做保镖? 不,即使是化神期他也还有救。 只要将他的小宝贝们放出来…… 刚想到此处,他便看到有一只蜈蚣爬上了他的脸,这正是他小宝贝中的一只。 原来剑修的攻击同时还切断了他的灵识,储存毒物的法器失去控制,毒物们纷纷跑了出来。 剑修在瞧见后露出厌恶的神情,直接抬脚碾碎,飞溅的毒液落在他的护体真气罩上,毫无反应。 五堂主瞪大了双眼,他的毒物每一只都经过精心培育,对化神及以下都有一定作用。完全无法的侵蚀护体真气,那只说明眼前的剑修是……是炼虚期!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感到绝望的同时也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这样? 炼虚期哪怕去到一流宗门也绝对能担任一峰之主。这样一个小门小户!一个小门小户!怎么会有? 他奋力拿出玉简想发消息给同僚。 ——不要来!这是地狱! 但破碎的丹田里调不出丝毫灵气,原来那一招同时粉碎了他的丹田,现在他浑身上下,只有脑袋完整无缺。 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有一击,身为剑修的对方甚至连剑都没出。 过于巨大而恐怖的绝望粉碎了五堂主的意识,他双目变得呆滞,彻底放弃了挣扎。 鹤云栎留意到了五堂主那短暂的挣扎:“他刚才是在试图操控传讯法器?” 他转向在场众人:“在场无论是商会还是云霄的人,都不要动,留下来!” 接着又对孟沧渊道:“大师兄,传讯通知大师伯和我师父!” 孟沧渊颔首,依命行动。 第37章 “是魇术中的御虫术。” 查看完贼人留下的术法痕迹, 陆长见做出评断。 魇术并非特指某种法术,而是对源起南岭的多种邪道术法的统称。 其诞生于南岭风俗,本是用于当地祭祀生产的善术, 但后来龙胤余孽蛰伏南岭, 建立伏泽城, 根据当地术法研发出了各种害人邪术,遗祸无穷同时也使得魇术臭了名声。 陆长见若有所指地看向顾决云。 顾决云不满:“看我做什么?” “会不会是来找你报仇的?” 毕竟顾决云当年斩杀的邪道里至少有八成都属于南岭一脉。 顾决云不觉得原因在他身上:“邪术会泯灭人性, 但不至于伤及智力。何况这群鼠辈也没什么深情厚谊。” 一个元婴后期找炼虚期报仇, 是他的名号不够响亮了,还是两个大境界的差距支棱不起来了? 现如今的邪道听到“罗刹客”之名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敢撞上来? 毕竟这个名号除了厉害, 还多少带点凶残。死在“罗刹客”手里, 连全尸都不会有, 会被剁成块儿拿去换悬赏。 没错, 剁成块儿。 奉天盟的悬赏并非都是奉天盟发布的,也有其他宗门委托发布的, 这就导致了不同委托悬赏的对象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同宗门的悬赏领取要求或许有出入, 但往往都会收走尸体, 自行处理。 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具尸体。 在顾决云之前,修士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挑赏金高的领。 到了顾决云, 事情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他会用“尸体在战斗中损坏”等借口, 以残肢断臂领到赏金, 然后在该宗门发布悬赏完成的消息前, 迅速来到另一个宗门, 用同样的借口和其余肢体领取另一份赏金。 靠打时间差薅多家羊毛。 后来他打出名气了,便借口也不找了, 直接只交一部分。 就说要不要吧。 一般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面对这么一个游走在正邪边缘的煞星,各门派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第96章 靠这种办法顾决云才能在七天内清完这么多悬赏。 否则真要在七天到不同的地方寻找,再杀掉三百多个人,神仙来了也做不到。 回到现在,看着围绕“是谁把邪道引来的”这一话题争论起来的两人,鹤云栎适时提醒:“两位师伯,这人应该还有同伙。” 陆长见:“不用担心,你师父已经去了。” …… 云霄山某处隐秘丛林中,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蹲在角落,对着掘地三尺刨出来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法阵急得咬牙切齿: “这个破门派的护山法阵怎么这么难啊。” 老五那个家伙只怕已经混进去了,而他居然还在和阵法死磕,要再破解不了,洗碗水都未必轮得上他,这趟就算白来了。 暗想他也是对阵法之道颇有研究的,连奉天盟这种组织的阵法都破解过——虽然只是一个小支部的,不想今天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遇到了硬骨头。 这破法阵怎么会这么难? 难道是某位大能留下的? 这小小云霄派哪来的机缘? “要不往右边试试?”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闭嘴!老子会解!” 四堂主不耐烦地喝断没眼力见的手下。没看到他正烦吗? 等等! 这个不是他手下的声音! 四堂主猛地转身,急速后退,待与身后之人抽开距离后,才又停下来打量来者。 说话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道士,没带武器,看不出流派,也看不出修为,但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绝非易与之辈。 往周围看去,他带来的十几个手下早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旁边,七窍流血,神情惊恐,仿佛经历了极为恐怖的事。 这人竟然能在距他十步不到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情况下杀掉他十几个手下? 四堂主后背汗毛炸起,惊恐质问:“你是什么人?” 道人微微偏头:“现在的邪道都是这般做派了吗?来到别人家对着别人家的大门动手动脚,反问别人是什么人。” 云霄派的人? 一个闻所未闻的门派怎么会有这样的强者? 转念一想,修界确实有少数脾气古怪的高人不喜欢被上流宗门供奉,而选择隐居山野。说不定他就是倒霉地碰上了。 他可不想用命去试这道人的修为,转身欲逃,却发现道人又飘然出现在他前方,挡住去路:“何必急着走,来者是客,进去喝杯热茶吧。” 四堂主当机立断发起攻击。 但他素来自傲的刁钻刀法却被道人轻飘飘躲过:“我礼貌招呼,阁下为何攻击?阁下的修养呢?” 无论用什么方法进攻,都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道人仿佛一片游羽,看似缓慢飘忽,却能精准避开他的全力攻击。 这是实力绝对碾压的表现。 过程中,道人虽未还手,却不停地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不止没修养,还没实力、不努力、没规矩、不讲理。阁下可真是个差劲的人啊。活得这么失败很难受吧?真可怜啊,居然活到这么大了。” 这个人好烦! 意识到双方实力差距的四堂主佯装又一次攻击,实则转身逃跑。 这次道人没有在前路挡路。但在他迈出第一步时,仿佛有万钧的重量压到脚踝上。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跪了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四堂主试图挣扎起身,但那股沉重的力量缓缓沿着他的脚踝上升,小腿、膝盖……到了大腿,他被压得趴倒在地。很快,他只有手和头可以动了。 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体内的内脏积压到变形,“哇”的一声,他呕出一口带肉块的血。 这甚至不算攻击,只是单纯的境界威压。 道人绝不止高他一个大境界。 威压还在往上,逐渐积压他的胸膛,将他的脑袋深深摁进土里。 强烈的濒死感让他眼前发黑。 “这个程度就不行了吗?”道人款步靠近他,“再加把劲儿!不要输在这里!毕竟——” 道人冷眼叽嘲:“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有能耐的时候了。” 四堂主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凌虐的老鼠。 道人没有半点方外之人的温良,清和俊逸的面容下是想将他生生碾碎的恶意,道袍仿佛包裹了一个修罗恶鬼。 身上的压力还在层层加重。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颅骨裂开的嘎吱声,嘴、鼻腔、眼睛、耳朵里都是血,感官变得迟钝,意识开始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头颅和手臂部分的压力一松。 四堂主刚恢复模糊的意识,便见得一截锁链“哗啦啦”地被丢到面前。 只听道人款款道:“能麻烦阁下把自己拷起来,再把锁链交给我吗?注意不要碰到我握的部分,多谢。” …… 传法阁某个角落里,隽明袖拉着上完课的叶清商量自己的“反应大业”:“我跟你说,先这样再那样,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这样是什么?那样又是什么? 叶清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此计划高瞻远瞩,布局宏大,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当前势单力薄,还缺乏实施计划的力量,需要从长计议。” 他感觉很心累。 虽然达成所谓的“同谋”后,隽明袖不为难他了,但却时常拉着他“商量大计”,而他每次都要找合适的言语,在不冒犯小师兄自尊心的前提下,否定他的大计。 第97章 他都快找不到话了。 忽然,两人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隽明袖探出脑袋,抓住脚步匆匆的记名弟子询问。 记名弟子:“渡头又发现邪道贼人了!” 叶清心里一个咯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得不思考:不会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听闻同门都去了 大师伯的静思堂商量事,隽明袖与叶清也赶紧赶了过去。 刚到静思堂外的回廊处,隽明袖骤然停住,目露凶光,迅速后撤两步,摆出防御姿态,活像一只遇到天敌的野兽。 叶清也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在回廊拐角的后面有非常危险的存在,比追杀他的那个幽影还要强大恐怖。仿佛一座倾轧而下的山岳,叫人窒息。 而且对方在向他们靠近。 三步、两步、一步,过拐角了! 看清来者,叶清错愕。 清隽的面容,俊逸的眉眼,正是应岁与。但那股比邪道还教人惊惧的气息又确实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现在还有。 应岁与的打扮和状态与平日一般无二,只是手上多了一根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拖着一团蠕动着的,无声哀嚎的,肢体扭曲、血肉模糊的“人形物品”。 叶清飞速移开目光,压下干呕的欲望。 好在修行极大提升了他的身体素质,否则他真能当场吐出来。 见到他们,应岁与收敛了杀气。 叶清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他抬手将叶清招过去,把手里的锁链一递:“带去后院。” 叶清硬着头皮去接,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锁链,叫他打了个寒颤,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应岁与又指了指依旧满脸防备隽明袖:“你也一起。” 这丫头又不是不认路? 虽然不乐意,但隽明袖更不想和应岁与呆一块儿,不以为意地瞧了一眼那团蠕动的肉块儿,对叶清道:“跟我走罢。” 交托完“活口”,应岁与悠悠踱进庭院。 瞧见他回来,鹤云栎眼神一亮,迎上来:“师父!你没事吧。” 应岁与摊开手臂,任由弟子检查浑身上下,清朗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柔和中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 瞧见他身上没有破损,鹤云栎这才放下心来:“师父休息休息吧。” 说完拉着他进入凉亭落座。 入座前,他扫了一眼被绑了丢在庭院角落的五堂主。 ——四肢瘫软,肢体扭曲,碎掉的骨渣刺穿皮肤,血缓缓从大大小小的破口处渗出。 应岁与幽幽感叹:“我以为下手干净点这种事不用特地嘱咐三师兄,也不想想吓到我怎么办。” 顾决云懒得理他:“你抓的人呢?” “我见不得旁人受苦的场面,叫两个小师侄带去后院了。还有就是,那人素质不高,不愿客随主便。我不得已下了重手。总之,师兄趁热吧。” 趁热?当他去吃饭呢? 顾决云白了他一眼,接过他摸出来的“真言丹”,拖上俘虏,转身往后院而去。 瞧见那团正被隽明袖用树枝戳着的人形肉块,顾决云脑袋上不禁冒出了大大的问号:老四是哪来的脸说他“下手狠”的? …… 庭院中,剩下的人讨论起当前状况。 陆长见发出疑问:“邪道怎么会派人云霄派来?我们平时也没惹到这类人啊。” 他死活也想不通邪道为什么要对付云霄派,还派这么弱的。 应岁与专心泡茶,孟沧渊神游天外。 只有鹤云栎贴心地接了话,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们或许是冲着青叶来的。” “青叶?”陆长见不解,“为什么会找青叶?” 事关全派安危,也不能再捂着叶清的身份不放。 但鹤云栎也没把话说死:“她和弟子提过一些她的身世。她家里人似乎就是被邪道所害,她也一度陷入邪道的追杀。要不弟子去把她叫过来让师伯问话?” 这样说既不误导调查方向,也不用把叶清的底儿全交了。 至于要不要坦白,要怎么坦白,他决定交给叶清,因此没有贸然编话,以免说辞对不上,漏了馅儿。 陆长见想了想,摆手拒绝:“她一个小姑娘,经历这么多事还是挺吓人的。暂时不要问她了,不要让她担惊受怕。先看看能审出什么来吧。” 大师伯如此决定,鹤云栎也不再说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被顾决云赶出来的隽明袖和叶清转回了静思堂。 一瞧见鹤云栎,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玩弄俘虏的隽明袖一秒双眼泪汪汪地扑了过去:“鹤师兄!我好怕! 门内居然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我正想来找你,看你是否平安。魔头就叫住我,叫我给他处理俘虏。好多血啊!我好怕!” 说着还不停瞟向应岁与方向,试图窥探“敌人”的脸色。 叶清满头问号:刚才全程是他在拖人好吗? 应岁与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掏出一颗丹药,放到茶里,递给隽明袖:“吓坏师侄了吧,快喝了这杯茶,定定神。” 隽明袖感觉自己被蔑视了:“我才不要喝你的茶!你把我当傻子吗?下毒都当面的!” 鹤云栎接过茶杯:“不是说吓坏了吗?快喝吧,乖!” 说着把茶抵着他的嘴,强行灌了进去。 第98章 茶水入口的瞬间,隽明袖就变得眼泪汪汪。 ——好苦! 不止是茶苦,还有种被背叛的心苦。 他最爱的男人,竟然帮着他最恨的男人给他“下毒”! 可恨的是到了这步他还是放不下鹤云栎,还是爱着这个伤他至深的男人。 原来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隽明袖悲苦地闭上双眼,默默咽下了最后一口“毒汁”。如果不能得到师兄的心,就让他这样死在师兄怀里吧。 丹药确确实实是定神的,至于味道不好鹤云栎也知道,不过小师弟都当面说师父不是了,还不准师父整治整治他吗? 他轻轻推了推赖在自己怀里装死的隽明袖:“喝完了,别赖着了,回去好好休息。青叶也是,门内的事就别担心,我们会处理的。” 眼见师兄想支开他,叶清赶忙问道:“这次的袭击没有人受伤吧!” 见“她”如此关心同门,陆长见很欣慰:“放心,这种宵小还不能在你师长们的眼皮子底下翻出风浪。这两天功课学得怎么样?修行可有体悟?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得到回答后,他点头:“今天学习也辛苦了,就按你掌门师兄说的,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再叫你大师兄带你去倚松庭,配些静心安神的药。” 叶清缓缓点头:“好。” “那我呢?” 三岁就能干脆利落地把鸡脖子拧掉的某个小师弟跟着追问。 陆长见知道他在凑热闹,但为了一碗水端平,还是说:“你也一起去。” 隽明袖又问:“我能在倚松庭过夜吗?” “可以啊!”应岁与把话接了过去,“我早就想和师侄抵足而眠了呢。” 隽明袖脸色一变:“谁要和你睡!”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顾决云满手是血的回来了,他将一个带血的记录玉简扔在桌子上:“解决了。” “那两个人怎么样了?”陆长见问道。 顾决云:“有一个还有口气,能不能清醒就不知道了。” 至于另一个,当然是死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应岁与,一脸忌惮:“老四,你管那个药叫真言丹?” 回想起那两人吃了药后的反应,他仍旧背后发毛。 “能让被审讯的人有问必答,自然算真言丹。”应岁与有一套自己的定义标准。 “……” 顾决云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看口型大概率是骂人的话。 鹤云栎没听得太明白,但能让有“罗刹客”之名的三师伯谈之色变,那场面应该不会好看。 他心里一凉:师父上次计划给他用的十七种配方里应该没有这种吧。 陆长见收走玉简,起身:“三师弟,四师弟,随我来。” 路过鹤云栎身边时他叮嘱:“安抚好门内弟子,这些时日就不要让他们外出了。青叶那边,别急着问她 。她性子软,说了容易吓到她。师伯会另找机会和她谈的。” 鹤云栎点头应下,忧心忡忡的目光追随着师长们离去。 应岁与扭过头,朝弟子弯了弯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第38章 静思堂偏厅内, 陆长见看过顾决云的审讯记录,若有所思:“所以说,他们是为了寻找叶氏遗孤, 才会潜入我们门派的? 说来这叶氏先祖也和父亲一起参与过对伏泽城的征讨, 但应该不熟悉, 毕竟父亲也没提过这个人。” 顾决云吐槽:“师父的脾气,熟的也讨不了好。” 话音方落, 两道目光投过来。 顾决云不忿:怎么?他有说错吗? 虽然话不假, 但当众贬斥师长总是不合适。何况要是接话,就变成对陆俦的声讨大会了。 陆长见:“还是说叶氏吧。” 顾决云继续分享自己审讯得来的信息:“这叶氏所在的村庄一年多前被一个发疯邪修袭击,全家上下除了一个十多岁的儿子, 尽数遇害。这个孩子后来投靠了风致山庄, 但又在半年前, 撕毁与林大小姐的婚约, 离开了林家。” “玄冥宗曾一度追杀叶家遗孤,但并不承认叶家村的血案是他们干的。有……”说到这儿, 他看了一眼应岁与, “有老四提供的真言丹, 我不认为他们还能说假话。” “叶铎挂刀归隐,虽不能外传白玉京绝学, 但普通的心法应该也有收集一两份。为何不传给子孙?”陆长见在感叹,若叶家有心法传下来, 在村庄被袭击时, 还能有一战之力。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他叹气:“可惜不知那少年现在何处, 他身世飘零,也是可怜。” 话音落下, 两个师弟都诧异地盯着他。 “怎么了?”陆长见不解。 顾决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七个月前来拜山门的那个不就是吗?” 不然邪道为什么会认为人在他们山门? 又一次,他为大师兄的笨蛋感到震惊。 陆长见:“那个少年就是?” 错愕之余,他生出一阵愧疚,自己竟将这么一个可怜孩子拒之门外。 “过都过去的事了,大师兄就别挂怀了。”顾决云也有些后悔没收下叶家遗孤,但他不会认为自己对此有责任。 应岁与将话题带了回来:“邪道还在寻找叶氏遗孤也算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人没落到他们手中,而且大概率还活着。” 第99章 陆长见受到点拨,恍然:“也对。这么说来,我们更该解决这个玄冥宗了。没了想抓捕他的邪道,叶家小子也能安全些。” 他抬头看向两位师弟:“你们谁去?” 对于自己的实战能力,陆长见很有自知之明。 应岁与谦让:“三师兄不麻烦就走一趟吧。” “为什么你不去?” 顾决云倒不是不想替门派出力,而是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应岁与却优哉游哉,就很不痛快。 “三师兄,这打打杀杀的事哪有让丹师去的道理?而且刚才山头的风好大,我好像受了风寒……咳咳……”说着掩唇咳了起来。 顾决云看得恶心:“你再装!” “头开始晕了。” 应岁与扶着额头,作势欲倒。 顾决云往旁边挪了挪,免得他倒下来的时候压到自己。 “抽签!”他提议了一个较为公平的办法。 应岁与捂着心口:“三师兄,你这就不厚道了。你明明知道我一直没什么签运的。” 此言一出还谈什么谈? 这是他们为了师门存续放弃剑道的小师弟唉! 让他“以身犯险”还有没有人性? 端水大师的碗不平了,陆长见加入劝说:“三师弟,要不就你去吧。” 顾决云震惊地看向大师兄:这么装腔作势的演技都会被骗? 可惜客观冷静的二师兄不在,没人能帮他说句话。顾决云只能咬牙接下了这桩活儿。 只是临行前他还有个人放不下,自然就是他那讨债鬼徒弟。 “四儿的进阶剑术练到第七成了,下个月要开始学新的心法,让沧渊师侄盯紧些。还有,不要让他吃太多零食,晚上叫他早点睡。不准放他去山下……” 陆长见一一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让沧渊看好他的。” 顾决云:“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找个借口把他关了禁闭再走吧。” 隽明袖罪不至此。 “你就放心吧!”陆长见忙转移话题,“四师弟,记得给你三师兄准备点防身的丹药。” 应岁与早就在准备了。 他已经摸了三瓶出来,正在摸第四瓶。 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药瓶,顾决云拧起眉头:“老四,你什么意思?” 他在应岁与心中这么菜吗? “三师兄误会了。”应岁与解释,“只有第一瓶是疗伤保命的丹药;这第二瓶是预防巫蛊魇术的;第三瓶是益肾壮阳的,第四瓶也是。” 益肾壮阳? 还两瓶? 陆长见连声干咳:“咳咳,四师弟你拿这种药出来做什么?” 应岁与摸着下巴:“我想着三师兄这次外出万一有情况呢?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啊。这种药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再多带两瓶吧。” 说着又摸了两瓶出来。 “你说谁掉链子!呸!我是说我才不会——”怎么说都不合适,顾决云拂袖,“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用吧。” “三师兄糊涂了。师弟我是出家人,要守戒律,清心寡欲。怎么能用这种药?” “守戒律你还炼这种药?” 天天把戒律挂嘴边,但也看到他对戒律有多尊重。戒律不让做的他确实不做,但戒律没明文禁止的缺德事他也一样没落。 应岁与:“学无止境嘛,总不能因为自己用不着,就不为病患考虑了。” 顾决云说不过他:“你留着喂猫吧。” 随后准备只拿走前两瓶。 “哎呀!”应岁与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动作,“我弄混了。好像第三瓶才是外伤药。还是第四瓶来着?我也有些分不清了,要不三师兄趁还在宗门里,先挨个试试吧。” 顾决云咬牙切齿:“应、岁、与!” “放心。要是吃出反应了,我们会留给师兄充足的私人空间和时间的。” 顾决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不停默念“要是炸毛应岁与就得逞了”,“要是炸毛应岁与就得逞了”…… “我去找云栎师侄拿药。不要你的了!!!!!!” 说罢气冲冲地出了门。 应岁与十分遗憾,转向陆长见:“大师兄要不拿去试试?说不定有某位俏寡妇正想和师兄发展一段感情呢?” 他在内涵陆长见之前给他介绍“二婚姑姑”的事,但陆长见没听出来:“额……不用了。” …… “三师伯一个人去没有关系吗?” 傍晚,送走顾决云后,鹤云栎将剩下的药重新收起,归整入药库。 “那些人是他的‘老朋友’,他熟。” 应岁与正拿着藏书阁里找到的棋谱学下棋。 看来前段时间研究的法阵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到现在鹤云栎已经算不清师父在剑道、丹道、医道之外还会多少杂学。 这般恐怖的学习能力和一般人简直是两个物种。 说回三师伯。 顾决云和邪道的渊源要追溯到很早以前,一开始对付邪道是因为出师任务的需要。 后来,他发现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创收途径,便索性将其当做日常,缺钱了就去干一票。并由此练出了一身隐匿、追踪、击杀的本领。 单单论剑术高低,三师伯不如二师伯,但若论取人性命,二师伯胜不过三师伯。 第100章 再后面就是顾决云七天清空三百多张悬赏的传奇了。 至于为何以前一年只干一两票的三师伯突然这么勤奋,如果鹤云栎没记错,那段时间正是师父转为丹道的时 候。 养一个丹师,很费钱的。 而大师伯和二师伯最活跃的时期,也是那时。 是师长们的同心协力才让云霄派过上好日子。 虽然以师伯们的性格不会这件事情挂在嘴上,但他们与师父一直以来的相互扶持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鹤云栎格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魔主应岁与和他的师兄,是死敌。】 “师父……”鹤云栎语气迟疑,“怎么看师伯们?” 应岁与不确定他的意思:“什么怎么看?” “就是师父对师伯们的感觉和印象是什么样的?” 关系出现问题一般双方都有原因,不止是师伯,他也要从师父这头寻找线索。 奇怪的问题。 应岁与偏头想了想:“你大师伯,是笨蛋;你二师伯,是笨蛋;你三师伯,也是笨蛋。” 说完对鹤云栎狡黠一笑:“为师可实话实说了,不要告诉你的师伯们。” 这话半真半假,贬低师伯们的成分是假的,但认为师伯们笨的成分却未必。 不过在师父的才智面前,确实世上大部分人都是笨蛋。 “照这么说,弟子肯定也是笨蛋了?” “你不一样。”应岁与回道,“你是我养大的笨蛋。” 鹤云栎:这不还是笨蛋? 他还以为师父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呢。 应岁与安慰:“其实当笨蛋也没什么不好。” “当笨蛋有什么好的?” “笨蛋是幸福的代名词啊。毕竟知道的越少,烦心事也就越少。” 鹤云栎不认同这话:“愚笨无知的幸福,算什么幸福?” “这个徒儿就不懂了,如何适当地愚笨无知也是一门大学问啊。连师父我也是刚刚开始学。” “师父还学愚笨无知?”鹤云栎不信,笨蛋还需要学的? 应岁与:“对啊!我可是其中的差生呢。” 这不是反过来说自己聪明吗? 鹤云栎:“说半天师父还是在表达自己才是最聪明的人。” “哎呀!”应岁与弯眼,“被你看出来了!” “我承认师父聪明,但我也不是笨蛋。师伯们也不是!” “这么谦虚? 那为师就为你们把笨蛋的标准再调高一点吧。” 谦虚? 鹤云栎郁闷。 听师父这用词,笨蛋仿佛还真像是什么好事。 他行走在应岁与构建的言语迷宫里,不知不觉忽略了一个要点—— 如果笨蛋是幸福的代名词,那聪明…… 自然是不幸的代名词。 第39章 虽然鹤云栎暗示了事件和“青叶”有关, 但大师伯一直没有找叶清谈话,想来自有决断。 而叶清这头,好几次都表示想找他谈谈。 鹤云栎每次都不动声色地搪塞了过去。 稳一波, 现在还没到时候。 而且最好不要对他坦白, 他演技不好, 不知道怎么装出刚知道这种事的模样。 至于隽明袖也天天缠着他。 问了不下几十次“老头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话,被说破“想师父”后, 却又嘴硬地说是想知道自由日子还剩几天。 消停几个时辰后, 又开始问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第六日傍晚时分,顾决云回到了云霄。 一回到静思堂, 他便倒了一堆带血的物件在桌子上, 武器、防具、令牌, 甚至还有生活用品。 他似乎把可以搜刮的搜刮回来了, 除了活口。 物件上的血四散飞溅,陆长见挥袖, 将血点挡了回去。这次连他也不禁抱怨:“三师弟, 你下次能把这种事干得得体点吗?” 顾决云累得够呛, 还得不到一句好,当即不乐意了:“挑三拣四就别叫我去!你们以为跑这一趟来回很容易?” 火气这么冲?陆长见眨眨眼, 选择了理解。 虽然顾决云对付的都是邪道,但毕竟也是杀人。他又没有反社会的天性, 动完手后难免有一段暴躁的时期。 应岁与接过话:“怎么说?” 顾决云不解:“什么怎么说?” “你没带活口回来, 总问了口供吧。” “活口?”顾决云有些心虚, 狡辩道, “大师兄只说让我去给玄冥宗一点颜色瞧瞧,顺便帮那个叶家遗孤解决后患, 又没说要让我带活口回来。” 一听就是杀着杀着职业病犯了,全宰了。 两个师兄弟都用“你看我信不信”的眼神盯着他。 顾决云被盯得不自在,索性实话实说了:“谁知道那个化神中期就是他们的宗主啊!这么弱还敢当宗主?我以为最少也有化神大圆满呢。” 他也是杀到最后发现没人了,转过头一一排查才发现的。 他觉得问题不在自己。 他干的就是拿人头换钱的买卖。一向都是去了取完人头就走,哪需要费什么话? 要活口找其他人去啊。 陆长见退而求其次:“那有什么线索。” 在意识到杀过头后,顾决云还是亡羊补牢抓住一个没断气的问了几句: 第101章 “他们承认追杀过叶家遗孤,但不承认叶家村的血案是自己造成的。 目前只能推出叶家村的血案很大概率是人为谋划,而这个玄冥宗只是认为叶铎身藏宝藏之秘,试图浑水摸鱼的宵小罢了。” “宝藏这种话也有人信?”陆长见觉得荒唐。 但凡“叶铎和宝藏”有一成是真的,白玉京可能不闻不问吗?这些邪道的脑子怎么连他都不如? 顾决云冷笑:“修炼邪术修炼得脑子不好使了呗。” 他和邪道打交道这么多年,可没少见过发癫入魔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也是这一派特有的特点。 他说着忽然感觉一阵头昏,甩了甩头,又清醒了。 以为是这几天不眠不休地奔波导致的疲累,并不在意。 应岁与泡好了茶,先递了一杯给他。 顾决云抬手去接,却忽然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以为师兄学自己碰瓷,应岁与不动声色地躲开。 但顾决云并未如他想象的一般在踉跄后重新稳住身形,而是重重地朝地面摔去。 “三师弟!”陆长见猛地站起,甚至带倒了凳子。 失去意识前,顾决云耳中是陆长见惊慌的呼唤,眼前是应岁与错愕中带着懊悔的注视…… 嘿! 这小子也有后悔的一天! 爽到了。 …… 顾决云再度醒来时,入目还是应岁与的脸。 虽然有被自己昏过去时师弟露出的担忧爽到,但他憋着没表露,想看看能否借此拿捏应岁与。 他捂着心口坐起来。 在昏过去的时候,他身上的发冠已被除去,身上只剩了素白的里衣。 “我怎么了?” 应岁与:“生了。一男一女,父子平安。” “……” 顾决云发现自己想错了,应岁与可能懊悔,但那只可能在他将死之时和死后。只要他还有口气喘,这家伙就还会气自己。 “你是觉得我现在打不了你?” 这家伙看到自己倒了还躲开,以为谁都和他一样爱装啊?这样一想,本来消下去的气又涌了上来。 不过还能开玩笑,就说明他的毛病不大,有救治之法。 应岁与:“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快说!” “坏消息,师兄中蛊了;好消息,中的是情蛊。我就说三师兄此去有桃花嘛。”应岁与弯起眼,眼中满是打趣。 “狗屁!”顾决云骂了句脏话,语气里尽是嫌弃和厌恶。 看这态度,应岁与瞬间明白了什么:看来顾决云知道给他下蛊的人是谁,并且对方并不令他愉快啊。 他收起了调侃的态度,认真询问:“给你下蛊的人呢?” 虽不能说百分百确定,但顾决云也能八九不离十猜到—— 应该是玄冥宗的那个元婴期的蛊女,好像是什么第三堂主? 当时他已经杀了玄冥宗大半的首脑。那蛊女被吓得肝胆欲裂,慌忙声称自己其 实不是玄冥宗人,有条件和他谈,请他住手。 顾决云没那么好骗。 多年来的经验让他明白,这群邪道诡计多端,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编出来。 所以最好在对方开口前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不是玄冥宗人,她能被称为堂主? 而在她住所发现的用来养蛊的正道修士的尸首,已经足以成为她纳命的理由。 他没有听蛊女的狡辩,干脆利落地斩杀了她。 蛊女倒下,血流出来,里面尽是密密麻麻蠕动的小虫子。顾决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想来情蛊蛊虫就是在那个时候,顺着飞溅的血液落在了他身上,并寻找机会钻进了他的体内。 情蛊是南岭最初的魇术之一,严格来说并不算邪术。甚至因为可作为双|修辅助材料,而一度被当做益虫。 因此顾决云的护体真气对情蛊蛊虫的反应羸弱,以至于他未能及时察觉。 应岁与神情凝重:“那不妙了。” “没救了?” 就这? 这都救不了你还丹圣? 用忧心的目光把师兄看得发毛后,应岁与才悠悠回道:“也不是没救。即为情蛊,那一般是给情人下的,所为不是取命。‘毒’的部分好解,但后遗症却有些棘手。” 他一脸凝重地抬头,仿佛做了极为艰难的决定:“门内几位师兄弟,三师兄选一个吧。” 对于应岁与的要求顾决云永远第一个质疑:“我为什么要选?选来做什么?” 应岁与:“选你最能接受的恋爱对象。” 顾决云:!!! 你小子终于对我露出图谋不轨的爪牙了! 读懂他惊愕表情中的含义,应岁与摇头感叹:“很遗憾。三师兄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甚至相去甚远,毫不相干。选人是为了给你解蛊。” “为什么要从你们中间选?” 让师兄弟帮他解情蛊?顾决云光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应岁与反问:“你认为有那个外人会隔三差五放血给你治疗,还要承受你解毒后长达三个月到半年的骚扰?” 情蛊分为雌雄一对,雌蛊为主蛊,会一直留在育蛊人身上;雄蛊为副蛊,可以下到其他人身上。 雄蛊依存雌蛊而生。 第102章 中蛊之后,雄蛊宿主需要定期饮用雌蛊蛊主的血来安抚以及饲养雄蛊,否则饥饿又暴躁的雄蛊就会开始破坏宿主的身体,最终导致宿主的死亡。 雄蛊会在一个月左右自然死亡,在死亡过程中会产生一种蛊素。蛊素会让雄蛊宿主不可避免地对雌蛊蛊主,产生依恋、爱慕的情愫。 这种物质的作用只会持续三个月到半年。但一般等不到这个时候,雄蛊宿主便会彻底爱上雌蛊蛊主。 “若你没有下杀手,倒可以把那人抓起来,用她的血解蛊后再把她杀掉。这样便不用担心后遗症。 但雌蛊蛊主已死,只能再培育一个了。 虽说方法不难,但毕竟是以身育蛊,此前又没有范例,风险难说。三师兄有信心在三天之内在我们三人外又找到一个,愿意为你舍身,并且值得信任的人吗?” 听完这番话,顾决云也意识到他说的没错。虽说师侄们也可行,但云霄没有长辈健在,就让晚辈来抗事的规矩。 额…… 经营宗门除外。 那个他们是真不会。 顾决云严肃地排查过自己三个师兄弟的人品性情。 二师兄刚正不弯,对断袖分桃素来避之不及,就算答应也太勉强他了;应岁与又是个天生的坏心眼,指不定在过程中怎么戏弄他,让他留下一生的污点。 思来想去只剩一个人了—— “大师兄!”他用可怜又期待的目光看着陆长见。 他能否得救,就看大师兄了啊! 身为师弟们最依赖的兄长,陆长见在知道救治之法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拉起顾决云的手:“好说,这都是师兄该做的。但师兄有一个要求—— 你千万要控制住自己啊!” 他们俩一辈子的清白就在顾决云接下来自持力上了。 师兄这么爽快也让顾决云大为感动,他紧紧握住陆长见的手:“我会的!但凡我后面碰了师兄一根手指,我就剁了我自己!” “三师弟!” “大师兄!” “三师弟!” 他俩这“舍生取义”的劲头看得应岁与满脑袋问号:“你俩不会各自闭关,在蛊素的效果消退前都不相见吗?” 陆长见和顾决云对视一眼。 ——对哦。 第40章 “鹤师兄!老头子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 探望顾决云失败的隽明袖转而缠上了鹤云栎。 鹤云栎宽慰:“三师伯中了蛊术, 没有大碍,但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多久?” “三个月到半年吧。” 典型的时间段触动了叶清的神经。 “情蛊?” 他想着,不自觉说了出来。 鹤师兄诧异的注视证实他说中了。 糟了, 说漏嘴了。 叶清开始飞速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知道情蛊的事。 他是从系统攻略里面, 一条名叫【恨海情天】的支线任务里知道的。 自从在昆仑剑派发现威胁系统有用后, 他也学会了和系统讨价还价,最后在不断试探中形成了平衡—— 他认真完成主线任务, 而系统则将奖励换成随机解锁的信息。可能是部分或完整的支线情节, 也可能是关于修界某些重要秘辛的情报。 这条【恨海情天】的支线任务的相关情报便是作为他晋升练气九阶的奖励得来的。 据传在南岭有一世世代代以蛊术为生的族群,他们培育蛊虫进行生产、修炼,甚至婚丧嫁娶和生儿育女也离不开蛊虫。 原本这是个安宁祥和的地方, 直到一群自称身负“真龙血脉”的人到来。 他们在此地建立城邦, 传播邪恶蛊术。 过于原始淳朴的生活方式, 在他们的入侵下逐渐被粉碎。许多年轻人为了追求财富、地位, 或者力量都走上了歧途。 土地变得恶臭,人心变得扭曲。原本的世外之地, 渐渐成了长不出花朵的腐臭地域, 哪怕后来伏泽城覆灭, 南岭也再回不到从前。 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靠邪术为生。 某天一个中原侠客来到了这个本该默默腐烂、消亡的地方。 他为了寻找亲人而来,却被此地居民天真野蛮的残忍震惊。出于正义感, 他诛灭了遇到的那个邪修部族,并解放了全部被抓起来育蛊的普通人。 过程中, 一个因为年纪过轻被他留了一命的蛊女跑掉了。 侠客自然要将人捉回来。 但南岭的密林是蛊女从小长大的地方, 靠着对地形的熟悉, 修为低下的她得以与侠客周璇。 两人在南岭的密林里追逃了三天三夜, 最终走投无路的蛊女想要利用天然沼泽为陷阱,坑害侠客。但侠客修为深厚, 身法灵巧,轻松避过了陷阱,反倒是她自己不慎掉入了沼泽。 按理来说,侠客不需要救蛊女,她年纪虽轻,却已经和她的部族一起害了不少人。 他之前没有杀她只是因为无法对年纪这么小的女人出手,但她死于沼泽只算自作自受。 只是面对少女眼中强烈的求生欲,侠客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至少让她接受审判,看她的罪责是否需要一条命来抵。 这样想着,侠客伸手将少女从沼泽中拉了出来。 也就是这短短的接触,蛊女将自己身上剩下的最后一只蛊,下到了侠客身上。 第103章 这只蛊名为情蛊。 因为情蛊蛊虫过于弱小,侠客一时不备,反而让她取得了成功。 这情蛊极为刁钻,会让中蛊之人情不自禁爱上雌蛊蛊主。 在经历过一次“农夫与蛇”的事件后,侠客不再留存仁心,计划在解蛊后便诛杀蛊女,正法的同时也避免情蛊棘手的后遗症。 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蛊女突然叫出了侠客辛苦追寻的师弟名字,并声称自己见过他要寻找的这个人。 她说的信誓旦旦,甚至连侠客师弟的特征也说对了。 侠客并不完全相信,但犹豫许久,还是为了这丝线索,留下蛊女一命,选择相信自己能凭意志力抗衡情蛊的后遗症。 这一念之差,最终造成了不幸。 情蛊,“情之所起”如蛊似毒,非人的意志所 能抗衡。 侠客终究没有抗住,渐渐对蛊女动了心,放下了杀她的念头,转而试图教化她。 但蛊女岂是善类。 她就像自己养的蛊虫,只要不斩尽杀绝,便能步步蚕食,将人扒骨拆皮。 蛊女口中没有一句真话。 关于侠客师弟的信息,都是她通过之前对侠客言行的观察,连蒙带猜说中的。 她并没有见过侠客的师弟。 但她永远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侠客。 她要侠客围着这根虚假的胡萝卜,做她的牛马。 在三观扭曲的蛊女眼中,虽然她的部族用中原人来炼蛊,但一直有“物尽其用”,并不算坏事。他们只是想这片土地恢复原本的安宁祥和而已。 反倒是侠客无冤无仇杀了她全族。 因而,她对侠客恨入骨髓。 发现侠客竟然在蛊虫作用下竟然对她有了情意之时,蛊女欣喜若狂。 她利用这份在蛊素影响下产生的感情,一边假作悔改欺骗侠客,蒙蔽他的感知;一边偷偷培育新的傀儡虫,利用侠客对她放松警惕的间隙,将蛊虫下到了侠客身上。 渐渐的,侠客在傀儡虫影响下逐渐神志不清,一度被蛊女欺瞒,误杀了许多无辜之人,而这残忍的事实又进一步导致了侠客意志的动摇,使他被傀儡虫侵蚀得更深。 最终,他彻底失去灵智,沦为被蛊女驱使的人形兵器。 这条支线的任务便是帮发疯的侠客寻找回过去,还原事情本来的面貌。 除掉蛊女后,侠客也在短暂的清明后安详地死去。 说实话,叶清读完这个支线任务的背景故事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侠客的情源于蛊毒,在中蛊之前,他对蛊女只有厌恶与杀意。 而蛊女对侠客也只有恨与折磨。 但任务名称偏生扯什么“恨海情天”。 似乎披着爱情的名义,一切的怨毒就都能合理化了。 难以理解。 出于对剧情的不适,他读完一遍便难以忘怀。 鹤云栎还没有追究叶清为何听说过情蛊,隽明袖便抢着追问:“什么叫情蛊?” 想着其中或许有能帮到三师叔的内容,叶清便将剧情内容伪作自己听过的传说讲了出来。 明明是个故事,鹤云栎却越听越心慌,太阳穴直跳,忙掏出静心丹塞了好几颗才缓过气。 隽明袖听得十分生气:“好阴损恶毒的女人!好阴损恶毒的招数!老头子中了这个蛊是不是会死啊?我还没给他准备好棺材呢?他还不能死!而且他死了我还要给他戴孝,那我三年之内不就娶不到师兄了?” 前几句还像关心师父,后面越说越离谱。 鹤云栎无奈捂住他的嘴:三师伯虽然中了蛊,但打小师弟的力气还是有的。 不过被小师弟不着调的话一闹,他不知何来的心惊也烟消云散。 哭笑不得的同时,鹤云栎劝慰:“师弟别担心,有师父在,三师伯会没事的。他虽和故事里的侠客中了同一种蛊,但身边是我们,并非与他仇深似海的蛊女。” 隽明袖:也对。 老头子斩杀邪道无数,早就过了会被这些拙劣手段蒙骗的阶段。若是老头子碰到蛊女,定会干脆利落地解决她,才不会像侠客那么笨。 这样一想,他稍稍放下了心。 “鹤师弟。” 孟沧渊出现在门口,举起一张药方,意思很明显,应岁与忙不过来,让他去抓药。 鹤云栎上前,接过药方看了一遍:“我知道了。” 叶清一见孟沧渊就慌了起来,结巴招呼:“大……大师兄。” 孟沧渊并未觉察异样,习以为常地点头应答。 鹤云栎则古怪地瞧了叶清一眼: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 这夜,鹤云栎又做了梦—— 【天性孤傲,自负才智,一朝折剑,永坠尘泥。】 黄纸上的签文,充满了不祥。 “胡言乱语,要不是看在大师兄你的面子上,我高低得给那个天机道的臭道士好看,下次我可不陪你来了。” 梦里的顾决云很年轻,气质也要浮躁许多。 陆长见也为朋友对师弟的判词感到困惑:“他平日也不这样啊,对来求卦的金主说的话一直很好听。难道因为我们没给钱?但我们也没让他算啊,是他非要算的。” 顾决云:“好了,不说了。提到他就火大。” 签文被揉作一团,随意扔出,落到一片污水里。墨黑的字迹在黄纸上晕开,但依旧清晰可见—— 第104章 一朝折剑,永坠尘泥。 场景一转,来到一处颇为简陋荒芜的山门,葱郁的山林中几间木屋错落排布,中央有一片放了木人桩的广场。 鹤云栎隐约记得,是云霄靠丹药生意发迹前的模样。 西向的木屋内,比前一个场景里年纪稍长些的顾决云神色凝重。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纸压在烛台下,拿起包袱,出了门—— 【大师兄,二师兄,我去抓老四回来。用不了多久,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但直到梦里的房间逐渐蒙尘破败,它的主人也没有再回来。 顾决云食言了。 鹤云栎睁开眼,泪流满面。 一次比一次真实,一次比一次残忍的梦境教他难以承受。 梦中三师伯去哪了? 抓老四回来?为什么要用“抓”? 还有,为什么要专门让他梦到那道签文? 难道一语成谶? 之前被种种意外暂时摁下的不安被这个梦境再度唤起。 梦境里的时间明显早于现在。 而据他所知师父在此之前长时间离开云霄的经历只有出师试炼那次,加上大师兄说师父下山前和师祖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难道正是这件不愉快的事导致了师父此后十几年没有师门联系,三师伯才决定下山“抓”师父,因此不知所踪? 而之后,师父又因为种种原因成了“魔主”,进而与二师伯成了死敌? 虽然逻辑通顺了,但明显与现实不相符。 现实里师父回来了,并没有误入歧途的迹象,三师伯也平安无事。 如果说第二个梦境让他怀疑“梦境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那么这第三个梦便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但鹤云栎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不代表不会在这个世界发生,过去没发生的不代表未来不会发生。 比如三师伯这次不慎被邪道蛊女下了情蛊,就能与叶清故事里侠客的经历对应起来。 那侠客去南岭也是为了找师弟。 这不会太巧了吗? 叶清有男主身份,身负机缘,他讲的故事或许不止是一个故事那么简单。 鹤云栎甚至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侠客或许就是梦境世界里的三师伯。 但这件事太过惊悚残忍,他不敢深想。 现实和梦境的出入点在哪里? 是什么导致了它们的不一样? 又是否会有其他原因导致梦境里的不幸投射到现实? 鹤云栎无法不去思考这种种可能,他承担不起因为轻视而导致同门、亲友遭遇危险的后果。 再也躺不下去的他披上衣服,起了床。 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里,天气尚寒,夜露刺骨。透过松枝梅影,院子的另一头,师父房间的窗户一片漆黑。 看来已经休息了。 是了,这些天师父为给三师伯培育新雌蛊一事忙得脚不沾地,十分辛苦。 想到此处,鹤云栎觉得自己不该再用没有现实依据的不安去打扰师父休息。于是压下倾诉的想法,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此时,身后一声“吱呀”,应岁与的房门打了开来。 …… “师父 !”鹤云栎诧异于他出现的及时。 应岁与长发披散,身上穿着中衣,只在肩上搭了一件外袍,看来是刚从床上起来。 瞧见弟子一脸心事,他侧开身,示意进屋说话。 来到屋里,点燃烛火。 暖色的烛光,带来了些许暖意。 应岁与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整体色调为暗蓝,除了固定搭配的床、桌子、柜子等,并没有额外添置物件。 案台上的剑架空空荡荡。 自从封剑改道后,他便再也没碰过剑,但不知为何也没有去掉剑架。 夜已深,应岁与没有煮水泡茶,而是倒了一杯桌上的温水给弟子。 鹤云栎捧着水,没有喝。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三师伯不会有事吧?” 虽然师父对解蛊很有把握,但叶清讲的那个故事和今晚的梦都让他心惊胆战。 他总怕有意外。 这和第二场梦不一样。 第二场梦里师父与二师伯的不和现今毫无迹象,但三师伯的危难却正当前。 应岁与看着惶然的弟子:是因为担心所以才睡不着? 虽然暂时不明白弟子这份过度的担忧从何而来,但他还是轻声安慰:“不会的。有为师在呢。” 一句简单的话,鹤云栎心里却像有了着落。安心的环境与最信任的人,教他忍不住将所有不安都倾诉出来:“弟子最近做了一些梦……” 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为了梦心神不宁,师父定是又要笑话他孩子气了吧。 应岁与没有任何要笑的迹象,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后面的内容。 受到鼓励的鹤云栎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那些梦都很不好。一个梦里,师父离开了我们,三师伯留书说要把师父带回来,却一去不返; 另一个梦里,师父和二师伯成了死敌,似乎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还有一个梦里,师父被很多人追杀,最终……” 鹤云栎说不下去了:这下师父会嘲笑他了吧。 若不是梦境真实到几乎近似于预兆,他也会觉得这些内容荒谬。 第105章 应岁与恍然:这就是弟子近来心境紊乱的原因吗? 修士一般不做梦。 极少因心境不稳产生的梦境内容也不会如此清晰而有针对性。 这些梦里只怕很有些蹊跷。 某种能影响他人梦境的秘术? 但鹤云栎身边几乎时刻不离人,谁能有机会动手脚? 他并未将心中疑虑表现出来,而是抬手摸了摸弟子的脸,柔声感叹:“的确是梦啊!吓坏了吧。” 虽然梦境毫无根据,但弟子的惶恐不安是真切的。 对此,他表现出了充足的耐心与温柔。 鹤云栎本想说“还好”,但最终鼻头一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 应岁与浅浅一笑,哄道:“不用不好意思。为师做到这样的梦也会被吓得睡不着呢。” 干涩的喉头讲不出任何话语,最终在一声呜咽般的“师父”后,鹤云栎第一次不顾忌害臊,扑进了应岁与怀里。 一直以来的担忧决了口,倾泻而出。 他怕门派分崩离析,怕同门遭遇不测,最怕千丝万缕的因果在师父身上成结,将应岁与引向那个糟糕的结局。 弟子无声的泪水迅速浸透单薄的衣衫,带来湿润的凉意。 再往内,是并不熟悉的酸楚。 应岁与耐心而轻缓地摸着弟子的脑袋:“不会有事的。都是梦,为师哪也不会去,你关心的所有人也会平安无事。” 这不止是安慰,也是他对弟子的保证。 师父的话教鹤云栎安心了许多。 他埋着脸,“嗯”了一声。 应岁与拿出一串由细碎鳞片串成的珠链,串了锁扣,扣到弟子的发髻上。 鳞片呈青银二色,闪动低调的光泽。细小些的构成主体,埋入两侧发间。几片较大的则垂在发髻处,动得急了碰撞起来,还会发出清脆声响。 他叮嘱:“这法器于你现今的状态有益,务必一直佩戴,哪怕睡觉都不要摘。好吗?” 鹤云栎点头表示记住了。 他已经不哭了,但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将脸埋在师父怀里。 应岁与继续哄道:“还要睡一觉吗?这次为师陪你,不会做噩梦的。” 鹤云栎摇头,他睡不着。 “那陪为师去灵药园看看吧,有几味给你三师伯的配药须得现采现用。” 他深知,缓解担忧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本人也参与到解决问题过程中。 鹤云栎这才坐直身子,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和应岁与衣服上被他弄脏的心口部位:“嗯。” 第41章 这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一个人。 隽明袖翻来覆去。 白天叶清讲的故事教他心里惶惶不安。 加上老头子外出回来已经好几天了, 但一直在大师伯的静思堂修养,他到现在都没能见上一面—— 老头子不会已经死了吧! 师门众人难道在帮着大魔头一起瞒他? 不行! 他翻身而起:自己必须得亲眼确定一下老头子的死活! 有了白天被拒之门外的经历,这次他吸取教训, 决定偷偷潜入。 他埋伏在顾决云修养的院落外的草丛里, 直到确认守着老头子的大师兄离开后, 才悄悄爬出,缓慢贴近院门。 院子外有阵法, 院子门上还上了禁制。 但这些“雕虫小技”要能防住隽明袖, 他就祸害不了那么多宝贝了。 顺利进入院中,透过窗缝瞧去。 老头子睡得很熟,甚至都没有发现他来了。没关系, 还喘气就行! 隽明袖没敢进入。 要吵醒了顾决云, 被发现他不听话跑来, 少不了一顿打。 先说好, 他不是怕挨打! 主要是老头子现在这么虚弱,要是为了打他激动得断气了, 他岂不是要背负上弑师之名, 和鹤师兄永无可能了? 之后, 他又开始查探了院落各处。他不信任大魔头的治疗,想看看大魔头有没有试图谋害老头子的痕迹。 绕到正门, 同样破除禁制后,进入前厅。 第一眼, 他就看到了桌子上摆了一碗红到发黑的液体。 这是什么? 闻了一下, 又腥又臭。 大魔头就给老头子这种药? 这颜色能喝吗? 一看就有问题, 不能让老头子直接喝。 虽然老头子固执又死板, 还总是不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但他身为弟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师父的。 这样想着, 隽明袖端走了“汤药”。 为避免被发现得太快,他还重新找了个碗,用墨汁兑了一碗水放在原处。 离开静思堂后,他左思右想如何处理这碗药,最终决定还是找个人来试试这碗药。 人选自然也有,就是“青叶”。 身为他的同谋兼下属总得为他做点贡献吧。 “喝!”隽明袖又一次如入无人之地般闯入“师妹闺房”,把碗往叶清面前一放。 对他的“出入自由”叶清也习惯了,但面对这碗成分不明的粘稠的黑红液体,他表示拒绝:“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喝?” “是我师父的药。你先试试!不喝我就灌你!” 叶清并不知道这碗“药”的来历。只当是隽明袖病急乱投医自己找了药材瞎糊弄出来的。 他可不敢喝。 第106章 “你都说我们现在是盟友。你若想我真心帮你,便不该这么对我。一个优秀的领袖应该懂得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隽明袖被说得心虚:“但总得有人来帮老头子试药。要他被毒死了,我不就没有师父了?” 叶清:所以我被毒死就无关紧要了? 他以退为进:“药也不是不能试。但总得先弄清楚里面的成分不是?我建议你先找鹤师兄确认一下能不能喝。” 只要把人哄到鹤师兄那里,师兄自然有办法拦住隽小师兄。 找鹤师兄? 隽明袖暗暗点头,也确实也是个办法。 只要不告诉师兄这碗药是哪来的就行了! 他又端着碗折转来到倚松庭。 但师徒两前脚才去了灵药圃,倚松庭内并没有人。 不在? 鹤师兄作息一向很规律,怎么会突然不在? 而且大魔头也不在。 而且他刚从大 师伯院子过来,鹤师兄也不可能去了那里。 难道,大魔头把鹤师兄带到了无人处,欲行不轨之事! 一时间隽明袖脑袋里闪过许多…… 闪过失败。 因为他年纪看起来太小,书店从来只卖他和谐版的话本,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过脖子以下的内容。 但这不妨碍隽明袖着急:可恶!偏偏赶在这时候! 看着手里的“药”,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一面是“挚爱”岌岌可危的清白;一边是“至亲”的生死安危。 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然后将碗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呕!好腥,好难喝。” 隽明袖顾不上等待药发挥功效。 ——他要赶紧找鹤师兄,不然师兄的清白就不保了! …… “三师叔,我来取血了。” 从药园子回来的鹤云栎已经重振了精神。他还不知道隽明袖在满宗门找自己,而是按照应岁与的嘱咐,来到顾决云修养的院落取血。 培育雌蛊需要蛊种,原始的蛊种已经因为蛊女的身亡没了。那仅剩的可能的种子来源只剩下顾决云身上的雄蛊。 只是通过诱导雄蛊变性产生雌蛊的概率极低,需要多试几次,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条件。 他们都做好了打长线战的准备。 顾决云疲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前厅的桌子上,自己拿吧。” 因为迟迟没有雌蛊蛊主的血来安抚雄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弱嗜睡。 好在顾决云修为够高,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三师叔,在您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进来?” 鹤云栎进入卧房,将手里装着墨汁的碗递给顾决云看。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和自己怀疑的是同一个人。 毕竟能端走药的人不少,但想出拿墨汁替换伪装的人独此一家。 顾决云想到什么,反问:“你直接进来的?” 鹤云栎点了点头,他还以为是大师兄走时忘了上禁制,疑惑一向稳重的大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马虎。 顾决云强撑着来到院落门口查验。 这熟悉的作案手法,就是那个小讨债鬼干的! 他咬牙切齿:这小子,剑术心法不见长进,开门撬锁倒一日千里! 证据确凿,都不用再经过审问。 很快,隽明袖被大师兄提着耳朵,拖到了顾决云面前。 得知隽明袖把他的血喝了,顾决云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这个讨债鬼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离谱的事! 那个碗里除了他的血,还有调配好的诱导雄蛊转化的药。本是给大师兄喝的,结果被这小子喝了去!那不是—— 让大师兄来帮他解蛊,已经是顾决云接受能力的极限,他绝对不要让隽明袖来。 他宁愿和这小子你死我活。 隽明袖满腹委屈:“我为你以身试药,哪里做得不对?你不识好歹,不领情也就算了,反正我也受惯委屈了。但你不该用这么坏的心来揣度我!我哪里要害你了?” 见到他依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顾决云更火气上头,扭头转向应岁与:“现在杀了这小子来得及吗?” 隽明袖红着一双眼,十分激动:“好啊!你终于要杀徒弟了!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来吧!三刀六洞还了你的养育之恩,此后我们也好桥归桥,路归路!” 三师伯明显在说气话,但小师弟非但不服软,还要对着来。 眼见火药味儿越来越浓,身为掌门的鹤云栎不得不挺身而出,一边给大师兄使眼色叫他堵住隽明袖的嘴,一边安慰顾决云: “三师伯,使不得!消消气。 不用担心,没那么容易成的。 雌蛊本来就难培育,小师弟喝的也只是调配的第一版汤药,效果有限。几乎没有育出雌蛊的可能。 后面我会把他盯紧一点,不会让他再来捣乱的。” 听到他说不会成功,顾决云这才稍稍安心。 他颤抖着手指向隽明袖:“快把他提出去,再看着他我迟早被气死。” …… 第二天,应岁与用从隽明袖身上取来的血做了验证。 “师父,结果怎么样?” 刚完成最后一步鹤云栎便焦急问道。 第107章 应岁与注视了手里的玉碗良久:“唔……成了。” 他翻手将手中玉碗的内部朝向弟子。 青色的碗底的血液已近干涸,在仅剩的湿润部分,几只细小到肉眼难见的淡青色蠕虫正拼命地扭动地身躯,十分有活力。 鹤云栎见过雄蛊,是红色的,那就是说这是…… 雌蛊! 见到此景,鹤云栎也绷不住了。 ——完蛋了。 静思堂内。 顾决云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极其难看。 陆长见小心劝道:“要不……三师弟你就将就将就?” 情蛊的雌雄二蛊都只认一人,只要蛊主还活着,就无法在其他人身上重新培育。 这也意味着现在想用其他人替代也没办法了。 哪怕只是解蛊需要,顾决云依旧无法接受让弟子来。 人性道德在哪? 纲常伦理在哪? 上吊自|杀在哪? 他生无可恋地拔出一把短刀:“我还是去死吧。人间本是不值得,能和你们做一场师兄弟,我很高兴。” 为了挽救欲寻短见的师兄,应岁与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吧。” 听到他这句话,顾决云这才把短刀插回刀鞘——臭小子,非要他寻死觅活才开始想办法是吧! 鹤云栎充满期待地跟着应岁与回到倚松庭。 但他背负了全派希望的师父并没有去丹室药房,而是在花厅泡起了茶,甚至还拿出前段时间还没研究透彻便被一系列事故打断的棋谱,继续摆起残局。 完全是不再作为的态度啊! 鹤云栎迟疑地问道:“师父不是说要给小师弟解蛊吗?” 应岁与落下一子:“蛊虫已经成活,怎么解?杀了你四师弟?嗯……我倒是没意见。” 他说那番话不过是哄骗顾决云的罢了。 “既然这样,师父为什么还要对三师伯说那样的话?” 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应岁与捻着棋子,歪头:“可是,以当时的情况,为师说实话也没人会信吧。” 一向被认为最聪明的他突然说“没办法”,同门多半会怀疑,尤其是对他素来不太信任的三师兄。因为懒得应付众人的质疑,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 鹤云栎毫不犹豫道:“我信啊!” 应岁与愣了愣,露出满足的笑。 是了,他的弟子会信。这就够了。 “难道真让小师弟给三师伯解毒?”鹤云栎叹了一口气,“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是三师伯心里的坎怕是不好过。” 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若是换了师父,他非但不介意,还会认为自己才是不二人选,毕竟他们是最亲近的师徒。 但每个人的想法与理解不同,三师伯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死板与固执的。 对于他的担忧,应岁与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担心的?跟他说是你大师伯的血就行了。反正也不会见面,谁来效果都一样。” 鹤云栎:还能这样? 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是—— 师父怎么能骗三师伯骗的这么心安理得? …… “事情就是这样,师父也没办法了。小师弟已经答应配合放血,三师伯就不要再多想了,安心接受治疗吧。” 虽然师父给出了解决的方案,但鹤云栎终究还是过不去蒙骗师伯的坎。 除此之外,他也在担心,若三师伯真信了为自己解蛊的是大师伯,而没有对小师弟的出没做足防备,在蛊素消退前和小师弟见了面。那就会出现一桩人伦惨剧。 毕竟,小师弟那头,并不能完全相信。 虽然应岁与认为能通过把隽明袖关起来解决的事,用不着费这么多劲儿,但也没有反对弟子前来劝说顾决云的行为。 在此之前,为了让隽明袖好好配合,鹤云栎已经找到他进行了谈话,并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反复向他申明。 隽明袖虽然嘴上对顾决云前两天的“狠心”念念不忘,但还是干脆利落地放了满满一碗血。 若不是鹤云栎及时阻止,只怕他还会拿缸子来装。 麻烦的还是三师伯这头。 顾决云依旧十分抗拒让弟子来给自己解蛊。 虽然应岁与说蛊素会在三到六个月后消退,但并没有确凿的例证在前,谁敢保证不会有残留的影响,导致他六个月之后见到雌蛊蛊主依旧会有异样的情绪? 如果对象是大师兄,他还能忍一忍,克服克服。 但对那个毛小子…… 他不成了禽兽吗? 顾决云的三观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鹤云栎继续劝慰:“三师伯尽管放心,接下来的几个月小师弟会搬去和我住。我会看好他的。只要不见面,您完全可以当给你解蛊的就是大师伯啊。” 顾决云疲累地吐槽:“如果要幻想,我为什么还要幻想大师兄?” 鹤云栎一愣:“对哦。” 顾决云的心情极度糟糕,一度想要自暴自弃,但眼看着师门众人都在这么努力地救治他,又不忍辜负他们的心意。 他毕竟不是孤家寡人。 “把药放那吧,让我一个人先想想吧。” 鹤云栎应下,离开了房间。 但这一放就是一整天,直到入睡,顾决云也没下定决心喝药。 第108章 是夜,顾决云睡得正沉,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 气息很近,对方已经爬上了他的床。 ——受蛊虫影响,他竟如此迟钝了。 他伸出手,准确地掐住来者的脖子,翻身将其制服在被衾中。 弹指点燃灯。 入目是弟子稚嫩又少年气的脸。 臭小子! 顾决云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背过气去。 竟然敢在师父睡觉的时候夜袭! 但凡不是他被蛊毒影响,气力不如以前;但凡不是觉察气息熟悉,留了三分手。这小子的脖子早就被自己捏碎了! 他丢开弟子,摁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隽明袖捂着脖子坐起来:“小爷是来看你死没死的。” 他依旧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是害怕师父不肯喝药才跑来查看的。 “我劝你别不识好歹。小爷愿意放血你,是你天大的福气。不过是区区情蛊,瞧把你吓得。你以为有了这药小爷就会喜欢上你?不可能!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年纪和姿色!你就放心大胆喝吧,小爷心里有人了,死也不会对你动情的。” 顾决云越听脸越黑。 片刻之后,卧房内响起了隽明袖凄惨的鬼哭狼嚎。 “杀徒弟了!杀徒弟了!” 揍完徒弟,顾决云感觉神清气爽,这些日子的郁结一扫而空。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捂着被打肿的屁股,趴在被窝里小声抽抽的弟子。 一根没长开的小豆丁,只会胡闹,学习也不行,正事一件都干不了,整天除了气他就是气他。 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就算有一百份情蛊的蛊素作祟,他也绝对不可能对这样一个臭小子想法的。 这样想着,顾决云自信满满地端起血药,一口喝了下去。 …… 鹤云栎没想到自己百般劝说没有效果的事,被小师弟的一顿挨打给解决了。 ——小师弟干得好!辛苦了! 因为隽明袖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养屁股,他不好笑出来,只能压住愉悦的心情,往小师弟的药里多加了一块糖。 雌蛊蛊主有了着落,但后续的药物调养也得跟上。这段时间鹤云栎跟着应岁与忙前忙碌,药理知识也大有长进。 这天,他从药圃采完药草回来,远远便瞧见叶清守在倚松庭门口。 看到他回来,叶清立即站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段日子宗门发生的事叶清看在眼里,他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只能按捺住担忧不去打扰师长师兄们。每天按作息修行、练剑,务求不添麻烦。 现在最紧要的时候终于过去,师长们也有了空闲。 他决定抓紧这个时机,将一切坦白。 “鹤师兄,我很重要的事要对你和师叔伯们说。是很重要的事。” 看他坚决的态度,鹤云栎意识到这次回避不了,他点头:“好吧。你等等,我去将大家叫到一起。” 第42章 “我本姓叶, 出身长建叶家村。” 叶清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愧疚,他低着头, 不敢去看师门众人。 早知真相的鹤云栎关注起其他人的反应。 大师兄有一点惊讶, 但不多。 剑法之外的事, 只要不危及宗门,他一向不太在意, 对师妹还是师弟, 姓青还是姓叶他都无所谓。 师父反应淡淡,只是看向叶清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叶清入门时小师弟被关了紧闭,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他一脸迷茫:什么意思啊? 大师伯则恍然大悟:“长建叶氏?那个投了林氏又退婚的少年, 是你同宗兄弟吗?” 鹤云栎语塞。 应岁与垂下眼, 一副“没救了, 不管了”的态度。 孟沧渊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师父:他都明白了, 师父没明白? 叶清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回道:“那个少年就是我!我是男子!” “你是男的?”隽明袖被狠狠震惊了世界观, “可是上次你洗澡的时候, 我看到的明明就是女人啊!” 终于, 叶清能理直气壮地强调自己的性别了:“洗澡的时候也是男人!那副模样就是男人!” 隽明袖陷入了迷茫。 洗澡的时候? 其余几人都对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陆长见更是额头直跳,扭头嘱咐鹤云栎:“这事儿跟你三师伯说说吧。” 虽然青叶, 哦,不, 叶清是男孩子, 但隽明袖主观还是“偷看师妹洗澡”, 极其恶劣, 若不严惩,门风不正。 陆长见将前因后果重新理了一遍:“你第一次来拜师的时候我们拒绝了你, 于是你便伪装成女孩子,又来拜师,对吗?” 叶清:“是的。” 他不解:“为什么就认定了我们门派呢?” 云霄派也没有名气啊。 如果还在刚入门时,叶清会说是黑袍人逼的他,但如今他已经有了非选择云霄派不可的理由:“因为我觉得我就是属于云霄派的人。” 听着这个回答,陆长见心底高兴,但面上不显,又问:“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呢?你不怕被我们逐出山门吗?” 这个问题叶清这些日子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否则他也不会前来坦白真实身份。 第109章 “当然怕。但若因怕就坐视师长们因我的隐瞒受到伤害,那我万死也难辞其咎。前些日子的贼人,应该是冲着弟子来的。弟子带来的恩怨,合该由弟子一人承担。” 陆长见:“你话说得不对。” 否定的话语让叶清不安,他忐忑看向陆长见。 “弟子的恩怨,应该依靠和相信师长。”陆长见终于露出了笑,“你可以叫我师父了。” 这份宽厚与包容教叶清错愕又感动。 他就这样被原谅,甚至被接受了? 这份幸福难以置信,他迟迟没有反应。 陆长见反问:“莫非不愿意?不是说自己是云霄派的人吗?还是,你看中的师父不是我?” 叶清连忙回神,忍着热泪对陆长见叩了一个头:“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应岁与将手边的茶杯递给弟子,使了一个眼色。 鹤云栎会意一笑,将茶杯转递给跪着的叶清。 看来不止是大师伯,师父也承认了叶清。 大师兄当然不会有意见。 至于小师弟,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勉强能容忍云霄多出一个叶清了,只要拜的不是他师父就行。反正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反对也没用了。 喝过拜师茶,陆长见又道:“为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够答应。” 叶清正是激动的时候,哪会说“不”? “师父尽管说,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长见摆手:“也不用赴汤蹈火,就是…… 以后能不能继续对外装作是云霄的女弟子?” 这也意味着叶清还要继续女装。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多少带点离谱,但之前收到“青叶”时太高兴,给所有老朋友都写了信,炫耀这个好消息。 现在大家都知道云霄收了个女弟子,要是后面拿不出来,那多丢人! 陆长见不想面对社死。 短暂的思量后,叶清缓缓点头,答应了陆长见的要求。 若说心理上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和师长们对他的好相比都是鸡毛蒜皮,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女装状态,没有第一次接受起来那么困难。 陆长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云栎,你一会儿带叶清去录籍。” 录了籍才算正式的云霄弟子,死后会被供奉在大殿,接受后辈祭拜的那种。之前没有确定师父才一直没有给叶清进行录籍,如今自然要补上。 鹤云栎应下:“是!” …… 了解一桩心事,叶清依旧算不得轻松。 虽然坦白了身份,但关于黑袍人的事,他方才可只字未向陆长见提起。 一来他在怕师父应付不了诡计多端的黑袍人。 额……他没有说师父笨的意思,只是对方过于神秘,必须小心应对。 二来,黑袍人的主要目的一直在小师叔身上。 这种事或许让恩怨的当事人去处理好一些。小师叔如果觉得合适,自然会告诉师父。 他现在担心的是,小师叔一向不太喜欢他,虽然方才承认了他,但不确定得知他还瞒了这么大一件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拒绝让他入门。 担心归担心,说还是要说的。 比起被逐出山门,他更怕因为他的隐瞒,导致黑袍人伤害到宗门。 趁众人离开之际,他单独叫住了应岁与。 怀着疑虑,应岁与跟他转到了无人的角落。 “小师叔,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我来云霄是受了一个黑袍人的指派。”怕被打断而没机会解释清楚,叶清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不过他的担心多余了,应岁与一向是个坏心眼的好听众。 过程中,叶清尽量中立客观地描述黑袍人的行为。 他对黑袍人的感觉很复杂。虽然黑袍人看起来很危险,但目前除了用药控制他外并没有更过分的作为。其提供的各种丹药甚至对他的修行有很大帮助,也算是对他有恩。 因此,如果黑袍人对云霄地目的算不上罪大恶极,他也不希望黑袍人被赶尽杀绝。 “为什么和我说?”应岁与问道。 若要在云霄之中找个让叶清信任的人,那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 “因为我认为黑袍人是冲师叔来的。” 冲他来的,疑似丹师的家伙? 他有这样的对头吗? 应岁与偏头想了想。 太多了。 完全锁定不了怀疑对象。 “手。”应岁与摊开手。 叶清一愣,把手掌放到他手里。 应岁与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自行摸到他的寸口脉处。 一缕灵气沿着经脉探查过叶清全身。 并没有被下药的痕迹。 谎话? 应岁与目露怀疑,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谎言对叶清没好处。 他放开叶清:“下次他和你联络时,通知我。”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叶清诧异:“小师叔没有其他嘱咐了?” “还有什么?” “小师叔,不怪我吗?” 一向对他冷脸相待的小师叔突然这么宽容,反教他不适应了。 怪他? 这算事儿吗? 应岁与偏头:“你若是期盼这样的结果,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你。” 第110章 “不!不期盼!”叶清连连摇头,“那……那这件事就麻烦师叔了。弟子先去找鹤师兄录籍了!” 说完一作揖,迅速溜了。 …… 放下所有心事,叶清的脚步也不由轻快了许多。 来到大殿,鹤云栎已经准备好了仪式需要的东西。 云霄派虽然规模不大,历史也不算久,但有许多门规习俗都是沿用的正清剑派那一套。其中就包括宗门大阵。 此阵法除了提供宗门防御的护山法阵外,还有一个关系宗门根本的核心法阵。 其除了维系宗门内大大小小阵法的日常运转外,还记载了许多对宗门至关重要的信息。其中便包括弟子名录。 弟子名录的管理包括录籍、除籍、减员三部分。 点开名录,发着淡蓝光辉的是现存的弟子,灰掉的是殒落的弟子。至于除籍,则是在名字上划上一杠,无法完全抹去。 这也代表云霄弟子一旦录名便会永远印刻在山门名录上。 其中除了减员是阵法自动根据,弟子留在法阵中的心头血与本体联系的变化,变更之外,其余两种都需要掌门亲自操作。 在鹤云栎的指挥下,叶清洗手焚香。 叩拜祖师后,还要跟着一条条学过云霄门规。再受下掌门一番教诲后,才是取心头血录籍的步骤。 待录籍完成,法阵核心吐出一块刻着“清”字的弟子令。 鹤云栎将弟子令递给他:“这是云霄派独一无二的弟子身份标识,一人一生只有一块,务必妥善保管。” 因为弟子令过于重要,正常情况下又几乎没有用处,因而云霄弟子平时都不会把它往外拿。而以云霄师兄弟们的性子也想不到主动去介绍这个,所以这还是叶清第一次听说有弟子令这种东西。 他满怀高兴地接过属于自己的弟子令,紧接着手一抖,差点把刚到手的令牌丢了出去。 这个款式! 这个花纹! 不正是主线任务里,那个会给他带来一堆麻烦的隽姓反派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东西吗? 只是在设定集里,隽姓反派身上的那块令牌上刻着的是“云”字,而非他上面的“清”字。 等等! 云字? 那不是三师叔名讳里带的字吗? 叶清赶紧沉入意识海,翻出任务面板,找到设定集,调出了令牌的模样。 没错,一般无二。 这么说,隽小师兄就是那个反派? 原来,他们还真的是天敌。 但是,隽小师兄为什么会成为为祸一方的魔头? 虽然他的性格糟糕,很有反派的潜力,但师长们应该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 师长们去哪了? 为什么没有阻止? 刚刚散去的阴云又重新聚集在叶清心头。 这反教他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事。 在系统的描述里,正清剑派后来会没落到只剩两个弟子。过去他从未将梗概里的正清剑派与云霄派划等号,但如今却不得不开始担忧这一可能。 叶清愈想愈心惊。 现今他也是云霄的一员了,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也要阻止。 叶清急需知道更多的相关信息,但他将目前解锁的页面翻烂了也没瞧出蹊跷。 为今之计,只能靠完成任务和系统交换资料获取更多信息了。 但打开任务页面,两个任务依旧是未完成状态。 喂!系统,能不能给来一套外挂? 钱好说。 但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叶清又看了一眼两个任务。 修炼越往上越难,比起【进阶筑基】这个少说也要三五个月的任务,【红颜知己】这个支线倒是更有可能先完成。 接下来,他要抓紧追“大师姐”的脚步了。 现在他的真实性别澄清了,不用再担心“大师姐”误会自己是女酮,追起人来应该会更容易吧。 何况这不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宗门的未 来。 想到此处,叶清心口除了柔情,还翻涌着必须要为宗门力挽狂澜的紧张与责任感。 …… 如果忽略揣了心事的叶清,那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可算云霄派的消停日子。 知道情蛊的厉害后,隽明袖也不敢再因为思念师父就往顾决云的闭关地跑。每天老实地跟在鹤云栎屁股后面,向师兄反复保证自己不会因为给老头子解个情蛊就移情别恋的。 鹤云栎也反复提醒他,情蛊对雌蛊蛊主是没有影响的。 ——请不要擅自加不存在的戏。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夜里,鹤云栎正在床边打坐修炼,突然,一阵来自他人的气息将他从入定中惊醒。 入目是趴在他腿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隽明袖:“师兄,我做了个好吓人的梦。我梦到老头子不要我了。” 第43章 梦里的隽明袖似乎并未拜入云霄派, 而是一直生活在某个陌生的地方,无父无母,野蛮而无知地长到十来岁。 周围村庄的人称呼他为“妖兽”, 并会在他进入村庄窃取食物时进行驱赶。 而隽明袖也会用锋利的爪牙还击。 捕食, 受伤, 躲起来疗伤,伤好后再去捕食……日子循环往复。 第111章 在这样未启蒙的状态下, 隽明袖不知年岁地活着, 直到一天,一个清隽文雅的剑客来到了山中。 剑客正是顾决云,他本是受村民委托, 来解决屡屡骚扰村庄的妖兽。 当看到众人口中的妖兽居然是个小少年时, 他很惊讶, 毫不犹豫地收起了剑, 询问少年来历。 但隽明袖自小如野兽般在山野长大,不同人言, 多次尝试交流无果后, 顾决云只能先给饥饿的隽明袖找了一些吃的。 之后许多天, 他都留在山上,试图教会隽明袖偷东西和伤人是不对的, 如果需要食物,可以用他留下的灵石去买。 但隽明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瞧见顾决云递来的灵石还以为是吃的, 咬了一口发现不好吃后, 便再也没兴趣了。 每每吃完东西后, 他都会贴在顾决云的腿边像猫儿般蹭来蹭去。这是他向山林中的野兽学来的,表达谢意的方式。 ——这个人给他东西吃, 是好人。 一个多月下来,顾决云也没能教会隽明袖正常生活,但他不得不离开了。 此时据他得知师弟最新的行踪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若再不启程,只怕又会丢失师弟踪迹。但南岭凶险,他也不能带上少年。 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弟子令拿了出来。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教导,隽明袖也能勉强听懂人言了。 顾决云用尽量简单的言辞,辅以肢体动作对隽明袖道:“这个,拿着。等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你跟我回去,做我弟子,好不好?” “我的宗门不富有,但至少能让你吃饱饭。” 梦里的隽明袖并没有听懂全部,只明白了拿着这个令牌,男人就会来接他,以后都有饱饭吃。 于是他如获至宝地接过弟子令,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会好好等男人回来的。 讲述完梦境的隽明袖满是委屈与不满:“我真的有乖乖等老头子。但老头子之后再也没回来!老头子是个骗子!我再也不要信他了!” 可不能让三师伯因一个梦境无辜遭受牵连。 鹤云栎无奈,摸着他的头,劝慰:“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呢?” 隽明袖瘪起嘴:“但真的很吓人。后面不但老头子没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杀我。他们用棍子打我,用锄头敲我,那些场面就像真的一样。” “像真的”这一形容让鹤云栎不禁严肃起来。 接近真实的梦他最近也做过,还不少。对修仙人来说,此类梦境往往有着特殊的象征。 难道,小师弟的梦和他的那些梦属于同一个世界线? 鹤云栎默默记下隽明袖的梦境内容,面上不动声色的安慰:“不用怕,梦里的东西伤不了你。就算跑出来了,还有师长和师兄们在啊。我们会赶走那些人的。” 这番话起了作用,隽明袖点点头,渐渐安定下来。 片刻之后,他说起另一件事:“鹤师兄,今天晚上开始,我就感觉很不舒服,身上好烫,尤其是做梦的时候。而且衣服突然变得好小,穿都穿不下了。我是不是发|情期到了?” 鹤云栎:…… 人类没有发|情期。 仔细瞧瞧,隽明袖确实比下午见到他时高了一些,袖子也明显短了一截。 莫说他因为封印一直长得很慢,就算是正常人也没有这个成长速度。 用灵力探查过脉象,并没有生病的痕迹。 这种情况超出鹤云栎目前的医理知识范围了。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鹤云栎下床开门。 是师父。 第一眼,应岁与的目光便落在了弟子的领口。 原来方才隽明袖赖在鹤云栎怀里撒娇,不自觉将他中衣的领口拱开了一条缝。隐约的锁骨与素白的皮肤若隐若现,教人遐想。 在鹤云栎反应过来之前,他便抬手将弟子的衣襟拉拢,又召来衣衫,塞进弟子的怀里:“穿好。” 穿衣服的同时鹤云栎不忘提及隽明袖的异常:“师父,你来看看小师弟怎么了?” 应岁与正是听到了动静,为此来的。 转进内室,便瞧见了赖在鹤云栎床上不肯走的少年。 瞧见他,隽明袖一脸“上位的外室面对正宫”的得意,还把被子往胸前一拉:“看什么看!你来迟了,我已经和鹤师兄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摸着肚子,“不待一年,我就能诞——” 话还没说完,便被应岁与抓住领子提起,朝外走去。 鹤云栎也拿上外袍,追了上去。 “魔头!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隽明袖拼命挣扎,但后领上的手就像一只铁钳,难以撼动分毫。 应岁与弯眼回道:“我有一炉丹缺味原料,借师侄一用。” 隽明袖真以为他要拿自己炼丹,大骂:“因嫉妒而扭曲的男人!你残害同门!不会有好下场——” 越说越无礼。 应岁与缓缓收敛了笑,眼尾一挑,冷厉的目光垂落。 感应到“杀气”的隽明袖哑了声。 ——可恶的魔头!竟然对他使用禁言术!害他不能(敢)再说话。 不是害怕! 绝对不是害怕! 前厅里,应岁与给老实下来的隽明袖做了检查。 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天机道设下的封印松动了。突然的成长应该与这个有关。 第112章 他掏出一颗丹药,无视隽明袖的抵抗,强行给他塞了下去。 隽明袖紧张追问:“这是什么?” 好像还挺好吃的。 应岁与:“说到第一百句话会死的丹药。” 隽明袖瞪大了双眼,想骂又怕骂起来没完,以至突然暴毙,所以不敢骂,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刚才说了多少句了?” “忘了。” 隽明袖彻底不敢说话了。 可怕的不是下一句就会暴毙,而是不确定自己下一句会不会暴毙。 鹤云栎跟了过来,神色匆匆:“小师弟怎么了?” 他脚步慢,进来时应岁与已经给隽明袖喂了药。此时丹药里的安眠成分生效,隽明袖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倒也闹腾不起来了。 应岁与得空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衣服穿得潦草,头发完全没束,还光着脚。 “天塌下来也不必这么着急。” 前厅只是木地板,并没有像书阁铺了筵与席,来这里还是需要穿鞋的。 鹤云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两只脚试图往衣服下面藏:“弟子这就回去穿鞋。” 又光着脚回去吗? 应岁与叫住他:“坐着罢,为师去拿。” 说着,抽了一张椅子给他。 鹤云栎听话坐下,将脚悬起。 “对了,师父,袜子在——” 他想起要提醒师父,但抬眼时人已经走远了。 鹤云栎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脱下的靴子工工整整放在床脚。 而袜子…… 自从弟子成年起,应岁与便几乎没进过他房间了。 如果记得没错…… 他来到右边柜子,从上往下数,抽出第三个抽屉,果真找到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袜子。 习惯还是没变。 就在他拿上鞋子准备折返回前厅时,忽然被枕头下露出的一截书角吸引了目光。 书? 弟子看书不奇怪。 但在房间里看书,还藏到枕头下面,很奇怪。 伸出的手停在在半空,犹豫片刻,还是将书抽了出来—— 《攻略手册》第一章 :神兵天降救其危难…… …… 前厅里,鹤云栎左脚踩右脚等了好一会儿,应岁与才悠悠返来。 他心里想着事,躬身将靴子放在弟子脚下后,跟随肌肉记忆,习惯性地拿出除尘符,蹲下。直到看清面前的景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他才顿住了动作。 手掌虚圈住的脚纤秾适宜,玉肤冰骨,不再是只能填满他半只手掌的,教人没有任何绮思的软糯稚嫩的模样。 修美匀称的骨骼,整齐漂亮的脚趾…… 弟子年轻的肢体竟也有了几分叫人心晃神摇的魅力。 甚至让他有一种,如果碰到了当前的某些东西就会崩坏的危机感。 原来距离上一次他给鹤云栎穿鞋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 “师父怎么去那么久?” 弟子的疑问骤然唤醒了应岁与,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直起身,将除尘符叠在袜子上,递给弟子:“给你找袜子。太久没进过你房间,许多东西都不熟悉了。” 那为什么不用术法探查? 鹤云栎没有深想,用除尘符简单清洁了脚,然后套上袜子。 素白的脚,转眼便藏入了白色的袜筒中。 套上鞋,鹤云栎又站起身踩了两步,确认合脚。 收拾规整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隽明袖:“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早些时候还很正常。” 他担心是情蛊带来的副作用。 应岁与这才从弟子脚上收回目光:“封印松动导致的二次发育罢了。” 封印为什么就突然松动了? 和情蛊有关吗? 鹤云栎能怀疑的方向只有这个,也问了出来。 但应岁与并没有直接给答案:“天色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你三师伯谈谈。” 说完,离开了前厅。 …… 对于隽明袖再次发育一事,顾决云的表现是练字、练字,报仇雪恨般地练字。 毕竟他现在因为情蛊的作用连隽明袖的声音都不能听,样子更不能见,没办法把他的小讨债鬼徒弟提起来抖一抖,看一看有没有少什么,也只能练字了。 鹤云栎来见他时,便瞧见堆了满山洞的字画,不禁讶异:三师伯这火气,有点重啊。 “小师弟……” 他欲言又止。 好在顾决云并不需要他说后面的内容:“我都知道了,你师父和我说了。” “对了,今早有一封给师伯你的信——” 顾决云甚至不待他说完信是哪来便一把抢过、拆开。 “臭神棍!”看完后,他愤愤骂了一句。 鹤云栎瞥了一眼这封天机道寄来的回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关于天机道给小师弟的谶言,三师伯虽嘴上不信,但行动上却从未掉以轻心。对比梦境里那个对自己的谶言毫不在意的青年,仿佛是两个人。 鹤云栎不知道要如何和三师伯提起他或者小师弟的梦。 无论梦的真相是“未来说”,还是“另一个世界说”,对当前的师伯们来说,都是没发生过的事。最终他还是顾虑到三师伯当前身体抱恙,决定不说出来扰乱他的心境。 第113章 给顾决云做完日常检查后,他便离开了洞穴。 …… 经过几天的调理后,隽明袖又活蹦乱跳起来,继续缠着鹤云栎,说着没有边际的话:“老头子什么时候出来?我最近心口这里总空落落的。那情蛊真可怕,我竟然开始想老头子了。” 鹤云栎已经强调累了:情蛊对雌蛊宿主是没有影响的。 隽明袖说着说着又想起一出:“师兄!我昨天发现自己长了根毛!你要不要看看?” 长了根毛? 鹤云栎拒绝:“不用了。” 他试图组织语言,向小师弟解释,青春期长毛是很正常且私密的事,不用太过在意,但也不要随便给别人看。 隽明袖却认为他是在客气:“师兄不用和我客气,我只给你看。” 这种特殊待遇不要也罢。 鹤云栎正准备开口阻止隽明袖脱裤子,便瞧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有小指宽长的橙红色羽毛。 “就是这个!”隽明袖把左手的袖子撩起,将羽毛放到小臂上比划,“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我啪的一声就把它拔了。” 尴尬的鹤云栎:是他想多了。他是肮脏的成年人。 隽明袖满脸未被知识侵染过的“单纯”:“师兄,你说我为什么会长毛啊?难道我其实是一只鸡精?那我以前吃掉的跑山鸡岂不是都是我兄弟?” 他缓缓张开嘴,满脸的痛心与不可置信。 那可是手足相残! 鹤云栎安慰:“我相信师弟和跑山鸡的亲缘关系应该还是挺远的。放心吃吧。” 正长个子呢,可不能饿着。 他要走了羽毛,找到了正在调配丹药的应岁与:“小师弟说这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应岁与看了一眼:“他从哪只山鸡身上拔的吧。” “我觉得小师弟的模样不像是编故事。” 如果是编故事,隽明袖一定会将前因后果想全。可能离谱,但逻辑绝对合理。不会是那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模样。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到了年纪长两根毛很正常。”应岁与似乎完全不担心,从药钵里拿出一颗丹药,递到弟子面前。 鹤云栎低头,将丹药衔住,吞进嘴里才问:“这是什么丹药?” 应岁与:“情蛊……” 刚到喉头的丹丸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解药。” 能别在这个上面大喘气吗? 鹤云栎抱怨:“我又没中情蛊。” “难道不好吃吗?”应岁与反问。 鹤云栎砸吧砸吧嘴,丹药是甜的,但又不是很甜,带着一股坚果和羊奶的香味儿。 他点头:“好吃。” “还吃吗?” “吃。” 应岁与抓了一把丹丸放进弟子手中。 丹丸说是解药其实该称作药引,用以辅助主药,也就是隽明袖的血发挥更好的作用。原料大部分是食材,自然可以当零食吃。 虽然被打岔,但鹤云栎并没有忘记之前的谈话内容。 毕竟关系着小师弟的身体健康,他不敢掉以轻心。 师父的马虎眼打得很敷衍,模样明显是知道什么,而答案处于可说可不说的范围,即,他不是很想谈,但如果鹤云栎非要知道也不是不能讲讲。 摸准了他的态度,鹤云栎继续追问:“关于小师弟的事,师父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吧。” 应岁与花了片刻组织语言。 “你三师伯是在某个邪修道场发现你小师弟的。 当时他刚杀掉那对邪修夫妇,正准备走,便听到了婴儿啼哭。循着哭声,在屋内发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就是你的小师弟。” “那邪修夫妇难道就是……”鹤云栎有了不好的猜测,“三师伯怎么敢?” 应岁与回道:“或许那样更刺激?” 哪有这么找刺激的? 杀人父母又收人做弟子,这不是人伦悲剧吗? 浅浅逗了弟子一遭后应岁与才心情愉悦地开始解释:“你三师伯敢收他为弟子,自然是确定了他并非那对邪修夫妇的孩子。毕竟……两个普通人,怎么生的出带有朱雀血脉的孩子。” 朱雀血脉? 鹤云栎惊愕:小师弟竟然有朱雀血脉? 而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在龙胤一族统治修界之前,还有个四圣族时代。 彼时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个具有圣族血脉的部族分管四域。四族互相制衡,天下尚属昌平。 但后来,拥有青龙一族野心膨胀,征讨覆灭了其他三族,开创了龙胤皇朝。 那以后另外三族血脉便从记载里消失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后来龙胤一族也被颠覆。 这之后,三族才又在修界有了活动的痕迹。 不过他们由于多年躲藏,力量过于弱小分散,且一直被居心不良的人觊觎血脉秘密。因而一直很低调,只闻其名,难觅其踪。 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一点名气都没有宗门也能有一个。 “小师弟又怎么会到了邪修夫妇手中?” 应岁与:“那只怕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鹤云栎明悟了其中的潜台词:小师弟的亲生父母很可能被那对邪修杀掉了。 “既然是朱雀,那长毛也正常。等他修为再高些,能自行控制血脉特征就没问题了。”这种羽毛隽明袖被带回来时也有,当时还是应岁与一根根给他拔的。 第114章 鹤云栎恍然。 难怪三师伯从不让小师弟出远门,看来怕的就是他突然露出种族特征,被人发现血脉特殊。 “为什么那些邪道会想要圣族血脉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不是这样的血脉,小师弟或许现在能父母双全,家庭美满。 应岁与:“因为高浓度的四圣血脉,是绝顶的炼药和炼器材料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轻淡的戏谑,似乎在叽嘲曾经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四圣族,也有沦为和“妖兽”并论的一天。 虽说只有达到一定纯度的血脉才有神力,但修界不乏学艺不精,却妄想一步登天的修士,对血脉稀薄的圣族也抱着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心态。 这大概就是隽明袖父母被盯上的原因之一。 而这样的人甚至不止存在于邪道之中。 拿活人做炼药和炼器的材料? 鹤云栎难以接受。 虽然偶尔会听到弟子们打趣说“怕应师叔拿自己炼药”,但谁都知道是玩笑话。一向被师门保护得很好的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会有这么残忍的事。 应岁与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不自觉透露了太多负面信息。 他改换口风,宽慰道:“只是理论上可行而已。高纯度的圣族血脉几乎灭绝,哪那么好找?再说,即使有这样的丹药法器出现,奉天盟也不会放过炼制之人。” 除非对方能合理解释自己材料的来源,并提供相应证据,否则一律当做邪道处理,轻则关押,重则诛灭。 听到师父这样说,鹤云栎安心下来,只当听了一个恐怖的故事。 只是心中不免暗想,小师弟的秘密可得捂紧了。虽然他的血脉稀薄,但谁敢保证不会再出现像那对邪修夫妇那般丧心病狂的人呢? …… 这天深夜,叶清终于在忐忑中等到了黑袍人再度联系自己。 他立刻传讯给应岁与,并来到后山入口等候,不多时便看到年轻道人披着月色,沿着栈道,悠悠踱步而来。 第44章 叶清望了望他的身后, 确定不再有其他人:“师叔就一人?” “不然呢?”应岁与反问,“难道要吃团圆饭吗?” 叶清语塞。 只是按照他的理解,这时候不是该详细计划, 最好再找上帮手, 暗中策应吗? 虽然对小师叔的实力有信心, 他还是出于谨慎提醒:“那人实力高深莫测,师叔不可掉以轻心。” 应岁与叹气:“你既有周全计划, 自己施行便可。何必让我白跑一趟?” 叶清愣住:“弟子没有计划啊?” “没有计划?”应岁与脸色一冷, “那你为什么要指手画脚?” 哪怕成了云霄派的人,但本质上还是个惹人讨厌的,没眼力见儿的臭小子。 叶清被呛得哑口无言, 这才想起了“应师叔讨厌被人指示”这条禁忌。 老实认下教训, 不敢再说话。 后山, 鹤云栎站在与叶清固定会面的黑虎松下, 又一次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弯月已近中天。 叶清今天也太慢了,难道遇到意外了? 他不由担忧起来。 不远处, 应岁与隐匿气息立在乱石后, 已经观察了这个“黑袍人”许久。 叶清瞧他久久不说话, 心里着急,鼓起勇气打探:“师叔认识他吗?” “认识。”应岁与寡淡回道。 再裹三层也认识。 果然。 叶清又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非常厉害。有时候连我都无法招架呢。” 尤其是露出委屈和烦恼的模样时, 至于哭,就更别提了。 小师叔都无法招架? 叶清一个咯噔, 心不由地悬了起来, 提议:“那是否要弟子去请师父或者大师兄来?” “不用。”应岁与果断拒绝。 再多叫个人来干嘛?这小子在这儿他都嫌多。 “他是我的故人, 与我有点……”应岁与顿了一下, 似乎在想合适的词,“与我有点私人纠葛。” 他的话说得含糊, 尤其是“纠葛”二字,尤其暧昧,听着活像“感情纠葛”。 哪怕叶清不似隽明袖善于脑补,都不由生了几分怀疑。 只听应岁与吩咐:“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回去吧。” 有了之前的教训,叶清虽然担心,但也不敢再对应岁与的决定置喙。略微踌躇之后,决定先听从吩咐:“那弟子告退,师叔注意安全。” 直到叶清的气息远离,应岁与才从乱石后面悠然踱步出来。 “为师还道你去哪了。这里的月亮更好看吗?” “师父!” 见到他突然出现,鹤云栎先是慌乱,接着想到虽然他装扮奇怪,但师父又不知道蹊跷,便又稍稍安下心来,故作轻松地问道,“您怎么来这儿了?” 怕叶清刚好来了撞见,他没有揭下斗篷,说话也小声,确保只有他和应岁与能听见。 应岁与走上前,先如往常一般,顺手摸了摸弟子的手,确认他没有受凉:“有两个答案。一是沿着宗门散步,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二是……” 他深深看了一眼紧张的弟子,将本来揭穿的话,换成了:“特地来找你的。” 确认不是因为怀疑自己跟过来,鹤云栎松了一口气:“师父找弟子有什么事?” 第115章 “没有事。”应岁与回道,“因为没有事,所以才找你。莫非徒儿有事?” 这回答活像绕口令。 鹤云栎哪敢认下,忙摇头:“没有!” “那正好,走吧。”应岁与说着抬腿就走。 “去哪?”鹤云栎追上。 “数月前为师在西面崖壁发现了一只翠羽雀幼鸟。算来现在也长大了,去把尾羽拔回来,做……做什么以后再想!” 翠羽雀是一种以羽毛艳丽著称的鸟。 尾羽带有些许灵力,时常作为一些低阶法器的原料。 不过师父应该瞧不上它这点作用,大概只是图好看。 虽然觉得拔雀的尾羽,让雀可能因此找不到老婆,不是很有素质。 但师父想要,那也没办法。 鹤云栎:“好!” …… 另一头,回到房间的叶清坐立不安,焦急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到传讯玉简亮了起来。 他赶紧抓起来打开。 并不是小师叔传来的,而是黑袍人通知他今晚会面取消的消息。 对于黑袍人还会给他传讯,叶清感到很意外。 按照他的理解,黑袍人在计谋被揭穿后应该会视他为弃子才是。 但从这条消息看来,对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背叛”了 他。 难道小师叔并没有和黑袍人碰面? 而是用其他方法让其认为今晚不宜会面,所以离开了? 但询问过值夜的记名弟子,得知应岁与还没有回来的他,又让他对自己这一猜想产生了怀疑。 他犹记得上一次邪道修士入侵云霄派时,应岁与下手可是狠极了。 对于威胁云霄安全的人,师长们从不轻饶,更何况小师叔本身就是个笑面修罗。 因此这次应岁与对黑袍人的潜入反应平平,甚至两次拒绝他去寻找帮手的行为,让叶清感觉很是奇怪。 ——难道他们两人非但认识,而且关系不错? 但这样一来黑袍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云霄找小师叔,反而是偷偷摸摸的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难道以前闹过矛盾。 那种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又会让关系变得很尴尬,以至于很多年都不再见面的纠葛。比如,三角恋? 短时间里,一篇长达百集,跨越百年的大型修界伦理狗血爱情剧在叶清脑子里有了雏形。 …… 西山崖壁,弯月高悬,夜风习习。 抵达此地的师徒二人盯着崖壁裂缝里,对他们张开喙子,嗷嗷待哺的一窝翠羽雀雏鸟陷入了沉默。 事情要从两刻钟前说起。 为了翠羽雀尾羽而来的他们在崖壁下方约莫一丈处的某条缝隙里找到了鸟窝,但并没有发现成鸟,只见到一窝鸟蛋。 看到被师父看中的雄鸟已经找到了老婆,并生下了孩子,鹤云栎很是高兴。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对拔走它的尾羽感到那么愧疚了。反正也用不上了嘛。 料想此时是深夜,成鸟也走不远。 两人决定留下来等一等。 但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得窝中鸟蛋发出了细小的破裂声。 等再去查看时,就有一只雏鸟扑棱着对着他们张嘴要食了。随后,剩下的鸟蛋也接二连三地破壳。 听说雏鸟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当成母亲。 “所以,它们是把我们当爹娘了?”鹤云栎迟疑说道。 没找到想要的尾羽,反而被一群雏鸟“碰瓷”,应岁与颇为扫兴:“走吧,回去了。改天再来看看。” “可这些幼鸟怎么办?成鸟还没回来,万一它们遇到危险呢?” 一般来说,成鸟不会在夜里捕食,当前的情况教鹤云栎不太放心。 应岁与则漠不关心:“那也是自然规律。” “可它们是弟子看着出生的,也算缘分。”鹤云栎主意已定,“师父先回去吧,弟子留下来等成鸟回来了再走。” 这话说得。 他不回去,自己如何走得心安。 应岁与看着一动不动盯着幼鸟的鹤云栎。 他的弟子总是对幼小的动物充满慈爱,似乎天生有当爹的瘾。 最终他坐了下来,陪弟子一起等。 而鹤云栎像是早有预料,对他半讨好半撒娇地一笑。 应岁与看了一眼便撇过脸,不愿因为自己的妥协纵容了弟子的“恃宠而骄”。 两人坐在离鸟窝约莫三丈远的一棵从崖壁缝隙中横生出来的松树上。 这个距离既可以看到幼鸟们的状态,也不会惊吓到归来的成鸟。 山风从身边掠过,云雾在脚下翻腾。 因为平衡感不好,鹤云栎哪怕知道很安全,也依旧有点发憷。 他抱住腿,紧紧贴着应岁与。 应岁与以为他冷,掀起外袍,给了弟子一个眼神。鹤云栎会意,顺着钻了进去。反正也没有外人,向师父撒一下娇也不丢人。 ——毕竟也不是没丢过更大的。 背后是师父温暖的胸膛,鼻息间是淡淡的药草香味。 要他说出是那种草药他也说不出,有好几种气味好闻的草药味道,却又不完全是。除开它们,似乎还剩一种特殊的香味,教他一闻便知道是应岁与。 “师父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夜过于安静,鹤云栎主动找起话题。 第116章 “那是洗衣服的皂膏。” 应岁与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不是。那个味道我知道。洗澡的我也知道。都不是。” 鹤云栎抬起窝在他胸前的脑袋,一双眼亮晶晶。 应岁与垂眸打趣:“可能是为师背着你在偷偷涂脂抹粉吧。” 鹤云栎也难得狡黠地还嘴:“真的是好闻的味道,师父闻不到的话那还真是遗憾。” “倒也未必。我虽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却能闻到徒儿身上的味道。” “我?”鹤云栎眨眼,“我有什么味道。” 应岁与:“洗衣皂膏的味道。” 鹤云栎:…… 白害他期待了。 应岁与笑了笑,收回目光,继续望着眼前的夜幕。山风的低吟在耳边回响,鼻息间则缭绕着弟子身上的气味—— 洗衣的皂膏、沐浴的香膏、沾染上的草药香…… 以及这些日常味道之外的,在经年累月熏染下,早在他印象里与弟子划了等号的,独特的轻淡的甜香。 晚些时候下了一场短促的山雨,应岁与撑起伞。 听着雨滴打落在伞面的清脆声响,鹤云栎竟想一直这样坐下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 红尘抵达不了的地方没有故事,没有故事也就不会有离别。 他低声问道:“师父还会不会有出去看看的想法?” 目前三个梦境能倒推出的最早起点便是师父离开山门。 虽然经过师父的安慰,他已经不再那么担忧,但还是想知道导致梦境中种种的前因后果,如此也好预防将来可能的危机。 “以前出去过,但外面的人事物都很无聊,所以又回来了。”低浅的声调从头顶传来,混在山风里,像是一曲悠扬的古调。 听着完全不像对外面有兴趣的模样。 但鹤云栎还想要一个保证:“以后师父不管去哪,可不可以都带上弟子?” 这完全算得上一个“任性”的要求。 应岁与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打趣:“这么大了还要做师父的跟屁虫?” 原以为弟子会不好意思地收回话,却不料他这次很是坚持:“跟屁虫就跟屁虫。师父答不答应嘛?” 只要能守在师父身边,他不介意被叫做“跟屁虫”。 从理智来说,应岁与不该答应。 未来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会发生什么改变。 但面对弟子的请求,他若能干脆利落地说出“不”,便也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只要你不嫌烦呆在为师身边烦。” 鹤云栎这才放下最后一点忐忑,露出笑意。 看到他弯起的眼,应岁与仅有的一点苦恼也烟消云散。 就是这副模样,教他哪怕是掏心掏肺都会毫不犹豫。 到了凌晨时分,鹤云栎犯了困,窝在应岁与怀里打起了盹。 青银鳞片在发间若隐若现,散发出清幽平和的光泽,象征着主人睡梦安稳,没有被人侵入打扰的迹象。 应岁与收回目光:短时间也看不出蹊跷,再耐心些吧。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鹤云栎发现师父的外袍已经彻底来到了他身上。 抬眼寻找,应岁与正踩着不到人半个脚掌大小的突出石块,半蹲在鸟窝前,用切药的小刀将抓来的小虫子切成适宜的大小,再一节节喂给雏鸟,十分有耐心。 他只穿了内层服帖修身的交领长衫,清晨的暖阳穿破云雾,光柱落在他身上,沿着挺拔优美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光辉。 “醒了?”听到弟子的动静,他转头招呼。 鹤云栎将脸半埋在他的外袍里,点了点头:“嗯。”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意外地绵软。 应岁与加快了速度,喂完雏鸟后,他踩着石块一蹬脚,便回到了松枝这头。落身的动作轻盈又利落,像一片叶子或是羽毛,松树的枝条动也未动。 “渴吗?”他一手接过还回来的外袍,一手将某个凉凉的东西塞给了弟子。 鹤云栎低头 一看,是一颗还沾山泉的野果。想是去给雏鸟们找虫子时摘的。 可是此时尚属冬末春初,无论是虫子还是果子都不是容易找到的。 自己的一时兴起竟让师父如此奔劳,他不禁生出了几分惭愧。但除此之外,也很难说没有开心——师父竟然对他这么一个略显任性的小请求也如此认真上心。 不知为何,果子还没吃,心里就甜了起来。 鹤云栎掰开果子,将分量更多,品质更好的那半递了过去。 应岁与瞧了瞧,抬手拿走了另一半。 等到第三天,两人确认成鸟不会回来了。 毕竟正常情况下,这几只雏鸟就算没遇到天敌也已经饿死了。 鹤云栎认为成鸟在捕食时遭了不测。 但应岁与却觉得它们是不负责任,丢下孩子,自己逍遥去了。 “哪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鹤云栎觉得这猜测很不接近现实。 应岁与淡淡反驳:“没有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 看来他们谁也说不服谁。不过这本就说不定的事,也没什么好争论的。 鹤云栎捧起鸟窝:“我们把它们带回去吧。等长成了,师父就又有尾羽了。” 第117章 单问应岁与的意见,那肯定是不想带这几只雏鸟回去。羽毛可有可无,他更不乐意又带一群拖油瓶回去,门内已经够叽叽喳喳的了。 但还是那句话,他若对弟子说得出“不”,门内就不会是今日这副光景了。 “反正也不多这几只了。”他低声嘟哝,说不清是吐槽还是抱怨。 …… 将雏鸟安顿在灵兽苑,两人刚回到倚松庭没多久,便见到孟沧渊神色匆匆找来。 只见他双手比划,传达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三师叔方才突然吐血昏迷。 第45章 两人神色一紧, 毫不犹豫地往顾决云处赶。 蛊虫明明已经稳定,为何还会出问题? 路上,应岁与将解毒过程重新复盘了好几遍, 设想了数十种可能。不过终究还是要见到顾决云才能确定原因。 隽明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他们行色匆匆朝外走, 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顾决云那头。赶紧抓着大师兄问:“老头子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我去给他放血!” 说着就要跟上去。 孟沧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反手往房间一扔, 动作利落地关门上锁。 屋内传来激烈的的捶门声:“大师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让我去看老头子!他不是不是死了?你告诉我!” 看三师叔? 就是为了不让看才把你锁起来的。 蛊素效果还在, 看了还了得? 孟沧渊摇了摇头,示意鹤云栎先过去帮应师叔,自己则留下来盯着隽明袖。 …… 临时洞府内, 顾决云躺在床上, 整个人昏昏沉沉, 面色呈现不规则且不均匀的艳红, 不过一会儿又迅速转为青绿。 他吐出的血已经凝固,是艳丽的玫红色。 应岁与已经号了将近一刻钟的脉, 依旧沉着脸一言不发。 ——自己之前竟然, 没有察觉。 在顾决云中的情蛊之中藏着一味更隐秘、更狠辣的毒。 此毒寄存在蛊虫之中, 随着蛊虫的死亡被触发,猖獗地侵蚀中毒之人的身体。 他本该认出来的。 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如果在蛊虫育成后不急着解蛊, 如果再多做几次验证,如果没有轻视蛊女的来历…… 对师兄的歉疚、对下毒之人的憎恶, 最终都归于对自我学艺不精还自满自傲的厌弃。 总是想找机会看他笑话的顾决云, 真瞧见他这副模样反倒不爽快了。 他艰难地将手翻过来, 握住师弟的手:“我还活着呢。别一副我没救的模样。晦不晦气?” 在他预想中应岁与此时该说点尖酸的话, 再慢吞吞地开始着手诊治自己。 但结果他只望着自己,一副懊悔自责模样。 ——哎呀!好像真没救了。 没救了也吱个声啊。 总是这副遇到事就一言不发, 自顾自钻牛角尖的性子,真真是让人着急。 “查出原因了吗?是解蛊过程出现问题了吗?”陆长见追问。 应岁与摇头:“不,是毒。藏在蛊虫之中的,其他人留下的毒。” 或许是为了控制蛊女,又或许是为了保护,这毒一直藏在蛊女体内,没有触发。直到蛊女被杀,最后一只情蛊蛊虫也死亡后,才开始攻击顾决云。 如此熟悉的用毒手段,如此精妙的毒素控制。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了。没想到蛊女竟然是他的手下。 简单解释后,应岁与做下保证:“我会在一个月内把解药找回来的。” 顾决云:一个月? 也就是说他只剩一个月的时间? 而需要去找解药,便说明这毒罕见到连应岁与都破解不了,或者说,不能在毒发前破解。 想到隽明袖之前喝过他的血,他忙追问:“那四儿呢?” 应岁与本想说隽明袖不会中毒,毕竟朱雀血脉的天赋之一便是百毒不侵。但有了眼前这个“疏忽大意”的教训在,他不敢再下断言,只道:“我之后会去看看他。” 顾决云拉住他的手,颇有些不以为意:“你可一定要把解药给我带回来啊。要不然我变了鬼,就天天去压你的床。” 这番玩笑话没有任何人笑得出来。应岁与骤然起身:“我去准备准备。” 说罢大步离开了。 陆长见跟了出去:“关于解药可有头绪?要不要我请朋友帮忙?” 和云霄其他人不同,陆长见身为陆俦亲子,继承了陆俦留下的人脉,加上自身老好人的性格,在修界有不少有名望的朋友。 “不用。”应岁与并不认为那些久居高位的正道领袖们能帮上忙,“正道查得越紧,那个人躲得越深。” 师弟知道下毒之人? 知道就好。 陆长见稍稍松了一口气,有方向总比没方向好。 知道小师弟的性子,他没有多问,只提议:“叫沧渊陪着你去吧,多个人也有个帮手。” 他害怕一个师弟没好,另一个师弟又出事。 毕竟应岁与方才糟糕的情绪陆长见都看在眼里——他怕是又钻起牛角尖,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了。 应岁与拒绝:“不用。如果顺利,我很快就回来。” “如果不顺利”他没有说。不过为了让师兄安心,他补了一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传讯给大师兄的。” 第118章 他走得干脆,陆长见后面劝说的话没能说出来。 下山前,应岁与折转去看了隽明袖。 如他所料,并无大碍。 药房内,遵照师父开的药方,将给三师伯预备的最后一包药打包好后,鹤云栎踌躇再三,开口:“师父,让弟子和你一起去吧。” 正在书写医嘱的应岁与笔锋一顿,他没有抬头。 “这次不是去办让人高兴的事,也见不到什么使人高兴的人。” 鹤云栎:“弟子明白的。”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鹤云栎在等应岁与的决定。 他希望能帮上师父的忙,但也知道自己缺乏自保能力,提供的帮助未必能抵过增添的累赘。他表明了心意,剩下的是给师父考量的余地。 应岁与抬起头。 弟子在看着他,眼神充满担忧。但还是沉默而平静地等待他的决定,似乎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回答都会理解。 他并没有忘记关于“去哪都会带上弟子”的承诺。 虽然做好了会因无底线的承诺受苦的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掉进了挖好的坑。 “去收拾东西吧。”应岁与妥协了。 鹤云栎喜出望外:“好!” 收到传讯,得知师侄要和师弟一起下山的陆长见找了过来,并交给了鹤云栎一些防身的法器符箓。 他感叹:“你师父既然让你跟着,我也能放心些了。这次出去,要好好看着你师父。” “为何这么说?”鹤云栎不解。 看好 师父?怎么说得像师父会闯出祸一般? 陆长见语塞:“师伯只是……有些担心” 应岁与和他们不一样,从小就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什么人都一看就透。 但凡事都有两面,这份过度的聪慧,也造就了应岁与天性里的偏执与自负。他们的小师弟自小就格外无法接受失败、挫折,以及否定。 不轻易放过别人,也不轻易放过自己。 这次师兄遭难,应岁与明显动了真火。陆长见怕稍有不注意,他便把事做极端。 但他没有对此过多解释,只再度请求:“答应师伯,把你师父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好不好?” 面对师伯如此殷切的恳求,鹤云栎不再深问:“好。我答应师伯。” 陆长见欣慰地笑了:有这句承诺,他就能放心了。 他一直认为鹤云栎的存在,是应岁与同刻薄的命数和解的契机。 而这一感觉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十多年前,他看到应岁与牵着尚是孩童的鹤云栎出现在山门前的那个下午。 陆长见至今觉得那是个奇迹,毕竟—— 在此之前,应岁与从未真心实意地向任何人、事、物,乃至命运妥协过。 …… 鹤云栎收拾得很快,不到一刻钟便赶到了渡头。 除了自己的东西,他还给应岁与带了不少他认为用得着的物件。时间匆忙,赶来的路上他都在整理袖里乾坤。 应岁与拿过他手上的东西,帮他腾出手:“这么慌张做什么?为师既然答应了,还会丢下你不成?” 鹤云栎不好说自己就是在害怕这个,只回道:“我怕师父等急了。” 应岁与:“也不急这一刻。” 站着等弟子将袖里乾坤规整好,他才又道:“走吧。” 两人登上车驾。 对于前路,鹤云栎一无所知:“师父,我们要去哪?” 应岁与闭着眼:“还不确定。” 他的语气很消沉,也没什么精神,但因为是弟子,所以才强撑着作答。 听出他的疲累,鹤云栎不再多问,只道:“如果师父的计划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就尽管安排给弟子吧。” “没有计划。”应岁与睁开眼,顶着弟子诧异的目光重申,“这次没有计划。” 他略显挫败地感叹:“为师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如果够厉害,他就该将所有危险消弭于萌芽状态,而不是如今这样,师兄危在旦夕,而他还拿不出周全的解决办法。 鹤云栎不这么认为:“世上没有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能承认自己不够厉害也是一种厉害。” 应岁与无奈感叹:“倒也不用为了夸为师说这么勉强的话。” “弟子是真心的!”鹤云栎急切强调,“我从来都不是因为师父无所不能才觉得师父厉害。而是……”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平素绝对羞于说出的话:“而是因为偏心师父。” 所以师父可以不强大,可以不无所不能,可以在遇到困难时苦恼,露出脆弱模样,这些并不会破坏他对师父的印象。 他不是因为师父完美才注视着他,而是因为…… 因为…… 鹤云栎发现自己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对师父的感觉。 濡慕淡了些,崇拜远了些。 每每看到师父时他心里的感情都炙热而激烈,他不知道这在一般意义上被称为什么。 弟子对师父敬爱? 那得是加强版的。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应岁与一愣,随后无奈又幸福地浅笑:“那么,为了不辜负你的偏心,为师也该把这件事办漂亮了。” 看到他笑,鹤云栎也满足地跟着弯起了嘴角:“弟子和师父一起!” 第119章 …… 两人没有一直乘坐云霄的飞行法器,而是在下一座主城换了公共的浮空渡船。 包厢之内,出于改换身份的需要,应岁与换下了道袍。 他在准备的衣服里挑了一件与自身平日审美截然不符的银白二色的锦服,内层窄袖,外层平袖,袖口与腰带处还有银色金属扣件装点。 比较常见的外功打扮。 至于头发高高则束起,用银色发带绑了,垂下一缕马尾。 师父这身打扮乍一看果真像少年侠客,难怪陌阿叔会对他有那样的初印象了。 不过当那双琉璃般明净的眼眸瞧过来时,其中透出的岁月造就的平和从容又教人打消了这一想法。 “看着为师做什么?抓紧换衣服。” 他给鹤云栎挑的是一件红色为主的窄袖长衫,腰上一圈蹀躞,勒出一段足够纤细却并不有力的腰部。 鹤云栎鲜少穿这么艳丽的衣服,换上后总觉得不自在。 而应岁与则捏着下巴打量他许久,抽出一根金红色的发带,给他绑上。 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又叫鹤云栎取出那件玄黑云纹斗篷套上,并拿出一个面具扣到他脸上。 这次不是灵猫,而是一张白色为主的全脸面具,几根细长的线条,在面具上勾出诡异的笑面。 挡得如此严实,不禁让鹤云栎怀疑起自己改换装扮的必要性。 穿原来的衣服不也是一样的效果吗? 应岁与也给自己戴了一个面具,同样用黑色弯曲线条勾勒的表情,只是更倾向于哭。 他轻声叮嘱:“此次出门,在外人面前,你我兄弟相称。” 兄弟相称?和师父? 鹤云栎错愕。 “先叫一声来听听。” 应岁与催促,语气听着还挺正经。 “兄……兄长。”突然涨了辈儿,鹤云栎感觉非常别扭。 “太小声了。” 他只得提高声音:“兄……长。” “太生疏了。” 鹤云栎调整心态,用平素唤“师父”的语气,唤了一声:“兄长。” 应岁与:“嗯。” 尾音似有上翘,但面具遮掩,鹤云栎确定不了他的表情。 …… 云霄派。 是夜,隽明袖终于趁孟沧渊不在,逃脱了监视。 他摸着熟悉的路,来到顾决云修养的院子前。 昨天的混乱让他严重怀疑老头子出了大事。虽然大师伯和大师兄都说现在没事了,但隽明袖对他们素来缺乏信任。 必须要亲自看一眼。 那情蛊说的是不能让老头子看到他,但没说他不能看到老头子吧。他偷偷看一眼便折返,不惊动老头子就行了。 这样想着,隽明袖按照上回的潜入路线,来到顾决云修养的房间前。 小心推开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屋里空空荡荡,床铺上的被褥枕头都收了起来,只剩床板,明显很早就没人住了。 他连忙冲进去,环视一周,最终在床板上发现了一张被压着的纸条。 纸条上是顾决云的字迹——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你给我等着!等我好了再收拾你!】 隽明袖一抖,冷汗流了下来。 老头子都会跟他玩阴招了! 另一头,感应到禁制被破坏,顾决云气得一口老血涌了上来。 心有余悸之余,也庆幸自己提前防备一手,换了修养之地。要不然他这辈子就被这臭小子毁了。 他一边拼命深呼吸,一边劝自己绝对不要被气死。 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收拾那个臭小子。 …… 西南,盘棱道。 时近傍晚,暮雨潇潇,街上的人脚步匆忙,或忙着收拾东西,或急匆匆往家去,偶尔会停下与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一派祥和安宁景象。 顺着寥寥烟火,两道身影踏入了街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周围的喧嚣骤然一滞,赶路的人放慢脚步,收拾的人减缓动作,闲聊的人停止谈话,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向这两道陌生的身影。 鹤云栎觉察了气氛的诡异。 ——这些路人对外乡人表现出来的警觉,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小镇的居民所该有的。 第46章 进入街道前, 应岁与特地做了些伪装。 他先是给自己带上了一个有伪装修为效果的天阶法器,将修为伪装成元婴大圆满。 之后开始调整面具的阵法。 这是一件地阶法器,同样有伪装修为的功能。 一番调整下来, 他成了一个元婴中期修士。 最后, 他拿出一个遮掩修为的玄阶指环带上, 最终的人设确定在“试图用拙劣手段遮掩自身修为的元婴中期修士”。 鹤云栎暂且看不出他这一番复杂操作的用意,但相信师父的布置都能派上用场。 至于鹤云栎的伪装。 他身上的斗篷本身就是附带隐匿伪装效用的天阶法器, 应岁与只是给他调整成了化神初期的境界。面具的伪装则调成了金丹大圆满。 将面具的效果覆盖在斗篷上, 他就成了一个伪装成金丹大圆满的化神初期修士。 ——实际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婴中期。 进入长街,每往前走一步,都有新的注视投来。 第120章 应岁与仿佛没有觉察, 一手撑伞, 一手牵着鹤云栎, 旁若无人地朝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 便有一个客栈伙计模样的人上前招呼:“天雨留客,哪方风水送贵人?两位老板住店吗?” 应岁与:“晚夜北风紧, 方是雨时须借伞。” (打北边来, 遇到紧急的困难, 前来求助) 又听得伙计接着问:“何方山头见晴光?” (求哪位) 应岁与:“无惑老人。” 鹤云栎一头雾水,整段对话里他只听懂了“无惑老人”这个名号。 此人是一个恶名在外的邪道修士, 在邪道中颇有些地位,虽然被叫做“老人”, 但如今还不到五百余岁, 相对于他官方记载的元婴后期的修为来说还不算老。 之所以被称为老人, 就说来话长了。 他原本的称号是无惑子, 多年前曾伪作仙道修士,在乡野村落隐秘传播邪派教典, 诱骗百姓献上童男童女,助他修行。 数十年间害了近百位幼童。 直到六十年前,一位路过的紫云川长老发现了他的恶行。 在和长老的战斗中,无惑子被紫云川绝技中的“百岁荣枯”打中,虽及时逃脱捡回一命,却也在这招的作用下迅速衰老,成为了一个耄耋老者。 邪道对他的称呼也逐渐变成了无惑老人。 而无惑老人在和紫云川长老的一战中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兴风作浪,多年来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正道追捕。 这些信息鹤云栎是从三师伯带回来的悬赏令上看到的,上面将每个悬赏对象的信息写得非常详细。 不过三师伯并没有做这个悬赏,因为觉得人太难找,赏金又太便宜。 记得好像是七万吧。 确实便宜,难怪能活到现在。 ——某位财大气粗的丹修如是感叹。 又听得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客栈伙计带着他们来到了小巷里的一间当铺中。 当铺老板坐在柜台后擦拭典当物,见有客来,他悠然开口:“三牲祭神,花果献佛。客官要典当什么?” 应岁与:“告诉他,我有长春丹。” 听着完全是答非所问。 直到此时鹤云栎才明白过来他们在说黑话。 当铺老板方才那句话真正的意思应该在问应岁与,既然要求人办事,那么能拿出什么报酬。 他听说过有许多邪道为了躲避正道的追捕,创造了一套特有的沟通方式,但从未亲眼见证过,直到今天。 师父又是从哪学的? 还这么熟练。 不过当前明显不是问话的时候,他压下好奇心,继续留心应岁与和当铺掌柜的谈话。 长春丹是九阶丹药,作用是让人延年益寿,枯木反春。 对中了百岁荣枯,年岁无多的无惑老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救命丹药。 但当前全修界也只有十来位丹师能炼制九阶丹药,除此之外丹师协会还会记录每一颗九阶丹药的炼成时间与去向。 在这种管理方式下,邪道想要获得任意一颗九阶丹药都极难。更别说品类特定,且不属于常用丹药的长春丹了。 因此这么些年,无惑老人虽苦苦寻觅,却始终一无所获。 如今突然有一颗送到面前,他绝不可能放过。 只见在当铺老板又一句听不太懂的黑话切口后,应岁与拿出了一个瓶子,揭开瓶封。 短短一瞬,浓郁的灵气充满了当铺。 一息过后,应岁与迅速合拢瓶盖。 浑厚的灵力让掌柜确认了这颗丹药有九阶的品级。 至于是不是长春丹,用不着他一个掮客来分辨。 他没再废话:“稍等,我这就去为客官联络。”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几个伙计看着两人。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掌柜才折返回来,但依旧只有一人:“无惑老人愿意和阁下见面。驿外断桥边,月上柳梢头。” 应岁与点了点头,掏出一包灵石扔给掌柜。 这是介绍费。 虽然暗语是“驿外断桥边,月上柳梢头”,但应岁与最终来到的地方与驿站没有半点关系,没有桥没有柳,而是西面集市的一处牌楼下面。 看来暗语也是黑话。 他们到的时间是第二天清晨,也和月毫不相干。 约莫等了半刻钟,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你找我?” 鹤云栎正准备回头,声音便喝住他:“不用回头!” 灵识没有感应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很可能是傀儡或者其他秘法,总之绝不会是本人。 出奇的谨慎。 他收回前面的话,这无惑老人能活到现在或许不止是赏金低的缘故。 那声音又问:“找我什么事?直接说吧。” 应岁与开口:“我要有关南岭蛊术一脉的所有资料,包括但不限于他们的名姓、相貌特征、下落、境界、功法特长等等。” 以邪|教为老本行的无惑老人属于南岭邪道的“无影一脉”,此派极其擅长躲藏隐匿,据传甚至还有提前感知危险,从而回避的天赋。 而“蛊术”和“无影”是一个地区出来的同宗,两派源自一个祖师,对彼此很是了解。 因此他找无惑老人打听蛊术一脉也不算突兀。 但无惑老人依旧警惕:“你要蛊术一脉的资料做什么?” 第121章 应岁与回道:“我以为不过问雇主的目的,是被雇者良好品格。” “呵呵呵……”无惑老人嘶哑地笑了起来,他纠正应岁与的说法,“第一,我并不以接悬赏为生,这场交易只是我们各取所需。” 事实上,如果不是听到有长春丹,他根本不会来。 “第二,你若是正道的人,得了信息要诛灭蛊术一脉,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所以你的报酬是长春丹。” 面对他的怀疑,应岁与大大方方承认了。 邪道素来多疑,他们从不相信毫无破绽的“清白”身份,但并不会介意同威胁不到自己的正道合作。 而应岁与确信邪道不会有什么情义。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不管多少换一都是划算的。 果然,无惑老人松了口:“我倒好奇。你区区元婴,哪里来的长春丹?” 他怀疑过这是正道在钓鱼。但长春丹的诱惑太大,他愿意冒险。 应岁与躯体一僵,像是被识破后的惊慌。他冷声回道:“这个就轮不到你管了,我有你要的东西不就行了?” 说着拿出装长春丹的瓶子,举过肩头。 瓶塞揭开的一瞬间,无惑老人激动了,傀儡木讷的身体竟也在背后之人强烈情绪的引导下,展现出几分鲜活的情绪。 这个气息!这个灵力波动!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长春丹! 他忍不住朝那个瓶子伸出手,但就在傀儡要触碰到瓶子时,应岁与收回手,塞上了瓶塞。继续背对着无惑老 人发问:“如何?” 贪婪渴求的目光舔舐过长春丹所在的位置:“三天。” “十个时辰。” 应岁与给的时间很短,但九阶丹药配得上这个要价。 “成交!” 话音落下,灵识感应一空。鹤云栎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不远处稀稀落落的行人经过,瞧不出任何可疑。 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无影一脉若是有心躲藏确实难找。 他将目光转向应岁与—— 师父来找无惑老人是为了寻找并诛杀蛊术一脉? 他对这一猜测持否定态度,毕竟这对救治三师伯没有任何帮助。 不过师父既然开始行动了,那肯定有周全布局,他等着看结果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从应岁与牵着鹤云栎的手,变成鹤云栎紧紧抓住应岁与的手。 倒不是师父的手松了,而是他开始害怕了。 他感觉到了这里以后,师父变得不太一样了。 师父很熟悉邪道的交流方式,形式方式。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跟着他来的,他真会怀疑师父本身就是这里的人。 他窥见了应岁与背后的阴影,害怕师父一步踏空掉了进去,因而想要紧紧拉住。 十个时辰后,两人按照约定来到碰头地点,雨又下了起来。简直要将这座西南小镇浇透。 无惑老人迟了些,真身依旧没有来,他操控的傀儡丢给两人一块玉简。 应岁与接住,反问:“如何证明是真的。” 傀儡的嘴没有动,却发出阴沉的笑声:“你的长春丹不也未必是真的?” 和邪道的交易没有任何保障,会不会骗全凭个人本事。 简单看过玉简里的信息,应岁与评价道:“你来迟了,给的消息也太笼统,根本没有触及蛊术一脉的隐秘,完全就是垃圾。并不值九阶丹药的价钱。” 听到他如此贬低自己提供的信息,傀儡周身的气压阴沉下来,它阴鸷质问:“阁下想空手套白狼。” 应岁与挑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态度:“一份钱一分货,想要空手套白狼的是阁下才对。到此为止吧,我会把我觉得合适的价钱通过掮客交给你。” 说罢抬脚就准备走,活像耍无赖的。 傀儡“怒极”发起攻击,却被应岁与挥袖击碎:“连真身都不敢出现,没人会怕你的。” 傀儡仅剩的嘴巴发出咒骂:“你会付出代价的!一定!” 应岁与:“等你!” …… 不远处的隐秘角落,一双阴鸷的眼注视着一切。 这身着蓑衣,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无惑老人真身。 真实的他并没有傀儡表现出来的那么气急败坏,而是冷冷地盯着两道远去的身影,像一只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野兽。 他确信两人在演戏,而他也是。 身为无影一脉的修士,早在两人踏入盘棱道时,他便感应到了危险。 在两次接触后,他更是确定了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天上确实不会掉馅饼。 这些年历经辛苦,他深刻明白长春丹的获得难如登天。所以才在两人出现时表现了十分的警惕。 长春丹换蛊术一脉的情报? 一个是他急切需要的,一个是他恰好知道的。简直是在照着他的名字出题目,明晃晃的钓鱼。 何况蛊术一脉的情报哪值得了一颗长春丹?教他亲自去把蛊术一脉杀光还差不多。 ——这些正道还是习惯于把邪道“情谊”想的过于昂贵。 另外,两人之中的“哭面”修士虽然对修为进行了伪装,但使用的法器非常拙劣,竟然只有“玄阶”。 任何一个化神及以上,或者身怀窥视效果法器的修士都能看破他的“元婴中期”修为。这番设计,很难让无惑老人不去怀疑哭面修士是故意的。 第122章 故意让自己看破,误导自己以为他是元婴中期,从而掉以轻心,现身夺宝,以便将自己击杀。 而要实现这个计划,这两人中间必定有一个化神期。 ——正道为了保证同门安全,在执行任务时,往往会多人行动,且派出的战力会超过目标一到两个小境界。 无惑老人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金丹大圆满”。 这个人身上倒不存在能一眼识破的伪装,他只是根据经验对这个“笑面”修士更为在意。 他暗中拨动起腕上的手环。 这是一件具有特殊窥探功能的地阶法器,它能够帮助人越阶,或者是穿透伪装窥探修为。只要不超过一个大境界,或者是遇到天阶法宝,都能够准确看破。 他先瞧了瞧“哭面”修士。 在元婴中期之下还有一层地阶法宝的伪装,“真实修为”是元婴大圆满。 而那个“笑面”修士—— 地阶法宝伪装,化神初期! 果然。 无惑老人低笑起来。 这两人把他当成鱼来钓了。 而派出一个化神初期加一个元婴大圆满的组合,背后的势力是对此次行动是势在必得啊。 他倒不认为还存在有法器没看透的部分。 如果是修为超过法器的窥探上限,那便代表对面是炼虚期。 炼虚期已经是能坐镇一方的大人物了,哪会有闲情亲自来抓他这只“小虾米”?别开玩笑了。 至于有天阶法宝掩蔽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天阶法宝和九阶丹药一样有市无价,甚至更为抢手。哪怕是一流宗门的核心弟子能有上一件都算备受赏识了。 而修士在获得自己第一件天阶法器时,都不会选择隐匿方向的。 至于有多件天阶法宝……什么家庭条件啊? 有这背景还来盯着他的项上人头? 因为以上种种经验之谈,无惑老人并没有在这上面多做顾虑,而是畅快地笑了起来。 并不是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是对长春丹的势在必得。 没错,他并没有因得知二人的“真实修为”而放弃。 虽不知是哪个门派派来的,但既然拿出了长春丹作鱼饵,他怎能辜负这一片心意? 这些正道啊,还是太自傲了,以为自己中了百岁荣枯,就不可能再进阶。 但事实上,他非但进阶到了元婴大圆满,甚至还在几年前突破到化神期。 只是为了能在生死之战中多一张底牌而一直瞒着。 正道拿着过时的消息来抓捕他。而他相信,这会成为这两人今天殒落的伏笔。 虽然他真实的修为也只是与“笑面”修士持平。但邪道功法素来以狠辣诡异,善于攻击见长,他有击杀“笑面”修士的信心。 不过那多出来的“哭面”修士有些棘手。 倒不是解决不了。而是他身处邪道聚集的盘棱道,夺丹之后还要考虑自保,因此接受不了惨胜。 出于这一考虑,早在第一次和典当行掌柜谈话时,无惑老人便请他帮忙联系了一个帮手。算算时间早该到了,但现在还没瞧见人影。 无惑老人皱起眉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掮客这次找的人也太不靠谱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直到两尾“大鱼”都要走出盘棱道了,帮手才姗姗来迟。 这是一个有化神初期修为的枯瘦男人,生得又黑又长,活像一道门缝的阴影。 他到了以后也不急着动手,而是讨论起报酬来:“在正式动手前,我们再确定一下报酬的问题吧。” 这家伙故意拖到现在才来,就是为了坐地起价。 无惑老人十分恼火:贪得无厌的家伙,怎么不去死! 但为了长春丹,他只能咬牙吃下这个亏,再在与掮客说定的基础上又让了一步:“除了长春丹,所有战利品都归你。” 但枯瘦男并不满足于此:“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在讨论的是你请我帮忙的报 酬。” “对面只有一个化神初期和元婴大圆满,收拾起来轻而易举,你还需要什么报酬?” 这桩活儿十分容易,如果不是要留存实力,他真不乐意请人。 见无惑老人不愿再出血,枯瘦男冷笑:“你既十拿九稳,那我就不占你便宜了。” 说罢转身欲走。 他拿准了长春丹对无惑老人的重要性,和当前情况的急迫性,决定狠狠敲上一笔。 在邪道一旦被看光了底牌,就会被吃干抹净。 果然,无惑老人叫住了他:“我有一件能越阶窥探修为的地阶法宝。” 枯瘦男伸手,表示先给报酬。 无惑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环拔下来扔给他,枯瘦男这才露出满意笑容:“合作愉快。” 愉快个屁! 无惑老人:“拿了东西就卖力些,速战速决。你拖住那个黑袍笑面的化神期,我解决了哭面的元婴就来和你联手除掉他。” 枯瘦男提出一桩新的交易:“不如你再给我五万灵石,我直接将那个化神初期杀掉。” 和无惑老人一样,他同样对杀掉化神初期的“笑面”修士充满信心。 无惑老人讥笑:“不要总想着天上掉馅饼儿。” 有这钱他不如留着自己花。 话毕两人同时出手,闪电般朝正要离开盘棱道的师徒二人袭去。 第123章 感应到身后传来的凌冽杀气,应岁与虚起眼:鱼儿,咬钩了。 他一手将弟子往身后一拉,另一手将手里的伞一转。 二人看不出他如何出的手,只知自己的全力攻击被伞面轻飘飘一带,便被卸尽了力道。 下一秒,挡在中间的伞面收起,但伞后不是两个反手还击的正道修士,而是倾轧而下的磅礴威压,两人若直面山岳崩塌、洪水决堤,五感陷入了短暂的失灵中。 感知被无限延长,下落的雨丝仿若凝固。 短暂的一息的过去,感知恢复,而他们已经像两张薄纸,被扎了个对穿。武器则是那把收起来的伞。 ——他们在等着对方亮出招式,但对方杀他们根本不用招式。 意识消失前枯瘦男只来得及闪过一个想法:不是说最多只有一个化神初期吗? 事情发生得极快,几乎在眨眼之间。 解决完两人,应岁与抽出伞,重新撑开,还来得及为弟子挡掉和雨落下的血水。 他弹了弹伞面,没有破损,还算结实。 虽然杀人对这把伞来说多少算“不务正业”了,但怎么说也是天阶法宝。 重明鸟后裔的羽丝编织的伞面不沾任何污渍,血水落在上面如滚珠般滑落,雨丝冲刷下,不多时便瞧不见痕迹了。 鹤云栎什么也没看清,只知道有两个人要袭击他们,但被师父击杀了。而当前,他的视线被应岁与挡住,依旧瞧不见两人的死状。 反倒是街道上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似乎在师父出手过后,整条街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前或明或暗的窥视全都消失不见了。 街上倒还是有凡人来往,但灵识的世界空了下来。 仿佛除了他们不再有一个修士存在。 应岁与将伞塞进他手里:“到路口等为师。” 鹤云栎点了点头,转身朝路口走去。想回头看一眼还被身后的师父强行掰回视线:“别看了,脏。” “哦。”鹤云栎点点头,不再试图回头。 路上,他回顾过整件事,这才明白了师父种种作为的用意。 无惑老人能感知危险,他们的杀意是藏不住的。所以师父才将自己和他设计成“为了抓捕无惑老人而来,但可以被无惑老人反猎杀”的正道人士。 这样一来才能顺利骗出多疑谨慎的无惑老人。 ——至于另外一个不知身份的邪道,就是买一送一了。 而这些,师父在踏进盘棱道的第一步便全盘计划好了。 师父真厉害!他们两个简直无敌了! 鹤云栎频频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一路过来,鹤云栎确定盘棱道突然少了许多人,许多店铺还开着门,但里面的老板、伙计全都不见了。 看来这些邪道被师父一招斩杀两个化神期的事吓破了胆,家当都不要就跑了。 胆子也太小了些。 到了路口,他回过头。 这个角度瞧不见尸体,但能看到应岁与蹲下身在尸体上翻找。不多时,他找到并拿走了某样东西。 东西很小,他没看清。 收好那样东西,应岁与站起身,摸出那瓶“长春丹”,随手扔掉了。 ——里面并不是真的九阶长春丹,而是用八阶的聚灵丹伪装的。 能炼出九阶丹药,和随身携带特定的九阶丹药是两回事。 之前说过,长春丹和乾坤丹不同,属于非常用丹药。 此类丹药的用途单一,需求很少,往往都是先预定,后开炉。即使应岁与是丹圣,也不会随身备一颗长春丹,只有用假的。 而无惑老人虽然了解长春丹,但不够了解顶级丹师。 一颗九阶丹药它可能看起来像真的,闻起来像真的,灵力也像真的,但偏偏就是假的。 如果对各类丹药的特性足够熟悉,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而丹圣伪造的丹药,就算是特级丹师来,不刮点丹粉下来尝一尝也多半认不出来。 他死的不算冤。 至于那颗聚灵丹经过改造,已经失去了功效,算是废了,所以才扔掉。 应岁与走下桥,鹤云栎上前两步为他遮去细雨:“师父拿走的是什么?” 他有预感,应岁与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蛊术一脉的情报,也不是无惑老人的命,而是方才那个小东西。而它也是救治三师伯的关键。 应岁与直接将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块通体乌黑,形似甲片的东西,有指甲盖大小。 鹤云栎想接过来看,应岁与抬手避开:“别碰,这是毒种。是给你三师伯下毒之人留在无惑老人体内的。” 当年那人本设下陷阱要杀无惑子,但因为无影一脉对危险的敏锐感知,紧要关头无惑子突然收手,转头溜了。 那人计划失败,之前布置的毒种也留在无惑子体内,一直未能回收。 好在无惑子不通毒术,虽逃过一劫,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体内还有毒种,将其留到了如今。 毒种? 师父怎么会知道这种隐秘的事? 难道当时他也在? 鹤云栎暗觉师父和下毒之人渊源不浅。 他还有一个疑问:“那人难道比无影一脉的无惑老人还难找吗?” 师父如此大费周章,答案必然是肯定。 第124章 他只是无法想象,比无惑老人更难抓住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本事。 难道能直接预知未来吗? 应岁与简单概括:“他是个无论在正道还是邪道,都不曾拥有身份,留下痕迹的人。” 那人每次现身都是不同的假身份。 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从不直接参与任何纷争,离开时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极度小心谨慎。像是活在正邪夹缝里的阴影,只要光一投过来,便消失不见了。 这便是应岁与对宇文佾的印象——暂且这么称呼着吧,虽然他的真名大概率并不叫这个。 离开盘棱道后,应岁与将得来的毒种寄往了天机道。 陆长见已经和天机道掌门联系过了,他们会帮云霄派用毒种卜算其所有者的下落。 在此之前,天机道也利用过蛊虫里的毒素进行追踪。 但这些毒素含量太少,又长年寄存在蛊女体内,与原主的联系已经十分微弱,什么都没有算出来。 因此应岁与才前来取这颗毒种。 当年埋下这颗毒种的时候,宇文佾用毒的手段还不够纯熟,痕迹并不会抹的太干净,追踪到的概率应该比蛊虫大。 但具体能不能算出 来,还得看天机道的回信。 在忐忑等待一天过后,回信来了。 里面放着寄回来的毒种和一张签文。 签文上面只有一句话,依旧是天机道掌门人那一贯的故弄玄虚式的表述—— 东南,风月无边。 第47章 风月无边。 鹤云栎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又是暗语? 天机道也搞这种花样了? 他不明就里, 但师父似乎知道什么意思,带着他直接转往下一个目的地。 向东而行,坐了差不多七个时辰的公共飞舟, 两人抵达了一座城池。 方到渡头, 便闻见一阵香风, 往左右看去,是络绎不绝的飞行法器, 其中不乏华贵精美的款式。 往来的人也三五成群, 要么带着随从,要么与朋友说说笑笑,鲜少有独身的。 目光转向渡口高耸的界碑, 看到上面雕刻的地名, 鹤云栎了然。 云韶城。 修界第一风流地, 销金窟。 此城历史悠久, 曾是龙胤一族培养宫廷伎人的官署,汇聚了天下的伎人。 龙胤覆灭后, 大量修为低下, 没有其他求生技能的伎人无处可去, 便依旧留下来从事本行。从只服务于龙胤一族,变成了在由自己或外来商人开设的酒楼、乐馆、舞馆等地方卖艺。 云韶城一跃成为对全修界开放的风雅快活之地。 客从八方来, 带来的灵石财宝也助力云韶城渐渐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 如今的云韶城,占地足有十万亩, 酒楼、乐馆等享乐之所数千, 聚集了全修界最顶尖的乐者、舞者, 以及其他各色艺人。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往往与情|色脱不了干系。 胜殊娘娘掌管奉天盟后, 屡屡有意打击此地的不良风气。然而阻力出乎意料的大。 奉天盟虽一度下了狠手,却依旧无法彻底根绝。只是从一开始的明码标价, 变成了如今暗地里所谓的“你情我愿”。 ——以上消息全部来自于《修界月报》。 鹤云栎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风流城”,但他依旧没明白“风月无边”指哪里。 跟随应岁与的脚步往前,一路花红柳绿。 时近黄昏,但这云韶城反而像醒了过来,除了极少数在白天开的店铺关门歇业,大部分则陆陆续续开始挂灯迎客。 灯笼、夜照火、天明珠……将整条街映得恍若白昼。 两边的楼上不时传来拂弦或者开嗓的声音,是伎人在做登台表演的准备。 走了约摸一两里,他们在一座格外宏伟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酒楼占地少说上千亩,近百阶玉石台阶堆砌,尽头才是正门。 从正面看去,便能瞧见好几座三五层的主体建筑,全数挂着精美的琉璃灯,房梁与牙檐上也都有精美的雕刻。 进出之人也无不衣着华贵。 看规模应该是云韶城最顶级的“酒楼”了。 毕竟一路过来,鹤云栎还没瞧见过第二家豪华程度可以和它比肩的地方。 按《修界月报》说的,这样的地方,进去一回最少也要花上数千灵石。 数千灵石对鹤云栎来说确实是小钱,但他也不是冤大头,花钱也要看值不值。 喝茶吃饭嘛,他们山脚下百来个灵石就能让全宗门吃到撑,干嘛要来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地方? 他想不明白。 见应岁与驻足,他问道:“这儿就是‘风月无边’?” “嗯。” 拾阶而上,来到第一个平台,鹤云栎这才看到了“酒楼”匾额上的字。 ——天香花月阁。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鹤云栎艰难开口:“天香花月阁就是‘风月无边’?” 应岁与:“嗯。” 虽然没来过,但鹤云栎早就听说过这里的鼎鼎大名。 非要形容,就是“每次打击那种交易都有它”的地方。 这样一说,他也想到了一件事。 《修界月报》曾在奉天盟第三次清缴云韶城时进行过专题报道,那几期的消息上全是关于云韶城的信息。在其中一期的角落,有很小一块儿地方登了一片文章—— 第125章 《云韶城的四大风流地,行家才知道的别号,赶快码住!》 文如其名,介绍了云韶城四个“奉天盟重点关注对象”与它们的别号。 其中天香花月阁的别号就是“风月无边”,来源据说与当年推翻龙胤的十七位真君中的一位有关。 具体是哪位,又有什么渊源,鹤云栎没看。 因为对这种花边消息没有兴趣,他只看了开头就翻篇了。 而他很遗憾以这种方式想起这段看过的内容。 行家才知道的别号? ????? 天机道的掌门在鹤云栎印象里是个仙风道骨的男人,虽然爱打哑谜,但总得来说还算正派。谁知道在这里突然被他闪了一下腰。 并不想知道的关于前辈的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另外—— “师……兄长怎么知道风月无边是指这里?”周围人来人往,鹤云栎还记着师父之前的嘱咐,及时纠正了称呼。 但称呼虽是假的,难受却是真的:师父不会,也是“行家”吧? 罕见的,应岁与语塞了:“就是知道了。” 鹤云栎直接质疑:“您莫非来过?” “就不能是为兄知识渊博,听说过?”应岁与不欲多谈,加快了登梯的脚步。 但是知道和看到这个词就秒懂还是有差别吧。 何况“风月无边”也不算罕见词汇,正常人听到后第一反应都会想到别的吧。 鹤云栎快步追上:“那就是来过了?” 走在台阶上方的应岁与骤然停步转身,鹤云栎走得急,脸差点撞到他的胸膛上。 只见他弯下腰,将脸抵在弟子面前,幽幽反问:“问这么紧,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师父的脸近在迟尺,虽隔着面具,但也教鹤云栎莫名心慌。 都要贴到一起了! 但转念一想——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疑似干过不正经事的人又不是他。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躲开,壮着气回道:“我想得到您没来过,或者来了,但什么也没做的答案。” 本想用“突然袭击”让弟子不好意思再问下去的应岁与,反被弟子的坦诚将了一军。 他又问:“然后呢?得到答案又怎样呢?” 鹤云栎:“如果没有,我当然会很高兴。” 接着,他又赶忙补充:“也不是说您有过风流韵事,我就不喜欢您了。只是我更喜欢洁身自爱的……的兄长。” 应岁与抱怨:“为兄被你这话抬的。就算不洁身自爱,也得洁身自爱了。” “那您有吗?” 面对非要刨根问底的弟子,他头疼道:“有些事情虽是事实。但要亲口承认,也太过为难为兄。” 鹤云栎错愕:“师父难道真的有……” 酸涩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教他甚至顾不上换称呼。 师父怎么能这样? 见他理解偏了,应岁与不得不一字一句地强调:“为师,是,出、家、人!一、直、都、是!” 听懂了? 听懂就别问了。 …… 两人顺着人流步入大堂。 这花月天香阁从外面看着已是十分豪华,内中更是堪比一座城池。人来人往,张袂成阴,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但鹤云栎呆在这里只觉浑身不自在。 空气沉闷燥热,还时不时飘来一阵成分不明的香风。浓重的酒味与刺耳的喧嚣搅得他脑袋昏昏沉沉。 许多穿着艳丽衣衫的舞者、乐者往来穿梭,无论男女,胳膊、大腿和腰总要漏一个。教鹤云栎除了房梁外,不敢在其他地方落眼。几乎是被应岁与拉着往前走。 看出弟子的局促,应岁与感慨:“叫你先回去了。偏要跟来,现在怕也迟了。” 早在离了盘棱道时,他便找了不少借口,想将弟子支回云霄。但鹤云栎机警,根本不落套。 “我没有害怕!”鹤云栎站正了身体,但眼睛还是不敢往旁边挪。活像试图用炸毛证明自己高大的白山雀,“我已经成年了,又不是完全不懂这些事。干嘛要怕?” 应岁与闻言,略微松开了牵着弟子的手。鹤云栎一慌,忙抓紧了他的手。 面对弟子近乎抱怨的注视,应岁与狡黠地眯起了眼,将手指扣入弟子的指缝。 经此一遭,鹤云栎不敢再嘴硬。 他发现自从得了天机道掌门的回复,救治三师伯的事有了把握后,师父紧绷的弦就松了下来,又开始捉弄他。 而且比起在宗门,他觉得在外面的师父更加…… 更加坏心眼。 两人继续朝内走。 作为最顶级的“酒楼”,天香花月阁每天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像两人这样乔装改扮的客人。 这种大多是在修界有些脸面的人物,想要消遣,但又不愿被人认出。 因此戴了面具的两人并不算突兀,进门时也并未引起注意。 但走了一段路之后,鹤云栎便感觉投向他们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 他不禁忐忑。 难道这些人认出来他们不是正常客人了? 环视一周,确实有不少有意无意打量他们的人。有胆大的见他转过去还“笑里藏刀”地颔首致意。 是挑衅! 鹤云栎立即贴近应岁与,握紧了他的手。 第126章 他怕会打起来。 但他想不通。 虽然听说过这种地方是非多,易起纷争。但他们进来后什么也没做啊。为何会惹上这么明目张胆的“敌意”? 难道进来不买服务也是犯法的吗? 那不就是黑店? 奉天盟不管的? 还是这里黑|恶势力已经大到奉天盟都对付不了了? 短短数息之间,云霄掌门已经开始觉得修界未来暗无天日了。 鹤云栎想偏了。 这些人不是在看“他们”,而是“他”。 而这要归咎于他身上过于明显的“乖孩子”气质。 来这里玩的大多都阅人无数,哪怕鹤云栎遮住了全身,他们也能从行动间的种种细节推敲出许多东西: 行动拘谨,举止局促——没有来过这里,够干净; 始终紧紧跟着身边人,有什么发现都会第一时间与其附耳讨论——乖巧听话,但又充满可爱的好奇心; 加上长及脚踝的黑袍都遮掩不住文雅举止与上乘身段。 即使看不到脸也可以初步断定为“上等猎物”。 纯白得活像进了狼群的羔羊,落进污泥里的白莲花。 大部分人总有一种劣根性。虽然自己劣迹斑斑,却希望自己遇到的人纯洁无瑕。而即使不好这口的,也会因为“物以稀为贵”,而非常乐意尝尝鲜。 种种对弟子好奇、觊觎的目光,应岁与自然也发现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对一切一无所觉的弟子。 没想到就算裹得这么严实,依旧会被注意到。 这正是他不愿鹤云栎跟来的原因之一。 在这种地方,用隽明袖的脑子想都知道那些脏东西看向他的弟子时,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些目光只是落在鹤云栎身上,都让他感觉折辱了弟子。 冷冽的目光扫过大堂。 ——真想挖掉这些人的眼睛。 可惜,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靠过来些。”他微微垂下头,低声对鹤云栎嘱咐。 做什么? 鹤云栎虽怀有疑惑,但还是听话地靠了过去。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扣上了他的腰,轻轻一带,他便倒进了师父怀里。手臂收紧,几乎要勒进他的腰里。 鹤云栎:!!太紧了! 不知是应岁与体温太热,还是他呼出的气太烫,他只感觉贴在师父胸膛上的脸活像贴在了铁板上。 鹤云栎陷在震惊之中,以至于并未发觉这个举动过后,周围充满“敌意”的视线就消失了。 原来是自带的。 并且“主人”并不乐意分享。 接收到这一讯息,楼里的客人陆续转移了目标。 他们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找麻烦的。 这些人的识趣姑且浇灭了应岁与的怒火。 他低头对弟子道:“走吧。” 直到半搂半抱地将鹤云栎带出大堂,人少下来,他才松开了手。而鹤云栎怦怦直跳的心脏也才能歇一歇。 “师……”他看了一眼左右数量不多,但在持续路过的人,“兄长,干嘛突然……搂我?” 原因简单,但里面的因果联系不好解释。 他要怎么告诉弟子,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在向那些人传递那种暗示? 应岁与找了个借口:“人太多了,怕你被人撞到。” 刚才人很多吗?鹤云栎疑惑。 光顾着慌了,没注意到。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心猿意马,他飞速道谢:“谢谢……兄长。” 并不严密的借口竟也糊弄了过去,弟子的好骗叫应岁与觉得煞是可爱:“嗯,不用谢。” 冷静下来的鹤云栎环视四周。 阁内除了主楼之外,还有几十座形式各异的建筑,阁楼、高塔、水榭……粗略估计,大大小小的房间少说有上千。 而他们要在这里找出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 他选择直接问师父:“接下来要怎么找?” 对此应岁与早有准备,只见他拿出存放毒种的木盒打开,等了几息,里面悠悠飞出一只形似蜜蜂的虫子。 这是觅行虫,对气息极为敏感,经过训练能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找出特定对象,是极为稀有的一种虫子。 而这一只更是驭兽宗副掌门亲自培育的,作为向应岁与求丹的见面礼,送给他的。 如今用来寻找宇文佾再合适不过。 跟着觅行虫的指引,两人穿过重重建筑,最终来到了一座清幽的院子前。 但方到门口,便被守门之人拦了下来。 守卫一脸客气:“两位客官抱歉,往内是琴襄姑娘的院子,没有预约,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琴襄姑娘的院子? 能单独拥有一个院子,这个琴襄姑娘在阁里应该也是台柱子级别了。 “那要怎么预约?”应岁与接过话。 护卫的腰又低了一截:“实在抱歉,姑娘这个月的行程已经满了。客人要见姑娘下回请早吧。” 应岁与:“我和兄弟是从琅西来的,途经云韶城。久慕琴襄姑娘盛名,才专程抽出半天前来拜见。如果今晚见不到,就不知何时再有机会了。 我们只见一见琴襄姑娘,喝杯酒就走,绝不多留。劳烦通报一声。” 他一边说一遍往外掏了一袋上品灵石。 第127章 一颗上品灵石可以兑换一百颗普通灵石,这一袋少说可以换到上万普通灵石。 这种掏钱方式土气,但直观又震撼。 守卫明显动摇了:“就只见见,喝一杯酒?” “绝不虚言。” “那……我去和姑娘说说。” 应岁与又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点薄礼,劳烦一齐带给琴襄姑娘。告诉姑娘,不管见不见,都是我的心意。” 守卫接下,脸上的喜色更浓重了。 虽然不是给他的,但客人如此慷慨又会做人能帮助他更好地说动姑娘。毕竟一万灵石怎么可能光带一句话,怎么说也要把人给请出来。 天香花月楼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并且一分钱一分货。 瞧完全过程的鹤云栎满脑子困惑—— 太熟练了,师父怎么会这么熟练? 弟子的审视教应岁与也意识到不对,他佯装无意地感叹:“该说不说,天机道掌门教的这个借口还挺管用的。” 又是他! 鹤云栎不禁抱怨:“看来大师伯的朋友也不全是正经的。” 对素来温厚的鹤掌门来说,这番话已经算严重控诉了,这也代表天机道掌门这位长辈在他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塌。 应岁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不多时满面笑意的守卫折转回来:“姑 娘答应两刻钟,在湖上画舫与两位客官见面,请随小的移步等候。” 并不是在院子里见面?鹤云栎疑惑。 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这一安排的缘由:防止他们赖着不走呢。 守卫说的湖在天香花月阁东北方向,足有一两千亩,水道曲折,一半在阁内,一半连通阁外。 他们到时湖上已经有不少画舫游船。 清风拂岸,弦歌阵阵。 因为格外大方的出手,守卫鞍前马后地为他们安排了画舫,甚至怕他们在等候的时间里无聊,额外给他们叫来了一个琴娘。 但守卫前脚刚走,后脚应岁与便把琴娘赶下了船。 “等等。” 他又叫住了琴娘。 琴娘驻足回头,以为他们又要留下自己了。 应岁与指着河岸上吩咐:“把那个人叫过来。” 他指的是河岸边拉二胡的卖艺人。 因为不够风雅,这类乐器在云韶城里的受众很少。卖艺人虽然技艺不错,但驻足的听众依旧不多。 在琴娘听到这话的同时,鹤云栎确信自己听到了抓琴弦的声音。 只见琴娘一言不发,气冲冲地来到卖艺人面前,向他说了什么,然后狠狠瞪了船上的他们一眼,扭头就走了。 估计她心里在骂自己和师父没品味吧。 不听她的琴却去听一个街边拉二胡的。 而应岁与也不是要听二胡,一番交涉后,卖艺人的二胡到了他手里,而卖艺人获得了一把灵石。 应岁与半卧在软塌上,怀抱二胡,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 “想听什么?”他煞有介事地问起鹤云栎。 “您还会拉这个?”鹤云栎惊奇。 应岁与:“不太会。”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试着拉了两个音,也还是有模有样。 再之后船头一沉。 琴襄姑娘到了。 第48章 进来的是一个蒙面抱琵琶, 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 较大堂里的伎人,她穿的严实许多,至少让鹤云栎敢落眼了。 但仔细一看, 这身衣服也很有些蹊跷, 裁剪版型花了不少的心思, 瞧着与一般衣服并无二样,但却更贴合身体, 衬得她愈发窈窕多姿。 琴襄上船后, 船便自动离了岸。 她自行坐下,开始调琴:“两位客官远道而来,又备上厚礼。琴襄小小歌女, 实不敢辜负如此厚爱。二位体谅, 不愿为难琴襄, 但一杯酒的相处着实短了些。就趁着游湖的时间, 琴襄给两位弹上几曲吧。 客官想听什么?” 她的语调又轻又甜,活像百灵鸟在耳边轻鸣, 措辞又句句入心, 三言两语, 便教人感觉自己被当做了上宾。 这样的解语花,难怪能做台柱子了。 终使是无心情爱的鹤云栎也很难说自己不会对这样的女子, 在不包含男女之情的范围内生出好感。 但这回,他不敢生。 因为自从琴襄上船起, 木盒里的觅行虫便一直嗡鸣不止。 她就是下毒之人? 鹤云栎很意外, 毕竟他一直以为宇文佾会是个男人。 应岁与没有过多虚与委蛇, 直接问道:“他呢?跑了?” 听他这么问, 鹤云栎明白自己想错了。 真正的宇文佾已经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了云韶城。 果真和师父形容的一样,像夹缝里的阴影, 光一照就不见了。 深知宇文佾行事风格的应岁与本就没做过一次找到人的打算。 他们有寻人的手段,宇文佾自然也会有防止被找到的手段。他只是确信宇文佾会留下后手。 毕竟对方不可能不想知道是谁在找自己。 而觅行虫如果找不到目标,便会在范围内寻找与目标接触最多,气味最浓厚的个体。 也就是面前这个琴襄。 应岁与倒不担心琴襄不知道宇文佾的身份。 毕竟宇文佾虽然品味不行,但还不至于找这样一个……人做“红颜知己”。 第128章 琴襄调弦的手顿住了:“小女子不明白客官此话何意。” 应岁与没理会她的装糊涂:“告诉他。明天傍晚开始,我会在西河边等他。他迟来一天,我杀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从你开始。” 琴襄低着头不再说话,画舫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而应岁与也不催促,重新拿起二胡琴弓,半取悦半卖弄地给弟子展示了一段。 ——仅会的一小段。 鹤云栎双眼亮晶晶地鼓起了掌,十分给面子。 有人似乎被遗忘了。 船沿着支流缓缓行进,拐进了一条偏僻、漆黑的水道。 岸上灯火被葱郁的树木隔开,唯一的光亮只剩画舫上几只摇晃的灯笼。 昏昧的烛光映得几人的身影都有些阴沉。 直到此时,琴襄才再度开口:“杀我?客官怕是太过夸口。” 她看不透两人的修为,但也不以为意。 虽然琴襄自小没出过云韶城,但往来云韶城的修士不计其数,她也自认为见遍了修界的人。 其中不乏携带了特殊法器,教她看不出修为的人,但总的来说都是些世家废物,本事能压过她的并没有多少。 她相信这两人也一样。 何况她今晚还有帮手。 琴襄话音一落船内气压陡涨。两个蒙面人从黑暗的水道两侧袭来,一人持刀,一人持幡,修为皆是元婴中期。 加上元婴初期的琴襄,便是三个元婴期。这般阵容对上元婴大圆满也可一战。看来是早有准备。 应岁与不慌不忙将弟子拉入怀中,低声嘱咐:“抱紧。” 鹤云栎从善如流,抱住了他的腰。 ——好细,还很结实。 略带冒犯的念头从鹤云栎脑子里闪过,但也是真实感受。 应岁与揽着弟子,单手扯出二胡的琴弓,左右一挥,便格开了三人刀、音、法性质完全不同的攻击。还分别用琴弓在三人背部相同的位置抽了一下,皮开肉绽。 一波攻击未成,三人默契变阵,再度袭来。 但不管他们从什么角度,用什么方式攻击,应岁与都能轻巧化解,连脚步都未挪动。 三个严重缺乏对战经验,学了一点术法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到此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面前人的差距比蠕虫和人都大。 见自己攻击好几次“有机会”碰到应岁与,便以为他们的实力只差一点。于是不停地进攻、尝试,结果只是被琴弓抽得鸡飞狗跳。 怕他们笨拙的小脑袋意识到不对,应岁与还很配合地添油—— “再加把劲儿!” “好险!” “差一点就被杀了。” “吓死我了。” 他的语气神态十分真实,见他如此,三人不禁感觉,虽然自己一直在被抽,但只是小伤,而这两人一旦被他们碰到,便会殒命。 他们简直赢太多了。 鹤云栎瞧出师父玩得很开心。 ——你师父也练过剑,而且挺厉害的。 师伯们轻飘飘带过的话浮现在他脑中。 之前他从未见过师父出剑,一度只能凭借幻想来勾勒师父用剑的模样。 如今见了才发现想象终究还是贫乏了些。 虽然应岁与用的算不上剑,对手也只是不入流的三脚猫,教他连灵力都不需动用。但光是拿上“剑”,应岁与便不一样了。整个人像被点亮,神采飞扬,快意惊鸿。 毫无疑问,师父是喜欢剑的。 但为什么再也不碰了呢? 作为云霄门人,应岁与除了拱火添油外,自然也不会落下语言输出。 他一边抽退攻上来的三人,一边感叹:“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坏了,听个曲儿都遇上仙人跳了。” 琴襄的两个帮手里有一个明显性子更急,智商更低,立刻跳出来反驳:“什么仙人跳?明明是你们纠缠骚扰琴襄姑娘,扰得她不得安宁!今日我们便要让你们涨涨教训。” ——原来不是一伙的,而是被骗来的打手。 鹤云栎则疑惑:仙人跳是什么?某派的招式吗? “姑娘?”应岁与笑了,“你们那儿时兴叫一个男人姑娘吗?” 男人?! 在场除了应岁与和琴襄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 “傻子打手”愤怒道:“休得胡言乱语!” 应岁与挡开他带着怒气的攻击,感叹:“神鹰阁的招式虽不算精妙,但你用的也真是丢人。” 被“技不如己”的敌人嘲讽,傻子打手更火大了:“什么神鹰阁!这些是我们金虹岛的秘技!” 哦~ 是金虹岛的弟子。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傻子打手明显懵了一下,露出懊悔模样。 因为历史原因,包括神鹰阁、金虹岛在内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宗门一直有传承与正统之争。 如果他不自爆,单凭招式未必能猜出他是哪个门派。 不过在应岁与的套话下,他不自爆的可能也不大。 另一人听出应岁与的唇舌犀利,提醒同伴:“要打就打。不要多废话,赶紧把人收拾了。” 话虽如此,但此人自从得知琴襄是男人起,便不那么卖力了。算是三个蠢货中有点脑子的,虽然不多。 “恭喜你们的师父。”应岁与又开口了。 虽然被警告过,傻子打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追问:“恭喜什么?” 第129章 “恭喜他们会得到一个更好的徒弟了。你们死之后,不管收什么猫猫狗狗,也不会更差了。” 戏弄够了几人,他的气势陡然一变,手中琴弓举起,朝两个帮手挥去。 两人只感觉船内威压暴涨,却摸不着头脑,在这股气息下他们竟无法动弹,只能看着琴弓朝自己劈来。 虽然这两个纨绔又愚蠢又无能,但毕竟也算正道人士,杀了他们只会小事化大,激化矛盾。 电光火石间,鹤云栎急呼:“兄长,别!” 琴弓短暂一顿,从竖直下落,变为反手一扫,落在傻子打手身上。傻子打手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河岸上,又弹回掉落水中,不省人事。 另外一个帮手本就被方才那股短暂的足够恐怖杀意吓破了胆,见到同伴像蝼蚁一样被弹飞,哪还不明白面前的人是在“扮猪吃老虎”? 他迅速做了一个“我懂”的手势,连滚带爬地跳了船,游向自己昏迷的同伴。 转眼之间,船上便只剩下“琴襄姑娘”了。 方才那阵杀意她,不对,他也感受到了。他相信,只要这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死了更好,拿绝对会在那一刻不带犹豫地杀了他。 “我……我……”琴襄的嘴动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喑哑的话,“我给你,传——传传……话!” 应岁与没有理会,扔掉琴弓,用空出来的手捂住弟子的眼。在琴襄不解的注视中,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胸膛。 这一脚依旧没有用灵力,但也并非修为低下的琴襄能受住的。 骨骼断裂的声音沿着胸腔传到耳中,琴襄倒飞出去,撞在画舫柱子上,猛地呕出一口血,又倒回应岁与脚下。 接着又是一脚,踢在脑袋上。 脑袋嗡嗡,眼前发黑,血在脸上胡乱地流。 一脚接一脚,被捂住眼的鹤云栎只听到沉闷的“咚咚”声,活像有皮球在船上弹来弹去。 直到脚下的人瞧不出人样后,应岁与才收了脚,贴近弟子的耳朵吩咐:“帮我摘了面具。” 鹤云栎摸索着拿掉了他的面具。 过程中他的小指尖似乎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 师父轻笑,灼热的吐息喷在手上,鹤云栎这才意识到是嘴唇,顿时一惊。感觉收回的小指在微微发麻。 应岁与转向琴襄。 琴襄原以为以对方下脚的黑心程度,面具下的人必然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却不料看到了一张清隽出尘的脸,弯弯的眼还总带着几分笑模样。 “一开始忘记自我介绍了。应岁与。” 只剩喘气力气的琴襄双眸紧缩: 应岁与!主子念叨过的那个应岁与! 这人怎么会这么厉害? 得有化神中期了吧! 主子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 宇文佾在琴襄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神秘有余,但强大不足。 其虽为邪道,却一直东躲西藏,小心做人,不敢沾染半点麻烦。偶尔被动卷入与花客的纷争,还得他出面解决。 但琴襄并未因此瞧不上宇文佾,他是被宇文佾引入道的,也自诩知恩图报,甘愿认其为主,鞍前马后,为其解决一切可能的麻烦。 这次也一样。 虽然宇文佾已经嘱咐过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但他全然不以为意,只想着瞒着主子解决掉追查之人,记上一功的同时,也能以增加主子对自己的好感。 而基于过去经验留下的印象,他以为这次找来的人也不会太厉害。结果——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如果早知道……后悔的情绪充斥心头,琴襄情绪激动,又呕出一口血。 应岁与冷眼看着他:“记得我一开始的话吗?” 琴襄拼命点头。 见这只没有主人管教的“野狗”终于学会了识趣,应岁与朝河道的方向递了一个眼神:“去办吧。” 琴襄忍着全身骨头碎掉的疼痛,咬牙爬到船边,自己翻进了水里。 待水面恢复平静,应岁与才挪开手。 鹤云栎睁眼,入目是满船的狼藉,血迹遍布画舫上上下下,甚至包括屋顶。 他转身,没转动。 战斗结束了,但师父还揽着他的腰。 鹤云栎不得不出声提醒:“兄……师父。” 低哑的声音,活像猫儿叫唤,还差点顺嘴叫错,实在是笨拙得可爱。才发泄过一通火气,本就心情愉悦的应岁与更舒服了:“别下来,船上脏。” 他说的倒也没错,整条船只有他脚下这一片没血迹。 鹤云栎看了一眼周围,乖乖地贴在师父怀里,没有再动, 直到回到岸上,他的脚才碰到地。 应岁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鹤云栎自然而然地牵了上去。 “还想不想再逛逛?”应岁与语气轻快地问道,仿佛他们才经历的不是一场袭击,而是愉快的游湖。 “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好逛的。” 应岁与纠正他的偏见:“云韶城也有正经听曲儿喝茶的地方。而且占大多数。” 鹤云栎发现了盲点,“您怎么这么了解?” 应岁与短暂语塞:弟子为什么总在这些地方这么机敏? “因为记性好,来一次就全记住了。” 鹤云栎怀疑:“真的只来过一次?” 师父一路的表现太过可疑,他不得不在这件事上收起了对应岁与一贯的盲目信任。 第130章 “来过两次就是小狗!” 他都这么说了,鹤云栎自然点头相信。 ——来过不止两次就另当别论了。 应岁与在心里补充,对用叙述诡计蒙骗弟子毫无负担。 …… 第二天傍晚,西河边。 等候的两人瞧见一艘渡船飘来,但不见宇文佾,也不见那位性别为男的琴襄姑娘。 来的是一个衣着华贵,脸带面罩的男人。 金丹后期修为。 不知道又是哪个门派跑出来丢人现眼的傻子。 见到站在河岸边两人,“傻子跑腿”眼睛一亮,兴奋地跳起来朝他们挥手:“喂!你们是在等琴襄姑娘吗?” 面具下的应岁与眯起眼,对于要和这样的一个傻子交流感到极度的排斥—— 这种和瘿瘤一个级别的人类残次品有任何养大的价值吗? 他师门怎么想的? 苦行僧养来锻炼心性的吗? 快成佛了吧。 鹤云栎不清楚应岁与心里的花式嫌弃,只感叹这琴襄虽然不太聪明,却意外地会蒙骗男人。 船靠近后傻子跑腿故作神秘地放小了声音:“琴襄姑娘让我带句话给你们:‘白玉京,老地方’。” 说完朝两人挤了挤眼,一副“我懂你们”的模样。 那一刻,应岁与的表情更难看了—— 这一定是 天罚!教他看见了这种蠢货,却要容忍他们在自己面前喘气。 老地方? 短短三个字印证了鹤云栎关于应岁与和宇文佾很熟悉的猜想。 看来他们接下来要去白玉京了。 得到回话的应岁与一刻也不想多呆,不顾傻子跑腿套近乎的话,牵着弟子扭头便走。 远离河岸与傻子跑腿后,他才停了下来,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看到“煞星”的视线投向自己的方向,躲在远处的琴襄迅速趴下身躲避。 现在的他浑身缠满了绷带,趴在担架上。 ——虽然脸都看不见了,他依旧给自己挑了一件亮蓝色的女款广袖长衫盖着,倔强地在被缠得密不透风的脑袋上插进了两根珠钗。很是讲究。 因为活动艰难,加上害怕又被打一顿,琴襄没有自己去传话,而是通过传讯找了个一直痴迷他的纨绔来跑腿。 不过出于对主子事务的谨慎,他还是雇了两个脚夫把自己抬过来,亲眼盯着跑腿把事情办完。 琴襄现在满腹怨气。 回去和主人联系过后,他想了一天,越想越不对。 这应岁与明明知道只要报上名号主人肯定会见他,但依旧先打了自己一顿。 简直像在拿他泄愤。 而他也不敢告诉主人自己没有遵从命令,自作聪明地伏击了应岁与。只能咬牙吞下哑巴亏。 现在事情结束了,他得回去好好躺着了。 这下至少有好几个月不能登台了。 琴襄挥手招呼脚夫把自己抬回去,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中逃过一劫。 环视一圈没有找到琴襄的应岁与颇为遗憾。 昨晚若非鹤云栎阻拦,他连被骗来当打手的两个正道纨绔都不会放过,又怎会放过作为宇文佾手下的琴襄? 没下杀手只是因为需要传人话而已。 如果用完了,就不用再留着了。 但琴襄不知好运还是机警,今天并没有现身。 想杀的人没来,弟子又看着,应岁与并未露出半点杀意端倪。 他收回目光,对鹤云栎温和一笑:“走吧,该去找正主了。” 第49章 两人辗转来到了玉州。 还在边界, 便能瞧见白玉京高耸入云的主峰。 据说晴光大好时,站在高处,可以隐约望见白玉京的重重宫阙。 但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三五天, 更多时候白玉京还是隐藏在重重云雾之后。 云深难觅, 天上仙城。 这便是许多求仙人心中的第一圣地。 每年都有许多人来到白玉京求仙, 但得偿所愿者寥寥。 落榜者大多会留下来,等待下一次的入门试炼。长此以往, 白玉京脚下的城镇便聚集了大量的外来客。 而大部分人手头并不宽裕, 无法负担长时间的客栈住宿,便租住在周遭的村民家中。 久而久之,村民们发现了这一商机, 纷纷将房屋改成客舍, 长租或短租出去。愿意费事的还会在门口支起一个摊子, 给尚未辟谷的求仙者们提供吃食。 师徒两人一路过来, 沿途便尽是大大小小的提供食宿的棚屋。 此时刚过中午,许多小店还在营业。都是包子、面条之类简单便宜的果腹之物。 三三两两的求仙者吃完饭后也不急着离去, 或留在店内, 或另寻一个舒适的地方, 手拿一张《求仙邸报》,或独自研究, 或与他人讨论。 其中不乏年过中旬,甚至是头发花白之人。 鹤云栎跟着师父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小店长宽皆不过两丈, 食宿都提供, 门口没有招牌, 只挂了一张字迹已看不清的灰布。 店面年岁已久, 竹席做的顶棚塌陷下来,几乎抵在高挑的应岁与头顶, 要往上挑起才能顺利进入。 因为过了饭点,店里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人也吃得差不多,准备离去。 鹤云栎看向坐在窗口的穿着简朴的年轻男人。 第131章 男人早就吃完了饭,面前的碗空着,但没有离去的意思,拿着一份《求仙邸报》读得认真,气质与环境融为一体。 若不是应岁与一进门就在看他,鹤云栎不会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他有预料,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宇文佾了。 大隐隐于市。能这般毫无破绽地融入市井中,难怪师父会说他比无惑老人还难找。 瞧见二人,男人收了邸报,像招呼迟到的老朋友:“你们来得晚,我便先吃了。要吃点什么?我请客。” 应岁与走过去。 落座的同时,无形的结界布开,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解药。” 宇文佾感叹:“当年你走得干脆,可曾想过还有来找我的这天?”应岁与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可你找我就找我,缘何打伤我的下属?你这人,还是像当年一般坏脾气。” 琴襄没有汇报。但在猜到中毒的是应岁与的师兄“罗刹客”顾决云时,宇文佾便料到了会发生了什么。 不管琴襄有没有做什么,只要他和自己这个下毒之人有关,就绝不能全身而退。 应岁与嘲讽:“你几乎要成功让我以为你很在乎他们了。” “我当然在乎了。”宇文佾毫不犹豫地回道,“他们可是和我一起,为理想的修界奋斗的同伴啊! 琴襄出生在云韶城,虽为男儿身,却一直想做女人。他想要一个不歧视他这般人的世界。因此他会杀掉任何轻蔑他的人。 被你二师兄杀掉的佰铃很爱她的故乡,想通过蛊术恢复故乡的荣光,所以她来到中原,用中原人的血肉锤炼她的蛊术。 他们都是很努力的人啊。” 宇文佾的语气十分真诚,看起来还真像一个好主子。 ——如果忽略他带着轻蔑的措辞,和明知应岁与性情却并不提醒手下的作为。 虽然那些人并非值得尊敬的好人,但宇文佾要利用他们,又不给予尊重和保护的行径,教鹤云栎很不认同。 他正想着,发现宇文佾朝自己看了过来,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要穿透面具。 鹤云栎心头一紧:他发现自己在心里说他不是了? 宇文佾微微转向应岁与,但眼睛还放在鹤云栎身上:“为何不介绍一下这位朋友呢?” 他很好奇能被目下无尘的应岁与带在身边的,会是什么人。 应岁与没有接话:“说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宇文佾装傻,“敝人年岁三百有余,身长八尺,薄有产业,略通医道毒术,这般条件这位朋友可还瞧得上?有空一起饮酒赏月如何?” 他笑盈盈望着鹤云栎。 鹤云栎被他探究的目光盯得发毛,只想要躲开。 但想到来师父叮嘱过不能在这人面前暴露任何特征。因此忍下反感,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也不是傀儡啊。” 宇文佾念叨着,伸出手,想去碰鹤云栎。 应岁与出声打断:“虽然很想看你被教训,但我要的东西还没得到,你现在死了就不好了。” 他克制着情绪,不想在宇文佾面前暴露对弟子的在意。 倒不是他想带鹤云栎来,但考虑到来见的是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宇文佾,没有什么地方比自己身边更安全。 宇文佾停下了动作。 听这话,眼前之人似乎很厉害,并且脾气并不好。 虽然非常怀疑,但他想不到应岁与说假话的目的。 总不会是在单纯地阻止他碰面前人吧? 因为感觉太过离谱,他瞬间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番思量,宇文佾放弃了探究的打算,毕竟这与他此行目的无关,不要节外生枝。 他收回手故作轻巧地感叹:“多年情谊,连开玩笑都不行了吗? 你何必对我有这么大意见?此事归根究底,是你师兄杀了我的手下在先,我并没有主动谋害他。还是你找来我才确定覆灭玄冥宗的正是你二师兄‘罗刹客’。” “骗不了人的话,就没必要 这么啰嗦了。” 这家伙只怕在得知算计到的是他师兄之时,就在盘算着如何把自己敲骨吸髓了。 应岁与厌烦地瞧着他:“我对你的意见并非源于情绪,而是单纯地讨厌你这个人。” “因为我们太像了吗?”宇文佾飞快接话,“你讨厌自己,所以讨厌我;而我很喜欢自己;所以我喜欢你喜欢得紧。” 应岁与脸色可见地阴沉,似乎极其厌恶这番说辞。 “这么想会让你的自恋好受些吗?”他开口叽嘲,“但事实是我确实对你这种,虚伪、阴暗、没个性;自卑,扭曲,爱抱团;充满变态的窥视欲,并且只会鹦鹉学舌,东施效颦的人…… 一点都瞧不入眼。” 这番话除了回敬宇文佾,也在点明他们一点都不像。 宇文佾身上的劣等特质,他可一个都没有。所谓相似,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拙劣模仿。 前面说过,宇文佾很擅长伪装,范围甚至包括个性与三观。 当宇文佾盯上一个人时,会有意识地伪装成目标的同类,以骗取目标的好感与亲近,进而窥探对方的秘密。 这一招一向很有用。 直到踢到了应岁与这块铁板。 诅咒般的聪慧给了应岁与看透种种虚伪与算计的能力,宇文佾的模仿落在他眼里过于刻意,只让他觉得恶心。 第132章 这正是他如此反感宇文佾的原因之一。 何况——有一点宇文佾说对了——应岁与确实非常讨厌和自己相似的人。 假话不伤人,真话教人破防。被如此字字珠玑地讽刺,宇文佾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但他还是弯着眼,一副笑模样:“你总是很会伤我的心。” 应岁与不想继续和他耍嘴皮子:“没有其他话,我便默认解药的获取条件是你死我活了。” 修仙从来都是入道者众,得道者寡,这一点在邪道尤甚。 能在正道围剿,和同道算计存活下来的人,无不是一颗心至少长了八百个眼。 因此在邪道混迹过的人会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哪怕对至亲至信之人,也绝不会透露真实修为。 这是他们近乎本能的生存手段。 因此应岁与虽然早已对宇文佾生了杀意,但一直没有动手。他不清楚宇文佾如今的修为。 邪道出身之人的另一特征:没有必杀的把握,便不会出手。 宇文佾也同样。 但以上都是基于有回旋余地的考量。当必须要达成目的,而交涉又行不通时,兵刃相见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好吧好吧,我说。”应岁与下了最后通牒,宇文佾不想动手,只能正面回应解药一事。 他摇头,一副拿应岁与无可奈何的模样:“脾气还是这么坏。” “解药的主药有四味,你拿四样东西来换,很公平吧。放心,都是对现今身为丹圣的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东西。对你,我一向赤诚。 如何?答不答应?” 他说的话应岁与一个字都不信:“如果确如你所说是‘轻而易举’。那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中用啊。” 宇文佾不怒反笑:“还是我喜欢的性子。” ——合该众叛亲离的刻薄寡恩。 “不过你又误会我了,我开简单的条件,也是在赔罪啊。” 莫说这有条件的赔罪过于缺乏诚意。宇文佾本身也是满口虚言的人,他口中的“容易”少说会把人扒下一层皮。 “说。”应岁与冷声催促。 宇文佾:“第一样东西就在你手里——当年在逅海,你从我身上盗走的那本书。” 逅海?一直沉默旁听的鹤云栎诧异。 他不禁想到了上次游览昆仑剑派时,昆仑弟子提起的入侵事件。 猜疑还没完全成形,便被他迅速否定: 才不会是师父干的。虽然时间对得上,地点也对得上,但应该是巧合。 应岁与挑眉:“你若说‘盗走’,我便不知道是哪本了。我只有一本,你我各凭本事,但你技不如人,被我抢走的书。” 春秋笔法被戳穿,嘴上没占到便宜的宇文佾只得承认:“正是那本。” “第二件在白玉京,第三件白玉京有。如果丹圣手段够高,可以一起获取。” 鹤云栎了然:约在白玉京果然就是算计好了。 到白玉京取东西可是容易的? 就算这个第一宗门同意帮忙,他们怕也是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人简直是在敲竹杠,他可真会做生意。 他瞧着宇文佾,愈发觉得他面目奸诈。 宇文佾浑然不知自己被讨厌上了,继续说道:“我的一个故人被关进了伏魔塔。我的第二个要求便与她有关。” 伏魔塔是白玉京的禁牢,关押的都是罪行重大的妖魔邪道,有进无出。 鹤云栎拧眉:不会是想让他们去劫狱吧? “放心,不是救人。”宇文佾道出具体要求,“她已经死了,带回附灵骸骨就可以了。” 有区别吗? 此事不止是困难重重,闯伏魔塔还代表与白玉京为敌。事情一旦败露不是邪道也成邪道了。 更麻烦的是一旦宇文佾在过程中做手脚,陷害他们,那更会使本来凶险的任务九死一生。 鹤云栎已经认定宇文佾是一个不可信的人。 这要求太过分,师父不能答应! 他焦急望向应岁与,生怕他一时逞强,吃了亏。 仿佛接收到了弟子的意念,应岁与回绝:“你的要价太高。杀了你,并不比这件事更难。” 事情的难度宇文佾也明白,他回道:“我不会更换要求。但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进入伏魔塔的办法我可以解决,你需要做的只是把骸骨带出来。” 他有办法进入伏魔塔? 看来宇文佾已经谋划了很久。这个人似乎对他很重要。当然,也不排除他另有算计的可能。 “有办法却不去。看来你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人嘛。”应岁与挑眼斜睨,满目叽嘲。 他其实明白在宇文佾忌惮什么。 ——胜殊娘娘。 白玉京城主,修界第一人。 宇文佾沉默着,没有任何表态。他话已经说死,剩下只看应岁与的选择了。 短暂的对峙。 应岁与再次开口:“我要一件东西,若你说没有。交易就此作罢。” 之后就是刀兵相向。 宇文佾能把话说死,他自然也能。 应岁与的松口教鹤云栎颇为担心。 “什么东西?”宇文佾追问。 “一件能防住所有毒术,尤其是你的毒术,的东西。” 防住大部分毒术不难,许多高阶丹药、法宝、符箓就能做到,但防住“所有”的就罕见了,有也是至宝。 第133章 因此哪怕应岁与没有限定死品类,也并不易得。 应岁与并不担心宇文佾拿不出来。 其在毒术上登峰造极,也是发明将毒制成毒种这一特殊术法的人,对毒的了解极为透彻,不会不知道一两件能满足要求的东西。 至于他当前有没有、怎么得到,就不用应岁与操心了。 宇文佾久久没有说话。 看来真有办法。 而应岁与的价码开得很精准,恰好能让他大出血,但又没有昂贵到让他放弃这桩交易。 终于,他开口:“第三件是朱雀血。” 他答应了。 虽然可以得到一件至宝,但鹤云栎并不觉得这桩交易划算。 什么宝贝都比不上师父的安危重要。 但现在明显不是提出质疑的时候。他压下不安,将心思放到了宇文佾说的第三件东西上。 朱雀血不等于朱雀血脉,而是指朱雀纯血,只能从五成以上血脉纯度的朱雀后裔身上获得。 因为只有五成以上血脉纯度的四圣族才可以控制体内血脉,决定流出的是凡血还是圣血。 话虽如此,这样的人在现今的修界寥寥无几。 就算有,也藏的极深。 但听宇文佾的意思,似乎白玉京里就能找到朱雀血,并且师父也知道。 是有这样的血脉,还是宝库里有收藏? 鹤云栎认为后者的可能更大,毕竟是第一宗门,底蕴必然丰厚。 因为相关讯息彼此都再熟悉不过,宇文佾没有对朱雀血做任何说明,直接说起最后一件东西:“至于第四样——” 应岁与打断他:“如果不是‘去伏魔塔’这样远远超出药方价值,或者可以在白玉京获得的,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宇文佾收了后面的话:“可以。” 看来第四样不算难。 他继续道:“丹圣每带回来一样 ,我都会以药方中一味主药的信息作为交换。对你,我还是很讲公平与信誉的。” 对此,应岁与未置一词,起身便走。 鹤云栎也立即跟上。 直到彻底离开这条街道,他才开口:“师父为何要答应去伏魔塔?” 应岁与反问:“不答应,你三师伯的解药何来?” 如果是一百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对宇文佾出手。 但现在的他已许多年没有碰过真正的剑。在本命灵剑缺位的情况下,他没有必胜的信心。 而一旦没有制服宇文佾,被他逃走躲起来,顾决云得救的希望就渺茫了。 这个答案鹤云栎想过,但听师父亲口将无奈说出,还是感到难过。一边是三师伯,一边是师父,他被拉扯着,哪边都放不下。 看出弟子的低落,应岁与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却被鹤云栎双手抓住。 鹤云栎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和师父一起!” 反正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他和师父一起去混邪道。 弟子的决心从紧握的手传达给了应岁与,他心情复杂。 什么时候变成了他总教弟子担心? 他无奈调侃:“若不让你跟着,你怕是不许为师去了。” 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道:“师父知道就好!” 应岁与被噎住了。 素来乖巧的弟子突然这么霸道还真叫他有点不习惯。 他弯眼:“好,全听掌门吩咐。” 鹤云栎不满:“师父不要在这种时候说笑。” “是!” “师父还是没有当真!” “啊,冤枉!” 两人你来我回,渐渐走远。 …… 好在这次白玉京就近在眼前,两人不用辗转奔波。 上白玉京的台阶有三千七百三十五阶。 飞鸟白云在侧,人间烟火在下,一点点往上,教人恍惚间有种一步步远离人间的感觉。 难怪白玉京会被称作最像仙宫的宗门。 “师父和宇文佾怎么认识的?”上山的路上,鹤云栎决定主动找点话题来聊。 弟子能憋到现在才问颇为出乎应岁与的预料。 他还以为弟子已经对自己的事不好奇了呢。 关于这一问题他能编出上百个答案,但最终决定说实话。 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但让弟子从自己这里知道答案,总比让他从宇文佾这种人那里知道好。 “我和他一起参加过白玉京的入门试炼,同届拜入白玉京。” 在参加试炼之前,他们正好都住在方才那家小店里。 不,应该说,是宇文佾早早盯上了他,跟着他住了进去。 鹤云栎平淡地点点头:“哦。”混进别派对云霄弟子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所以师父是试炼过程中和他熟识的?” “不熟。”应岁与果断否定,“是他自来熟。” 他并不清楚宇文佾混入白玉京的理由,在白玉京时也和宇文佾没有交集,直到离开后再次相逢,才出于打发无聊的目的,和宇文佾一起在邪道干了几票。 逅海是最后一票,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虽已觉察师父对宇文佾的讨厌,但亲耳听到他否定与宇文佾的瓜葛,还是教鹤云栎高兴。 鹤云栎觉得宇文佾这人很不真诚,他总想着探究别人的秘密,却把真实的自己捂得极深;总想要骗得别人的赤诚相待,自己却疏离冷漠,从无真心…… 第134章 他不希望师父和这种人有交集。 万一师父吃亏呢? 应岁与也严肃叮嘱弟子:“不要和他有交集。他是一个绝对不能信任的人。” 鹤云栎连连点头,很高兴师父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 凭借修仙者的脚力,并没有花费多久,两人便抵达了白玉京山门前。 不愧是大仙门,即使是平常时候山门两侧也守了好些弟子,且皆端正站立,认真值守,并未因没有来客就去做旁的事。 打头的弟子远远就瞧见了山道上的两人。两师徒一抵达门前,他便上前行礼,礼貌询问身份与来意。 鹤云栎在路上已经组织好了一大段话,打算将不请自来的原因详细说明。但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师父将话抢了过去—— “我叫应岁与,找谢卿眠。” 第50章 因为地势原因, 白玉京内部的宫阙建造得零散。亭台楼阁依峭壁而建,隔云山雾海相望。以虹桥链接,或浮空游动的渡石往来。 奇险不逊于云霄地势, 但规模与华丽程度又远胜云霄。 师徒两人跟着白玉京弟子穿行在重重山峦与宫阙之中, 一步一景, 百丈之间便见四季变换。 鹤云栎悄悄扯了扯应岁与的袖子,传音入密—— 【师父认识白玉京的谢掌印?】 他记得在山门前师父称谢掌印, 是直呼名姓, 这态度不说相熟也至少认识。 应岁与略微偏过头—— 【算是吧。这人不太聪明,可以信一信。但不要亲近。】 鹤云栎意外。 虽然措辞不太好听,但能让师父说出“可以信一信”, 算不低的评价了。 【师父在白玉京的时候认识的?】 【不熟。说过几次话。】 【哦。】 鹤云栎不禁暗想:如果是认识的人, 那求取朱雀血时应该会好说话一点吧。 他不想再来一次像宇文佾那么费劲儿的谈话了。 …… 在两人前往会客厅的同时, 最高峰上的主殿内也有两人在弟子的簇拥随从下走出。 那是两个身着宫装的尊贵女子, 一绿一黄,绿衣温婉绰约, 容色倾城, 眉目流转皆是柔情;黄衣则出尘脱俗, 仪态万端,沉肃高洁恍若神祇临世。 方出得大殿, 黄衣女子便瞧见了虹桥上的两道身影。感觉有些熟悉,但因隔得太远, 瞧不清面貌, 只依稀从身量气度上瞧出并非白玉京之人。 她停下脚步, 叫来随从弟子:“今天有外客来吗?” 随从顺着瞧了瞧, 一点人影也看不到,于是拿出玉简询问值守山门的弟子, 很快得到了回复。随从恭敬转禀:“回娘娘。是来见掌印的。自称是应丹圣。” 娘娘? 原来黄衣女子正是被修界众人所尊崇的胜殊娘娘。 胜殊娘娘身形一滞,扭头确认:“自称?可认过真假?” “据值守山门的弟子说相貌倒与门内的记录相符。但应丹圣深居简出,他们也不敢断定是否是本人。只能待掌印亲自来见。” 走在前面的绿衣女子回过身轻唤:“姐姐。” 她的声音很温柔,绵言细语,像风轻轻挠了人一下。 这正是胜殊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香蕤夫人,昔年享誉修界的温柔美人,青阳君长子北宸真人的夫人,修界第一世家璇玑山庄的女主人。 “就来。” 追赶妹妹的同时,胜殊娘娘美眸微垂:他,怎么会来呢? 香蕤夫人拉起她的手:“在想什么呢?” “在想……大侄儿外出历练三年,也该回来了吧。” 香蕤夫人点头:“是来信说了。这次他不但成功进阶化神中期,还寻到了不少宝物,说回来给他的姨母做一件新法衣,要石榴红的,他姨母喜欢艳色。” “啊!”香蕤夫人像想起了不好的事,慌忙掩住嘴唇,“他叫我不要跟你说的!” 胜殊娘娘揭穿妹妹:“但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香蕤夫人笑了:“因为觉得很可爱,所以要分享给姐姐啊。姐姐只管装不知道就好了。” 胜殊娘娘感叹:“韬儿虽是个男孩儿,贴心却不输女儿。” 在亲人面前,纵使是被称为修界第一人的她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香蕤夫人提议:“这么喜欢,不如让他给你当儿子吧!我有三个儿子,分你一个也还有两个。” 两人出身修仙世家。香蕤夫人是典型的世家闺秀,要一生顺遂,要 前半生荣耀的家世,后半生尊贵且受人尊崇的夫君和儿子,她也如愿了;而胜殊娘娘自幼立志成仙,从未考虑过婚配,自然也没有孩子。 此路漫长孤独,注定红尘缘浅,胜殊娘娘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面对妹妹的“玩笑”,她同样以玩笑回道:“我怕妹夫不同意。” 香蕤夫人却略显霸道说道:“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哪轮得到他同不同意。” 瞧妹妹颇有几分“铁了心”,胜殊娘娘无奈:“我若真答应,侄儿们怕是反而会讨厌起我这个把他们从温柔娘亲身边抢走的人。”她感叹,“我虽膝下无子,却有个好弟子。这些年多亏卿眠辅佐,我才能在治理好白玉京与奉天盟的同时,兼顾修炼。” 香蕤夫人却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这个弟子,疏淡感叹:“却是好孩子,但——”收到姐姐“警告”的眼神,她收回后面的话,“罢,我不说了。” 第135章 “前些日子给姐姐寄来的香饼,姐姐可用了?感觉如何?我可是做了一个月呢。” “还没有。你也不和我说。若知道是你亲手做的,我早用了。” 两人聊起其他的事,并肩走远。 …… 议事堂内,白玉京的宗门月议正进行到一半。 谢卿眠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多份文书,左右依次坐满了前来汇报工作的各州领事。 白玉京能被称为第一宗门,除了其综合实力最强外,还有一个其他宗门不可替代的因素,既它的职权是和奉天盟高度绑定的。 这就和历史有关了。 在推翻龙胤一族后,为了更快让修界从百废待兴中恢复,圣君们将大战之后还剩有道统的宗门整合到一起,成立了白玉京,以扶危济困,广传仙道。 其中包含许多为了大义,暂时放弃门户的古老宗门。比如昆仑剑派、紫云川等等。 后来修界逐步稳定,新的宗门也开始出现,曾经加入白玉京的古老宗门见历史任务已经完成,便也陆续独立出来,重立门户,恢复道统。 这样一来再由白玉京在修界搞一言堂便不合适了,因此白玉京便主动让出部分权力,和几个一流宗门牵头成立了全修界的宗门联盟,奉天盟。 并逐渐形成了现今以白玉京为领袖,其他宗门一同管理议事的结构。 出于行使职权的需要,白玉京各部不像其他宗门全部聚在宗门领地内。而是驻点于所辖的各州府,不同地方的驻点有大有小,但规模都不亚于一个小宗门。 州府驻点的首领称为部堂,可以类比昆仑剑派的长老或峰主;其下分管不同事务的弟子称为领事。 白玉京弟子拜师后便会跟着师父到所属驻点长驻,只在宗门活动或需要汇报工作时才会再回到主宗。 这样的结构使得白玉京比起宗门其实更接近组织。 而今天的宗门月议,叫来的便是分管各州府安防事务的领事。 讨论内容则围绕云州一个叫“盘棱道”的地方。 四日前,一个神秘人在盘棱道,于大庭广众之下诛杀了两个化神期邪道,原因不明。当地邪道受到惊吓,担心牵连到自己,纷纷连夜牵离了盘棱道。 事情不小。 原本其他州府的安防领事还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直到谢卿眠开口定了调—— 这次盘棱道的邪道出逃,只怕会流入其他州府。因此所有州府都跟着戒严,直到将这些人重新纳入监视。 所有领事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像是某处的烂泥池炸了,搞得大家都一身烂泥。 接收到同僚埋怨的目光,本就一肚子怨气的云州安防领事更不满了:“看我做什么?你们以为我想遇到这种事啊!这次盘棱道邪道被惊醒,我们七年的蹲守全白干了!你们说我跟谁说理去?” 原本的大功变成了大过,他们简直有苦说不出。 “查到是谁干的了吗?”开口的是郊州的安防领事,他的辖区离盘棱道远,而且临近昆仑剑派所在的通州,邪道最不可能朝他那跑,因此他的心情还算轻松。 主位上的谢卿眠刚看完密探弟子的最新回报,念出了上面的结论:“各宗派实力人物皆有不在场证明。结合现场痕迹与抓到的掮客供词,拟推断是云霄应岁与,应丹圣。” 沉默。 议事堂忽然陷入无人般的沉默。 直到云州安防领事的低骂打破了寂静:“他|奶|奶的,我就该想到和云霄派有关!” 另一个领事郁愤应和:“是啊!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有实力、有胆子,又——”他降低了声音,嘟哝道,“又缺德。” 这是达州安防领事,盘棱道有一小段也在他辖区。 这次除了云州,受害最深的就是他。 云霄派众门人也算是白玉京宗门月议上的常见话题了,尤其是安防这一块儿。 这几位爷不现身则已,一现身就是大活儿。 虽然他们做的也不算坏事,甚至大部分还能称一句除暴安良。 但他们管杀不管埋的行事方式,对要兼顾程序正义的白玉京领事们来说简直是灾难。 天知道这些年他们被这几位爷连累着多写了多少报告! 可叹他们少事不懂事,刚担任领事时还问过“云霄派是什么”,等了解后才知道,这是冤家、是宿仇、是生生世世解不开的孽缘。 “陆宗师不管的吗?”达州领事越想越愤懑。 他师父正好和陆长见有点交情,因此他也跟着见过陆长见一两面。 在他印象里,陆宗师很是温和友善,好说话,易相处。怎么就有这么几个师弟? 云州领事回道:“管什么?要管早管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霄’字。他不一起折腾我们,已经值得谢天谢地了。” 不对! 好像还是折腾了。 写了让无数剑修又“爱”又恨的《剑则》。 不过自己又不练剑,管他呢! 沧州领事忍不住接话:“还有那个牧剑圣! 上次我带队在合欢宗蹲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收集到那个老不修欺压良善,强抢民男的证据,正准备在婚宴上抓人。临动手,牧剑圣跳出来,把整个合欢宗全给掀翻了。 人倒是好抓了,但报告我憋了一个多月才给他圆上。” 第136章 “圆什么?”谢卿眠看向沧州领事,眼神发凉。 篡改报告,还公然说出来,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说漏嘴的沧州领事瞬间哑声。 他不敢说圆的是牧夜声和合欢宗宗主抢男人的事,宗门惩罚事小,他怕的是被牧剑圣杀人灭口啊。 而这也正是他篡改报告的真正原因。 沧州领事汗如雨下,勉强编了个借口:“额……那个,因为——有很多证据在打斗中被破坏了。我要重新盘点……然后写进报告里。” 为了不被刨根问底,他飞速将话丢了出去:“老胡!玄冥宗的事查出来没有?” 他问的是灵州安防领事。 被点到名的胡姓领事倒抽一口凉气,杀了沧州领事的心都有了。 ——你不想挨拷问就把同僚拉出来扒皮? 玄冥宗是灵州辖区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一个多月前满门上下的大小头领被全部杀光,只剩下些一问三不知的小喽啰。 作为灵州话事人,白玉京当然要查。 但这一查不得了,这玄冥宗竟然是个邪道宗门!多年来暗害了许多正道人士。 邪道宗门藏在管辖领地多年,一直没有被发觉,这是极为严重的渎职! 灵州的上一任部堂已经因为这件事已经变成普通弟子了,接手这件事的新部堂和领事们最近这段时间为了给这件事收尾,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事情进展很艰难。 那个覆灭玄冥宗的人出手极为干净利落,从出现到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他们的密探弟子又远不如本宗的厉害,因此关于此人 身份的调查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但掌印看着,他又不能不答。 胡姓领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卿眠的脸色,决定报喜不报忧:“我们目前已经根据在玄冥宗找到的证据,顺藤摸瓜逮捕了不少邪道,正在紧锣密鼓地审讯盘问。相信能获得不少有价值的线索。” 其实他也怀疑过是不是云霄派哪位前辈做的。 但考虑到灵州分部现在在掌印眼里已经是不中用的代表,他不敢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把话说出来。回去再加班加点查吧。 实在说不出内容的胡姓领事决定效仿同僚,发动话题转移大法:“曲领事!牧夜声的那个徒弟不是前几天到你们越州了吗?怎么样了?” 越州领事惫懒回道:“别人又没惹事又没犯法,还能怎么样?你自己没话说,不要到我身上找话说。” 若是越州境内的剑道宗门听到这句话定要破口大骂越州分部不作为。 ——你们自己不在被挑战的范围内,就不管其他宗门死活了? 不过这些宗门大部分只怕都不知道“云霄”这个门派。 在他们眼里,只是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年轻剑修专逮各派首徒挑战,几乎要把所有剑道门派首徒的面皮给扒光了! 此子下手刁钻,不给人留面子就算了,嘴还极毒。 众多被打败的首徒表示,战败还是其次,主要是在比试中受到的人格侮辱让他们久久无法释怀。不少首徒组成了受害者协会,不定期互相安慰鼓励,以期走出心理阴影。 现如今,剑道门派首徒这一职位简直成了烫手山芋。各大剑派中甚至出现了过去争得头破血流的弟子相互谦让起首席之位的现象。 师门变得异常和谐。 胡姓领事被越州领事呛得颇为尴尬,反嘴回道:“你不盯紧点儿,不怕他在你辖区内闹出什么事?” 越州领事幽幽回道:“说得像盯紧了就会没事儿一样。” 此话一出,不止是之前的几位领事,在场好些一直没说话的领事也感觉膝盖中了一箭。想起旧事,众人纷纷咬牙切齿起来。 宗门月议的后半程最终变成了对云霄派的声讨大会。 谢卿眠没有打断下属们的发泄,只是重新拿起报告,默默阅览起来。 看了没几页,议事堂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随从弟子钻入,快步来到他身边,附耳低语:“掌印,有人要见你。” “谁?”谢卿眠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今天没有见客的行程。 “他自称是应岁与,应丹圣。” 随从弟子说的小声,但分外扎耳的名字还是教所有领事齐刷刷地望过来,直把弟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都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谢卿眠伸手敲了敲桌子: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把安排的事尽快布置下去。 咬咬牙辛苦几月,务求不出岔子。事情顺利结束,我会向娘娘汇报为大家请赏。但有奖就有罚,但凡有邪道闹出一条无辜人命来,该受罚的,一个也跑不掉! 散会。” 说完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起身带着随从弟子走了。 剩下的领事也不再拖沓,各自收拾东西,赶着回去继续干活。 达州领事对应岁与前来的理由非常好奇。 “应……”他噎了一下,还是不敢不用尊称,“应丹圣怎么来了?是来赔罪的吗?” “赔罪?”云州领事掰起同僚的脑袋,左右查看,“你脑袋的哪个部分产生了这个想法?病入膏肓了知道吗?赶紧找个好医修切掉吧,别扩散了。啊!” 说完拍了拍达州领事的脸,也走了。 第51章 因为是在白玉京, 用不着考虑安全问题,鹤云栎便摘掉戴了一路的面具。不过因为内里还是师父给他挑的衣服,他觉得太惹眼, 便没有解下外袍。 第137章 谢卿眠来得很快, 进门前特地嘱咐随从弟子留在了外面。 他走到主位落座:“我从不敢想, 有一天你还会来找我。” 一句轻声的感慨里仿佛夹杂了许多故事,但凡再哀怨些便活像对负心汉的埋怨了。 应岁与的态度颇为疏离:“要一样东西, 价钱你开。” “什么东西?” “朱雀血。” 片刻的沉默后, 谢卿眠开口:“在提条件前,容我先问一句,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我的?” 既然说“提条件”, 那就是答应了。 虽然鹤云栎期待过谢卿眠好说话, 但也没料到能这么干脆利落。 尤其是和拐弯抹角, 全是算计的宇文佾一比, 简直像个大好人。 “有区别吗?”应岁与反问。 “陌客有陌客的价格,故友有故友的人情。” 没有仇人? 应岁与感叹:“看来我只能来贵的了。毕竟我找遍自己的身份, 也没有掌印故友这一重。” 鹤云栎虽对谢卿眠印象不错, 但也觉得师父这里回绝了更好。 谢掌印抛出这样的问题, 听着是期待师父和他讲人情的。但今日贪便宜讲了人情,日后大概率要还更大的人情。 被拒绝的谢卿眠也不觉冒犯, 直言条件:“我要丹圣再炼一回破厄丹。” 破厄丹能免除心魔劫,被称为“成仙的入场券”, 是入道登仙之人才需要的。 谢卿眠当然还没有到考虑这个问题的境界, 想来他是为胜殊娘娘要的。 作为当世最有希望飞升的人, 胜殊娘娘到渡劫期是迟早的事, 届时若有破厄丹,进阶能便容易许多。 但有一个问题鹤云栎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会求到师父呢? 剩下两位丹圣一位就在白玉京, 另一外虽在紫云川,但关系应该也不差。他们炼不了吗? 确实炼不了。 外人不知,目前身在白玉京的那位丹圣年岁已高,日渐衰弱,没有心力再炼十阶丹药。 而另一位丹圣则与白玉京关系微妙。 话说在青阳君掌权期间,这位丹圣也是效力于白玉京的,但后来突然去了紫云川。没有任何一方解释过其间原因。 大家表面依旧和气,但青阳君再未找过那位丹圣炼过一枚丹。 胜殊娘娘同样。 出于对胜殊娘娘感受的考虑,谢卿眠最终放弃了去找那位丹圣,选择来求脾气差的应岁与。 但还是和宇文佾一样的问题。 这个要价过了。 朱雀血虽然贵重,但远不能和十阶丹药比。 谢卿眠也清楚,不待被回绝,便自行补充:“我知道朱雀血的价值远不如十阶丹药。这只是作为请丹圣炼丹的工费,需要的药材,我会自己想办法。” 其实他已经为此筹备多年,只剩下几味关键药材还没有线索。 十阶丹药难,七成难在筹集原料,如果自备原料,那么价格就还算公道了。 鹤云栎暗中点头。 他要改口,谢掌印不是像个好人,而确实就是个好人啊。 应岁与强调:“但我现在就要朱雀血。” 谢卿眠也爽快:“我可以预支给你。” “你信我?” 应岁与审视地盯着谢卿眠。 虽然他一直觉得这人不太聪明,但在经历过那件事后还对自己这么坦诚,真教人很难不去怀疑他脑子有毛病。 “应丹圣不愿意被我相信吗?”谢卿眠反问。 他如此君子磊落,应岁与反生出一个坏心眼的念头,那就是再给眼前人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信的。 谢卿眠似乎也觉察了他在酝酿坏心思,脸上的从容消退,匆忙补充:“毕竟当师父的,总不至于在弟子面前食言而肥吧。” 说着看向旁边一直安静当听众的鹤云栎。 看着“青涩稚嫩,茫然无知”的青年,谢卿眠觉得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应岁与这种人,连他师兄们的账都未必买,怎么会被弟子的名义拿捏住呢? “两百年。两百年之内找齐药材,我 就给你炼。” 意外的,应岁与松了口,而且条件不算苛刻。 两百年的时间虽然不算宽裕,但若尽力寻找,集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结合应岁与的性格,简直宽容得教谢卿眠意外。 ——这家伙的性格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莫非又在算计什么? 应岁与确实是诚心答应给谢卿眠炼丹。 设定时限则是为了防止这人得了自己的承诺就懒于作为,迟迟拖着不去收集药材。 毕竟以胜殊娘娘的年纪和修为,这丹完全可以拖上一千年才要。 他可不喜欢一直背个未履行的条约在身上。 虽然心有疑虑,谢卿眠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他忙敲定这笔交易: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不过放血会导致我进入虚弱期,在此之前我需要安排好门内事务,三天后给你血如何?” 放血? 鹤云栎诧异。 谢掌印是朱雀血脉?! 虽然怀疑过白玉京里会有特殊族裔,但没想到会是掌印。 毕竟修界对特殊族裔的态度一向很微妙,大多是敬而远之,并不把他们当自己人。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第一宗门的二号人物不可谓不传奇。 第138章 钦佩谢卿眠能耐的同时,鹤云栎也感叹白玉京的气魄,第一宗门不愧是第一宗门。 他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几眼—— 活的高纯度特殊血脉! 谢掌印身上会不会长羽毛?小师弟那么稀薄血脉都能长,谢掌印肯定也能吧。会不会全身长满?能不能飞? 充满好奇的打量差点引来本人的注视。 “后天。” 应岁与的回应来得及时,正好拉回了谢卿眠的注意力,免去了鹤云栎被抓包的危险。 时间卡得很真紧。 “好吧。”谢卿眠苦笑,“如丹圣所愿,后天就后天。” 事情谈完也敢去处理公务了,他站起身:“两位如果没有别的行程,不如就留在白玉京,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这正合鹤云栎的期待,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去伏魔塔取附灵骸骨的任务,留下来更好办事。 被随从弟子带去客房的路上,鹤云栎用传音入密发问:【师父以前的那颗破厄丹去哪了?】 谢卿眠谈起破厄丹也教他想到了这件事。 不止是外人,连同门其实也不清楚应岁与之前炼的破厄丹去哪了。但因为也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所以一直没有很关心。 应岁与疑惑看了他一眼,反问:【不记得了?】 怎么师父的模样像他应该知道一样。 【弟子应该记得什么吗?】 【那就当丢了吧。】应岁与转过头,看着完全不在乎这颗能教全修界疯狂的十阶丹药。 事实也确实如此。 门内根本没人用得上,当年但凡有其他丹方他也不会炼破厄丹了。 但鹤云栎不这么想。 虽然暂时没用处,但毕竟是贵重东西,师父怎么处理都没关系,若自己有关就让他坐立难安了:【师父就给一点提示吧。】 应岁与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你小时候把它当弹珠玩儿来着。】 鹤云栎:!!! 他记得师父是给过自己一颗很漂亮的弹珠,约有小儿半个巴掌大,表面裹着一层蜡质外壳,内里则暗光流转,仿佛藏了星河。而且很结实,怎么摔都不坏。 当时骆九衢年纪也小,眼馋了好久,一直想讨去打鸟窝。 但因为一来这是师父给的,他很喜欢,舍不得送人;二来,打鸟窝多少有点没素质,所以鹤云栎没答应,还花十五灵石换走了骆九衢的弹弓。 万万想不到那颗漂亮珠子就是破厄丹。 放哪去了? 鹤云栎努力回想。 后面自己年纪大了,渐渐不好意思再玩这些“小孩子的玩具”,便收了起来。 应该是放在床头最下面那个格子里了。 一起收着的还有师父和师伯们给他做的各种小玩意儿。 自己居然压着当世仅有十阶丹药睡了这么多年! 这比真金白玉铺床还要奢侈千万倍。 鹤云栎心头一紧:以后睡不着了。 …… 傍晚,应岁与做足伪装,叮嘱弟子乖乖等他后便离了客舍,前往伏魔塔踩点。 留守的鹤云栎闲来无事,便想着先泡一壶好茶,这样师父回来就能有热茶喝。 但翻遍袖里乾坤才意识到,自己出门时考虑了各种突发情况,但唯独没有带上合适的茶具与茶叶。 倒也不是疏忽,而是考虑到此行是为三师伯寻找解药,必定匆忙紧张,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喝茶消遣,因而便没带。 谁曾想事情办得还挺顺利。 将所有储物空间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一套建窑的黑瓷茶具,是之前带出来的,没有用到,回去后又忘记收起来的。 而茶叶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 茶和茶具不般配可不行。 最终,在委屈师父和麻烦别人之间鹤云栎选择了后者,决定去向白玉京借点茶叶。 堂堂第一仙宗,总不至于连几样好茶都没有吧。 他找到了负责管理客舍的管事弟子。 因为谢卿眠之前特地嘱咐过,因此弟子待鹤云栎格外殷勤,让他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他都这么说了,鹤云栎也就不客气了:“有没有鹿谷乡春分后清明前的冻顶乌龙?” 管事弟子懵了。 啊?什么春分清明的?茶还分节气分的这么细的? 见他茫然的模样,鹤云栎换了个简单点的:“或者安溪百年茶母树上产的铁观音?” “九龙窠的大红袍?” 管事擦着汗,一一摇头。 娘娘啊! 这个客人说的无一不是茶中极品,就光是那安溪茶母树上的茶叶已经被预定到五百年后了。 白玉京待客虽也是好茶,但还没有考究到这个程度。 但想到自己才放过话“有求必应”,打脸可不能来的这么快。左思右想,他给鹤云栎出了个主意:“要不我带您去问问掌印?” “那就辛苦管事了。”鹤云栎浅笑应下。 谢卿眠的住所就在主峰下后面的山坳里。 院子依峭壁而建,香草掩映,桂馥兰芳,庭院里用瓦片、玉石搭建了许多装饰。 “要什么茶?” 谢卿眠本在处理公务,听了管事的解释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事来给鹤云栎找茶。 “鹿谷乡春分后清明前的冻顶乌龙有吗?” 第139章 谢卿眠在博物架上找了找,拿出一个罐子:“没有春茶,冬茶可不可以?立冬后小雪前的。虽然茶色差些,但口感更细腻。” 不好看可不行,师父就是因为这点才不喜欢冬茶的。 “那安溪百年茶母树上产的铁观音呢?” “这个倒有。”谢卿眠很快找到茶罐,递给了鹤云栎。 虽然没有特地去看,但光是目光所及的位置就放着十数种好茶,什么品类都有。 鹤云栎没想到谢卿眠的收藏也这么丰富:“掌印也喜欢茶?” 虽说修士有一两个风雅爱好很正常,但如此精通多少有点不务正业了,毕竟白玉京掌印的工作可不清闲。 谢卿眠从台阶上走下:“因为师父晚上看奏报的时候会喝茶。” 他口中的师父自然就是胜殊娘娘。 “原来是胜殊娘娘喜欢。” “不。”谢卿眠摇头否认,“她完全不懂茶。连雨前雨后都喝不出来。” 他转头看着满墙的茶叶和茶具:“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给她准备。即使师父觉察不到,但我还是不由自主想给她安排最好的。” 哦,原来如此! 鹤云栎对他印象更好了:对师父孝顺的人能是什么坏人呢? 他浅笑安慰:“晚辈相信每一点心意都会有它的作用。娘娘或许喝不出茶叶的区别,但却会因掌印的这些用心,在不知不觉中拥有更美好的一天。” 谢卿眠诧异,用极为认真的目光审视起这个应岁与的弟子。 要知道,周围的人知晓了他的作为后,要么觉得他光做些看不到的事 ,没意思;要么认为他对娘娘过于巴结讨好,觉得他别有用心。 赞同他的人都极少有,更别说能明白他真正意图的。 鹤云栎是第一个。 他愈看青年愈觉得顺眼。 芝兰玉树,温恭直谅。现在还要加上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应岁与的性格怎么能养出这么个弟子的? 物极必反? 谢卿眠不禁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我这儿还有初冬的雾水,一起拿去煮茶吧。” 鹤云栎缓慢摇头,拒绝了这番好意:“雾水虽然新奇,但晚辈个人感觉它在出色留香上并没有很突出的表现,既然尝不出来,就不糟蹋掌印的收藏了。 有没有玄武岩上收集来的露水?那个就行了。” 还真不客气。 谢卿眠失笑:“有。” 露水放得深,在等谢卿眠取水的间隙,鹤云栎转头欣赏起院子里景色。 这一细看瞧出了几分蹊跷。 他原以为那些瓦片玉石搭建的装饰只是随意为之,但细看才发现用料极为上乘。 玉石都是顶级好玉不说,瓦片的烧制工艺也非常精细,丝毫不逊于名品瓷器。 他好奇道:“掌印院子里的装饰很费了些心思啊,有什么用处吗?” 怎么瞧都只是普通的装饰啊,而且也说不上有特殊的风格。 谢卿眠看了一眼,解释:“是用来听雨的。师父没什么风雅的爱好,但唯独喜欢听下雨的声音。安置上这些装饰,每逢下雨,就会发出好听的雨声,师父也会来坐得久些。” 原来又是为了胜殊娘娘。 鹤云栎感叹:“掌印的世界里到处都是娘娘,一定很幸福吧!” 谢卿眠愣住,扭过头,长久地看向鹤云栎,但青年只是盯着庭院里的装饰研究,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那句只是无心的感叹。 但无心之语最是由衷。 夸他孝顺、有心的话谢卿眠听过许多,对这些恭维,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而说他“幸福”的说辞则是第一次听到,但正巧说中了他最隐秘的心思。 没错,他做的这些事从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孝顺弟子。 而是为了让胜殊娘娘感到快乐。 然后他就能从“自己让她感到快乐”一事实里,获得幸福。 从未向人解释过的心思,今天竟被一个后辈无意说破。 确认过眼神,是同为“师宝男”的人。 “是啊。”他弯起眼,将未曾说与人的心里话道了出来,“外人都将师父当做神祇,欲亲近而不得。只有我能近距离感受她的喜怒哀乐,发现她属于凡人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幸福的了。” “是这样的道理!”鹤云栎连连点头。 但他并没有就自己的赞同引申阐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正好,我刚才拿了点玉叶出来。要不要尝尝?” 谢卿眠摆开茶具,一副邀请鹤云栎入座细谈的模样。 想着师父查探伏魔塔,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留在这里不但能打发时间,还能拖住谢掌印,为师父打掩护,鹤云栎欣然入座。 两人同为师宝男,三观性情也相近,能谈的话题太多了。一番畅聊下来,更是发现彼此在对修界很多事情的看法上都十分接近。 要不是顾虑到差辈儿了,估计要当场结拜。 谢卿眠不由感叹:“我很难想象他会有耐心教导一个弟子,还教导的这么好。” 鹤云栎反驳:“师父自然是有耐心的,只是不那么轻易为人所知而已。” 不管是识字还是认药都是应岁与手把手、一个个教给他的。 有师父在,他才从未为任何事烦恼过。 第140章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怎么能说没耐心呢? 但想到谢卿眠其实并不关心应岁与到底有多好,就像自己不关心胜殊娘娘为什么值得谢卿眠如此用心相待一般。 鹤云栎便将解释省了下来。 谢卿眠叹气:“他叫我耿耿于怀了许多年,自己倒过得逍遥自在。” “这样吗?” 鹤云栎静静喝茶,再无后文。 谢卿眠的话接不下去了,无奈道:“我递了话,你总要接,我们才能聊下去。比如我提当年,你就该问问我和你师父的往事。你对你师父一点不好奇吗?” 如果换作是他可绝对憋不住。 “但现在是掌印想说,不是晚辈想知道。”鹤云栎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如果掌印想说的话,怎么都会说。而晚辈虽然好奇,但会从师父认可的人那里打听。” 师父认可的人,也会认可师父,他们会以最关切的态度来讲述师父。 并且可以绝对信任他们没有夹带私货。 比如陌阿叔,比如师伯们。但不包括谢卿眠,因为师父已经盖章说他们“认识但不熟”了。 被排除在“认可的人”外让谢卿眠隐隐感觉扎心。但这倒叫他起了胜负心,一定要将那段往事讲给鹤云栎听了。 “你不问,但我主动讲,你也会听是吗?” 从“忘年交”期待的表情里,谢卿眠得到了答案。嘴上那么正义凛然,实际上还是想要知道的嘛。他了然一笑,娓娓道来—— “我认识他时,他不叫应岁与……” 第52章 谢卿眠是被胜殊娘娘从一个邪修的老巢中救出来的。 说实话, 这算不得特殊,因为胜殊娘娘救过的人虽不说不计其数,但也绝不在少, 甚至有许多现在和他一样, 效力在娘娘身边。 但这确实是让谢卿眠一直引以为傲, 并且想到都会觉得幸福的事。 他至今记得见到娘娘的第一眼。 掌气破开厚重的石门,天光照入从未见过天日的阴暗洞穴。鹅黄长裙的美人站在门后, 逆光而立, 衣带当风,发梢微扬,恍若神仙妃子。 彼时的他连完整的人样都没有, 半人半鸟, 长满羽毛, 浑身脏污。 但女子却毫无芥蒂, 将浑身是伤的他抱入怀中,轻声安慰, 对他说没事了, 让他别怕。 因为他样貌太过特殊, 不好带回仙门,娘娘便将他送到了一位隐居的友人处, 请友人照顾他。 此后娘娘虽然没再来过,却会偶尔写信问及他, 那位照顾他的前辈也会让他将想说的话写在信里寄给娘娘。 他用了三年学会了控制血脉特征的方法。 之后不久, 他便向前辈表明了想拜入白玉京的想法。 前辈同意了, 并为他打点好行李。 特殊血脉往往都会拥有着超越常人的修行天赋。 他轻松过了白玉京的入门试炼。 在册封仪式上, 娘娘认出了他。 她还记得他! 不止如此,娘娘还提起了他们往来书信里的内容。 原来自己写的信娘娘每一封都有看。 这让谢卿眠欣喜若狂。 但坏消息是, 那一年,娘娘并没有收徒的计划。 当时的娘娘刚成为白玉京兼奉天盟的领袖没多久,一心扑在修界改革上,没有精力再教导弟子。 而按照白玉京的惯例,一旦成为其他人的弟子,就得跟着师父去分部。 这不是谢卿眠想要的,他来这里是为了离娘娘更近,他唯一想要的师父就是娘娘。 他拒绝了所有抛出橄榄枝的部堂,以入门试炼第一名的成绩留在本部做了普通弟子。 他在等娘娘需要徒弟的那一天。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百三十七年。 从一介凡躯,等到了化神初期的境界。 化神初期。 这已经可以成为小一些的州郡的部堂了,而他还在做一个普通弟子。 漫长的等待教他绝望。 他逐渐变得尖锐刻薄,憎恨所有人,将自己成不了娘娘弟子的原因归咎到他们身上。 他也不是没想过恨娘娘。 自己的心意如此明确而真挚,为什么,她就无动于衷呢? 他只是想做她的弟子啊。 但每当生起这样的念头时,他又会想到在阴暗湿冷的洞穴里,那个击碎石门,如 同天神般降临在他面前的身影。 然后就恨不起来了。 毕竟,哪会有人恨自己的光呢? 又是新的一年,白玉京新招了不少弟子。 谢卿眠并没有上心。 左右和往年没差别,呆上三五个月,天赋好的被各地部堂领走,天赋差的做普通弟子,或留在白玉京,或分到各州府。 直到一个人进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个沉默俊逸的少年人。 谢卿眠总会在练武场碰到他。 一开始两人一句话不说,各练各的。 少年应该学过一点凡人的功夫,无论是拳脚还是武器都使有模有样。 可惜修行的天赋过于平平无奇。 在同届入门的弟子陆续引气入体的情况下,他依旧毫无动静。 最终不出所料,大部分弟子都被领走了。 只有少年剩了下来。 但少年似乎也不急,依旧每天来练习外功。 第141章 或许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沉静与冷漠吸引了谢卿眠,他开始与少年说话。 一开始只是互通名姓。 少年自称齐钺。 之后开始每天打招呼。 再后来便开始在结束练习后留下来等一等对方,聊上一两句。讨论的内容或是白玉京事务,或是修行心得,或是个人想法。 少年根骨不行,但悟性却奇佳,对许多事情毒辣的见解。 谢卿眠认为,一个人聪不聪明是很容易从聊天看出来的。少年就是聪明人,而他也是。 身为资历最老的普通弟子,他属实受够了与那些愚钝的后辈打交道。这样一个聪明的聊天对象仿佛是给他的“礼物”,让他可以将无处倾诉的心里话一吐为快。 虽然少年的言辞态度总是尖锐锋利,但这样反倒让当时处于不得志的怨恨中的谢卿眠,产生了对同类的惺惺相惜。 齐钺和他一样刻薄,便代表他们经历过等量的痛苦, 而齐钺的痛苦来源他也能猜测:和其悟性不适配的根骨天赋。 明明智慧能够到更高的地方,却被□□所拖累。 ——真残忍。 虽然如此说着,谢卿眠却是幸灾乐祸的心情。因为若非这样,少年也不会和他坐在一起,和他说话了。 他们都是被命运折磨的人,甚至齐钺的未来比他更无望。 他可以对齐钺交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卿眠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对周遭的怨恨不满,对娘娘的钦慕而不得,对人世的痛恨与诅咒…… 他不是那种能默默将苦难嚼碎咽下,或者沉默隐忍地与苦难相处的人。苦难于他就像藏在喉咙里的刀片,他要吐出来,吐出来才能活。 他太需要向人倾诉了。 而遇到一个让他认可的倾诉对象并不容易。再加上齐钺也确实是个安静认真的好听众。 不知不觉间,他就将除了血脉之外的秘密,几乎全讲了。 甚至没有注意到,齐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不过谢卿眠也不是很在意。 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关心旁人的人。 而齐钺的尖锐有时候则会冷不丁地刺到谢卿眠。 比如他那句“你的娘娘如果要你,早就收下你了”,就叫谢卿眠介怀到如今。 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道理。 ——娘娘或许不是不想要弟子,只是没有看上他。 但当时他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他承受不了失败,他必须成为娘娘的弟子,他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活在世上的。 终于,第二年。 娘娘表露了收徒的意愿,承诺会在十三宗门的联合大比中,收下取得最高名次,且还未拜师的白玉京弟子。 所有还未拜师的白玉京弟子疯狂了。 而在谢卿眠眼中,这个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作为一百多年没拜师,独自默默修炼到化神期的奇人。在符合拜师条件的弟子里,没有人的修为能超过他。 那些不自量力的,幻想能成为娘娘弟子的人,无异于是在觊觎他的东西。 谢卿眠内心涌现出了难以压抑的怨毒,恨不得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好看。 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根本没办法上擂台。 但白玉京严禁内斗。 他只能拼命地练习,将内心的暴戾发泄在演武场的木人桩上。 过程中,齐钺就坐在场地边缘静静看着他。 但和过去不同的是,这次在他的练习结束前少年就准备走了。 “你不恭喜我吗?”他叫住少年,神情不无得意。 娘娘的收徒条件几乎是比照他设立的。 谢卿眠认为这就是对少年那句“你的娘娘如果要你,早就收下你了”最好的反驳。 少年回过头,冷淡道:“事情还没落定,有什么好高兴的?煮熟的鸭子,有时候也能飞呢。” 谢卿眠知道,他嫉妒了。 作为同样被命运折磨的人,对即将腾飞的同伴的嫉妒。 后面的日子少年没再来练武场。 期待的联合大比终于到来。 谢卿眠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 只剩下最后一场。 听说对面晋级的人也来自白玉京。 不过谢卿眠并不担心,他再次复盘过年轻弟子里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确信他们都已经有了师父,哪怕赢了也不满足条件。 但走上来的人不在其中,而是个他万万料不到的对象。 齐钺。 那个经常在练武场听他谈心的“炼气期”少年。 搞错了吧! 他只有炼气期,引气入体都用了半年才做到,怎么可能进决赛? 唯一的可能就是齐钺表现出来的实力是假的。 并且他的真实实力远强于自己,所以才能在平日的接触里毫无破绽地蒙蔽他。 不,不会是这样! 谢卿眠冥顽不灵地否认,试图留住一丝胜利的希望。 比赛开始。 比赛结束。 谢卿眠跌跪在地。 齐钺只用了两招便打败他。 一招格挡,一招背斩。 最基础的剑术招式。 也是少年每天在他面前练习的那套。 他败了。 而且是惨败。 而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娘娘就坐在高处的看台上。 第142章 被她看到了。 自己无用的模样全被她看到了。 谢卿眠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趴在地上,痛恨地看向齐钺。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人明明从未对娘娘的弟子之位表现出向往之意。 在齐钺俯视的眼神中,谢卿眠瞧见了戏谑与嘲讽。 他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在最敬爱的娘娘面前,以最不狼狈的姿态惨败,颜面扫地。 过去种种回忆皆成了笑话,这个人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小丑在看热闹。听着自己那些秘密的同时,他怕是在心里疯狂嘲笑自己的愚蠢吧。 那一刻,谢卿眠道心崩塌,他想撞死在齐钺的剑锋下,但齐钺飞快收了剑,没让他如愿。 怒极攻心的他呕出一口血,昏厥过去。 这一昏厥,便是三天。 那是死一般的感受。 好几次,他都想沉入永远的黑暗中,再也不要醒过来。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那几天的日子对谢卿眠来说也依旧是梦魇。 他到现在都在害怕入睡。 不过他庆幸自己还是醒了。 三天后,醒来的他得知的第一件事是“齐钺”在比试后突然离开白玉京,放弃了成为娘娘弟子的消息。 而这一机会顺延到了第二位的他头上。 谢卿眠:“故事讲完了。那个少年齐钺,就是你的师父,应岁与。” 故事里的希望与绝望,期盼与落空都太过浓烈,教鹤云栎心惊:“这么说,掌印应该很恨师父才是,为何还要如此友善地对待我们?” 若换了他来,终使不再计较,也难以重新接受如此伤害自己的人。 “恨?”谢卿眠怅然笑了笑:“确实恨。但严格追究起来,这 些恨其实没什么道理。 虽然你师父打败我时带着恶意,但比试是公平的。他没有用卑鄙的手段。 至于朋友间的背叛,也说不上。我和他并非朋友,我只是将他当成了倾泻负面情绪的树洞,并未真正关心过他。 甚至至今我也不清楚他来白玉京的理由。 非要追究,也只能定义为来源于他人的不明缘由的恶意与伤害。 但这份伤害来源于愿望落空,所以自然也能因为愿望达成而原谅。 人在幸福中时,是很容易变得宽容善良的。 过去我可以因为师父将他视为对手,现在也可以因为师父,竭尽所能成为你们的朋友。 我给你们行方便,对你们客气,都是为了以后他给师父炼丹时能尽心竭力。” 同样的道理,他向鹤云栎讲这么多真心话,和鹤云栎做“朋友”,也是想通过鹤云栎来影响应岁与。 自从利用鹤云栎的名义成功使应岁与让步之后。 他便确信,应岁与非常在乎弟子的看法。 不过也不难理解,鹤云栎会这般敬爱应岁与,必然是因为他也同样爱护这位弟子。 单方面的感情是难以长久的。 就像他至今记得娘娘看到要收的弟子是他时,那句意外又惊喜的“原来你还没有师父啊”。 只这一句话便教他多年等待的积怨,烟消云散。 ——原来娘娘不是对他的等待视而不见。 够了。 见谢卿眠面对痛苦往事,还能报以冷静客观的态度。鹤云栎感觉他不失为一个可以交流解释的对象,于是说出了自己对这段往事的观点:“晚辈觉得师父没有嘲笑您。” 谢卿眠看向他,不解其意。 鹤云栎解释:“很多人总说师父是个坏脾气的人。但一个坏脾气的人怎么有耐心倾听被他认定为小丑的人讲话呢?” 应岁与如果瞧不起一个人,是连正眼也欠奉的。 “不管师父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听的时候,他是真心想了解您。” 这段话能不能让谢卿眠释怀是其次,鹤云栎不想让应岁与被当做那么刻薄可恶的一个人。 说来这也是他不喜欢听旁人讲师父的原因。 他们看到的师父太片面,也缺乏主动理解师父的感情基础,讲出来的话总带有并不准确的揣度,把师父描述得活像另一个人。 但如果是陌阿叔,或者师伯们就不会这样,他们描述的师父或许会让鹤云栎觉得陌生,但始终如一的内敛细腻的内核,会让他毫不犹豫地相信,那就是师父。 谢卿眠很难说没有因为这番话好受些。 虽然他和应岁与并不算朋友,但对方毕竟是他第一个推心置腹的人,如果没有被伤到就不会到如今还耿耿于怀了。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他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师父的弟子之位,将其让回给我。” 作为以“成为娘娘的弟子”为毕生夙愿的人,他无法理解别人的放弃。 鹤云栎却觉得原因很简单:“师父是有师父的人啊。云霄虽不是什么大门派,但也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怎么能随便换呢? 成为娘娘的弟子不是他来白玉京的目的,还给掌印才是理所当然的啊。” “那他为什么要打败我?因为我请他‘恭喜我’的那句话 吗?” 虽然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有些讨厌,但区区一句话就能让应岁与恨到这种程度吗? “师父没有那么怨毒!”鹤云栎飞快否认。 第143章 “那为什么呢?”谢卿眠反问。 他也想请鹤云栎帮自己想想答案。 为什么呢? 鹤云栎也被问住了。 或许,师父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打败谢卿眠,而是联合大比第一? 但成为联合大比第一又能得到什么呢? 师父想证明某些事,或者,被看到? 这些猜测都太过模糊,也没有证据,鹤云栎只能回道:“关于这个问题,晚辈目前还想不出答案。待以后寻到了真相,再告诉掌印吧。” 谢卿眠自嘲:“或许是我曾经的刻薄与怨毒,让我合该遭此一劫。” 鹤云栎也不认同他这样的自我贬低:“虽然掌印试图在对过去的讲述中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心胸狭隘,刻薄暴戾的人。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些年白玉京与奉天盟的变化大家看在眼里。 这都是娘娘,还有辅佐娘娘的掌印和大家共同做到的。您成为娘娘的弟子这件事,对修界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 希望您以后能继续帮助娘娘,让修界变得更好。 您才是娘娘天注定的弟子。” 句句都是谢卿眠最爱听的,教他满心满眼都是压抑不住的欢喜,更是越瞧鹤云栎越觉得可爱亲切。 ——自己好像有些,被反攻略了。 “你说这些话,是想我对你师父更大方些?”谢卿眠调侃。 鹤云栎爽快承认:“掌印这个说法,晚辈不能说有错。” 谢卿眠无奈:“这时候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教我高兴到底吗?” “作为第一天认识您的人,即使晚辈说了这样的话,您又会信吗?” “如果是你,我倒愿意假装信一信呢。” 鹤云栎失笑,认下过错:“是晚辈不足。看来晚辈确实得向掌印学学如何说好听的话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笑够之后,谢卿眠逐渐冷静下来。 他垂眉感叹:“你真的是个很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孩子。但是……”他语气一变,“有一件事你好像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鹤云栎不解。 “我对师父的用心,和你对你师父并不一样。”谢卿眠端肃颜色,认真强调,“我对她并非师徒之情,而是男女之爱!” 此话一出,鹤云栎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逐渐消失。 谢卿眠却缓缓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虽然鹤云栎这个孩子很讨他喜欢,但是应岁与带给他的伤痛哪有那么轻易消弭。 师债徒偿。 当年应岁与摧毁了他的道心,教他多年没有走出来。现在他毁掉应岁与弟子纯粹的心境,很公平吧。 而且,也正是因为很喜欢鹤云栎,才想用自己当例子,教他认识到成人世界的复杂与丑恶。 ——他眼里所谓光风霁月的好人,内里或许坏透了呢。 “掌印……”鹤云栎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掌印在开玩笑吧。” 谢卿眠反问:“谁会用这种事情骗人?”这话只要说出口,便已是大不敬。 “我反而觉得自己已经在之前的交谈里表现得够明显了,结果小友却迟钝到完全没有觉察,竟要我必须直接点明。” 那里够明显? 这不与一般的师徒,比如他和师父一样吗? “您怎么能认定不是您想错了呢?或许是正常的感情,但因为太过浓烈,被当成了爱意?”鹤云栎竭力想要寻找一种说法将谢卿眠的感情合理化。 这孩子,怎么比自己意识到这件事时还着急? 谢卿眠回道:“我当然用许多方法验证过自己的心意。小友难道认为自己的人生经验比我丰富吗?” 鹤云栎哑口无言,败下阵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您……您不怕我告诉娘娘吗?” 这些都是该憋在心里一辈子的事吧! “我并不认为这份爱意是可耻的。她是那样好的人,爱上她再正常不过。我不说出来只是顾虑到她的心情。怕她为此苦恼。至于告密……”谢卿眠笑盈盈看着他,“你觉得师父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个弟子?” 鹤云栎哑口无言。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拿捏了,谢卿眠对他说这么多心里话不止是出于信任,也因为他们的交际圈完全没有交集,说了也无妨。 不会流出去,不会有人信。 但谢卿眠说的这个秘密也太大了! 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啊! 鹤云栎失魂落魄地告别谢卿眠, 行走在回客舍的路上。 他还是想不通。 怎么会是男女之情呢? 怎么会呢? 如果这样,他对师父又算什么? 已知他对师父的感觉,与掌印对娘娘的处处相似,如果掌印对娘娘是男女之情,那他对师父还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吗? ——想让她(他)开心。 ——想要被她(他)注视。 ——想要独占。 ——想要亲近。 每一条都符合。 ——很多时候,光是看着她(他)就会心跳到受不了。 ——被她(他)一碰身体都会发麻。 快忘掉! 快忘掉! 但越是想忘掉就越是清晰。 鹤云栎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欲哭无泪:自己怎么能对师父,抱有那样的心思呢? 第144章 因为走错了好几次路,他回到客舍时,应岁与已经回来了。 瞧见弟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眼露担忧:“去哪了?怎么这幅模样?” 他上前,摸了摸鹤云栎的手与额头。 鹤云栎则怔怔看着他。 见到师父后,心里努力想要拔出的“毒草”,就像见到了春雨与阳光,止也止不住地疯狂生长,眨眼之间便吞没所有。 他原来,真的喜欢师父。 “师父!” 他无助地钻进应岁与的怀里,将头靠在应岁与的肩上。 劲瘦的腰、结实灼热的胸膛……每一处都教他心晃神摇。 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过去脸红心跳的缘由。 以前单纯孝顺的徒弟一去不返,只剩下一个对师父抱有不轨之念的坏徒弟。 “到底怎么了?” 弟子突如其来且原因不明的异常,让应岁与感到焦躁。 也没有生病啊。 青春期的情绪不稳定? 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鹤云栎赖在他怀中,闷闷回道:“弟子……弟子只是吹了风,有点不舒服。这样呆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但撒谎,还在占师父便宜。 他好坏。 虽然对自己真实的心意手足无措,但有一点鹤云栎无师自通: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留在师父身边。 只有这样才能借着师徒的名义肆无忌惮地亲近师父,享受师父对自己的关爱。 他以后对师父有秘密了。 …… 从管事弟子那里打听得知鹤云栎去过谢卿眠处,应岁与后知后觉地陷入懊悔。 ——他早该有所防范的。 安慰弟子睡下后,他径直来到谢卿眠的院落。 看到他出现,谢卿眠颇为意外:“没喝徒弟给你泡的茶吗?” “没有合适的水,来借一壶。” 谢卿眠没有揭穿他,给他取了一壶山泉水。 拿到水后应岁与并不急着走,质疑道:“你一向是个啰嗦的人,最喜欢对别人倾泻负面情绪,这次却什么都没有讲。” 莫非是已经找到其他“树洞”了? 他这么一说谢卿眠就明白了:“为何这么紧张呢?我只是和你的弟子做了一会儿好朋友,你不会连这种醋都吃吧。” 应岁与冷声揭穿:“年岁阅历差异巨大的交际,不存在公平。” 要么向下兼容,要么向下操纵。 因为过去种种,他来前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但谢卿眠只字不提。他虽心有疑虑,却并不认为对方能拿自己怎样。 不想谢卿眠会把主意打到鹤云栎身上。 他对弟子的提醒过于轻描淡写,导致一时不察,就被这家伙钻了空子。 “你对他说了什么?” 谢卿眠含糊道:“一些朋友间的秘密。如果云栎小友想告诉你,自然会说;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好透露。” 应岁与冷静细思。 他与谢卿眠的来往不算长也不算深,这家伙就算想说什么不能说的也说不出来。 终究是弟子奇怪的状态让他乱了阵脚。 来都来了,应岁与还是警告:“不要做不该做的。你很清楚我懂得如何报复你。” 说完起身走了,并没有拿谢卿眠给他准备的山泉水。 谢卿眠眸光微颤。 确实是很有效的威胁啊。 ——好像惹到了这家伙呢。 应岁与这副模样,难道云栎小友回去后情况不太好? 莫非药下猛了,吓到他了? 还真是个娇气的孩子。 谢卿眠想去看看自己的忘年交。 但天色已晚,他还要去给师父泡茶。 明天吧。 只是去找娘娘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 ——他们师徒,真的和自己对师父不一样吗? …… 应岁与回来时,发现被他安慰睡下的鹤云栎又起了身。 见到他,鹤云栎立马站起来,担忧道:“我以为师父什么话都没留就去伏魔塔了。” 应岁与提起手里的食盒:“借厨房给你炖了点安神的汤。” “弟子其实没事的。” 但还是高兴地接过了食盒。 喝汤的间隙,应岁与细细打量弟子。 确实像恢复如常了。 “师父之前去伏魔塔,有查出什么吗?” “外围情况和宇文佾说的并无出入。今晚进去看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后天拿到朱雀血便去取附灵骸骨。” 鹤云栎点点头。 很快到了该行动的时间。 临走前,应岁与叮嘱:“早点休息。”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鹤云栎低声抱怨。 这可和踩点不一样,被抓了就是证据确凿。 应岁与转过身。 但每走一步都是不安心。 想到自己方才前脚离开,鹤云栎后脚就醒来的情形。只怕今晚他回来之前,弟子都会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了。 而且这里是白玉京,一个他无法信任的地方。 傍晚他不过离开一个时辰,谢卿眠便能趁机对鹤云栎说上一番胡话,若一会儿再发生什么…… 没有哪比自己身边更安全。 应岁与刹住脚步,片刻停驻后,折返。 第145章 他重新出现在院子里,朝还守在门口的弟子伸出手。 鹤云栎喜出望外,奔上前来,越过伸出的手,扑进了他怀里—— 第53章 应岁与猝不及防被填了满怀。 独属于弟子的清甜味道充满鼻腔。 作为师父他似乎该说些什么, 但最终,应岁与遵循渴求,卑鄙地收拢双臂。 “跟紧, 好吗?”他哑着嗓子叮嘱。 鹤云栎连连点头:“嗯嗯。” 伏魔塔位处白玉京最西北角的山坳里, 占地足有数十亩, 绕着走上一圈便要两刻钟。 嶙峋的山峰像一把把直指天际的利剑,而被围在其中的伏魔塔还要高上一截, 仿佛要直接将天捅破。 据传, 伏魔塔建立之初是专门用来关押龙胤余孽及其从属的。 在争斗最激烈的年代,这么大这么高的塔竟然能被关得满满当当。甚至因为空间不够,将许多罪行相对较轻的犯人在进行一定处罚后放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罪行更重的。 后来龙胤绝迹, 伏魔塔便开始用于关押从各地抓捕到的罪犯与邪道。 而从胜殊娘娘掌权后, 白玉京对刑罚的使用更加谨慎严格, 凡是情有可原的,都会从轻发落。不会轻易将人关入伏魔塔这座“死牢”之中。 但这也反向说明, 在她掌权期间被关入伏魔塔的存在都不会简单。 一旦放出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危害。 但 这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有什么后果都得等拿到三师伯的解药后再说。 根据宇文佾提供的情报。 值守伏魔塔的弟子每隔三个时辰会换防一次, 每批二十六人, 塔外二十人,塔内六人。 在换防的后的一刻钟内, 来接班的弟子需要核对前一班的值守记录,检查机关禁制是否在正常运转, 正是值守人员最容易疏漏的时候。 值守点位共有十三个。 按照白玉京的规定, 两人一班, 内外核对和检查的工作应该分开。前一人核对或检查完毕回到值守岗位后, 其他人才能去完成自己那份工作。 但在实际情况中,并没有多少弟子严格遵守规范。 都是同时开始, 尽快结束。 这样一来,平均每个点位便给了师徒两人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刻钟的潜入时间。 潜入的入口则有两处可选。 一个是伏魔塔西北处的缺口,它产生于一千两百年前龙胤余孽救援其部属的行动;而另一处便是点位最密的正面入口。 宇文佾的建议是选择后面的。 应岁与也是这样想的。 ——看起来薄弱的地方往往才是防御最重视的地方。 除此之外,宇文佾还提供了一个可以快速破解伏魔塔最外层阵法禁制的阵盘,里面记录的破解法咒可以用上三到五次。 很是周道,姑且可以认为宇文佾也在希望这次行动成功。 ——但愿确实如此。 鹤云栎默默补充,这人目前在他心里信誉度为零。对于信誉度过低的对象,不管做什么,他都要怀疑一下的。 白玉京弟子开始换班了。 应岁与瞅准时机,带着弟子,绕过一个个点位,来到伏魔塔正面。将阵盘放上禁制核心,很快禁制被解开。 两人进入塔内。 在阵盘被拿走后不久,禁制再度恢复。 这一系列操作鹤云栎估摸着凭自己元婴中期的身法也能够做到。 不过他也清楚。 进入伏魔塔是整个任务里最简单的,如何把东西,或者说“人”带出去才是最难的。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只是负责塔内的值守弟子呆的外层,算一个缓冲区。 因为只有三个值班组,人少,师徒俩很轻松地便绕了过去。 再通过一道石门,两人才真正进入了关押人犯的地方。 在通往连接外层与第一层的长长过道里,鹤云栎提起了今天和谢卿眠的谈话:“今天和谢掌印聊天时,他我说了一些他和师父过去的事。” 应岁与没有急着回应,他在等后文。 “师父当年为什么要在大比中击败谢掌印?” 今天他们谈的就是这个吗? 应岁与轻描淡写回道:“他整天娘娘长,娘娘短,太烦了。所以为师就想着让他在他最在意的娘娘面前出个丑。” 鹤云栎并不全信。 他之前想过这一可能,但很快否定了。 因为师父虽喜欢捉弄人,但并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理由就去毁掉别人最在意的东西。 尤其是在对方与他并无仇怨的前提下。 但因为现在没有能质疑的线索,他也并未否定这一说法。 “那师父为什么要潜入白玉京?” “因为想瞧瞧修界第一宗门是什么模样。结果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么简单? 鹤云栎虽有疑虑。但师父给了答案,他就会选择相信。 或许以后师父会给出另一个答案。但既然不是现在,他就不想勉强师父。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通道尽头。 面前是一扇,满是符咒与禁制的门,后面便是伏魔塔第一层了。 宇文佾给的阵盘里只储存了外围阵法禁制的破解方法。他自己没有进来过,因此对于伏魔塔内部的机关阵法他没能提供任何帮助。 第146章 好在前几层的禁制也不难,应岁与很快就将其解开了。 门后是破败而灰暗的空间,唯一的光线来自于禁制与阵法回路发出的或绿或黄的微光。 一些已经不知道作用的断壁颓垣横亘在中间,将广阔的塔内空间分隔成若干块儿。 第一层主要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凡人。 一来罪恶能深重到需要关入伏魔塔的人不多,百年也难见一个,二来这些凡人也不通术法,没什么怨力,关进来不久便人死魂散,只剩下地面上的这些白骨。 应岁与揽着弟子的腰,轻轻几个跳跃,便越过堆积的骸骨与其下暗藏的机关阵法,来到了前往第二层的楼梯口。 楼梯尽头是一扇同一楼入口模样类似的门。 只是上面的符咒多了些,禁制也更密。 第二层关押的主要是有特殊机缘,或者天生灵异的凡人。 他们身上负有一定的灵力或怨力,在伏魔塔这样的阴煞之地死后,还会以怨灵的形式存在相当长的时间。 但因为能量太微弱,只能感知,难以看见。 在入口站了不久,鹤云栎便感觉有阵阵寒意顺着脚踝攀附上来。 应岁与撑开了那把重明羽织成的伞,周围寒意顿时为之一散,凝滞的空气也变得清明。 这次应岁与刚抬手,鹤云栎便揽住了他的脖子,很是自觉。 反而是应岁与愣了一下后才抱住他。 今晚的弟子,格外…… 热情。 以同样的方法来到第三层。 这里的怨念更浓了。 此地主要关押的是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和灵力强大,虽未入道却已经能引发异象的凡人。到了这个程度已经能在死后留下比较完整的灵体了。 仔细观察,周围确实有不少模糊的形体。 有的只是一团朦胧的能量,有的则勉强看出个人形。他们或龟缩一角,或寂寂飘荡,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宇文佾提供的情报没有纰漏,那么他们要找的目标便是在这层了。 师徒俩刚一动作,一众怨灵便齐刷刷地往了过来。 明明没有脸,却仿佛能感觉他们尖锐的注视。 活人? 活人? 是修士! 修士! 大人!我是冤枉的! 怨灵们纷纷叫嚷着扑上来,又被伞的结界阻挡在外。 动作轻缓的只是被灼伤,而部分想借机发动袭击的,则被反伤打得魂飞魄散。 经此一遭,怨灵们纷纷意识到这两人不好惹,纷纷退散。 没了他们阻挡,鹤云栎也能瞧清第三层的景象了。 所见之处,到处都是破碎凌乱的白骨和模糊不清的怨灵,完全分不出他们要找的人。 而宇文佾只给了一些要救之人的特征,至于有关的物品一件都拿不出来。 这要怎么找? 应岁与走向一只躲在角落的灵体:“疫女在哪里?” 骸骨在他脚下被踢开,为身后的鹤云栎清出了一条路。 怨灵毫无反应,木讷呆滞。 料想关在这里的怨灵之间未必都知晓相互名号,鹤云栎翻译了一下:“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来岁,身上带着即使对灵体都有作用的毒。” 那个女人? 他们是来找那个女人的! 那个恐怖的女人,不该被关在这里! 她该被关到第九层! 白玉京搞错了! 搞错了! 怨灵的意念十分惊恐。 看来他们要带走的这个“疫女”确实不寻常。 顺着怨灵所指的方向,两人一路前行,最终在通往第四层的楼梯脚下看到了一个影子。 清晰的身影与那些模糊的怨灵截然不同。 女子沉默地坐着,如瀑的长发垂落,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除了浓厚的怨力之外,她周围的骸骨都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绿色,是毒。 这个强度,第四层的大部分存在都未必能达到,难怪那只怨灵说“疫女”不该被关在第三层了。 但白玉京量刑一向严谨。 为何会这样安排呢? 靠着宇文佾提供的祛毒符咒,两人不受影响地接近了疫女。鹤云栎开口:“你的主人托我们来救你。” 疫女一动不动,仅有灰败绝望的意念通过怨力传入意识海—— 【不会有人的。】 【疫神大人已经抛弃了我 。】 【我是不洁之人。】 【无耻的妖鬼,休得再折辱我。我将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已意识到自身的罪过,绝不会再动摇信念。】 之后不管如何搭话,她都只重复着这几句话。 而一旦强行靠近,疫女便会爆发出强大的怨念,周围毒素也更加浓重。 祛毒符只能在短时间内抵御毒素,没有疫女的配合他们拿不走附灵骸骨。除此之外,如此剧烈的怨力,若不收敛遮掩,在过阵法时也必定惊动守卫。 果然,进入伏魔塔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应岁与扫视过周遭,将各处细节记入脑中后,牵起弟子的手:“先走吧。” 回去再想办法。 两人又按照进入的路线离开了伏魔塔,看了一眼漏刻,总共用了一刻半的时间。 疫神? 第147章 信念? 不洁之人? 回去的路上,鹤云栎反复想着疫女念叨的词,感觉若是不弄明白,怕是没那么好带走疫女。 或许白玉京藏书阁会有相关记载? 得想办法去查查。 忽然,应岁与止住了脚步。 抬眼望去,两道身影正巧立在他们必经的虹桥上。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着常服,头戴玉冠,正是白天才和师徒俩见过面的谢卿眠。而站在他前方,被他认真注视的女人一身黄裙,背对所有人,头颅微抬,似乎在欣赏月色。 忽然,女人脑袋动了动,似乎要回头。 鹤云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着从岸边翻下。 他并未落入水中,而是被往旁边一带,塞进了一道缝隙里。应岁与抬起手,用斗篷将他俩一齐盖了起来。 霎时,属于师徒俩的气息消失无踪。 女人转过了头。 因为应岁与动作及时,她并没有捕捉到确切的气息。 神识一扫,也没有发现异常。 “师父,怎么了?”谢卿眠在问话。 胜殊娘娘迟疑道:“方才灵感忽有所觉。可能是我感应错了吧。” 虽然这种情况不多,但在心神不宁时也是可能的。 那人的到来教她十分在意,无法定心审阅奏报,因而才让弟子陪自己走一走。 桥上站着修界第一人,鹤云栎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半夜闲逛并不是什么会被抓起来的事,但若让白玉京对他们生出怀疑,正式行动的难度就高了。 他俩躲的地方位于虹桥下方,一处山壁自然裂出的缝隙中。缝隙狭窄,落脚之处也只是两个高出水面的石头。 这种地方藏下两个人实在勉强,应岁与一手撑起斗篷,另一手抵在石壁上,尽量为弟子容留充足的空间。 鹤云栎浑身僵直。 虽然没有肢体触碰,但呼吸间全是师父的气息。 水面反射来的粼粼波光在应岁与脸上跳动,干净清隽的眉眼,挺拔流畅的鼻子,薄而标致的唇…… 师父也在看他。 因为距离过近,连视线也无处可避。 鹤云栎咽了一口口水,他好像从没有这么认真和师父对视过。他甚至能看出师父正在瞧自己哪里。 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嘴上不动了。 胜殊娘娘并没有走过来查看。 高阶修士有一个通病,即信任神识超过双眼。 “娘娘!掌印!” “娘娘!掌印!” 是巡逻的弟子在行礼。 胜殊娘娘:“你们……” 为了听得更清,鹤云栎微微转过脑袋。 应岁与却突然将脸凑了上来。 两人同时愣住。 唇几乎要贴上,呼吸交缠在一起。 短暂对视后,应岁与无事发生般移开了目光与脸。 娘娘在问两个巡逻弟子从另一头过来,有没有发现异常。 弟子们回答没有。 之后娘娘叮嘱了两句,便带着谢卿眠离开了。 随着巡逻弟子也走远,桥头又静了下来。 为了以防几人没走远,出去正好撞上,师徒俩暂时没有动作。安静的氛围里,鹤云栎不禁开始思考方才发生的事—— 师父突然靠那么近,还直勾勾盯着他,是想做什么? 应岁与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从桥下出来后,沉默地带着他回了客舍。 这晚,鹤云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闭上眼就是师父专注中透着“杀气”的眼神,教他感觉像被猎食者锁定,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咬断脖子。 师父为什么要那样看他? 他翻了一个身。 是自己太神经质了吗? 他翻了回来。 但确实教人怪慌的。 …… 隔壁房间。 应岁与衣衫整齐,端坐床边,闭目入定。灵气在他周身聚集又散开,始终无法形成周天。最终,他缓缓睁开眼。 黑又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叹。 ——这定,入不了啊。 第54章 睡不着的鹤云栎, 一大早便起了身,给应岁与留下一张纸条后,来到了谢卿眠的院子外等候。 习惯晨起巡视的谢卿眠打开门, 瞧见了坐在了亭子里的他。 “我正说今天去看小友, 结果小友就来了, 我们还真是有默契。这么早来找我,昨晚休息得不好吗?” 谢卿眠意在关心自己昨天的话对鹤云栎有多大影响, 但因另一件事彻夜难眠的鹤云栎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 “和休息得怎么样没关系。晚辈来是为了向掌印借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值得一大早来借? 谢卿眠:“要借什么?” “藏书阁的通行令。晚辈去找一些书来看。” 鹤云栎来之前特地询问过管事弟子。 白玉京的藏书阁分为十个区域。甲区到丁区完全对外开放, 但都是些修界流通的书。如果想要看稀有的藏书,那就要需要高级弟子令牌,或者掌印的特许通行令。 “什么书?不如我帮你找?” 鹤云栎目光游移:“一时还没有主意。晚辈除了想看书, 也是听闻白玉京藏书特别多, 堪称奇观, 想长长见识。”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谢卿眠, “晚辈的要求莫非逾越了?若是令牌不方便出借,掌印也不必勉强。就当晚辈没说过便是。” 第148章 谢卿眠暗笑:不诚实的小孩儿。 那么会撒谎的师父, 怎么教出来一个完全不会撒谎的徒弟? 开口要令牌说明鹤云栎不是不知道白玉京藏书阁的管理方式。他不是没主意, 反而目的还很明确, 就是“丁”往后区域内的书。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但说没关系也不全然。具体方不方便, 有多不方便全看鹤云栎要去什么区域,瞧什么书。然而他又含糊其辞, 不愿明说。 谢卿眠略作思量, 回道:“特许通行令确实不能随便外借。”瞧鹤云栎眸光微黯, 他又画风一转, “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正好我也要查一些东西。” 年轻人有自己的秘密也正常。 一个骗人都不会小孩儿, 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自己盯着些也就行了。 峰回路转,鹤云栎忙道谢:“多谢掌印!” 他既问了管事弟子,自然知道特许通行令不是能随便借到。但若他直接开口提要进藏书阁后面的区域,谢掌印即使不推辞,也会多问上几句。 但先要通行令,谢掌印在拒绝后,出于补偿心理大概率会同意带他进藏书阁,并且不会过多盘问。这叫“留面子技术”。 藏书阁距主峰不远,独占了一座山头。 时候尚早,两人等了一会儿管书阁的弟子才来,瞧见谢卿眠忙匆匆开了门。 进入藏书阁,鹤云栎发出了他到白玉京后已经发 出过许多次的感慨—— 第一宗门不愧是第一宗门。 入目所及,皆是书架,层层堆叠,横望不到头,竖望不到顶。而每个书架上又密密麻麻塞满了书,不见空隙。 据说白玉京的所有藏书加起来有三百万册。心法、外功、武器、术法,丹药器符,刀枪剑戟……各种秘籍应有尽有。 而只要成为白玉京弟子便能阅览其中的大部分。 这也是谢卿眠在白玉京的前一百多年里,没有拜师依旧能修炼到化神期的倚仗。 要在这样的书山册海里寻找某本书,光靠目力肯定做不到。就像【**文学城】,白玉京也有一套完善便捷的,查找藏书的阵法。 阵法在每个区域的入口,就是那些散发着金光的圆形法阵。 甲区入口处总共有三个大光阵,每个大光阵里又套着十二个小光阵,可供三十六名弟子同时使用。 站在其中默念书名或相关内容,阵法便会飞快查找书籍所在的位置,并且显示在光阵上方。 但要注意,内容不能太宽泛。比如“灵力”这样几乎每本书里都有的词汇,便无法查找。 为了提高阵法的利用效率,当阵法查到的书超过一千本时便会终止查找。需要弟子细化条件,才能再次启动。 ——以上来自谢卿眠的介绍。 “想去哪个区域看?” 带自己的“小朋友”大概转了转后,谢卿眠主动询问。 鹤云栎做出思索模样:“秘籍心法除外。历史秘闻,风土杂谈,或者鬼神志怪都行!最好生僻些的。” 还喜欢看这些? 果然是小孩子。 谢卿眠:“那去己区吧,杂书基本都放在那儿。” 说着带着鹤云栎往内而去,藏书阁的十个区域入口都是独立的。以长长的廊道连接。从廊道镂空的窗户中可以看见每个区域内部——除了藏书内容,在装潢上其实并无差别。 走了约摸一刻钟,两人来到了己区。 虽是里层区域,但规模与藏书量并不见少,只是搜寻阵法少了些,只有十二个小法阵。毕竟有权限进入这里的弟子并不多。 谢卿眠并没有时刻盯着鹤云栎,用令牌解开禁制后便示意鹤云栎可以进去找书了,而他则留在入口等待。 好在搜寻法阵查找出来的内容外面看不见,鹤云栎可以放心使用。 他进入阵法,先默念了“疫女”二字,很快结果出来了。 不出所料,记载这种罕见的风俗的书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数本。而其中一本几乎是立刻就将鹤云栎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因为它的作者是“谢卿眠”,成书时间在六十七年前。 如果没记错,那个疫女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被关入的伏魔塔。 两者应该有关,大概率书内写的就是这件事。 鹤云栎默默记下书籍的位置“十列十五排七十二号”。 他循着编号找到了相应位置,拿到了这本《北岭风物调查》。 扉页上记录了谢卿眠写这本书的目的: 此次行动暴露了白玉京在北岭风俗上的资料缺漏,特将调查所得整理成册。另,此书仅供内部参考,即时阅读,不可带出藏书阁。 这本书不能直接带出去。 自己写的书,谢卿眠肯定能认出来。 要求进藏书阁已算出格,如果被谢卿眠发现他特意在找这本书,绝对会联想到伏魔塔里关着的那只疫女。 如此一来,谢卿眠即使不直接怀疑他们想救疫女,也会加强防备。 他们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就低了。 能考虑到这点,鹤云栎自然也有准备。 只见他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书皮,覆盖在了原本的封面上,再略微用法术修饰。从外表看起来便成了另一本书。 若不特地查验,绝对看不出来。 第149章 这招是和小师弟学的。 隽明袖经常将课本的书皮换到话本上,手艺十分精湛。只是从未成功骗到过大师兄。 ——因为他看心法绝对不会像看话本那么认真。 又找了几本其他的书混在一起,鹤云栎这才回到入口。 “找完了?” 鹤云栎点头。 谢卿眠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巫山秘史:三个女人与七个男人的故事》,《历史大揭秘,关于爱恨纠葛的往事》,《教你如何轻松应对多角关系》…… 白玉京掌印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能放在第一宗门藏书阁里层区域的,自然不会是地摊文学。这些书该说不说还是很有水平与内容的。 只是作者取书名的时候多少带点坏水。导致每一个借阅的弟子都要遭遇一次社死。 不要问他怎么知道。 谢卿眠拿不准鹤云栎是知道内容才借阅的,还是冲着书名拿的。应该不是后者吧,毕竟这可是他眼中璞玉浑金般的孩子。 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讲感情与心境。 果真是自己昨天的话刺激到他了吗? 鹤云栎被盯得不自在,默默用手挡住了书名。 他故意借的这些书。书名虽然有点羞耻,但越是这种书越不容易被追问。为了能稳妥拿到三师伯的解药,他社死一点,没关系。 “拿好了就走吧。” 果然,谢卿眠没有对书过多追问。 两人之后又来到壬区入口。 从这里往后,便是禁书区了。 谢卿眠叮嘱:“你先在这里看看书,我去去就回。” 鹤云栎点头。 确认谢卿眠进入壬区后,他打开了那本《北岭风物调查》—— 疫女是位于北岭一带的某些村落中习俗。 此地位置封闭,气候湿热,再加上山民们不良好的生活习惯,时常发生大规模疫病。动辄整个村子整个村子地灭绝。 出于对疫病的恐惧,当地人衍生出了关于“疫神”的信仰。 他们认为,疫病是疫神没有得到满足与安抚,而降下的惩罚。因此他们修建神祠,举行祭祀,以取悦疫神。 而疫女便是选出来的侍奉疫神的女子。 她们是疫神的神妃,是疫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对上负责侍奉安抚、取悦疫神,对下负责恩泽信徒。 一旦有村民生病,她们便需要照顾生病的村民,直到痊愈。 如果一旦有了疫病,她们便会首当其冲。 作为疫女,必须美丽坚贞。 疫女一代一人,一旦成为疫女,便要独自住进神祠,此后再不与外界接触。每隔一段时日,会有专门的人送来饭食与日常用品。 这是她们除了病人之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 这是个高危职业,平均每任疫女的寿命不到三十。 失贞会被烧死,发生了大规模疫病会被烧死。 而如果疫女无法使信徒痊愈也会被怀疑不得疫神宠爱,是不合格的“神妃”。这个不会被烧死,但次数多了,会被被放逐到山林中,活活饿死。 这使得每每有村民生病,疫女都会分外战战兢兢,宁愿彻夜守在病人身边。 但被单独与不分性别、不分品性的病人关在一起的疫女,还面临着被侵害的风险。 这种事情虽不说必然发生,但也不是个例,但被侵害的疫女们大多因害怕被惩罚而选 择隐瞒真相。 伏魔塔内那位疫女的上一任,便是因为有了身孕,瞒不住,而被烧死的。 而村民们明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却不想方法解决,而是将侵害疫女的人称为被“恶鬼”附身之人,觉得只要将其处决便没事了。 谢卿眠在报告里将这种“疫女”风俗称为:聚众的奴役。 因为恐惧疫病,不愿意照顾患病的人,便借着信仰的名义,将疫病的风险与责任全部丢给一个个普通少女。从幼时对她们进行“洗|脑”,欺骗她们接受这种无底线的压榨。 这不正是奴役吗? 不过这些人并未等到审判。 因为在外界发现这些村子前,他们便已经走到了末路。 而一切的起源,正是因为伏魔塔里那位疫女。 在上一任疫女被烧死后,她接任疫女身份,住进了神祠。 当年她十四岁,因为自小被选为疫女接班人,接受封闭的教育。她对于疫女身份带着的不公与欺凌毫无所觉,自以为自己只要按部就班地履行职责就会相安无事。 至少在前几年,她是幸运的。 村子无病无灾,照顾的村民中也没有出现道德败坏的人,并且大多都顺利痊愈。 但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终结了。 那天早上,来给她送食物的妇人在屋子里发现了浑身赤|裸,并且遍布暧昧痕迹的她。 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 村里人被召集起来,对她进行审判。 失贞的疫女毫无疑问是要被烧死的。 但唯一的问题是,神祠四面封闭,仅有的钥匙掌握在送食物的妇人和村里最高的族长手中。没有人能进去。 单纯的疫女并不知道大难临头,她坚称自己是被疫神宠幸了。 没有比这更荒唐的言辞。 村内的掌权者比谁都清楚疫神只是虚幻的信仰。 第150章 最终,他们决定,在没有找到“奸夫”的情况下,烧死疫女。 但上前捉拿疫女的人还没碰到她,便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之后也一样,任何想要触碰疫女的人都会突然暴毙。 死状活像得了某种疫病。 众人怕极了。 说来可笑,他们供奉疫神。但当某种类似“疫神”的奇迹显现时,他们却称其为“恶鬼的作为”。 他们碰不了疫女,于是便棍子与锄头将疫女驱赶进一处破屋中,点火烧死了她。 事情没有结束。 渐渐的,人们发现烧死疫女的地方再也长不出草木,虫子动物也消失无踪。 之后有问题的范围扩大,从一个村落扩展到另一个村落。 土地变得毒烂,长不出除毒草外的任何植物。 人们纷纷患上奇怪的病死去。 突然荒芜出来的大片山林,使得当地的宗门注意到了这些村落。但前去解决问题的弟子纷纷受挫。有人甚至染上了无解的“疫病”,只有断臂才能保命。 白玉京便是在这般情况下被请去的。 直到他们的医修出手一查,才发现使得数个村落尽数灭亡的东西并不是“疫病”,而是一种极难消解,且会不断扩散的毒。 几经排查后,他们确认毒来源于疫女烧死后因为无人收敛,陈尸荒野的骸骨。 这毒不知来源何处,是何成分,但毒性极为顽固。 连白玉京最好的医修也找不出清楚的办法。 但留在当地也不是办法,一旦被邪修获取,便会遗祸无穷。 白玉京弟子试了许多办法,都没办法安全地碰到骸骨。 最终是由身负朱雀血脉,百毒不侵的谢卿眠出手,才将骸骨带回了白玉京,放入在能克制一切术法的伏魔塔中。 但考虑到疫女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身负剧毒也非她所愿。 因此最终决定将她收容在三层,能抑制她身上的毒不侵害外界的同时,也能给她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 看完报告通篇。 鹤云栎不禁想到了极善使毒的宇文佾,怀疑疫女身上的毒就是他留下的。 加上请他们来救疫女的也是他。 难道与疫女春风一度的“疫神”是宇文佾? 所以他救的是自己的旧情人? 但当时疫女还不到二十岁吧? 鹤云栎不禁皱起了眉头:老不修! 而且还睡完就走。 对此人本就不好的印象彻底掉入了深渊。 不过这样一来,鹤云栎也就能明白疫女那些呢喃的意思了。 她自小接受关于疫神的教育,从精神上给自己打上了属于疫神的烙印,关入伏魔塔后也句句不离疫神。 看来除了“疫神”,没人能说动她了。 鹤云栎略作思索,有了想法。 他合上书,将其放回怀中书堆的中央。 再扭头去看谢卿眠。 他正坐在离入口不远的书案旁,垂首抄阅一本书。藏书阁的禁术一般不外借,哪怕是掌印也不能例外。 透过书架的缝隙,鹤云栎看到了封皮上的字—— 《太虚本草录》 这是一本记载奇珍药物的书籍。 “掌印是在为寻找破厄丹的药材做准备?” “没错。”对于鹤云栎的发问,谢卿眠并不奇怪。 这本书虽然稀有,但不是孤本。并且对于药师和丹师都有很大帮助。身为丹圣的弟子,没看过才奇怪。 作为同样对师父怀有逾越情感的人,鹤云栎不禁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惋惜:谢掌印越努力,他爱的娘娘便会越早离开他。 但这个道理谢卿眠何尝不明白。 胜殊娘娘的梦想是成仙,那么他的梦想是帮胜殊娘娘成仙。 因为爱,所以想要成全。 鹤云栎理解所以没有问谢卿眠“何苦如此”,只问:“娘娘飞升以后,掌印作何打算?”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想。”谢卿眠扬起苦涩的笑意,“说不定到了那时,我已经大限将至,用不着为这些事烦恼了。” “掌印一点都没想过和娘娘在一起?” 谢卿眠怎么能这么豁达?而他哪怕反复自我警醒,依旧忍不住心生妄念。 “怎么可能没想过?但那是不可能的。”谢卿眠怅惘长叹,“且不说我与她是师徒。就算我在合适的时间出现,有合适的身份、合适的性情,也是一样的结果。她并不需要爱情。” 胜殊娘娘虽然没有成亲,但情史并非一片空白,她与澜山君的故事,至今是一代人的意难平。 那是活跃于五百多年前,一度与胜殊娘娘齐名的剑修前辈。 其出身隐世家族,青年俊才,相貌出众,人品高洁,和胜殊娘娘少年相识,是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至交好友。 两人一同出入险境,绞杀邪魔,做下许多好事,留下许多传说。 全修界都认为他们再般配不过,而两人之间也并非全无情愫。 后来澜山君也如众人期待的那般向胜殊娘娘表明了倾慕。 但在良久的思索后,胜殊娘娘选择了拒绝。 她并非对澜山君没有情意,但有情意不是非要在一起。情爱美好,但并非必需品。 她想成为更强大的人,见更广阔的天地。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或许与之不冲突,但她的心力无法兼顾。 第151章 两人分道扬镳。 胜殊娘娘继续朝想要的未来靠近,澜山君则隐居秘境,再不问世事。 连澜山君这般人物都留不住娘娘的脚步,谢卿眠如何敢妄想? 对长者的爱意注定是绝望的。 他们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少年人的感情,在他们眼中简单且充满孩子气。 他们清楚这团“年幼的烈火”终究会归于宁静。说着“勿爱宁死”的少年人,也终究只有“少年”会逝去,剩下的成人。 他们总是对的。 “我一直提醒自己,贪图更多就会失去更多。她疼爱的是体贴周全的弟子,而不是对她抱有亵渎心思,枉顾伦理的下作男人。 能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些言语如刀子般扎在境遇相似的鹤云栎心头。 他忍住内心酸涩,抱怨:“掌印您不能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就什么都跟我说啊。我不是什么话都愿意听的。” 浑然忘记是他主动挑起了话题。 “可我就是为了找个人倾诉才把什么都告诉你的啊。” 对自己将负面情绪传给鹤云栎,谢卿眠有抱歉,但不多。他一直都是个在乎自身感受大于在乎他人的人。 鹤云栎没办法像他一样,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只憋出一句:“那以后晚辈要向掌印收费了。” 他也是一派掌门,他的时间也很宝贵的。 谢卿眠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做了,和掌印做朋友太亏。咱们以后还是谈买卖吧。” 有的人对朋友掏心窝子,有的人戳朋友心窝子。谢卿眠就是后一种。 要不是他从未暴露过对师父的绮念,他几乎要以为谢卿眠在针对自己了。 何况救了疫女以后,谢卿眠怕是也要讨厌上欺骗朋友的自己。 不如现在就割袍断义好了。 想到此处鹤云栎更低落了。 谢卿眠不明白,他说着自己的心事,鹤云栎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小孩子的性情还真是阴晴不定。 面对持续半天就岌岌可危的“友情”,他试图挽救:“小友和我绝交前,能否说一说你不开心的缘由?” 鹤云栎反问:“这个问题和我们的断交有关系吗?” “无关,但和我的人身安危很有关系啊。昨天你师父为了我和你聊天的事来找我,还为此放了狠话呢。可凶了。” 师父找过掌印? 不过他这样说,应该是为了安慰自己。 “掌印不用挂心。晚辈只是在想事情,并非不开心。退一步说,就算晚辈有不开心,但缘由无关掌印,所以掌印也不是能让晚辈开心起来的人。” 所以不用在他身上白费功夫了。 谢卿眠挑眉:自己不是让他开心起来的人?那照这个说法,能让他开心起来的是谁呢? 说话间,一道人影从入口投入,两人同时投去视线。 看清出现的人,鹤云栎黯淡的眸光骤然一亮,站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师父!” 第55章 鹤云栎在应岁与面前一步停下, 踮脚凑到他耳边传音入密—— 【师父,我找到带走疫女的办法了!】 应岁与扶住弟子,配合地侧过脑袋:【什么办法?】 谢卿眠感应到了灵力波动, 但并没有很好奇悄悄话的具体内容。 小孩儿能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秘密呢? 只是…… 他透过书架的缝隙, 望向入口处的两人, 目光从上往下,最终停在应岁与落于青年腰际的手掌上。 这两师徒是不是有点过于腻乎了? 年轻人难免缺少分寸感, 但身为长者, 坦然接受这份亲昵就很有问题了。 忽然,谢卿眠想到什么,目光变得诧异又震惊。 ——应岁与这家伙, 不会吧! 云栎小友, 才一百来岁吧。 应该不会吧。 要是真的, 那还是人吗? 双标的谢卿眠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和胜殊娘娘的年龄差, 可远大于面前这对师徒。 “掌印,晚辈和师父先走了!”鹤云栎回过头告辞。 谢卿眠再次抬起眼, 目光与应岁与隔着书架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些许深长意味。 谢卿眠决定不说破。 谁知道应岁与被揭穿之后是汗颜无地, 还是肆无忌惮?根据这家伙过往对世俗规矩的枉顾来说,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默默将怀疑咽回肚子:“慢走。” 在离开藏书阁前,鹤云栎将那本《北岭风物调查》放入还书的法阵, 拿走了其他几本书。 借都借了,就看看嘛。 离了藏书阁, 转入安静的小道, 左右没了其他人, 鹤云栎才问道:“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 事情很急? 都不能等他回去, 而是找到了藏书阁。 做什么? 这可问住了应岁与。 作为稳重高深的师父,答案至少不能是一早起身看到弟子留的纸条, 怕他和谢卿眠单独相处,又听到什么胡话,所以急匆匆赶来。 他眸光一转:“确实有很紧要的事需要徒儿搭把手。” 鹤云栎踌躇满志跟着应岁与来到山下,最终发现他说的需要搭手的事是—— 钓鱼? 应岁与挂好饵将鱼钩抛出去。 第152章 而鹤云栎负责在上鱼时把抄网递过去。 确实是个不可或缺(完全看不出来)的任务呢。 两人钓鱼的地方位于白玉京脚下的清泉河边。 时值初春,山下暖的早。竹外桃树发了新花,粉色花瓣顺水来又去,若被卷到岸边,便在卵石缝隙中停驻。 虽临近白玉京,却是个难得的清净之地。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落在水面上的浮标微动。 鹤云栎激动道:“有了!” 但拉起来却空空如也。 他疑惑:“奇怪了,确实看到在动的。” 应岁与并未质疑他的说法,还找了开脱之辞:“或许是为师动手快了,鱼没咬稳。” 重新将鱼钩抛下去。 不多时浮漂又在动,这次鹤云栎没急着说话,仔细观察了片刻才发现这种起伏不是上鱼,而是被水流牵扯的运动。 他专注盯着鱼钩的模样教应岁与失笑:“没那么快,这里水清,鱼少。” “那为什么不找个鱼多的地方?”鹤云栎反问。 应岁与沉默了。 “你不是带了书吗?借一本给为师看吧。” 鹤云栎将书全都拿了出来,应岁与随意抽了一本。 两师徒倚靠着斜生的树干,各自翻阅起手里的书。 河上的轻风拂面,一群白鹅在对岸划水,偶尔有行人路过,隔着重重林木传来车马或说话声。 感觉这样坐上一天也没问题。 鹤云栎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里的书,目光落在书页上,但脑子里想着疫女的事,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他合上书,找理由起了个话头,将疫女的故事讲给了应岁与。 应岁与静静听完,但神情寡淡,似乎并没有对疫女的悲惨遭遇产生什么感想与触动。 不过鹤云栎也不是为了向他寻求认同,而是在担忧另一件事:“疫女未接触过外界,心思单纯。但宇文佾城府深沉,救疫女也不好说是出于好心还是另有目的。若他用疫女身上的毒害人,我们岂不是成了帮凶?” 应岁与轻淡回道:“可以杀了他。” “什么?”鹤云栎诧异转头。 杀了谁? “在宇文佾交出解药后,可以杀了他。” 既然担心,那不如直接把所有可能掐灭,这是最干脆利落的方法。 “可我更不希望师父以身犯险!” 宇文佾并不是好对付的,但凡不是十拿九稳的战斗,他都不想师父出手。 鹤云栎自我评价为有限定条件的良善。 世上的不公太多,他只能帮自己看得到的那部分,并且还要在不危及他在意之人的前提下。 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有办法去掉骸骨上的毒素就好了。”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 一来,可以避免那骇人的毒重新落入宇文佾手中。 二来,白玉京囚禁疫女的目的也是为了防止此毒危及无辜,如果能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拿走附灵骸骨,那他对谢掌印的罪恶感也能淡些。 但祛毒之事如果容易白玉京早就做了。要么没有可行的办法,要么就是代价过大,并不划算。 “也并非全无办法。”应岁与悠悠开口,他似乎总有办法,“但如此一来疫女之灵和骸骨就算不得一件东西了。” 鹤云栎听懂了言外之意。 宇文佾要的是附灵骸骨,只有满足他的要求,才能换回三师伯的解药。 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想做好事,但前提是不拿三师伯的安危冒险。 应岁与提出新的提议:“我们可以问问他 。要那个疫女,还是要骸骨。” 直接问宇文佾? 不用想答案都是全要。 但师父肯定不会说废话。 鹤云栎:“师父有什么主意?” “现在不好说。”应岁与买了个关子,“结果如何,还要看宇文佾的选择。” 鹤云栎点头:“那师父和我说说具体计划?” 鱼线被扯动,应岁与转过头:“上鱼了!” 鹤云栎去拿抄网,但发现根本用不着。应岁与已经直接将只有小拇指大小的苗提了上来。 这个地方,真的没什么鱼啊。 …… 第三天早上,谢卿眠如约放了血,并点名只要鹤云栎过去取。 对他这个要求,应岁与很不爽,但在鹤云栎的劝慰下还是同意让让弟子前去,但他要在院子外面等。 这次谢卿眠是在卧房里见的鹤云栎,他半躺半靠在软榻中,神情倦怠,面色苍白,额头不住冒冷汗。 看来放血对他而言负担极大。 瞧见鹤云栎担忧的神情,他笑了笑,安慰:“小友不用担心,养些时日就没事了。” 说着将一个琉璃瓶递给了鹤云栎,里面装的正是朱雀血。 “娘娘知道前辈的情况吗?” 谢卿眠缓缓摇头。 因为怕娘娘担忧,他并没有如实相告,只说自己在修行上有了些许感悟,要闭关一些时日。 鹤云栎不知道怎么表达关心。 谢卿眠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才变成这样的,说什么都像惺惺作态。他收好装血的瓶子,掏出一瓶七阶的五行荣血丹,递给谢卿眠。 “这里面是益气补血的丹药。虽然品阶不高,但是方子经过了改良,效果或许比一般的好些。” 第153章 “小友炼的?” 鹤云栎点头。 他也不好拿师父的丹药做自己的人情。 谢卿眠这才接过药瓶,并打趣询问:“算钱吗?” 他在调侃鹤云栎昨天的话。 鹤云栎摇头:“慰问品,不算钱。” “那多谢了。”谢卿眠颇为欣慰,但鹤云栎还是一张愁眉不展的脸,他轻叹,“小友莫不是忘记了自己说的话?” “晚辈说过什么话?”鹤云栎不解。 “你说,你的不开心并非因为我。同样的道理,我放血所为的也不是为了小友。小友为何要这副愧疚模样呢?” 说出去的话被还回来了。 鹤云栎哑口无言。 谢卿眠特地把人叫过来,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些。 他缓了口气,感叹:“我这几天同小友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在这里向小友说声抱歉。” 鹤云栎想接话,被他抬手打断:“其实正常的师徒关系,应当犹如父母与孩子。幼时可以亲密无间,但随着孩子长大,就该渐渐留出距离了。” 谢卿眠思考了一天。 认为是应岁与没对弟子进行正确的感情教导,才让鹤云栎这个年纪还如此亲昵师父。 虽说疏不间亲,但身为鹤云栎时长两天的忘年交,完全不提醒也叫他良心难安。 鹤云栎则心下一惊。 谢掌印为什么对他说这番话?难道发现他对师父逾越的心思了? “可独立也不代表要分开吧。”他弱弱反驳。 同时决定以后要小心谨慎,将自己心思更深地藏起来。 “这个说法也没错。我唯一的经验就是,人要多见世界才能更好地明白自己。”谢卿眠觉得自己也只能提点到这个程度了,“如果可以,何妨离开师门,去外面看看?” 因为谢卿眠急需休息,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长。 师徒俩在白玉京也没有其他熟识的人,因此并未再留,在弟子的恭送下离开了白玉京。 但刚走到白玉京弟子看不见的位置,师徒两人便转了个方向,沿着之前探查好的路线潜回了白玉京。 凭着上一次的经验,两人顺利进入了伏魔塔,用时比上次还少了些。 按照计划,今天“打主攻”的是鹤云栎。他站在第三层的入口前,颇有些紧张:“如果……弟子说是如果,弟子没有说动疫女……” 应岁与失笑。 进来前不是挺有信心的吗? 他也露出苦恼模样:“是啊,那要怎么办呢?” 鹤云栎慌了:“师父难道没有准备其他办法吗?” 事关三师伯安危,真的就全交给没有十全把握的他吗?压力更大了。 “没有啊。”应岁与摇头叹气,“真到那时候。只有先让疫女怨灵失去意识,再把她带走了。” 这不就是办法吗? 鹤云栎明白了:师父又在逗他玩儿。 但应岁与一弯眼睛,他仅有的一点点不满就烟消云散了。 两人重新来到疫女面前。 鹤云栎拿出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出事先编排好的说辞:“吾等乃奉疫神大人之命前来,接汝去往祂的身边。” 果然,这次听到疫神|名号,疫女有了其他反应,但状态依旧颓靡低沉—— 【你骗我。】 【疫神大人已经抛弃了我。】 【我不再是他恩泽照耀的对象。】 “谬言!”鹤云栎呵斥,“疫神不会抛弃祂的信徒!汝的信念动摇了吗?” 果然,单纯的疫女一下没了底气:【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之前竭力祷告,他却没有出现?】 她被赶入茅屋,火在外面点燃。她无路可逃,火烧得她好痛。她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疫神|名号,却始终没有奇迹出现。 被烧死的那一刻,她不得不相信,自己那晚并非被疫神宠幸,而是受了恶鬼的欺骗。 知道疫女经历的鹤云栎自然明白这一问背后的失望与绝望,但他不得不硬起心肠继续谎言: “这是考验,是汝前往祂身边的最终试炼。现在结束了。以后汝将留在祂的身边侍奉,成为祂最宠爱的信徒。” 【可我是不洁之人,我——】 鹤云栎打断她:“洁与不洁。祂自有评判,不要用凡人的标准来揣度祂的意志。吾再问一遍,汝是否愿意前往疫神大人的身边,侍奉祂?” 【我愿意!】 疫女激动地抬起脑袋,纯净的眼中跳动着欣喜的光芒。 鹤云栎第一次看清这张总被乌发遮掩的脸,他愣住了。 虽然知道疫女年纪不大,但这副相貌的稚嫩与纯真还是教他意外。 宇文佾也和师父一般大了吧。 他怎么下得了手? 亏不亏心? 说这话的鹤云栎也浑然没意识到,宇文佾遇到疫女时两人的年纪差并不比他和应岁与的大。 接下来,按照鹤云栎的指示,疫女收敛了怨气,灵体回到了一截晶莹剔透的脊椎骨中。 这就是宇文佾要的附灵骸骨了。 再用宇文佾提供的容器,将带有毒素的骸骨收纳进去。如此一来便成功到手了。 “师父!成功了!” 鹤云栎转过身,高兴地和应岁与分享好消息,即使对方从头到尾都在旁观。 应岁与也给面子地点头:“确实。很厉害啊!办到了为师也办不到的事呢。” 第154章 话说过了就假了,鹤云栎自认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师父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最难的是出塔。得要师父想办法了。” 别看他们师徒俩来去自如容易,那只是因为他们不在伏魔 塔自身阵法的“看守”范围内。 但疫女的附灵骸骨不一样,一旦离塔,便会引起惊动整个白玉京的警报。 应岁与从他手里拿过盒子:“记得出去的路吗?” “记得。”鹤云栎点头。 “你的驺虞伞借给为师。” 鹤云栎忙拿出了自己救叶清时用过的黑伞。 应岁与接过,嘱咐:“那么现在就沿着上次的路出去。先到山下等为师,好吗?” 鹤云栎心里的担忧确认了。 应岁与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比设计无惑老人、潜入伏魔塔还危险,危险到不能带着他。 他没有多说什么。既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全力配合师父:“那我们在昨天钓鱼的地方汇合。” 应岁与再次叮嘱:“一定要去山下等,记得吗?” 为什么要反复强调? 鹤云栎心里的不安更浓了,他迟疑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目送他离开后,应岁与又等了两刻钟,估摸着弟子已经出了白玉京,才重新迈开脚步,往上层而去。 一刻钟后,整个白玉京拉响了警报。 有东西从伏魔塔出逃了! 赶到现场之后众人才发现是“劫囚”,一道身影从伏魔塔越出,沿着重重山脊飞速朝山门冲去。 闯入之人十分厉害,两名驻守白玉京的入虚初期部堂和数名化神期领事上前阻拦,都被轻易击退。 眼见对方要离开白玉京。 “何方宵小!” 一声清亮的厉喝,胜殊娘娘飞身而来。 伴随掠过的是属于修界第一人的恐怖威压。哪怕是两位入虚期部堂也敢直撄锋芒,纷纷在这般修为压制下退散到外围区域。 察觉来自背后的攻击,闯入者回身接掌,同时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闯入者的容貌映入眼帘,胜殊娘娘双眸一缩,在双掌相接的瞬间强行收回了七成掌力,但剩下三成依旧打到了应岁与身上。 一缕殷红当即顺着他薄削的唇角留了下来。 胜殊娘娘眼神一慌,应岁与却咧嘴笑了。 虽被打了一掌,但他也借此得知了胜殊娘娘当前的实力。 大乘后期,原来已经大乘后期了。 好可怕的实力。 “你——”胜殊娘娘看了看当前的场景,未出口的关心变成了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语气十分严厉,仿佛在教训不懂事的孩子。 自从应岁与重新出现在白玉京的那一天她就在不安,今天,这份不安以最糟糕的方式落到了现实。 “劫塔啊。娘娘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应岁与嘲讽回道,俊逸的眼中是一贯的锋利桀骜。 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叫胜殊娘娘恼火痛心:“你今天带不走任何人或者物。留下你从伏魔塔里带出来的东西。我可以网开一面。” 应岁与偏头反问:“网开一面?娘娘这是要为我枉法吗?” 胜殊娘娘不想如此剑拔弩张,主动放软姿态:“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毕竟是你的——”见应岁与脸色骤然冷厉,她收声改口,“我可以帮你。” 然而应岁与对她的“慈爱”无动于衷:“我唯一的难处,就是现在挡路的娘娘您啊。” 如此油盐不进,胜殊娘娘只能深吸一口气,反手亮出法器,表明绝不手软的意志。 似乎意识到自己今天无法成功,应岁与不甘地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人:“既然带不走,就还给白玉京吧。” 说罢,将手里的封印阵盘往外一扔。 一只恶灵从其中窜出,一边高喊“我终于自由了”,一边试图逃窜。 这是一千多年前被关入伏魔塔第九层的邪修,足有炼虚中期修为,众部堂与领事上前已是竟也抓不住他。 胜殊娘娘不得不抽手去对付恶灵。 而趁此机会,应岁与迅速朝白玉京外抽身。 并在离开护宗大阵“禁传送”范围的第一时间,撑开驺虞伞,发动法器效果,消失在了白玉京。 而就在下一息,将恶灵抓获的胜殊娘娘便追了出来,神识迅速覆盖全山,但一无所获,看来已经跑了。 她扭头吩咐下属:“立刻盘查伏魔塔,看还有没有少什么!” 那孩子做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 清泉河畔。 从白玉京逃离的应岁与并没有找到先走一步的弟子。等了两刻钟,鹤云栎才姗姗来迟。 青年的呼吸很急,胸口明显起伏,似乎是匆匆赶来的。 两刻钟。 正巧是弟子从白玉京跑到这里的脚程。 应岁与如何还不明白。 他长久地望着弟子,眼神平寂,面无表情。 鹤云栎不敢看他。 他怕在师父的脸上看到失望与责难。 他没有遵守与师父的约定,下山等候。而是在离开白玉京后,隐藏气息,躲在了能看见伏魔塔的山头。 他太担心了,想亲眼确认师父平安离开。 却没想到会瞧见那样一幕。 虽听不见师父和胜殊娘娘的谈话,但那样的场景,也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第155章 那是师父绝不想被人发现的关系,所以才会反复叮嘱他要先到山下等。 但他违约了。 鹤云栎从未犯过如此大错,不知道师父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原谅他。 秘密暴露的恼火与惶恐,被看到弟子惴惴不安的模样而生出的心疼压过。 应岁与作出轻松模样,佯装一无所知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路上耽搁了?” 师父理他了! 被厌弃的恐惧褪去,担忧与后怕涌上来,他哑着嗓子:“弟子,弟子不敢来……弟子怕等不到师父。” “过来。”应岁与伸出手。 鹤云栎上前,将手放了上去。 应岁与轻轻一拉,将人带进怀里。 他贴在弟子耳边轻笑:“多大的人了还哭?你也太小瞧为师了。难道为师在你眼中是瓷做的?一碰就碎。” 于弟子看不到的角度,一缕殷红从唇缝溢出,被他默不作声地擦掉。 鹤云栎紧紧抓住应岁与的衣襟,浑身轻颤:“弟子没哭,只是害怕。” 想起胜殊娘娘的掌气朝应岁与劈去的场面,他依旧心有余悸。 他没想到师父的办法竟是和胜殊娘娘直接对峙,从修界第一人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太冒险了。 但凡胜殊娘娘没有收手,师父就有可能重伤或者殒命。 师父敢这样做,是因为明白娘娘在紧要关头,绝对会收手? 这不是一般交情能达成的。何况师父之前从未与娘娘有过明面上的交集。除非,他们有着“不因人的行为意志而变更”的关系。 而对此,鹤云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血缘。 他不禁想到第一个梦境里,应岁与被围杀时说的那句“你们难道还在怕一个不会来的人”。 当时他就存有疑惑。 师伯们虽厉害,却也当不起上百正道门派这般忌惮。 但如果那个“不会来的人”是胜殊娘娘,就合理了。 这一想仿佛打开了决口,许多细节重新浮现。 比如师父对亲子话题一直极为排斥与悲观。 在陌府时,便因陌夫人对孩子的言论甩了冷脸。 而他们关于翠羽雀产生争论时,师父也说过一句“没有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 当时没在意的话,如今品来尽是嘲讽与酸楚。 师父是否真的和娘娘有血缘关系? 当年他潜入白玉京莫非正是为了娘娘? 而他击败谢掌印,教他在娘娘面前“颜面扫地”的真正原因也是—— 鹤云栎不敢再想下去了,没有亲人和有却被抛弃,很难说哪个更残忍。 他也不敢就看到的场景提出任何问题。 因为怕答案又一次伤到应岁与。 第56章 应岁与扣着鹤云栎的脑袋, 近乎乞求地低语:“什 么都别问好吗?” 鹤云栎不住点头。 他会当什么都没看见。比起知道师父的过去,他更想师父高高兴兴的。 青年人的身躯修长匀称,不满怀, 却能把心口塞的满满当当, 教应岁与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接下来, 我们去取你三师伯的解药吧。” …… “不愧是丹圣,动作真快。” 瞧见不过三天就再度出现在小旅店的应岁与, 宇文佾颇为意外。他又看了看应岁与身后, 发现少了一人:“你身边那位朋友呢?” 应岁与径直坐下,并没有理会。 他并不是一个有礼貌到有问必答的人。 宇文佾也不恼,转而问道:“东西齐了吗?这个问题总能理我了吧。” “你问‘齐不齐’, 那就是商业机密了。总之, 我能拿出东西和你换, 不就行了?” 无怪乎宇文佾怀疑。 在他的预想中, 朱雀血不难,以应岁与的身份, 只要开够价码就能取得。但闯伏魔塔, 就没那么容易了。 按说不死也该掉层皮。 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应岁与却毫发无损, 让他不禁怀疑应岁与是否真的进了伏魔塔? 否则惊动了胜殊娘娘,如何能轻易逃脱? 总不可能是他的修为已经增长到与娘娘相差无几的地步了吧? 宇文佾专注地审视起应岁与, 试图从他的神色举动中找出破绽。 应岁与差不多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嘲讽:“不管是不是要对我表达爱意, 都收起现在的眼神吧。怪恶心的。” 交换开始。 应岁与拿出第一样交换物:朱雀血。 宇文佾疑惑:“我以为你会按照顺序交换。” “顺序很重要吗?难道不是你说, 我每带回来一样, 你都会以药方中一味主药的信息作为交换?你的公平与信誉呢?” 宇文佾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那我至少可以先验验货物真假吧。” 应岁与没有意见, 他打开琉璃瓶的盖子,将瓶口转向宇文佾。 朱雀血拥有特殊的, 难以仿冒的金红光泽,一眼便能辨出真假。 确认无误。 宇文佾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第一味药的名称。 他甚至还提供了一份现成的药材,只是这诚意太过肤浅且用处不大。 看过并记下纸上的内容后,应岁与没急着进行第二项交易:“东西还没到,先等等吧。” 第156章 见他如此,宇文佾不禁心生怀疑:难道应岁与只拿到了朱雀血? 两人各怀主意地等了约莫半刻钟。 面对门口而坐的宇文佾,最先看到进入旅店的“黑袍人”,正是之前应岁与身边那个。只见“黑袍人”径直来到他们桌前,将他要的那本书交入了应岁与手中。 之后便在后面那桌沉默落座。 和之前一样,不说话也不出声。 哑巴吗? 鹤云栎躲在面具后,小心打量当前场面。 之前和宇文佾谈好交易后,师父传讯回宗门,让大师伯遣人将书送了来。只是来的路上需要时间,他们也是离了白玉京后才将书取到手的。 而他按照师父的吩咐,定时进入旅店,交出书。 应该没有早到或者迟到吧? 宇文佾要的书约莫有巴掌厚,封面是硬皮,很厚实,但没有书名,鹤云栎过去一直将其唤作“无名笔记”。 里面记载了许多少见的药材,对丹师用处不小,因此师父早早就让他全部背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从小使用的“教材”是从宇文佾手里夺来的。 但有一说一,书虽稀罕,但知识可以记到脑子里,理论上,记住书上的内容后,书的价值便也不大了。 宇文佾为何要特地交换?难道书本身对他有特殊意义? 宇文佾提出要验验书,但应岁与并不同意:“自己持有过的东西都认不出来吗?不要耍花招,一手交药方,一手交货。” 怕被怀疑,宇文佾没有坚持,写下了第二味药。 书册到手,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手掌轻抚过书籍。紧接着,他面色一变,飞速拆开封面。里面竟然还有夹层,不过现在空空如也。 宇文佾冷声质问:“里面的东西呢?” “你说的是这个?”应岁与悠悠展示出一张通体乌黑的木牌。 木牌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宇文佾确信自己没看到应岁与拆过书。而这东西对别人毫无意义,也不可能是一直带在身上。 忽然,宇文佾明白了什么。 ——看来书早就到了,应岁与提前将木牌拿走,再特地演一出戏麻痹自己。暗示自己,他并没有发现书中蹊跷。 本想算计应岁与却反被摆了一道的宇文佾心情十分糟糕。 鹤云栎认得这个木牌。他第一次见到无名笔记时,这张木牌就夹在书中。他一直当书签用来着。 但听宇文佾的意思,这木牌最开始是藏在夹层里的吗? 是师父发现并把它拿出来了? 宇文佾的目光死死钉在木牌上。 看来压对宝了。 应岁与扬起一抹笑:“可你只说要书,没说要这个啊。” 宇文佾压抑住情绪,尽量冷静地回道:“这应该算作书的一部分,也包含在交易中吧!” “我觉得不算。毕竟,你可没提前声明。”应岁与将木牌收回袖子里,隔绝了宇文佾的视线,“要的话,你得拿第四样药来换。” 宇文佾看起来颇为在意这片木牌。 但鹤云栎实在想不起来这东西有什么特殊之处。既不是特殊材料,也没有术法效果,就是一片木牌啊,凡人都可以做的那种。 宇文佾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收成拳:想不到居然被应岁与发现了这张木牌。 本想悄悄一换二的他反而被摆了一道。 他不得不怀疑,难道应岁与在拒绝听他第四个要求时就想到这一步了? 宇文佾陷入了被动。 第二味主药已经交了出去,不拿出新的药材应岁与绝不会把东西给他。 对其他人,宇文佾可以装出“这件东西可要可不要”的模样来讨价还价,但如果是应岁与,哪怕还一点价,他都会把东西毁掉。 “好,我换。”他妥协了。 宇文佾写下第三味药材。 看到主药名称后,应岁与陷入了思考。 还是那句话,邪道的交易没有保障,会不会被骗全看自己的本事。他信不过宇文佾,便只能凭借过硬的药理知识来分析药方的真假。 而宇文佾拿到木牌后,也顾不上避讳,手上一番操作,木牌竟分成了两页。 原来中间还有机关夹层。 宇文佾没有将木牌完全翻开,只是打开一条缝隙,往内看了看,确认其中的东西还在,他松了一口气。 从鹤云栎角度能瞥见一点,内里放的似乎是一缕发丝。 一缕发丝能让心思深沉的宇文佾紧张成这样? 这头发是谁的? 这样一来第三件物品便是最后的交易了。 这次应岁与没急着把东西拿出来,而是问道:“我要的那样东西呢?” 宇文佾反问:“附灵骸骨呢?” 上一桩不太愉快的交易,让他决定对应岁与态度更苛刻些。 而且应岁与之前的举动让他很怀疑对方并没有拿到附灵骸骨,而是想通过在交易中使诈,骗得解药。 应岁与拿出了自己要求的理论依据:“白玉京的动静,想必你已经知晓了。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为此付诸过行动。现在,该由你向我展示能力与诚意了。你得证明自己有能力拿出我要的东西。” 想着给他看看也没关系。宇文佾拿出一个木盒,打开转向应岁与。 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皮膜,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第157章 无法仿冒的特殊纹路表明了它的身份—— 玄武皮,佩之可驱百毒。 这是高纯度的玄武血脉在蜕皮时留下的。 和活着就能放的朱雀血不同,玄武血脉每隔三千年才蜕一 次皮,而目前大乘期的寿限平均在五千载。因此加上胎皮,一个玄武血脉一生中也最多褪出两张皮。 而这还只是理论上,大部分修士,是活不到三千岁的。 玄武皮的稀罕程度不言而喻。 盒子中的皮色泽偏白,柔软轻薄,接近人肤,正是一张胎皮。 见到想要的东西,应岁与这才说起附灵骸骨:“你要的东西我带出来了。但是——” 一句转折让宇文佾神情严肃起来。 “在获取附灵骸骨的过程中出了一些意外,骸骨被胜殊娘娘的法器所击中,受损严重。我虽及时补救,但依旧留下些小问题。 现在,疫女之灵与那截骸骨你只能要一样了。选吧。” 果然想要使诈。 宇文佾面色不善:“我之前说的很清楚,是要附灵骸骨。除非是完全的附灵骸骨,否则你无法得到最后一味解药主药。” 应岁与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现在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无法改变什么。” 这段话宇文佾一个字都不信,但对方这般说了,意思便是只想给他一样——虽然他怀疑应岁与一样都拿不出来。 他将装玄武皮的盒子一合:“既然如此,那报酬也要打折。这张玄武皮不能给你们了。” 应岁与:“我拒绝。要么全额报酬,要么交易取消。” 他敢这么开价,自然有倚仗:“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三味主药,并非不能破解出第四味。这桩交易于我非是必需,只看你需不需要了。” 宇文佾认为他在虚张声势,正要回“那就取消”,就看到应岁与拿出了两个盒子。 一个里面散发出疫女的气息,而另一个里面则是他留在疫女身上的母毒毒种的气息。 原来应岁与真的从伏魔塔里拿出了东西! 一直的怀疑被打破,宇文佾忽然没了十足的信心。或许,应岁与真的能破解出解药? 宇文佾沉下脸,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这场交易就像一场牌局。 应岁与手里的四样东西,和他手里的四味解药,组成了他们各自手中的四张牌。而东西对他们的重要性则决定了牌面的大小。 比如,朱雀血对他来说有用,但不是非要不可,便是一张“小牌”;而第四味药对应岁与来说可有可无,便成了他手中的“小牌”。 出牌的顺序能决定牌局的胜负。 只有最后留在手中的牌面够大,才能够从对方手中敲诈出更多的东西。 应岁与便是通过战术安排与心理暗示,引导他忽视了交换顺序的蹊跷,一步步将交易推向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而他自认为手握应岁与师兄的命脉,稳坐上风,便掉以轻心,甚至没有觉察到“牌局”的开始。 现在,应岁与拿捏住了“最大一张牌”。 他要么放弃附灵骸骨,要么接受当前的价码。 此时并非饭点,旅店中只有他们三人。 一旦都沉默不说话,周遭便陷入了让忐忑的寂静。 宇文佾在思考,应岁与也不催。 主动权置换,这一次轮到宇文佾计算动手与妥协的盈亏了。 “我要她。” 最后,他做出了决定。 应岁与也干脆地将装疫女之灵的盒子推到了他面前。 宇文佾打开盒子,里面并非疫女的原生骸骨,而是一截灰暗古拙的骨头。 他一愣,不自觉道出了骨头的来历:“不化骨?” 鹤云栎也很惊讶。 应岁与将疫女之灵转移到这截骨头上时他也在,他只猜到这截能承载凡人灵体,护其不散的骨头不简单,却没想到就是传说中的“不化骨”。 关于不化骨,鹤云栎只在顾决云口中听过一点,并没有深入,后面也没能在云霄派的藏书阁中查到相关知识。因而对此物的了解并不多,短暂讶异后便没有很在意了。 但宇文佾很清楚这根“不化骨”的分量。 “不化骨”除了这种骨头,也代指鬼修的一种修行方式。于已死的怨灵而言,此骨就像人类的灵根,有了它才能进行修行。 据传所有的不化骨都来自十三位鬼修老祖身上。 珍贵程度并不比玄武皮低多少。 而应岁与明显是要将这根“不化骨”和疫女之灵一起给他,凭白赐给疫女一段成为鬼修的机缘。 宇文佾不理解。 应岁与费尽心机只为了做这样一笔亏本买卖? 他图什么? 被算计的怨恨由困惑取代。 应岁与当然没有大方到这个程度,按他的一贯行事,是不会为无关之人付这么高的价码的。 ——除非是弟子在旁边掩饰不住地散发怜悯与疼惜。 刚出生的幼兽和充满欺骗性的人类幼崽也就算了,为什么对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也能产生“父爱”啊? 应岁与心里的困惑其实并不比宇文佾浅。 在沉默的不解中,双方完成了最后一味药材的交易。 收到最后一张纸条的应岁与并不急着走,继续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为了带出这个疫女,我对她撒了一个谎。” 第158章 宇文佾抬起眼,留意接下来的内容。 “我说,我是疫神派去接她的。疫神被她的虔诚打动,因而决定将她接到自己身边,让她做自己最宠幸的信徒。以后好好保护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与苦难。” 宇文佾越听眼神越怪,满脸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连素来的深沉也不要了,飞快讽刺:“你被夺舍了吗?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应岁与什么时候也会在意无关之人的命运了? 后方一直留意他们谈话的鹤云栎脊背一僵。 这话确实不像师父会说的。 因为是他说的! 原因很简单,疫女毕竟是他“骗”出来的,他在伏魔塔对这个孩子说了许多“大话”,但自己没办法实现,只能转托给宇文佾了。 毕竟人是宇文佾要求救的,他自然有责任承担“救援的开销”。 不过师父不让他在宇文佾面前出声,因此他便只将想说的话托师父转告给宇文佾。 但愿宇文佾会好好对这个他放弃那份“骇然毒素”换来的人。 好在宇文佾没有深究,只是冷淡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又一次,两人从旅馆出来。 这次鹤云栎终于能期待地问出那句话:“师父,我们接下来回宗门吗?” 虽然才出来不到半月,但他感觉像是过了很久,特别想念师伯和师兄弟们。 对于孤儿出身的他和师兄弟们来说,宗门就是家,“回宗门”也是“回家”。 应岁与露出笑意:“嗯,回宗门。” …… 旅店内,宇文佾独自坐在窗前,反复摩挲手中粗糙灰暗的骨头。感受到其中淡淡的熟悉气息,他陷入回忆。 当年他被人追杀,中了腌臜手段提前进入情热期,神志一度被本能控制。慌忙中,他躲入山林内的某处建筑中,与遇到的少女共度了几夜春宵。 说实话,作为一个并没有正义感的人,他并不会为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而生出多少愧疚,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大不了在事后负责就是了。 除非对方只有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对活了三百多将近四百年的他来说,几乎和刚出生没有区别。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做得像禽兽。 ——虽然这样反倒接近了真相。 出于留下后手和保护少女的考虑,他将自己培育多年的母毒毒种留在了少女体内。 却不想非但没能护住少女,反而害她在死后被关入伏魔塔,不得安息。 他欺骗网罗了许多人为他卖命,但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人。 天真但冷血自私的佰铃,忠诚但愚蠢狠毒琴襄……他利用起这些人毫无愧疚,因为他们和他一样都不干净。 唯独对疫女,他没办法不愧疚。 她和她太像了。 都是那样的干净、无辜,又凄惨。 前一个他护不 住,这一个还有机会。 疫神大人吗? 宇文佾反复咀嚼这个词。 如果她需要一个神,那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伪装一下。 伪神和虔信的少女? 宇文佾扬起一抹自嘲又玩味的笑,是他喜欢的充满欺骗与诡诈的格调。 …… 白玉京。 伏魔塔的骚动已经传到了养伤的谢卿眠耳中。 糟糕的是,娘娘也发现了他擅自放血的事。 看着心上人为自己担忧生气,他很难说没有窃喜。 只是娘娘还要处理后续余波,追回被盗之物,没有留下来陪他,只匆匆吩咐弟子们照顾好他便离开了。 傍晚,谢卿眠正强打精神处理娘娘来不及看的奏报。 弟子忽然来报:“掌印,有人送来一个盒子,说必须要由您打开。”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有极大可能具有危险。谢卿眠本想说毁掉,但盒子上的纹印阻止了他的想法。 虽然很少见,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是云霄派的纹路。 “拿给我吧。” 大盒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古拙的小木盒,木盒中逸散出的气息有些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再打开小木盒,浓郁的毒素窜了出来。 谢卿眠飞快合拢。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了,也确实只能让他打开。 他收下盒子:“麻烦告诉师父,东西找回来了。不用去云霄派了。” 说完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就说小孩儿没有坏心思嘛。 第57章 重新回到云霄, 短暂地问候过同门,应岁与虽舟车劳顿,但也顾不上休息, 径直钻入了药庐。 主药已经全部知晓, 但怎么用, 用量多少,以及需要什么辅药、药引还需要尝试。必须尽快将解药调制出来。若能早一天解毒, 对顾决云的身体损耗也能少些。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要成品解药?还是那个原因, 应岁与信不过宇文佾。 莫说用宇文佾调配的解药,就算其提供完整的药方应岁与也不敢用。以他对宇文佾的了解,这人绝对会做手脚, 因而才只要主药, 甚至不用他提供的药材。 ——让其插手的部分越少, 调出来的解药就越安全。 而另一头, 鹤云栎查看过顾决云的状况后也来到了药庐。 他将情况转告给了应岁与:“三师伯还在昏迷。听大师伯说,现在两天才清醒一刻钟。我验过周身经脉了, 毒素暂时和三师伯体内的灵力进入相持阶段。但随着身体状况恶化, 这平衡很快就会打破。 第159章 弟子认为, 虽然离最迟期限还有半个月,但为了不留后遗症, 最好在五天内就准备好解药。我也来帮师父吧。” 他话音方落,应岁与便回道:“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快? 鹤云栎意外。 接着又听他悠悠补充:“试验版。” 只见应岁与将药罐里的药汁倒了半碗出来, 接着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师父!”鹤云栎忙上前去拉他的手。 但应岁与已经喝光了, 只剩在碗底剩了一点细碎的药渣。 “怎么了?”他不解弟子会和突然如此慌张。 鹤云栎飞速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来?” 甚至不自觉带上了责怪的语气。 这毕竟是宇文佾提供的药方, 万一有一味或者两味是假的呢? 他继续解释:“让我来试药, 喝出毛病,您还能救我。但若是您出了问题, 我却未必救得了您和三师伯。” 应岁与的目光落在他因着急而紧攥着自己的手上,点头赞同:“好主意,为师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徒儿聪明。” 又在哄他。云栎不吃这套,强调:“下一副绝对要让弟子来。” “还有,师父的手怎么这么凉?”他将应岁与的手握在掌心,试图用体温将其捂暖。 应岁与抽出手,转身将碗放到桌上:“因为才碰过水吧。” 鹤云栎不疑有他,绕到桌边,决定就这样等他把下一副解药配出来。 但没有下一副了,这锅解药就能用了。应岁与将药倒出来,放进篮子:“走吧,去给你三师伯解毒。” 大师兄盯着小师弟去了,以防其猝不及防地闯入三师伯养伤的地方。 而叶清被以上课的名义一起拉上了。 除了他们,剩下的人就都在顾决云的房间了 灌下药,过了约莫两刻钟,一直昏昏沉沉地顾决云缓缓睁开了眼,他左右瞧了瞧,一时分不清这是哪,什么时候。 直到瞧见应岁与和鹤云栎,才意识到是师弟和师侄寻到解药回来,将他救了过来。 陆长见忙凑上前:“三师弟,怎么样?还认不认识我?” 顾决云无奈又虚弱地回道:“大师兄。我是中毒,不是傻了。” 随后又对坐在他床边的应岁与抱怨:“老四啊,你这药给的。我在和齐湘神女下棋呢,她正说要介绍她的六妹妹给我认识,你就把我弄醒了。 你三嫂被你弄没了!你知道吗?” 应岁与弯起眼,回道:“三师兄既然这么遗憾,师弟倒也不是不能给你提供丹药,助你长眠不醒。” 顾决云不高兴了:自己遭了这么多罪,这小子还要还他的嘴。 他自是不能认输:“不了,谁知道这次睡过去瞧见的还是不是神女。若是个男性神明,岂不是亏大了。” “三师兄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啊。” “我哪里有不信自己的魅力?”说完意识到不对,顾决云又忙补充,“我为什么要对男的‘相信自己的魅力’?” 考虑到他现在身体还虚着,应岁与没再还嘴,将事先开好的药方交给鹤云栎:“照这个方子给你三师伯煮水,两个时辰一锅,务必喝完。我明天再来。” “弟子知道了。” 鹤云栎接过药方,手指不小心擦过应岁与的手背。还是很冰。 担心的目光追随着应岁与的背影离去,直到顾决云的声音将他唤回来:“和师伯们说说你们这一趟的经历吧。” “是啊,快说说。”陆长见也坐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鹤云栎省去了一些细节,只简要讲了他们如何钓出无惑老人,并顺着琴襄找到宇文佾,最终从他手中换到解药的事。 陆长见若有所思:“这宇文佾很不一般啊。” 有机会他得向老朋友们提提这个人物,叫他们提防提防。 “他既然是蛊女的主人,那和叶家村的血案有没有关系?” “应该没有。”鹤云栎摇头,“他和手下的联系很薄弱,也不对他们的行为加以约束,只在需要的时候联络。根据师父通过‘闲聊’套出的信息,叶家村血案发生前后,他都在云韶城,和蛊女都没有联系。” 陆长见点点头。 认下叶清后,他身上的事自然也成了云霄事。但真相并不好查,不管从那条线入手,最终的线索都会断在某一处。 他也写过信给灵州的老朋友,借了他们宗门里的卷宗,但也没能发现蹊跷。 顾决云感叹:“辛苦你们了。”这话他和应岁与呛嘴时可说不出来。 “看来咱们的掌门,在经营宗门之外本事也不小啊。” 陆长见换了笑模样,接话夸起师侄:“是啊。非但交下了白玉京掌印,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既招人爱,又聪明。” 鹤云栎无奈:“师伯们也拿话逗我?” 希望师伯们明白,他已经过了答对问题就能得到表扬的年纪了,因为一点点苦劳被夸只会让他感到害臊。 顾决云反问:“师父可以,师伯们就不可以吗?” 心里有鬼的鹤云栎哑口无言,语无伦次回道:“那……那是我拿师父没办法。后来就……习惯了。师伯们,不也拿师父没办法吗?” 顾决云没有觉察异常,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顺着话慨叹:“所以说坏人好命嘛!” 第160章 “弟子不这样认为。师父不是坏人!” 而且,那样,怎么能叫好命? 顾决云无奈:“还没说什么重话呢。就开始维护了。” “没有。”鹤云栎弱弱反驳。 不过三师伯能说出这种话,是不是说明他并不清楚师父的身世? 聊得高兴,顾决云一口气没续上,咳了起来。 鹤云栎给他顺好气:“三师伯好好休息罢,我先去给你熬水。另外,小师弟也担心你得紧。要不要给他录个传讯?” 顾决云摆手:“先给他带个信儿就行了,传讯等我有精神些再说。” 他现在的声音有气无力,让那小魔王听了不知道还要脑补出些什么。 “好。” …… 给顾决云熬好第一副药水后,鹤云栎将盯着他喝药 的事交托给了陆长见,自己则借着取药材的名义,抽空回了一趟倚松庭。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担心师父。 方进庭院,便看见应岁与坐在回廊的台阶上,道袍宽大的下摆在过道上铺开。 怎么在这儿坐着? 师父不是一向爱干净的吗? 他走过去,关心:“师父怎么不去休息?” 一路舟车劳顿,他还抽空打了几个盹儿,但应岁与可是一直在思索药方。 直到鹤云栎走到面前,应岁与才有动静,他抬起靠在廊柱上的脑袋,灵透的双眸罕见地因疲惫产生了几分迟钝和茫然。 “为师打盹了?”他扶着廊柱缓缓站起来,“还说在这里透透气的。” 他刚迈出一步,便往下栽去。 鹤云栎忙接住他。 结实的身躯重重落入怀中,将他带得踉跄。 这一碰仿佛抱住了冰块。 怀里的应岁与脸色苍白,浑身冰冷,额头大颗大颗地冒着冷汗。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扶着柱子,想要靠自己站起来,只是疲惫沉重的身躯教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成功,几次手滑,跌回弟子身上。 毫无疑问,应岁与的身体出了问题。 而他不想被同门发现,竭力想要维持正常的模样。 鹤云栎紧紧抱住他,哑着嗓子劝说:“师父,你生病了。让弟子扶你回房吧。” 应岁与这才停止挣扎,苦涩轻叹:“原来,是这样吗?为师还以为是太累了呢。” 回房躺下。 然即使意识昏沉,应岁与的双眸依旧在不安颤动,似乎想要维持清醒,但终究抵抗不过身体的虚弱,渐渐平静下去,再没了动静。 一个刚救活,另一个就躺下了。 不查不知道。鹤云栎在应岁与体内发现了严重的内伤。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原来那天和娘娘的对战,师父并非毫发无损。 而应岁与竟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撑着回到宗门。 如果不是因为劳累导致伤情爆发,只怕他会继续撑到痊愈,然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受过伤。 以此类推,过去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而他们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鹤云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唯一能确切形容的是害怕。 这次没有危及性命,但下次呢? 做最坏的猜想,师父会不会有一天沉默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跟紧应岁与了,却还是抓不住。 他不知道怎么办。 除了准备汤药的时候,鹤云栎几乎寸步不离应岁与的床头。始终握着他冰冷的手,除了想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心意传给他,也因为只有这样,他极端惶恐的心才能安稳些许。 “怎么样了?” 冷厉严肃的声询问在背后响起,鹤云栎回头,诧异呼唤:“二……二师伯?” 牧夜声说了自己出关的缘由:“大师兄说门内出了很多事,将我叫了出来。”两个师弟接连倒下,陆长见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了。 他将转向床上的人,目光露出深沉而隐忍的担忧。 “你师父怎么样了?”没得到答案的他又问了一遍。 “到现在还没醒过。” 虽然已经确认过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看到人醒来,鹤云栎惶恐不安的心便落不到实处。 “负责好你师父和三师伯的药,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作为绝对的行动派,牧夜声极少回顾已经发生的事,他更关注如何解决问题和避免问题。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他还有些事要和陆长见商量。 之后陆长见也来过好几次,看着昏迷不醒的师弟,他忧心忡忡,但顾虑到师侄的心情,什么也没说。 沉默坐了一会儿,直到鹤云栎去煎药,他才握上应岁与的手,惆怅感叹:“师兄知道。师兄一直没有你们聪明,帮不了你太多,但有些事,也和我说说啊。” 顾决云虽没办法离开闭关的洞府,但通过窥天镜探视了应岁与。向鹤云栎确认人没有生命危险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转念想到应岁与明明身上有伤,还要强撑着去和他斗嘴,顾决云不禁又开始生气了: “担心他完全就是浪费力气。哪怕他死了,只要我去他坟前说两句怪话,他保准还会爬起来还我两句。” ——哎呀,三师兄真真了解他。 应岁与能断断续续听到身边的动静,但意识模糊,始终睁不开眼。只知道师兄们来了又去,在压低声音谈话,汤药会定时灌下。以及还有一人,几乎从头到尾守在床前,紧握着他的手。 第161章 “大师兄,魔头是不是要死了?”传法阁内,隽明袖写着功课,突然抬起头这么问了一句。 叶清也跟着投去担忧的目光。 孟沧渊皱着眉头:小师叔要死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沉声否认:“没有。” “哦。”隽明袖点了点头,刚埋下去,又抬起身子,强调,“我可不是关心他,我只是不想鹤师兄伤心。” 叶清默默吐槽:也没人问你是不是关心小师叔啊。 不过他也在担忧,一桩接一桩的意外让他忐忑难安。 这一切都是他来到云霄后发生的,即使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但师长们从未归咎过一点责任到他身上,还将他保护得很好。 他也已经将云霄派当成了新的家,想守护好这里。而他唯一派的上用场的只有那个系统。 但目前的两个任务进展缓慢,且短期内瞧不见完成的希望。 修行非一日之功就不说了,【红颜知己】任务也没有任何进展,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刷“大师姐”好感度了。 “大师姐”也时常对他表示赞赏,但任务就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他身体的年纪太小,被当小孩子了? 小说和电视剧里能够一眨眼就跳过一二十年,但现实的日子必须一天一天过。他觉得自己等不到“大师姐”对自己开窍的那天了。 看来必须要采取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了。 他将目光转向孟沧渊俊美的侧脸,下定了决心。 “大师兄。”放课后,叶清叫住了孟沧渊,“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两人转入一个僻静角落,接下来叶清的话让孟沧渊陷入了深厚的迷惑—— 什么系统? 什么任务? 大师姐?哪有大师姐? 叶清将所有秘密一股脑全说出来了,试图靠真诚打动孟沧渊:“我知道你隐瞒性别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也明白我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只有完成了任务我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才能帮到大家。 我希望大师姐帮助我完成这个任务。 我保证不会泄露您的秘密,也不对您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孟沧渊完全听不懂,除了一点:叶清小师弟口中的“大师姐”好像就是在叫他。 他被当女人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有这种误会,但不善言辞的他很难解释。 那么,只能做一件事了。 只见他抬手扣上腰带,开始解外衣。 叶清慌了,脸红得能烧开水,赶忙解释:“不,我……我说的‘红颜知己’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需要朋友以……以上就行了。用……用不着,到……到这一步的!” 脱到只剩中衣后,孟沧渊强行拉起他的手,摁到了胸口。 叶清愣住了。 ——虽然也有起伏,但这形状,这触感,明显就是男人的 胸肌。而且身材好到让他惭愧。 那一刻,一个少年的心死了。 大师兄,确实只是大师兄。 但叶清还紧紧抓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挣扎:说不定有些伪装术法也能改变身材呢?再说,胸,也并不是评判性别的绝对标准。 孟沧渊看出他的疑虑,坚定强调:“裤子不脱。” …… 第四天深夜,应岁与终于睁开了眼。 他第一时间转向床边,看着趴着床沿睡着的弟子。 要照顾两位伤病人员,这些日子鹤云栎完全顾不上打理自己,他还穿着外出的那套衣服,发髻变得毛燥散乱,丝丝缕缕的碎发垂在额头前。 应岁与伸手,将碎发撇到一旁,露出弟子温雅清俊的脸。 睡梦中的鹤云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睫微微颤动,即将醒来。应岁与反手掐了个昏睡诀,他又沉沉睡过去。 应岁与将人抱上床,掀开被子和自己一起裹了进去。 青年匀称的身躯在怀,轻淡独特的香味萦绕,应岁与感觉体内伤势似乎轻了不少,脑袋的阵阵抽痛也有减缓的趋势。 在安心舒适的气息中,他再度闭上了眼。 清晨,鹤云栎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床上,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钻进来的,直到发现身边人换了睡姿。 他猛地清醒了,疑惑轻唤:“师……师父?” 应岁与扣住他的脊背,将脑袋往他颈窝里钻了钻:“别动,让为师再睡会儿。” 鹤云栎果真不敢动了,老实做起人形抱枕。 感受着应岁与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他终于确认师父没事了。但欣喜和放心之余,心脏却渐渐地加速了跳动,最终激动得活像是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师父,只穿了里衣啊。 第58章 “师父。” 虽然应岁与很疲累, 但这事儿却还是最好问一问。 “你醒的事是不是要通知师伯们一声?” “嗯。”应岁与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复,“跟他们说先不用来看我。等为师精神好些,会和他们联系的。” “好的。”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按照吩咐将消息传达给师伯们后, 鹤云栎开始长久地盯着应岁与的脸, 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无论是轮廓、五官, 还是皮肤,都很好看啊。 师父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第162章 直到接近中午, 他才骤然想起有事忘了。 糟了! 还没给三师伯配今天的药! 来取药却没找到的孟沧渊前来寻他, 怕吵到小师叔,他只象征性地轻敲了两下门后,便推门而入。发现床边没人, 他拿出玉简准备问鹤云栎的去向, 忽听得床上传来声响。 “大师兄, 在这儿呢。我马上就来。” 鹤云栎钻出被窝, 但刚一只腿刚迈出床边,便被倦意朦胧的应岁与抓住了手腕。他只得又俯身回去, 凑到半睡半醒的人耳边解释:“师父, 弟子该去给三师伯配药了。一会儿就回来。” 应岁与没精神说话, 只点点头,松开了手。鹤云栎又给他掖好被子才下了床, 然后开始左右找鞋,找完鞋又找起发带。 一旁的孟沧渊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没看错吧?鹤师弟刚才是从小师叔怀里钻出来的?他们睡一个被窝的? 现在师徒的相处方式都这样了吗?那自己对师父岂不是太疏远了?师父会不会认为自己不敬爱他?他要不要亡羊补牢, 今晚和师父一起睡, 向他表示一下亲近? 孟沧渊陷入了两难。 从感情上, 他不介意为陆长见做到这一步, 但从生活习惯上,他怕把陆长见踹下床。 鹤云栎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发带, 应岁与将自己头上那根解下来递给了他。鹤云栎道谢接过,三两下绑好头发:“大师兄走吧。” 整个过程两人泰然自若,让觉得这个场面太逾越的孟沧渊以为是自己过去的认知有问题,以至于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鹤师弟和小师叔的相处方式不对,还是他和师父的相处方式不对? 心里十分难受,但有限的表达能力让他说不出来。 追根究底,他就不该看到那副场面。 ——以后还是少进他人房间,多用传讯好了。 …… 将包好的药交给孟沧渊,鹤云栎转头看了看漏刻,距离应岁与下一次用药还早。他决定在回去前,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这几天他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己,都在用祛尘符将就,虽然理论上也能达到清洁效果,但心里还是总觉得只有用水才算沐浴。 等他收拾好再回到应岁与房间时,却发现应岁与已经坐了起来。他只穿了中衣,没有披外袍,被子也只盖到膝盖,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难道,他走后师父就一直这样坐着? 在等他吗? 也不把被子盖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变得不会照顾自己了? 但仔细想想,这话不大对,应岁与其实一直都不是会照顾自己的类型。只是以前身体康健,在这些事上随意些也没关系。 听到动静,应岁与抬起脑袋,笑了笑:“回来了。” “师父不是犯困吗?怎么不再睡一睡。” 鹤云栎放下汤药,上前将被子拉高。握到冰凉的手,确认他确实这样坐了很久。鹤云栎不禁后悔:早知师父一直在等他回来,他就不去沐浴更衣了。 对于他的迟来,应岁与没有半句微词:“睡不着。你走之后就开始头疼。” 鹤云栎紧张道:“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 “不是。”应岁与摇头,“伤势倒平稳,但一个人如何也睡不好。或许是后遗症吧。” 他的医术更为高明,鹤云栎没有怀疑这个说法:“那弟子守在这里。师父喝过药就休息吧。” 喝完药,应岁与重新躺了回去,但只占了半张床。 鹤云栎被他拉着,躺到了空出来的位置。应岁与还把被子分给了他。为了不让被窝漏风,鹤云栎只得又朝内挪了挪。 这下,应岁与终于满意了,安心闭上眼,不多时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本来精神正好的鹤云栎,也染上了倦意,渐渐合上眼眸。 …… 夕阳西沉,庭前水潭将晚霞晖光反射到东窗上,粼波荡漾,松影婆娑。 晃动的光影“吵”醒了应岁与,他抬手为弟子挡住光线。很快,青年颤动的眼睫平静下来,又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次换应岁与看着鹤云栎出神了。 眉眼清朗俊秀,轮廓也干净流畅,与小时候的稚嫩绵软截然不同。 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对于弟子少年的模样,应岁与只剩下一个乖巧绵软的印象,毕竟区区几年的成长期对修士来说几乎一眨眼就过了。 让他印象更深的,反倒是弟子在能力上的成长。 刚开始自是什么都不会,总是跟在他身边问东问西,那是应岁与最喜欢的阶段。但令人遗憾的是,弟子学东西很快,用不了多久,便教他再也插不上话。 如今,无论是修行还是经营,鹤云栎都游刃有余,他只能在一些意外之事上提供帮助。 还真是让人不甘啊。 或许一开始是弟子依赖他,但后来渐渐变成了他需要弟子的依赖。 想被无条件地信任;想成为一个人的全部;想要每一份给予都有回应;想看不清前路时有个需要他的人在身边,让他有事可做,而不至于被对人世的反感和厌倦吞没…… 为了维持这份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不停满足,甚至纵容弟子的各种需求。 按理来说,被这样养大的孩子在性情上多少会骄纵、任性妄为。但鹤云栎完全没有,不偏不倚地长成了一个被所有人喜爱的人,芝兰玉树,德才兼备。 第163章 应岁与一直觉得,鹤云栎虽在他身边长大,却不能算作他教养出来的,更像生下来就定好了模子,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长成既定的模样。 而这模样,正是他所钟爱,并且无法拒绝的。 简直像命运给他的“赔偿”。 因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想将弟子让与任何人。他要占据鹤云栎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与其他人有本质不同的位置。 或许当这一想法诞生时,就注定了他对弟子的感情不会干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年前?两年前?或者十年前?说不清了,那条 界限是如此的模糊。 在他意识到弟子成年后魅力的时刻,诞生于过界占有欲的毒种便破土发芽。 刚开始它还只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缓慢增长。 然而自从发现弟子不排斥他的亲昵,有接受他的可能后,这份念想便如同见到阳光的藤蔓,疯狂伸展枝条,向上攀援,绞住一切遇到的事物。 他内里早就被这肮脏欲念构成的毒藤缠满,毒入骨髓,无可救药。他的意念中总叫嚣着一个疯狂的念头: 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弟子禁锢在身边,让他除了自己,别无选择。 甚至已经在做了。 赤|裸的目光描绘过弟子的睡颜。应岁与缓缓将脸凑近,短暂犹豫后,于青年眼睑上落下了一吻。 ——没错,他是禽兽。 …… 第二天,牧夜声前来探视,简单慰问后便干坐着不说话了。直到鹤云栎去煎药,他才再度开口:“你去白玉京了。” 应岁与将眼神递向后面的桌子:“我要吃灵果,二师兄给我拿一个吧。” 如此理所当然的使唤,教牧夜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递了一个过来。 应岁与不接,得寸进尺:“还带着皮呢。” 牧夜声转身去拿刀,桌上没有。应岁与提醒:“在对面的柜子里,具体哪个我忘了。师兄找找吧。” 他又来到柜子前翻找。 “我没有见到她。”应岁与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牧夜声脊背一僵,但没有转身。 这种隐秘的默契也让应岁与自言自语地,将话继续了下去:“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见到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我和她早已约好做陌生人,谁都不想承认谁。 但说毫无波动也不可能。毕竟,她是生我的女人啊。” 牧夜声仿佛没听到这段话,沉默地找到刀后,坐了回来,三两下削好果子切成瓣,递给应岁与。合上刀,他说起另一件事:“一个好师父,并不会让弟子担心成那般模样。” 应岁与调侃:“二师兄什么时候也变得爱训人了?” 说完才将拿起的果肉塞进了嘴里。 牧夜声确实不是爱指点他人的人,但这回,他觉得应岁与做的过分了。 “云栎师侄被吓坏了。在你昏迷其间,守在你床边寸步也不敢走。哪怕去煎药,也要隔一会儿就回来看看。每次都要如此来回二十多趟。” 应岁与嘴里的果肉嚼不动了。 牧夜声的话还没完:“你觉得师兄们是师父带回来的,和你没关系,也就算了。但云栎师侄是你自己选的,你有责任好好对他。不要让他再受这样的惊吓。” 哪怕是对骆九衢牧夜声也很少说这般狠话,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只有等到事情糟糕到瞒不住,他们才能知道应岁与经历过什么。牧夜声不想细数过往种种,只想要此类事情再不发生。 应岁与沉默地嚼完果肉,咽下:“是我这个师父当的不够好。” 牧夜声:“知道不好就要改。” 作为师兄弟里最聪明的人,应岁与何尝明白不了自己这样会让同门担心,但天性与经历造就的性格让他不会觉得隐瞒的做法不好,而只会认为自己这次瞒得不够好。 面对师兄的规劝,他反手将问题甩了回去:“可是二师兄,不是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尝试去做总比完全不做好。” 应岁与笑了:“好!师弟将师兄的话记下了。” 这笑意让牧夜声感觉他并没有反思,而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应岁与又往嘴里塞了一瓣灵果。 听着清脆轻快的咀嚼声,这种直觉更强烈了。 ——绝对没有在反思! …… 又过了一两天,应岁与能下床活动了。 再次见到来给自己看诊的师弟,顾决云调侃:“身上每个部件还都中用吧?有些功能或许你这辈子未必用得上,但最好还要有。” 他在回敬上次应岁与给他准备益肾壮阳丹的事。 而应岁与一反常态地没有回敬他,而是看着自己开出的药方,反复念叨,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顾决云的心提了起来:“你看这个做什么?” 应岁与回道:“我自从受伤后便一直精神恍惚,做事总是出错。刚才检查,发现这副方子好像加错一味药了。是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顾决云的心一下揪紧了:这副方子他已经吃过了。 应岁与开始检查自己的袖里乾坤:“我之前给灵兽苑的夔牛配的兽用暖情丹好像不见了。” 顾决云慌了:“喂!你别乱搞啊!” 第164章 直到吓够了师兄,应岁与才翻出一瓶药:“找到了,在这里!原来没有丢啊。” 再看他弯起的眼眸,明光闪烁,哪里有恍惚的模样。 又一次,顾决云在和应岁与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 另一头,鹤云栎也能抽出空来,和一早约好的主攻瓷艺的炼器师讨论自己定制的东西要如何炼制。 本来还在为能接到这样一笔报酬丰厚的生意的炼器师很快便后悔了。 他几乎要被应岁与的挑剔逼疯:“鹤掌门!这只是一套茶具,做工很简单,用不着这么多的备注。” “那里说不用。你看你这里不就错了?”鹤云栎指着图纸上的某处。 炼器师看了看:“哪有错?” 鹤云栎:“线条粗了半厘。和我给你的那套样品不一样。” 炼器师沉默了几息——用来控制脾气。 “我不炼了。”他说罢收了图纸就要走。 鹤云栎冲着他的背影开出新的价码:“再加十万灵石和五瓶七阶洗髓丹!” 炼器师倒退回来,重新铺开图纸:“作为千机城的新一代,我辈该勇敢面对困难与挑战。还有哪里不对?鹤掌门尽管说,在下洗耳恭听。” 直到每一处的用料、工艺,乃至花纹的大小粗细和走势都确认无误之后,炼器师才终于能喘一口气,坐下来享用鹤云栎提供的茶点。 听闻这套茶具是给应丹圣打造的,他回头望了望那满墙的茶具,不禁疑惑:“应丹圣有那么多套茶具,其中不乏工艺比我精湛的。我复原的这套茶具能派上用场吗?” 鹤云栎:“我也不好说,还要看炼出来后师父喜不喜欢。” 炼器师更疑惑了,费这么大劲儿只为了炼一套未必能派上用场的茶具,值吗? 他也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值啊。”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道,“这套茶具是师父以前最喜欢用的,前段时间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虽然复原后他未必还会继续使用,但至少能补上陈列柜里的空缺。我不想他的生活有任何不圆满。” 炼器师错愕。 就为了填陈列柜便花这么大价钱炼套茶具? 丹师钱这么多的吗? 还是说这也是做丹圣弟子需要具有的素质? 丹师内卷,恐怖如斯。 …… 送走炼器师,鹤云栎返回书阁。 应岁与也回来了,正半躺在一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软榻上看书。 这张软榻是鹤云栎新给他布置的,每一处都包了厚厚的软垫,表面的布料也经过千挑万选,确保触感最为舒服。 鹤云栎走过去,关心:“师父今天感觉怎么样?头疼好些了?” 应岁与放下书,笑吟吟回道:“本来还在疼的,被徒儿一问,就不疼了。” 鹤云栎被话哄笑了,又问:“师父有没有想吃的?弟子给您做。” 应岁与短暂地陷入了语塞。 “等为师身体好些吧。” 对自己厨艺并没有清晰认知的鹤云栎没回过味儿:“补身体的东西就是要身体不好时才吃啊。” 应岁与感叹:“若说补身体,也用不着那么麻烦,当前就有一味现成的补药呢。” “哪里?”鹤云栎左右看了看。 应岁与拍了拍软榻空出来的地方,示意他坐过去。 鹤云栎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明白“补药”是在 说自己,红了耳朵。 他坐到另一边,但应岁与并不满意:“就不能靠为师近一点吗?” 他又听话地坐近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 应岁与索性伸手,将人拉到身边,贴着自己。鹤云栎一个不查倒进了他怀中。 “别动。”应岁与抬手摁住他,苦恼感叹,“不知为何,为师的头疼只有挨着徒儿才能好些。” 原来是这样吗? 听他这样说,鹤云栎忙为方才“师父捉弄自己”的念头忏悔,也放弃了坐起来的打算。 “就这样陪为师看会书吧。有没有想看的?” 应岁与将手里稍显枯燥的棋谱放到一旁,在书架上挑选起新的书。 “都……都行。” 怕压到师父,鹤云栎挪了挪身体,只将头枕在应岁与腿上。 “那看这本吧。” 应岁与挑了一本还算流行的话本,反手召来。 鹤云栎去接,却被躲开。 “为师失察。”应岁与面露懊悔,“没注意到徒儿现在的姿势不适合看书。” 鹤云栎正想说可以将就看,便听他提议:“要不为师念给你听,可以吗?” “可……可以。” 就这样,本来说的一起看书,变成了师父给他读书。 鹤云栎重新体验到了小时候的待遇。 低哑悦耳的念书声从头顶传来,书册遮挡在两人之间,也让鹤云栎敢恣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应岁与的方向。 咚咚、咚咚…… 心跳得激烈,不知是因为跌宕起伏的故事,还是因为念故事的人。 第59章 应岁与这个伤一养, 就养了两个多月,非得不见好,还越养越疲。 顾决云都能活蹦乱跳了, 并开始整理记账本, 打算一出关就按照旧账打徒弟。 而应岁与还是一天要躺足十个时辰, 还总找借口把掌门扣下来陪他(主要罪行)。 第165章 比如陆长见找到鹤云栎商量公务,才说到一半, 记名弟子就前来禀报, 说应师叔的伤复发了;晚上抽出空来继续,又传话来说头疼或者做噩梦…… 一开始陆长见还会紧张,但几次三番下来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不再理会此类消息。但奈何鹤云栎一骗一个准儿。 师侄素来懂事识大体, 没提过放下公务回去的话, 但看着他明明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却还要按下担心, 给宗门干活儿,陆长见觉得自己活像个大魔头。 还能怎么办? 只能放人回去, 事情自己来做。 就这样, 明明已经隐退的前掌门莫名其妙又开始重掌山门。 而陆长见管理宗门的水平不能说没有, 只能说不多。差不多和蚊子小腿上的肉一样。 蚊子小腿上没有肉? 那不就结了。 应岁与受伤的第三个月,陆长见看着在自己苦心经营下, 屡创新低,开始倒赔钱的宗门产业, 终于忍无可忍, 把应岁与从倚松庭揪出来, 丢出了山门。 也不知两人在山门处讨论拉扯了什么。不多时, 鹤云栎也被陆长见塞了一个包裹,推出了山门:“说好的, 这次回来你就放人!” 应岁与拉着弟子的手,弯眼保证:“我对大师兄绝无虚言。” 鹤云栎感觉自己似乎被他们拿来进行某种利益交换了,但交易内容,他一无所知。 “大师伯!”他唤陆长见。 但陆长见忙着回去干活儿,没听到。被留下的鹤云栎满脑子问号:您倒是告诉我去做什么啊! 颓丧回身,发现牧夜声也在。他好奇问道:“二师伯又是为什么被赶出来的?” 牧夜声严肃纠正他的说法:“我没被赶出来。我是去盯着你师父的。”因为应岁与前科累累。 关心倒没多少,已经关心不动了,主要是防止他偷奸耍滑,比如摔个腿,断个胳膊,回来又霸着掌门不放。 “没错,是这样的。” 应岁与接话,惹来牧夜声一个发凉的眼神:你很光荣? 鹤云栎又问:“那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牧夜声:“收徒。” 自从得知“选徒大比”的存在后,从不关心修界消息的陆长见开始期期买《修界招考月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天利三十八院召开新一届的选徒大比。 收到消息的他第一时间便将“选徒意向单”寄了过去。而鹤云栎几人的任务便是去大比现场选徒。 其他都好说,但必须收到至少一个女弟子。 陆长见在老朋友们中的脸面能不能保住就看此一搏了。 静思堂内,陆长见复盘着自己这次的安排,觉得简直天衣无缝。 二师弟是最强的、四师弟最聪明、还有最讨人喜欢的鹤师侄,这个“最强选徒阵容”一出手,不是十拿九稳? 而山门外,了解完此行任务的鹤云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大师伯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交给他们的是过去三代都未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难道他们会比师祖和高师祖都厉害? 不能够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 另一头天利三十八院总部内,弟子们正在整理从各个宗门收集来的“选徒意向单”。 “云霄?”负责审核的年轻弟子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操纵阵法在文书库里查找记录,“以前没有参加过大比,是新门派啊。相关资料也很少,没什么名气。目前只有九名入籍弟子,规模属于‘超小’一类。暂时放到丁类吧。” 他扭头对负责记录的弟子高喊:“云霄派,丁类。” “等等!”在一旁整理资料的的楼院判听到云霄名号,当即放下手上的事走了过来。 他拿起资料,看了看,走到另一位周院判面前:“老周,你看看。这个是我想的那个云霄派吗?还是某个新的撞名的宗门?” 周院判仔细看过上面填写的宗门信息,脸色一变:“好像就是那云霄派!” 楼院判又惊讶又疑惑:“可那个云霄派不是走精英路线吗?现在也开始对外收徒了?” 在他不多的了解中,这个门派极为低调,门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可以比肩白玉京头几位部堂的大佬。 本在和周院判谈事的高院判听不懂了。他是近些年新晋升上来的院判,资历尚浅,没有听说过云霄派。 “你们说的这个元……”他探头看了一眼资料上的名字,“云霄派是何方神圣啊?” 两位院判正准备向他解释,便被走过来的通判打断。 “我听到你们在谈云霄派?给我瞧瞧!” 他直接从属下手中拿走了“选徒意向单”,确认是自己想的那个门派后,仔细阅览起上面的选徒条件—— 一、能有什么意向啊,是个姑娘就不错了,丑点就丑点吧; 二、还是挑个听话的吧,要不够你受的; 三、当弟子,必须努力刻苦,做不到一天修炼二十二个时辰,一年修行三百六十天就别来了; 四、二师弟,人和人是不同的,我觉得有你一半就行了,孩子们年纪小,别累坏他们; 五、师弟倒觉得二师兄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除此之外,做我云霄弟子,还得天资卓绝,年纪不过十二,修为不低于金丹。为人低调,没有任何存在感,植物人优先录取; 第166章 六、我觉得老四在白日做梦; 七、三师兄,为何要说如此悲观丧气的话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要对修界和人族有信心啊; 八、…… 通判和院判们都沉默了。 表单上每一行字迹都不同,他们把天利三十八院的意向单当上课时传的小纸条了? 内容填写不规范就不说了,要求也一个赛一个离谱,尤其是第五个,十二岁金丹期的植物人? 还不如直接说不想收。 周院判抱怨:“他们怕又是在溜人玩儿吧。” “不会吧。附信还蛮有诚意的。”楼院判从资料堆里翻出一封信给几人传阅,“信里说他们掌门已经携两位得力弟子出 发,不日就会抵达天利三十八院,若有需要云霄门派配合的地方让我们尽管直言。” 通判合上意向单:“大家不要激动嘛。收徒意向单毕竟只是一个参考,合了眼缘,哪怕一个条件都不满足却被收走的情况也有啊。 退一步说,真收不到徒弟,白跑一趟,损失的也是他们,我们按流程办就行了。” “那我可以报名吗?”楼院判弱弱问道。 虽然云霄派在各宗门和势力间风评并不算好,但他们对门内之人那叫一个护短啊。而且和丹圣做了同门,丹药不就随便吃了? 通判无语地将手里的意向表扔回他怀里:“不要问我,问你师父去。”说完背着手走了。 周院判还是想不通:“他们怎么想到来选徒大比收徒了?” 他说起了一段往事:“当年天利三十八院刚成立时,我跟着师父去拜访云霄。我们提前一月递了拜帖,但抵达后一个人都没有,等了三天也没见回来。我们只能折返。” 多年来,周院判一直认为云霄是瞧不上“天利三十八院”,不屑于通过他们的渠道选徒,才用这种方法避而不见。 过了这么多年,突然送意向单过来,是改想法了吗? 若让陆长见听了定会大呼冤枉。 那段时间云霄派还没有发迹,师门内就几间破茅屋,根本没什么好呆的。师兄弟们闭关的闭关,“打工”的“打工”,去别人家蹭饭的蹭饭,门内是真没人。 没有瞧不起谁,他们一个乡下门派敢瞧不起谁啊? 至于拜帖。什么拜帖?完全没看到啊! 一直听不懂他们谈话的高院判急了:“你们说的‘云霄派’到底是什么啊?” …… 因为应岁与体弱,受不住颠簸(自称),云霄一行三人每到一处名胜都会停下歇息一段时间,顺便参观参观风土人情。 这次抵达的是有“千湖之首”之称的青波湖。 三人坐在湖边茶棚里观景喝茶,茶是自带的,茶具则是鹤云栎新定制的那套。 茶棚内清香缭绕,茶棚外千里青波。 天气有些凉,鹤云栎布置好茶具后,又拿出一张薄毯,盖到了应岁与腿上。 较几月前,他腕上又多了一个双层手环。手环整体曾青灰色,以某种皮编成,点缀上蓝绿晶石,低调又好看。 这正是那张玄武皮融合了其他几件天材地宝做成的法器,超天阶,可防绝所有毒、蛊一类的元素攻击。由千机城城主亲手打造,代工费是一次任选的九阶丹药开炉机会,药材由云霄提供。 手环几天前才寄来,当晚就被套到了鹤云栎手上。 这件法器具体是什么水准?这样形容吧,白玉京胜殊娘娘的本命灵器,超天阶;昆仑剑派宗主的灵剑,超天阶…… 现在他云霄掌门也和一流宗门领袖一个档次了! ——但修为和名望没有。 刚戴上时鹤云栎那叫一个战战兢兢,现在习惯了些,也就是跌倒时宁愿脸着地也不想磕碰到这个手环的程度。 凉风徐来,鹤云栎觉得还是有点冷,便又往应岁与的毯子里塞了个暖玉,摸了摸他的手。 还好,没有受凉。 一旁的牧夜声满脑子迷惑。 他扭头看向栏外:湖面游船往来,远方繁花如烟。 没记错,确实是春末了。 鹤云栎见他一直盯着,以为他也觉得冷,便也寻出一个备用的暖玉递给他:“三师伯也暖暖手?” 牧夜声拒绝:“不了,怕捂出痱子。” 过一会儿,鹤云栎看了看便携式的法器滴漏,取出一锅事先备好的补汤:“师父,该喝汤了。” 应岁与的伤虽总不见好,但症状也没有很重。想着药喝多了也不好,鹤云栎便把汤药换成了补汤。 牧夜声还是第一次见到鹤云栎下厨,好奇与期待促使他目光不住汤罐上飘。 应岁与见状提议:“二师兄也来一碗?” 就等这句话呢,牧夜声扭头对鹤云栎道:“有劳师侄。” 鹤云栎拿起一个新碗,正准备打汤,便听应岁与吩咐:“给你二师伯换个大碗,他喜欢喝这些。” 牧夜声意外:这么大方? 但很快他就明白原因了。 喝过第一口后,牧夜声默默放下碗。 虽说心意难得,但从不说违心话的他实在对这碗汤夸不出来。 憋了半晌,挤出一句。 “师侄,很适合医药一道呢。” 就是把药材换成食材的熬药。食材完全没有预处理,药的苦和食材的涩得到了最大的发挥。盐还放多了。 第167章 牧夜声浑然不知这锅汤的水平与鹤云栎第一次熬的汤相比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他看向虽不算喝得津津有味,但至少神色如常的应岁与。 ——怎么喝的进去的?味觉失灵了吗?宁愿天天喝这种汤也要装病是吗? 这个水平的补汤,如果不是故意做的,那可真是个“厨艺小天才”;但如果是故意的……不会,云栎师侄舍不得这么对四师弟。 他严肃地询问鹤云栎:“这汤师侄喝过吗?” “没有。”鹤云栎摇头,“师父说这方子太补了,不让我喝。” 果然,只有没尝过自己的手艺才能这么自信。 牧夜声看着脸大的碗和满满当当的汤,感觉比以往对战过的最强大的敌人还要恐怖。 ——原来四师弟也知道难喝啊。知道难喝就别装病了啊!有这么拖着师兄同归于尽的吗? 虽然出于不浪费粮食和不伤害师侄自信心的原则,牧夜声强行喝完了这碗汤,但坚决拒绝第二碗:“太补了,师伯也不适合喝。” 在师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煎熬中,一锅汤终于见底。鹤云栎去收拾锅碗,俩师兄弟则吹着风,继续喝茶聊天。 应岁与忽然感叹:“话说三师侄现在就在茂州吧,离我们的下一站只有半天路程啊。” 牧夜声刚生出去看看弟子的念头,就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儿:“你想支开我?” “二师兄何出此言?”应岁与满脸无辜,“这一趟就收个徒,也不用和什么麻烦人物打交道。有二师兄陪着,师弟挺高兴的。 要不是我们有正事在身,倒可以折转去看看师侄。一年多没回过宗门了,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 牧夜声强作冷淡回道:“吃苦才正常。” 应岁与点头附和:“也是。现在不比我们那时候了,剑修竞争更激烈,是该更努力些。 听说近些年新成立了一大批宗门,三师侄真要一个个挑战过去,二师兄以前的三年时间可不够用,保守还要五六年才能回来吧。哎呀,五六年呢……啧啧……” 牧夜声装不下去了,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越说越来劲儿了? 说话间,鹤云栎回来了,他向两人汇报了行程安排:“距离大比开始还有三天,我们接下来在茂州停半天,然后就直接去天利三十八院。师父师伯有没有意见?” 两人皆没有意见,表示他安排就好。 “对了,骆师弟七天前来信,说他在越州的挑战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也准备去茂州。算算日子,估计过这两天就到了。 可惜时间刚好和选徒大比冲突,要不我们还能去看看他。” “倒也不是。”应岁与开口提点,“大比没有什么繁重的事务,有掌门出面已经足够了,其他人单独行动也没关系。” “师父要去什么地方吗?” 鹤云栎不禁失落:那这样他岂不是要和师父分开了? 应岁与短暂语塞,解释:“为师在说你二师伯。” “哦!”鹤云栎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原来二师伯想去看三师弟?那怎么不直说?没关系的,放心去吧。选徒大比我和师父可以应付的。” 牧夜声脑中冒出一个问号:怎么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被敲定了要单 独行动? 要不是了解云栎师侄的性格,他真要以为是师徒俩一唱一和想要支开他了。 他强硬申明:“我没有说要去。” 鹤云栎诧异反问:“师伯原来不想三师弟吗?” 那三师弟多可怜。 虽然骆九衢没说过想牧夜声的话,但寄回来的每封信里可都有在旁敲侧击关心牧夜声的近况。 牧夜声:没有不想! 但这话太直白,他说不出来,只能憋着。 “二师兄,不要总让弟子有你不关心他的感觉。”应岁与悠悠感叹,“虽说人性难移,但尝试去改变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之前说的话全被还了回来。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偏偏牧夜声还无话反驳,他一向的行事准则便是:只有自己做到了,才能去要求别人。 如果不以身作则,那他之前说的就都成了可笑的空口白话。 何况,他确实挺想徒弟的。 “我去走一趟就回来。”不想应岁与太得意,他又转向鹤云栎,“云栎。” “师伯有什么吩咐?” “我离开期间,看管你师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盯住他。”哪怕他走了,应岁与也别想彻底逍遥自在。 “我?” 鹤云栎没什么信心:他能盯住师父吗? 但牧夜声没管这些,拿起剑就走了,计划着早去早回。 他这一走,桌边只剩下师徒二人。 应岁与盯着弟子,笑吟吟问道:“那么掌门兼临时监护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师父有没有主意?” “现在去天利三十八院早了些。”应岁与想了想,“刚才在路上听到有人说,茂州一座岛上发现了一只会后空翻的野生老虎,要不要去看看?” 会后空翻的野生老虎? 鹤云栎好奇:“是会术法妖兽吗?” “就是普通的老虎。” 鹤云栎双眸一亮:这么厉害的吗? 第168章 “师父!我们去看看吧。” …… 茂州处于青波湖另一头,并且因为此侧岛屿众多,而有“千岛之州”的美誉。 这次师徒二人要去的岛屿位于南部水域,这里的岛都是掣雷山庄的地产。其中以山庄为中心的一百一十三座岛属于山庄内围,不对外开放,其余的游客可随意参观。 但外围毕竟也是山庄地界,因而没得到允许的飞行法器不可进入。一般人要上岛,必须换乘码头的渡船。 田老便是在掣雷山庄码头讨生活的一位艄公。 近来适逢掣雷山庄庄主举办六百岁的寿宴,码头多了许多来贺寿的宾客,他的生意跟着好了起来。但他依旧保持一贯做派,对每位乘客都热情招呼。 这一趟田老接到了两个年轻男子,瞧着像兄弟,但他不敢断言,毕竟修仙者的辈分和年龄一直很令人迷惑。 “客官从哪来。”他笑着搭话。 两人中较年轻的那一个道:“回老人家,我们是从东边来的。” 年轻人不止举止彬彬有礼,哪怕对他一个艄公说话也非常客气,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啊。 田老笑得更真诚了:“也是去岛上贺寿的?” 六天后就是寿宴了,最近接到的人无不是为此而来的。 贺寿? 鹤云栎并不知道岛上还有寿宴:“不是的。我们是听说岛上出现了会后空翻的老虎,特地去瞧瞧。” 会后空翻的老虎? 艄公田老迷惑。 什么无聊的东西? “哦哦。”他敷衍点头,“那还真是有趣啊。” 送走两人,田老悠悠将船摇了回来,刚坐下准备点袋烟,船身一沉,又来客了。 这次是个严肃正气的剑客,上船便利落地抱了目的地:“去雷光岛。” 雷光岛是掣雷山庄主岛,这个应该没错了。 “客官去贺寿?” “不是。” “总不会是去看老虎后空翻吧?” 牧夜声面露疑惑:什么无聊的东西?他为什么要去看这个? “不,我去看徒弟打架。” 田老并没有觉得这个答案有比看老虎后空翻好。 ——什么无聊又暴力的东西? 再次回到码头,刚抽完一袋烟,又有客人来了。 这次是个打扮朴素的清秀男人,五官虽端正,但气质十分普通,混进人堆里完全找不出来。 “老人家,去雷光岛吗?” “去!” 得了肯定答案,男人这才上船落座。 田老晃眼似乎瞧见一双半透的女人手覆上男人的膝盖,但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忙出了幻觉,没有过多在意,按照既定流程聊起天:“客官去岛上贺寿?” “不是。” “那是看后空翻的老虎,还是看人打架?” 田老觉得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能使他意外了。 男人轻轻摇头:“都不是。我是去杀雷霖全家的。” 他口中的雷霖正是掣雷山庄庄主。 艄公手一抖,差点把船桨掉水里。 ——救命!有疯子! 第60章 直到抵达天利三十八院地界鹤云栎还在感叹:“好神奇啊。” 明明是一只普通野生老虎, 居然自己学会了后空翻。 它真的好努力! 不知道淑芬的兄弟们能不能办到。 因为想看看沿路景观,师徒两人没有直接乘坐飞行法器到天利三十八院的渡头,而是沿着山道步行上山。 据传, 这一届的选徒大比紫云川也有收徒。 作为仅次于白玉京与昆仑剑派的第三宗门, 其也是求仙者们趋之若鹜的门派。一路过来, 来参加比试求仙者格外多。 考虑到求仙者多是凡人,天利三十八院在路边设立了许多歇脚的茶棚坐凳, 到点还会免费提供简单饭食, 很是专业与周到。 忽然,路边茶棚里传来一阵喧闹。 “公皙靳!你……疯了吧!” 循声看去,一个相貌出众的蓝衣少年正掐着另一个少年的脖子, 将其摁倒在地。用力之大, 被压着的少年竟一时挣脱不开。 蓝衣少年冷笑:“柳文贤, 我能杀你一次, 就能杀你千万次!就凭你也想成为我的梦魇?” 下方少年渐渐喘不上气,端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鹤云栎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围观少年:“你们的朋友?”如果没记错这人刚才和打架的两位少年坐在一起。 眼前的青年相貌出众, 气度从容俊雅, 与周遭风格截然不同。被这样的人搭话, 少年愣了一下,仓促回道:“是一路的。” 鹤云栎:“既然认识, 为何不把人拉开?” 经这么一提醒,被吓呆的少年才反应过来, 和其他人一起慌忙上前, 强行拉开两人, 将几近昏迷的少年从蓝衣少年手下救了出来。 虽说是举手之劳, 但鹤云栎除了提醒之外并没有出手帮忙。 他不认识打架的两个少年,既不知道其中纠葛, 也与他们的恩怨没有干系。 至于应岁与更不会理会无关之人的事了,他甚至没有跟过来,留在几步远的树下等弟子。 被拉开的蓝衣少年警惕地环视一圈,目光在经过同伴中的某几人时有明显的变化:“赖安平,姜岳泽,你们也找来了?” 第169章 他厉声朝着虚空高喝:“谁人制造的幻境?胆敢算计本君!若教本君将你抓出来,定碎尸万段,决不轻饶。” 他仿佛在演一场夸张的独角戏,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哪怕是相熟的同伴们也怕经受前一个少年的遭遇,默默退避。 “疯了吧?” “应该是疯了。” 这种事也不算孤例,每次选徒大比前总有一些承受能力差的人出现精神问题,众人也算见怪不怪。非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次的“剧本”内容比较特别。 不过鹤云栎有其他看法。 之前他为了更好地增加叶清对师父的好感做了大量攻略。过程中参考了【**文学城】各式各样的话本。其中有一类打着“重生”标签的书,故事主要讲主角回到过去改变命运。 而蓝衣少年的表现和此类书籍中主角在刚重生后的反应很相似。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初见叶清时那般激烈的生理反应,因此鹤云栎也不敢断定蓝衣少年就是“重生”的主角。 鹤云栎倒出一颗定魂丹递给蓝衣少年的同伴,示意他们给少年喂下。几人明显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扑上前,一齐将蓝衣少年压住,把丹药给他塞了下去。 鹤云栎不禁感叹:小孩子心思真单纯,完全没想过他给的药可能有害啊。 在丹药作用下,蓝衣少年渐渐安静下来,而鹤云栎向同伴问过蓝衣少年的名姓后,也深藏功与名地转身离去。 他来到应岁与身边:“师父,我们走吧。” 应岁与看着他并不动。 “师父?” 见弟子不明白,应岁与只能抬起自己的手:“监护人不牵着为师,就不怕为师走丢,或者,跑去其他地方做坏事吗?” 一路上应岁与已经用这由头调侃了他好多次。 鹤云栎无奈讨饶:“师父就别逗我了。弟子也是受了二师伯的嘱托,不得不代他留意您的作为。” 再说他也只是盯着,不会真的管着师父啊。师伯们的吩咐在他心里还是要排到应岁与的体验之后的。 “为师知道因由不在你。” 知道还…… 下半句抱怨还没出来,便听他接着感慨:“可不找个合适的理由,我怎么好亲近徒儿呢?” 师父想亲近他? 鹤云栎心猛地多跳了一拍。 但应岁与的语气半真半假,也不知几分认真几分玩笑。他鼓起勇气握住应岁与的手:“那……这样可以了吗?” 应岁与调整方向,换了个双方都舒服的交握姿势:“这样更好。” 接下来的路上应岁与只是安分地牵着他,甚至没有扣手指。 原来只是想牵手吗? 还是把他当成会走丢的小孩儿了? 这一次,鹤云栎心里的失落比以往更甚。而缘由也很显然:他喜欢师父,他的心不纯洁了。 …… 修仙者的脚力远胜凡人,求仙者要走一整天的路,两人不多时便走到了。 鹤云栎将陆长见给的身份牌交给了门口登记的弟子。 守门弟子看了一眼,懒散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客人稍等。” 只见他扭头跑向值守的队伍,对着其中那位领头之人说了什么。之后那个守卫头领又拿出传讯玉简,发了一段信息。 不一会儿两位身着院判服饰的修士走了出来。正是那天审核云霄资料的楼院判与高院判。周院判因为被云霄“放过鸽子”,觉得尴尬,没有前来。 他们并未急着上前,反而在靠近门口时刻意压慢了脚步,暗中打量起这两位云霄来客。 因为这次是代表门派外出,因而在抵达前鹤云栎特地换上了掌门常服,里中外共计三层,每层都有刺绣和配饰,而发冠也是和衣服的华贵程度适配的羽冠。 至于应岁与则低调许多,只是将头发认真梳了梳,衣服制式并没有比他在门内的便服复杂多少。 这般对比鲜明的打扮很容易看出谁地位更“高”。 高院判拉了拉同僚的袖子:“前面那个戴羽冠的就是云霄掌门?陆宗师这么年轻的?” 自从那天被同僚们介绍云霄派的历代大佬和事迹之后,高院判便不可抑止地对这个门派生出了敬仰之情。 强大却低调,不爱俗名,不贪功利,逢乱而出,事后拂衣而去,深藏功名。多么伟大又高尚的一个门派啊。 对于他的错误认知同僚们几经挣扎,最终没忍心提前打破他的幻想。 反正只要一接触,就能知道和强大相匹配的是他们不合群的性格,以及极端我行我素的思考和做事方式。 被折腾几次就敬仰不起来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陆宗师已经不是掌门了。”楼院判解释道。“他早就传位给下一代弟子。现在的云霄掌门好像姓鹤,是他的师侄。” “师侄?”高院判疑惑,“陆宗师没有弟子吗?” 楼院判知道他为何疑惑:“有啊。不过别人门派可能有自己的传承方式吧。” 唯贤是举,宗门至上。高院判心里的敬仰更深了。 “旁边那个穿道袍的也是云霄弟子?”他好奇问道。 云霄原来也有需要出家的道派吗? 楼院判本来没很在意旁边那个“平平无奇”的修士,直到被问才定睛瞧了瞧,这一看不得了:“是……是应,应丹圣!” 第170章 这可是能与白玉京和昆仑剑派的头部人物平起平坐的人啊。 楼院判忙拉着同僚上前见礼:“应丹圣。” 面对他们的热情招呼,应岁与并没有理会,目光始终落在鹤云栎身上。 在人情上更为机警的楼院判率先反应过来,转身对鹤云栎见礼:“鹤掌门!” 鹤云栎不知他们身份,浅笑颔首:“怎么称呼?” “我是天利三十八院的院判,姓楼,这位是我的同僚,姓高。” 鹤云栎记下他们的姓氏,一一招呼过。 “应丹圣。” 这次应岁与给了反应,轻“嗯”一声后表态:“这次出来,我只是我们掌门的随行。事情无论大小都由掌门决断。尔等不必顾虑我的虚名,平常相待就行了。 还有,掌门和我都喜欢清净,如无要事,勿要叨扰。也不要向无关人等透露掌门和我的行踪。” 鹤云栎被他一口一个掌门叫晕了头。 两位院判则连连应是。 虽然这位丹圣的语气态度并不亲和,但要求都属合理。 高院判看了看他们身后:“不是说有三位宾客吗?” 这句过问不止是好奇,毕竟他们给各与会门派提供的各项服务都是按照预先报送的份额安排的,如果人员有变动那么安排也可能需要变更。 鹤云栎解释:“还有一位是我二师伯牧夜声,他有事先去别的地方了。过两日可能就来了。” 牧……牧夜声? 剑修战绩榜第五的那位剑圣? 在盛年一代中仅次于白玉京逍遥剑、昆仑剑派楚惊狂的顶尖剑修? 两位院判再一次意识到了之前没太在意的,信件中所说的“得力弟子”到底有多“得力”。 …… 天利三十八院给与会宗门提供的都是套间,一个院子里包含好几个大房间,一个大房间里又包含好几间卧室,听说规模大的宗门派来的人有时甚至会占据一整个大院子。 但云霄只有两人,连一个小套间都住不满。 还好天利三十八院给他们提供了一点“小优待”,将这个套间都拨给了云霄派。没有让他们像其他与会人数极少的小宗门一样,两三个宗门住一个套间。 关上门,鹤云栎终于能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师父怎么在人前一口一个掌门?” 现在他都没办法告诉别人他们是师徒了,毕竟哪有师父会叫自己的徒弟“掌门”这样过分庄重的称呼的? 还以为关系不好呢。 听两位院判的言辞估计也把他们当做了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同门。 应岁与有一套无懈可击的理由:“因为是公派,所以职位大于辈分。按照道理来说,现在的掌门可以指派为师做任何事。要不要试试?” 迤逦的面容,低沉的语调,轻慢的姿态,活像引诱人犯错的妖鬼。 鹤云栎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但还是强撑着拒绝:“不要。身份怎样是一回事,但弟子不能因为身份高了就不尊重师父。” “掌门真不想试试被为师伺候的感觉?端茶递水,或是摁腰捶腿?”应岁与举了两个自认为颇有诱惑力的选项。 但鹤云栎对这些事更加没兴趣:“端茶递水,师父已经在弟子生病时为弟子做过了啊;至于摁腰捶腿,师父都没让弟子做过这些事,弟子怎么能这样使唤师父呢?” 应岁与忽然开始后悔了,后悔过去没有使唤过弟子做这些事。 鹤云栎想到什么:“要非说,也有一件。那就是让师父好好休息。这 是掌门的吩咐。” 当监护人有些羞耻,但掌门这个身份,已经担任多年的鹤云栎还是能很好适应的。 “那掌门是要出去吗?”应岁与也配合地捧哏。 “嗯。没错。”鹤云栎点头,“天利三十八院的人通知弟子去参加集议,谈一些关于收徒大比的事情。” 应岁与:“弟子和掌门一起。” 更入戏了,连自称都变了。 “可是师父不是答应了要休息吗?” 鹤云栎质疑的神情仿佛在说:刚说过全听掌门的吩咐,转头就不作数了? 主动发起这个“扮演”游戏的应岁与自然不能自己破坏规则。 他只能默默咽下苦水:“那弟子等掌门回来。” 天利三十八院召集的这次集议主要是向第一次参加的门派交代一下本届大比的情况和流程。 回来后鹤云栎就开始看集议上发给的资料,看完后又开始填写各种表单。表单填完后又拿出一本书册开始书写,正是许久未见的《攻略手册》。 等了半晌才把人等回来的应岁与还得等下去。 他在旁边看书看得翻来覆去,但没能引起弟子的注意力,索性把书丢开撑脸盯着忙碌的青年。 这次鹤云栎终于发现了他的视线,关心:“师父看书看累了吗?” “也不是。”应岁与悠悠回道,“为师只是更喜欢看徒儿认真的模样,这样一来,哪怕一个人呆着都不会觉得孤独无聊了呢?” 如此直白的暗示,鹤云栎还是听得出来的,他合上手册,收入袖里乾坤:“弟子已经将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师父有什么想做的?弟子陪你。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若是以往应岁与不会拒绝,但这次—— 第171章 “人太多了,吵得慌。” 不但人多,还来历复杂,良莠不齐。很容易遇到败坏心情的人。 鹤云栎又想了想:“那弟子给您讲故事吧?” 这一灵感是从上次应岁与给他念书得来的。 【**文学城】有不少连他这种对话本不感兴趣的人都觉得不错的故事。从里面选些没有奇怪设定的话本,讲给师父,师父应该也会感兴趣吧。 应岁与:“那为师洗耳恭听。” …… 【根据经验,大型入门试炼是男主密集出没的场地。此次选徒大比可以多加留意是否有男主出没。主角一般有以下典型特征: 一、天赋特别出众、天赋特别差、特殊体质,必占其一; 二、身世一定特殊曲折; 三、身边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纠纷; 四、……】 傍晚,趁着鹤云栎去熬补汤的间隙,应岁与根据白天弟子书写《攻略手册》时的笔锋走势反推出内容。 做到这一点需要极端的眼力和脑力,哪怕对修士来说也多少有些不合常理。应岁与也从未将这个能力告知过任何人,包括师兄和弟子。 毕竟,要是说了,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地偷看他们写信呢? 他在之前已经看过《手册》上的其他内容,靠着强悍的理解能力,差不多也能明白弟子在有意地寻找具有“男主”特征的人,并建立起他们对他的好感。 叶清就是这样收进来的。 弟子今天添写内容的行为让应岁与怀疑他又盯上了新的“男主”,并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今天在上山路上遇到的“发疯”少年。这是目前唯一让弟子特别注意过的求仙者。 现在的云霄派已经够吵闹拥挤了。 再收一个叶清,让之前的戏码再来一遍? 不行,他不接受。 应岁与默默下了一个决定:短时间内绝对不许门内再出现新的入籍弟子。 …… 御傀门的院子里,门主商奉刚和天利三十八院说完事回来,推开门,屋内几个门人纷纷起身招呼。 “门主。” 商奉点了点头,磕磕绊绊地嘱咐了几句:“大家,没事……可以去逛逛。难得出来一次,就不要拘谨了。” 说完便朝自己房间钻。 御傀门主要传授的内容和它的名字一样,打造操纵傀儡。 而年纪轻轻便成为门主的商奉更是个中痴人,凡是替身傀儡相关的知识他无所不知。只是尴尬的是,傀儡术在当前的修界是极为边缘的一种术法。 和剑修强大但是变现能力弱的处境不同,傀儡术在大众眼中非常缺乏实用价值。 傀儡构造十分精细,既不能当作重劳力使用,作为战斗力太弱小,造价还很昂贵。只有一些有钱人会定制来作为替身或玩物。 财力和实力的双重缺乏也导致御傀门在修界的地位很不起眼。虽经营了数百年,但依旧是不入流的宗门。否则三灵根元婴前期的商奉也不能当上门主。 不过商奉从未因这些觉得自己和宗门低人一等。 他一直坚信傀儡术有更大的潜力,潜心研究如何才能打造出极度接近真人或者极端坚固强大的傀儡。 而他平日的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也是因为沉醉与思考关于傀儡的事。 哪怕出了门,他也无心放松游玩,只想抓紧研究一下自己在路上想到的点子。 然而他刚推开房门便见自己屋内坐了一个人。 有客? 弟子们怎么不通知他? 来者有张隽朗昳丽的脸,容貌的少年感与眼神的沉静悠远微妙融合,呈现出一种阅历深沉的年轻。 商奉见过这张脸,在某次不想再提的经历里:“应……应丹圣?” 应岁与看向他,露出了他坑人的经典三件套表情:偏头、弯眼、笑。 “听说商门主的傀儡术又精进了。” 商奉浑身汗毛炸起,背后冷汗直冒。 那是魔鬼的笑容! 一刻钟后应岁与打开门,走出了商奉的房间。 坐在外面的弟子全愣住了,这个人什么时候进去的?门主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气度不凡的朋友? 目送着人离开,他们齐刷刷探头往商奉屋内瞧去,发现他们的门主正对着一个丹药瓶子唉声叹气。 商奉望着面前的瓶子,欲哭无泪。 就在刚才,他最为得意的一件作品被应岁与带走了,现在的感觉就像亲生孩子被人强行抱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的痛。 但是,面前是他梦寐以求的九阶洗灵丹啊。 有了这颗丹药他便可以拔除一根孱弱的灵根,从三灵根变为双灵根,修为上限也有望提升到化神,以后就能创造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可那是他视若亲子的傀儡人偶啊! 它未必是最强大的,但却是他投入了最多心血的作品,在灵感喷涌下创造出的艺术品。他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创作出那样具有灵性的人偶。 不过好歹给了颗九阶洗灵丹做补偿,他的人偶拿到市面上肯定卖不出这个价钱。 但那是“儿子”啊!就算不值钱也没有卖“儿子”的啊! 九阶丹药、“儿子”、九阶丹药、“儿子”……商奉的心在滴血与稍感安慰之间反复跳转。 别要问他为什么不拒绝。 第172章 应岁与面前有拒绝的选项吗? 被拒绝的应岁与只会用更曲折但更有效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个道理他已经在过去的经历中深刻体悟了。 算了,再“生”一个吧。 …… 客舍内,趁着弟子已经休息,应岁与拿出了从商奉那儿换来的傀儡人偶。 人偶还没被激活,只是一个巴掌大的人形娃娃,全身不见机括,但四肢却能如活人般灵活运动。娃娃没有五官和其它 表面纹理,只有呈现奇特流动感的柔软光滑的皮肤。 仔细感应还能发现类似活人灵根的灵力波动,也就意味着这只人偶化为人后可以和人一样被测出灵根。 应岁与如何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能达到这种效果。 这商奉虽然修为微末,但确实是个能人奇人。 他将娃娃放在桌上,分出一缕神魂注入娃娃体内。 只见娃娃以可见的速度膨胀,身体增高,四肢抽拉,转眼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幼童。人偶娃娃全然没有普通傀儡的木讷迟钝,神情鲜活,眼神灵动,与活人一般无二。 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应岁与眼中闪过轻微的厌烦,一挥袖幼童的脸便重新归于平整,之后在他操纵下重新现出了一副截然不同但同样漂亮可爱的五官。 怕过于相似引起怀疑,应对与又对五官进行了些许调整。 没有原本好看,但也将就了。 为了符合人设他将幼童的身材又变得瘦小了些,接着操控着幼童睁开了眼。 只听幼童一脸认真地用稚嫩的声音念道:“我今年五岁,名字不记得了,大家叫我松松。我家里遭了灾,父母把我卖给了——” 不对,这么说不行。 应岁与略作调整,设计了一个更有发挥空间的身世。 “我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一直住在乞丐庙里,山下的老爷爷和我说上山能吃饱饭,我就来了……” 第61章 师徒俩时间踩得紧, 抵达后的第二天便是大比开幕。 选徒大比共计五天,前三天分别是文试、心性和灵根测验,第四天初轮选徒, 第五天二轮选徒。 如果两轮都没有选中, 那无论是求仙者还是仙门都不再有机会, 今年落选/流选。 对落选的求仙者,天利三十八院会像对叶清那样, 出据一份记录了他们成绩的推荐信。 求仙者可以带着这份推荐信自行去拜山门。 而大部分宗门出于对天利三十八院招牌的认可, 会对持推荐信来的弟子更认真以待。 回到考核。 在求仙者考核期间,各与会宗门可通过客舍内的窥天镜寻找或观察中意的弟子。考核中的各种表现,往往也会成为仙门对求仙者进行评定的重要一环。 因为那天山道上意外, 鹤云栎有意在窥天镜的视野里寻找着公皙靳的声影, 想要通过对方试炼中的举动来确定这个少年是否是男主。 但他未能如意, 对方几乎从不出现在窥天镜窥探的范围内。 那天被掐脖子的少年倒出现过几次, 并且每次身上都会多出不少新伤口。似乎在没被窥天镜照到的时候遭遇了战斗。 只是每回都这样是不是有些巧了? 鹤云栎暂时看不出名堂,只是记下了这些蹊跷。 试炼很快结束了。 令鹤云栎意外的是, 他瞧着天赋上佳的公皙靳并没有取得优秀的成绩, 只是丙榜第三。反而是那天被公皙靳点名的几人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那个被掐脖子的柳文贤甚至超常发挥,取得了甲榜第一。 如无意外, 这个柳文贤应该会拜入紫云川。 求仙者拿到成绩后,就该根据成绩填写意向宗门了。 公皙靳满脸厌倦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成绩牌和意向单, 并不像其他求仙者一般, 迫不及待地填写上心仪宗门, 或者冥思苦想寻找更有把握进入的仙门。 自从那天在茶棚的骚动后, 他花了两天时间才适应自己突然从一千二百年后回到了少年时。而时间点还正是他登上仙途的前几天。 上一世,姑且就这么说吧。上一世他也是参加了这届比试, 并斩得头筹,在万众艳羡下拜入了紫云川,得到了一个相貌出众,温润风雅的师尊。 但谁知道这才是他一生不幸的开始。 他那师尊表面谦谦君子,实则是个佛口蛇心的伪君子。自身天赋平平,因善于逢迎,混到了一个长老的位置。 他并没有什么需要传承的绝学,也没有教导弟子的慈心。只是觉得做了长老很多事便不该亲力亲为了,但招侍从又需要发放月俸,不如收一个弟子做免费苦力。 而辛慈,也就是他的师尊,很擅长将卑劣的作为用言语伪装得光明正直。 拜入门下的第一天,辛慈便对他说:“这以后是你的家了,以后我会把你当亲儿子对待。” 然后便命他将院落从里到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并要求他日日如此。称之为,日常的修行。 而他刚从凡人成为仙人弟子,只感觉祖上烧了高香,虽被当奴仆使唤,依旧甘之如饴。还很高兴能为师尊做些事,感觉自己被需要了。 若只是这样,辛慈也不过是个略显苛刻的师尊,公皙靳断然不会恨他入骨。 进阶筑基之后,辛慈便开始要求他每个月必须完成二十件宗门任务。而做任务的报酬和奖励,他从没见过。 第173章 直到两年后,公皙靳才知道做任务还有报酬,而且他还因为月月任务量第一,被宗主赏赐过好几次。 这些他从没有听辛慈说过。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觉得师尊辛苦栽培自己,自己赚到的灵石宝物让他收着也属合理。 然而严格追究起来,辛慈从没有指导过他,要么让他去宗门的公开讲堂听课,要么就让他自行去藏书阁翻阅典籍。 动不动就会说“你的悟性太迟钝”,“一般人可不会像我这样耐心教导你,谁让你是我的弟子呢”…… 偶尔修炼陷入瓶颈,他想要向辛慈讨要一些自己存在他那里的丹药灵石帮助突破时,辛慈几乎都会拒绝他。 并说,自己一直把他当亲儿子,一直以对儿子的要求管教他。靠丹药等外物成长起来修为过于虚浮,会拖累后期的脚步。 他信了。 辛慈人品且不论,说起话来确实殷切中听,加上他有副好看的皮囊。涉世未深的公皙靳一次又一次被成功哄骗过去。 进阶元婴期后,辛慈又擅自替他申请加入了绝杀堂。 这是奉天盟里负责追捕最穷凶恶极罪犯的部门,报酬高,但受伤频率也极高,每年都会有人死亡,会主动加入的大多是极度缺钱的人。 对此辛慈的解释是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磨砺人,公皙靳天赋虽好,但悟性不够,比平常人需要更多的锻炼。他替他报名是希望他能在绝杀堂里锻炼出最顶尖的本领。 ——我处处为你考虑,不要又一次让我失望啊。 辛慈如此对他说道。 他又一次信了。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掐死那个蠢笨如猪的自己。 就这样公皙靳一次次在生死间出任务。 绝杀堂是个非常消磨人精神意志的地方,无论一开始多开朗,后面都会渐渐沉默,变成一个只知道追捕斩杀邪道的工具。 同僚们要么牺牲、要么受伤退隐,好运的也会在攒够钱后,选择递上辞呈,脱离苦海。只有他被辛慈的种种说辞吊着,心甘情愿地做了两百多年的骡子。 而这两百年里,因为总是过度劳累,又受了太多伤,他堪堪从元婴初期进阶到大圆满。境界渐渐落后于后入门,且天赋不如他的同门们。 每次他受伤,辛慈都会亲手给他熬制汤药,这给了他“师尊果然非常关心我”的错觉,更加卖命了。 多年后回顾种种细节,公皙靳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关心,而是对家里最能赚钱的牲口必要的照顾。亲熬汤药也不是因为心意,而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偷工减料,用最便宜劣质的药材。 想到这里,公皙靳又想要掐死过去那个自己了。 可笑的是,最后的他甚至不是靠自己明悟了真相。 后来,他那蛇心师尊娶了一个家世不错的妻子,算是小小地提升了身份地位。 两人生了一个儿子。 这时候口口声声说“一直用对待亲儿子的方式待他 ”的辛慈反倒不用对待他的方式态度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了。 简直是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辞也变成了:“师弟体弱”,“他随了师娘,比你娇贵”,“你是师兄,师弟犯了错你自然该承担责任”…… 而愚蠢的他到这个时候还没明悟,依旧把这个孩子当亲弟弟。 殊不知自己在一家三口眼中已经成了他们亲儿子的“灵根容器”。 辛慈和他的贵妻都不是天赋好的人,生下的儿子也是劣等灵根,几乎没有修仙天赋,但一心向上爬的辛慈如何会甘心? 他不知从哪得到了秘法,可以给他的儿子重塑灵根。但需要一根上等灵根做原材料。 主意自然打到了公皙靳身上。 公皙靳是先天天品雷灵根,极品中的极品,紫云川这一辈几乎没有比他天资悟性更好的。 若非他自身不识货,不明白自己的天赋珍贵,这块儿“大饼”未必能落到辛慈头上。 而辛慈这些年也对公皙靳“物尽其用”,如今孩子需要,也可以“杀猪”了。 公皙靳很想说自己发现了他们阴谋,及时逃跑,没有让他们如愿。 但他没有,甚至满心欢喜地喝下了一直对他冷脸的师娘端来的汤,以为师娘终于想通了,愿意接纳他了。 后来昏迷中,他被挖去灵根,丢到了乱葬岗。 说不好是上天垂怜,还是没有折腾够他。他没有死,只是成了废人,混得猪狗不如,并如此生活了三十年。 或许是老天终于想到给他这个蠢货一些补偿,机缘巧合下,他获得了魔主的遗物,并在其中得到了一份仙道传承。 他有了重入仙道的机会。 魔主习剑,根据传承,他也只能弃法学剑。灵根残缺的他学的很慢,但他很有耐心。他已经没有人样了,怎么都是朝上走。 一百年的时间里,他一边慢慢吸收消化传承,一边按照遗物中一本秘籍上替到的方法,寻找恢复灵根的办法。 渐渐的,他回到了元婴期,并进阶化神。这使得他重新有了在修界行走的底气。 偶然间,他邂逅了少年时的同伴,正是那天茶棚里的柳文贤、赖安平、姜岳泽三人。 不过他们天赋并不好,只有柳文贤勉强进阶化神,而另外两人虽然过去了四百多年,依旧被限制在元婴期,且看不到进阶的希望。 第174章 得知“朋友”的苦恼后,他当即表示这不是问题,自己能帮助他们。 魔主实力强大,知识渊博,虽然传承记录下的不过十一,但依旧有好几种方法可以帮助他们晋升。 他向几位“旧友”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们一起成就一番事业。他们也答应了。 只是想象很美好,他前脚才帮他洗经伐髓,提升灵根,后脚便被三人举报给了正道,说他与邪道有纠葛。 得了魔主传承的他无法反驳。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虽得了传承但从未做过恶事啊,而且是诚心想和他们成就一番事业,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点理解? 后来是柳文贤的咒骂让他明白了,原来这些幼时的伙伴不是不能理解“坏的力量也能被用来成就好事业”,而是一直在嫉妒他。 从拜入紫云川开始,他就成了他们的嫉妒对象。后来每每修炼受挫时,这份对他的嫉妒与痛恨又会加深一层。 在听闻他“叛师”被当场处决时,他们欣喜若狂,聚到一起时都会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宣泄仙途不顺的恨意。 若只是如此便也相安无事。但不料公皙靳又出现了,非但没有死,还获得了罕见的机缘。 他们得意的空想破灭了,对公皙靳更恨了。 这场举报几乎让公皙靳再度跌回谷底。 魔主虽已逝去两百多年,但依旧是正邪两道心头大患。正道的集体围剿公皙靳,他几度陷入绝境。 好在这次命运眷顾了他,让他逃过一劫。 在极端的憎恨下,他找到并用极端手段虐|杀了三人。从这以后,他彻底堕入邪道,不再相信任何人。 可笑的是,此后他的路反而越走越顺,位置越走越高。 最终,他统一了被魔主折腾得一盘散沙的邪道,成了整个邪道共主。不满足于此的他开始扩张势力。高调嚣张的做派引来了正道的联合绞杀。 但这次他不用躲藏逃亡了,他已经到了合体期。当时,昔年的正道领袖纷纷归隐,“半步仙人”胜殊娘娘也多年没有现世。 他几乎没有敌手。 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发展了,直到—— 公皙靳想起来了,他死于云清剑君之手。 在最后一场决战中,众人面对他这个修为高深的邪君全无办法。他们的战力总和大于他,但还不够杀死他。 在僵持之际,一道凌冽刺骨的剑意在战场上铺开。 云清剑君来了。 这位剑道顶峰隐世多年,在种种传说里也是孤僻沉默,不问世事。过去一千年里,他只出过两次手,一次是千年前杀魔主,自此扬名;第二次,便是专门为了杀他而来。 还真是,荣幸啊。 魔主的继承者和魔主死在同一个人手下。 充满了命运的戏谑。 公皙靳并不恨云清剑君。 他一生遇到的可恨之人太多,一个在正面对战中,光明正大斩杀他的对手属实排不上号。 只是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上一世尝够了,喜怒哀乐似乎也燃烧殆尽。再瞧见上一世梦寐以求的志向单公皙靳也只觉得疲惫厌倦。 他根本不打算填。 紫云川绝对不会再去,要报复那个贱人有千万种办法,没必要选择最恶心自己的一种。 至于那些背叛者。 公皙靳非但没有在秘境里破坏他们的试炼,反而帮助他们取得了更好的成绩。 让他们终结在这里多没意思,只有得到过,才会在失去时痛彻心扉。人生苦短,极尽折磨也不过百年,但仙途就漫长了。 他的心已经很老了,没什么追求,不介意和这些人玩到底。 至于其他宗门公皙靳也没有兴趣。 若不是直接重生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会来参加入门试炼。要修炼,凭借上一世的知识和经验便已绰绰有余。 他随手将天利三十八院发给的宗门资料丢到一旁,纸张散开,露出下方某个门派的名字—— 云霄。 公皙靳瞳孔猛缩。 本来不屑一顾的他猛地扑上去,激动刨开上方纸笺,拿起那张属于云霄派的资料。 记忆在这一瞬间飞速倒回,最终定格在孤寂萧索的大漠夜景上—— 大漠已经进入夜晚,寒气渐渐降临。 乱石峡谷中,一簇篝火在角落燃烧,暖黄火光跳动在寒冷的夜里,带来微弱暖意。 一个作游侠打扮的修士倚坐在巨石脚下,风尘仆仆下,是一张俊美到锋利的脸。游侠薄唇张合,回答了公皙靳的问题: “云霄派。我师从云霄派。” 那是公皙靳在极端落魄时遇到的一个前辈。 公皙靳不知他具体名姓,只知他姓骆,是长年行走于大漠中的一个游侠。 彼时公皙靳灵根已废,还未获得魔主传承。只身流落到大漠边缘,得罪了一伙混混,天天都会被殴打戏弄。 在他又一次被混混欺辱后,这位骆姓前辈走了上来,对他说—— “我看你有修炼过的痕迹。” “我教你两招吧。” 当夜,传授完招式后,前辈与他躲在峡谷里避风过夜,并毫不嫌弃地与浑身肮脏的他分享同一壶劣酒,以抵御大漠寒气。 在被问到师承时,前辈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第175章 公皙靳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把绝学教给自己。 前辈是这样回答的:“我看到了。看到你明明这么凄惨,却还会出手帮助比自己更弱的人。” 是了,那时的他心口还残留着一口正气,为帮一位和瞎眼爷爷相依为命的少女解围惹上了那群混混。 前辈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愿意对人伸出援手的人也该在需要时得到他人的援助。只是我也恩怨缠身,帮不了你太多。” 通过谈话,他得知前辈的师尊死得莫名,而他这几百年都在为查清真相奔波。 他们在天亮时分开,奔向各自的命运。 此后数百年,他凭借前辈教的两招多次死里逃生。 真是可笑,一个只有一天一夜交集的陌生前辈传授他的剑法,比他在紫云川三百年,那个所谓的师父教他所有术法都有用。 公皙靳发迹后也有意寻找前辈,但沿着黄沙中残留的痕迹追寻了好几月,最终只确认了对方已经战亡。 前别终究还是倒在了追寻真相的路上。 他问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他寻找前辈并非单纯为了报恩。 当时公皙靳已经成了邪道共主,他原以为自己能很好地约束好邪道各派,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们依旧在做恶事,依旧在伤害无辜的人。 他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他想找到前辈把自己多年的经历讲给他听,想知道在这位通透又明大义的前辈眼中,自己到底是对得多,还是错得多。 如果是对的多,他就有勇气面对未来,并尝试去改变。 如果是错得多…… 他希望由前辈来了结自己。 但对方死了,得知这一事实的他,断了对人世的最后一点念想,回去后便开始了丧心病狂、肆无忌惮的扩张。 试图以这种方式自毁。 后面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 把一个陌生人当念想或许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却是事实。 他活了许多年,只有这个连全名都不知道的前辈让他感受到了最纯粹的善意与温暖。 如果这个云霄派真的是那位前辈的宗门,他岂不是能再见前辈一面,而非在几百年后去大漠赌那场可能的邂逅? 抱着这样的想法,公皙靳果断填下了“云霄”二字。 …… 结果很快统计了出来。 填云霄的只有三人。 说来都是泪,在鹤云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云霄被天利三十八院分到了甲组,也就是排名要求最高的一组。 自得知此事起,他就知道这次选徒不会顺利了。 毕竟能取得甲组要求成绩的都是优秀苗子,谁会选一个听都没听过的门派? 能有三人填已经大大超过他的期待了。 不过其中有一人是因为自信能进入心仪门派,便在剩下的地方随便填了几个门派凑数,云霄便是之一 值得安慰的是另外两个填了云霄的求仙者都把云霄当成了首要志向。接下来鹤云栎便需要从中挑选一个人收入门下。 ——因为他们的收徒名额只有一个。 陆长见倒不是不想多收两个,但因为是第一次提交申请,意向表填得磕磕绊绊,根本不知道还要填写收徒名额。 而没填写名额的情况下都是默认只收一人。 至于为何在排名明确的情况下还能挑选,这就要牵扯到天利三十八院的详细制度了。 选徒大比以公平为先,大体上都是名次高者优先录取。但也在里面给了门派一定三十分的自主裁量权。 门派可以在选徒时将这三十分给予喜欢的弟子,在分差不大的情况下可以帮助求仙者逆袭。 云霄派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被选的两人一个是鹤云栎关注了许久的公皙靳;另一个只有小名“松松”,年龄五岁。 两人分数相差只有十七分,名次相差两名。 现在鹤云栎就需要决定要不要把分数赠给排名更低的公皙靳。 他初步倾向于赠与。 除了因为公皙靳疑似男主的身份,也是因为松松的年龄让他产生了顾虑: 五岁也太小了。这个年纪就能取得丙组第一,以后必定有更大的成就。怎么会选云霄派呢? 会不会是孩子不懂个中门道,瞎选的? 要不把他拒了? 别耽误孩子前途。 然而这个念头在松松出现时产生了动摇。 五岁的孩子身子短,四肢也短。人小小的,却偏生有派高人气势。风云不动,目下无尘,似乎万物都入不了眼界。 看人时更是冷淡疏远,仿佛在观察一个傻子。 这神态气质怎么瞧怎么眼熟,怎么瞧怎么可爱。 就在此时,幼童也抬起头,看向鹤云栎的方向。 鹤云栎稍微紧张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现在身处天利三十八院专门为各门派准备的茶室里,外面看不到内中情况,便也放松下来。 他悄悄扯了扯应岁与的袖子:“师父,你看那个孩子!就是那个最小的。” 孩童松松与应岁与同时一僵:被看出来了? 弟子的下一句话让他放松了下来。 “是不是特别可爱!” 应岁与强压着笑意,反问:“哪里可爱?” “哪里都可爱。” 第176章 尤其是神态,特别有趣,和个小大人一样。 “为师倒觉得他只有模样可爱。” 鹤云栎:“是师父要求太高了。” 应岁与想了想,点头赞同:“也是。这么多年,为师也只认为一个孩子配得上‘特别可爱’这一形容。” “谁?”鹤云栎颇为好奇。 感觉不像是叶清,但总不会是小师弟吧? 应岁与看着他并不回答。 在安静的对视中,鹤云栎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跳骤然加速。他匆忙转过头。 师父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个? 是的话干嘛不直说? 接着,鹤云栎又收回了自己的话。 还是不要直说了,单是暗示已经够让他心慌了。要明说,他怕一个控制不住,直接把心意全向师父说了。 鹤云栎强作镇定,继续将目光放在由天利三十八院弟子引领着朝这边走来的孩童松松身上。 可看着看着他却叹起了气:为什么是个男孩儿?不符合大师伯的收徒要求啊。 否则,他还能说服自己放弃疑似男主的公皙靳。 虽然这样想着,他的眼神还是落在幼童身上,根本不舍得挪开。 第62章 入围弟子们跟着接引, 来到了天利三十八院分别为各门派选徒准备的会谈厅。 公皙靳没想到“籍籍无名”的云霄派也有人和自己抢。他打量起自己的“竞争对手”—— 一个换牙期都没到,大概率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儿。 他记得前世入围者中并没有这个孩童,是重生带来的连锁反应, 还是除了他的重生之外, 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变数? 不过他并没有很紧张, 自己虽然名次比孩童低。但气度、眼界、学士可都是邪道主君的配置。 那三十分的印象分,他手到擒来。 鹤云栎坐在上位, 仔细看过两人的详细资料。 公皙靳很契合男主的配置, 先天雷系单灵根,天品。绝顶天赋。也是这一项的成绩拉着,使他纵使在另外两项里表现糟糕, 总成绩依旧是丙等第三。 再看另一个孩子, 想不到也是一个先天天品单灵根。一场比试出了两个绝品灵根, 还都报了云霄派, 鹤云栎受宠若惊。 不过这孩子是罕见的“天寒之体”。 “天寒之体”并不是什么东西,这一体质对灵气兼容极差, 哪怕灵根上佳修行效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因而松松虽在另外两项测验里表现出了他这个年纪少见的优秀, 依旧只有丙等。 惋惜之余, 鹤云栎也暗叹这个体质可真有男主的味道。 心里已经有了倾向,但他还要考虑如何为加分找个合理理由。 可不能伤到孩子的自尊心。 再看一眼志向单, 也是只填了云霄派啊。鹤云栎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你们怎么看待修行?”他决定先走个过场,出个面试题, 以表示有在认真考核两人。 公皙靳总不可能连个五岁小孩儿都比不过吧。 怎么看待修行? 这个问题让公皙靳无话可说。 或许他一开始还有梦想, 但在经历那样的人生后他对人世只剩厌弃, 对修行也不再有期待, 继续仙途只是因为习惯而已。 他说了一个极其含糊的答案:“修行所求不过逍遥长生,逃脱属于凡人的苦厄天命。” 轮到松松了。他奶声奶气, 但口齿清晰回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这天,再也掌控不了我,这地,再也束缚不了我。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青帝不丈夫。” 在 他人耳中有些嚣张可笑的话,在鹤云栎耳中却如惊雷炸开。 这不都是男主才会说的经典台词吗? 他重新审视起松松的资料—— 无父无母,身世曲折; 灵根绝佳的同时又具有天寒之体这样的特殊体质; 还有标志性的台词。 条件全部符合,松松就是男主! 难怪他说这么合眼缘,越看越喜欢。 一个疑似男主,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主,该选哪个很明显了。 鹤云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样一来,他又面临新的问题:如何在不破坏公皙靳对云霄派印象的前提下拒绝他的申请。 成绩是个合理的理由。 但如果公皙靳真是重生男主,那这个理由还不够。 “重生”类主角很特别,他们带着前一世的阅历和深重的仇恨,身上的恩怨纠葛很深,心思也极为复杂。正常的理由未必能获得他们的理解。 要找到合适的拒绝方式,就要先弄明白对方选择云霄的理由。 鹤云栎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何选择了云霄?” 这种事说真话也没关系。 公皙靳回道:“云霄派中有一位让我敬仰的前辈。” 云霄有他认识的人?哪位同门结的因果? 虽不解内情,但这对鹤云栎来说是个好消息。 既然公皙靳对云霄有好感,那就应该不会为合理的拒绝,恨上云霄。换而言之,如果他因此就嫉恨云霄,那么即使他是男主,也并非可以往来的对象。 而孩童松松的答案就直白多了:“我喜欢掌门!” 公皙靳震惊看向松松:这小子作弊! 大意了!谁能想到小小年纪的人这么会拍马屁? 第177章 他要不要也说两句补救一下? 但拉不下邪君的脸面啊。 鹤云栎则诧异:这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自己? 想着可能是在公开场合遇见过,他也没有过多追究。 喜欢的孩子也喜欢自己。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鹤云栎笑意堆满眼底,几乎要溢出来。 但因为公皙靳还看着,只能强行忍下。 不过这也给他带来些许甜蜜的苦恼:这孩子这样回答很容易让自己最后选择他的行为像徇私啊。 他强行板起脸:“你连我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都不知道,就敢说喜欢我?” 松松倔强强调:“我是认真的。” “若是认真的话,就不要这么轻易说出来。” 鹤云栎一本正经地教诲,浑然忘记了自己方才也是一看到这孩子就满心喜欢。 他扭头对一旁的天利三十八院弟子吩咐:“我有决定了。请先把松松带到隔壁等候吧。” 弟子上前,请走了松松。 房间内只剩下鹤云栎和公皙靳。 “你和松松都很不错,教我实在难以抉择。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按成绩录取。”鹤云栎拿出一瓶洗髓丹放在桌上,推给公皙靳,“感谢少侠的厚爱。这几天也辛苦了,这瓶洗髓丹作为云霄的一点心意,希望少侠能收下,祝少侠能在明天的二选中拜得更心仪的宗门。” 公皙靳没想到自己会被淘汰。 他,堂堂邪道主君,修为一度达到合体初期的顶尖人物,竟然在面谈中被一个小屁孩比了下去! 自从他决心在邪道一路走到黑后,便再未遭受过这般挫败。 很好! 云霄派! 你成功吸引到本邪君的注意力了! …… 送走公皙靳后,鹤云栎来到松松等候的房间。 “你是来淘汰我的吗?”松松失落问道。 虽然在面谈时镇定自若,但毕竟只是“五岁”的孩子,在面对失败时难免伤心。 鹤云栎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不。以后我就是你的掌门了。” 松松不可置信,由悲转喜,干脆利落地唤了一声:“师父!” 鹤云栎忍俊不禁,纠正:“是掌门。” 松松骤起小小的眉头,不解反问:“我说我喜欢你,你也接受了。你不做我师父吗?” 鹤云栎哑然。 他莫名有一种只要自己拒绝了,就成了渣男的感觉。 他耐心解释:“不是这样的。我还没有收徒资格,只是代门内师长来收徒的。门内还有几位很厉害的师长,你见过他们再决定师父也不迟。” 松松坚定摇头:“我只要你做我师父!” “为什么非要我不可?” 松松鼓起脸,看起来有些生气:“你们大人总不把别人的话当真,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你,你还问我为什么?” 鹤云栎哑然,他竟被一个五岁的孩子驳倒了。 年纪不大,却颇有自己的主见,根本没办法忽悠他。 鹤云栎略作犹豫,终究敌不过心里对松松的喜爱:“好吧。我做你的师父。” 孩子年纪还小,多等几年也没关系,可以先教着,等自己出师了再录籍。 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也是从叶清一事中学来的。 鹤云栎:“既然认了师父,我也该给你见面礼了。有没有想要的?” 松松几乎没有犹豫,提了一个要求:“师父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毕竟没有人会叫松松这种大名。” 实在人小鬼大。不过话也在理。鹤云栎问他:“你记得自己的姓吗?” 松松摇头。 “那跟师父姓怎么样?” “好!” 鹤云栎绞尽脑汁,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终灵光一闪:“鹤松松怎么样?” 松松沉默了。 在茶室等弟子的应岁与也沉默了。 是他失策,在提要求前,他应该把弟子的取名水平纳入考虑。 在拒绝这个名字,伤害弟子的感情和接受这个用尽心意,但依旧潦草且不合审美的名字间,应岁与选择第三条—— “鹤廷松?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师父!” 鹤云栎困惑:他说的明明是鹤松松啊。 不过转念一想,孩子这么高兴,将错就错吧。鹤廷松听起来也不错。 以后鹤松松就当小名! “你还有个师祖,在茶室等候。我们现在去见他吧。” 鹤松松,不对,鹤廷松点了点头。 离开会谈厅没多远,松松越走越慢。 鹤云栎停下脚步关心:“怎么了?” 松松一脸沮丧:“我的腿太短了。” 鹤云栎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走得太快了。 他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经验。不过他会及时改进:“那师父抱你?” 松松点头。 鹤云栎把人抱了起来:好软,和想象中一样。 路上,他问了些松松的家庭情况。谈话间,已经到了茶室。 鹤云栎将松松放下,牵着他的手来到应岁与面前:“师父,我收了一个弟子。叫松松,今年五岁。” 见应岁与没有提违规收徒的事,他忙提醒松松,“松松,叫师祖!” 不料松松往他怀里一钻,不肯说话了。 “怎么了?不要害羞。” 第178章 松松的嘴轻微蠕动,鹤云栎仔细去听,说的是:“我不要他当我师祖,我不喜欢他。” 鹤云栎愣住了。 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以应岁与的修为自然也听到了,他“苦涩”一笑:“看来为师被嫌弃了呢。” 怕松松说出更多不中听的话,鹤云栎捂住他的嘴:“师父千万不要这样想。小孩子的表达能力有限,松松未必真是这个意思。 弟子会和他谈谈的。” “为师先回去了。”应岁与走到他面前,安慰,“没关系的,缘分强求不得,为师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如此轻淡的反应,反教鹤云栎更愧疚了。 明明是师父被无礼对待,却还要来安慰他。 他放下松松,蹲下身,与幼童平视:“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松松埋着脑袋,并不说话。 考虑到自己的态度可能吓到了他,鹤云栎换了更温和的语气:“你为什么不要师祖?那是师祖,是师父敬爱的师父啊。” 松松依旧不回应。 鹤云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收徒就遇到了“祖孙”不合的情况。如果是一个排 斥师父的徒弟,自己可能无法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孩子一直不说话也没办法。 虽然很残忍,但有的态度不得不事先表明。 他半恐吓半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确实无法接受我的师父,那我也可能做不了你的师父了。这不是你的过错,只是我们不合适。你还可以在门内的其他师长间……” 从鹤云栎说出“做不了你师父”时,才离开不远的应岁与便已顿住了脚步,后面的话也顾不上再听。 虽然料到弟子终究会选择自己,但如此直白地表态,还是让他意外。 ——他以为,以弟子的性格会采取更委婉温柔的方式。 复杂的心绪最终沉淀为纯粹的喜悦。而这,源于意识到了鹤云栎比他以为的,更在乎他。 茶室内,被这么一吓,松松红了眼眶,慌忙辩解:“师父别不要我!我没有讨厌师祖!我会努力喜欢师祖的!师父别丢掉我!” 鹤云栎当然不会不负责地,才收了弟子就贸然把人丢掉,他只是想撬开松松的嘴。 既然松松开了口,他再度耐心发问:“那你为什么又要说那样的话呢?” 松松哽咽着说出了理由:“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我感觉他不喜欢我。师父喜欢我,我也喜欢师父;但师祖不喜欢我,我不敢喜欢他,我怕惹他讨厌。” 原来是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鹤云栎这才松了一口气,柔声解释:“怎么会呢?师祖之前可是对师父夸过你可爱啊。” 松松依旧心存怀疑:“可他为什么会那样看我?他看我时的目光和看师父时截然不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被欢迎的人。” 鹤云栎很惊讶。 惊讶于这个孩子的敏锐,竟然感受到师父深层的情绪。 应岁与确实不是能轻易接受他人的类型。对于还没被肯定的人,他即使表面笑意盈盈,礼数周到,骨子里也是冷淡疏离的。 但为了孩子的心灵和“祖孙”关系,这事自然不能认。 鹤云栎安慰:“师祖他对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模样,这并不代表他就讨厌你。可能你太累导致误解,这几天好辛苦是不是?” 松松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真的吗?”松松怀疑道。 鹤云栎保证:“真的。” 他会在松松醒来之前把问题解决。 鹤云栎将松松带回客舍,安置在空余的房间中,吃饭、洗澡……一切收拾妥当后,他照顾着松松睡下。 看他要走,松松拉住他的袖子:“师父陪我。” “师父还有事要做。” 但面对孩童殷切渴求的目光,鹤云栎退让了:“那师父守着你睡着,好不好?” “师父办完事还要回来哦。” 鹤云栎:“好。” 松松这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守着松松睡着后,鹤云栎离开房间,敲响了应岁与的房门。 “进来。” 应岁与正在泡茶,但神态动作颇为心不在焉。 “那孩子睡了?” 鹤云栎:“嗯。” 应岁与放下茶具,怅惘感叹:“为师如何也没想到,会被你的弟子讨厌。” 他双眸沉寂,神情失落,仿佛真是一个受了伤的长辈: “听说孩子最容易看出情绪,或许是为师流于表面的喜爱被他看了出来吧。 为师一直都不擅长建立良好关系。对徒儿来说轻而易举的事,为师却总是做得一团糟。 虽然努力尝试爱屋及乌,但真的很难啊。” 这样子简直要把鹤云栎心疼坏了:“师父没有过错,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补充道,“也不是松松的过错。是弟子没有在做决定前考虑周全。” 归根究底,原因都在他。 如果不是他行事贸然,松松不会这么委屈,应岁与也不用勉强自己突然接受一个陌生孩子做徒孙。 “松松其实没有讨厌师父!”他解释,“弟子问过了,他只是害怕师父。应该是小孩子对强势人物本能的畏惧。弟子相信,只要让松松和师父多相处,情况会变好的。” 第179章 “多相处,真的有用吗?” 应岁与迟疑问道,仿佛真是一个想要和晚辈亲近的长者。 鹤云栎坚定保证:“一定会的!” 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缓和两人的关系。 应岁与弯眼:“那为师相信徒儿。” 见他揉额头,鹤云栎紧张起来:“师父的头疼又复发了吗?” “有一点。” 鹤云栎绕过去,给他揉起额头。 应岁与享受着弟子的服侍:“有徒儿在身边就好多了。” “那我今晚守着师父吧。” 考虑到松松已经睡着,鹤云栎觉得明天早上回去也没有关系。 师父的头疼因他而起,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留下来陪他? 为弟子的关心甜蜜之余,应岁与也想到了鹤云栎给“松松”的承诺。心下瞬间生出千百个主意—— 补偿了师父,徒弟那头要怎么办呢? 第63章 凌晨, 待应岁与休息后,鹤云栎轻声离开,来到松松房门前。 他推开一条门缝, 打算瞧一眼弟子睡得如何便离开, 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亮的眼。 松松抱着被子缩在床脚, 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盯着门口。 瞧见鹤云栎,他哒哒跑下床, 拉住他的衣角, 像是怕他突然消失:“师父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的嗓音发哑,明显是受凉了。 鹤云栎蹲下身,摸了摸他身上, 确实有些凉。他赶紧将人抱起, 塞进被窝。 “什么时候醒的?” 松松抓着被子边缘, 怯怯回道:“师父走后一会儿。” 也就是说根本没睡。 “既然没睡, 为何不来找为师?” 就这么干巴巴等到后半夜吗?要是他不回来呢? “师父让我乖乖休息,去找师父不就被师父发现我刚才是在装睡了?我才没那么笨。”松松颇为骄傲地回道, 似乎真觉得自己这个做法聪明极了。 这“聪明”有作用, 但不大, 还不是自己把“真相”说了出来? 鹤云栎一时不知是心疼还是好笑,只觉得弟子实在可怜又可爱:“你不怪师父回来迟了?” “师父没有来迟。”松松为他辩解道, “师父说会回来,又没说时候。不管早迟, 回来了就不算来迟。” 孩童说着低下眼, 满是愧疚:“可我没遵守对师父的承诺, 没有好好睡觉。对不起。” 辛苦等到半夜, 却不愿苛责失约的他,还将过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鹤云栎不知道要如何怜惜这个懂事的孩子。 松松扯了扯他的衣角, 弱弱请求:“虽然我犯了错,但我还是想师父抱着我睡。这张床太大了,我的年纪还没办法单独在这么大的床上睡着。” 本来还在心疼的鹤云栎转眼就被他这副小大人的语气逗笑了。 他将松松用被子裹住抱进怀里。 孩童躺在他怀里,眼皮开始打架。 黑暗中,鹤云栎忍不住低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为师今晚没有回来,你又要怎么办呢?” 若不是突然想到来看看,他很可能天亮前都不会来。 松松强撑困意,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会难过,但就一小会儿,也不会怪师父。师父在我这里有很多很多次机会。” “很多很多次是多少次?” “一千次。” 这估计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数目了吧。 鹤云栎又问:“那如果一千次满了呢?” 松松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我就再给师父一千次!” 鹤云栎仿佛吃了糖,心头被怜爱填满。 他暗暗下定决心,不会再使用弟子给的这种机会。但想了想,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或许,会再用一次或者两次? 距离天亮也没两个时辰了,鹤云栎决定留下来。 他掖好弟子的被子,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 迷蒙中房间门被人打开,天已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中应岁与坐在床前,看着他与松松。 “师父!” 鹤云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松松还在睡,他声音压得很低。 应岁与也低声回道:“为师醒来没有看到你,吓了好一跳呢。” 说好陪师父,结果半夜跑掉,还被在另一张床上抓住的鹤云栎很是心虚,弱弱解释:“松松睡不着,弟子来陪他。” “可为师离了你也睡不着呢。” 幽微的目光似乎在问他:这要怎么办呢? 师父,是在和松松吃醋? 会不会是他理解错了? 鹤云栎想了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掀开被窝:“要不师父在这里睡会儿吧。松松这么小,应该挤得下。” 应岁与盯着被窝中的景象看了片刻,轻笑着拒绝:“天快亮了,为师就不睡了。下回再邀请为师吧。” 他走后,鹤云栎也看了被窝里一眼。 为了不咯到松松,他睡了没一会儿便把衣服和配饰都除了,当前头发半散不散,中衣半敞不敞。而松松枕在他肚子上,睡得香甜。 景象温馨,但私密。 方才,他就是以这副模样邀请师父上床睡觉? 鹤云栎如遭雷击。 要知道,除了师父重伤苏醒那次,他陪师父睡觉都是坐着,最多在床边躺一躺,从没脱衣服。 第180章 难怪师父会拒绝。 怎么可能会同意!这也太不规矩了! 鹤云栎彻底清醒了,把通红的脸缩进被窝。 ——他刚才都在说什么啊。 不过,那句“下回再邀请为师吧”是什么意思? 鹤云栎赶紧摇摇脑袋,他不但逾越,还肖想师父给自己递暗示,简直罪大恶极。 一直等到松松醒来,还窝在被窝里,心里的窘迫并未见好。 他还没做好出去见师父的心理准备。 但弟子都在揉着惺忪的眼穿衣服了,他也不能一直当“缩头乌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穿戴。 …… 鹤云栎牵着松松走出房门。 见到应岁与,他不禁紧张起来,耳朵也有些发热,但看师父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将早上的事放在心上,便也放松下来。 他拿不准是否要再让松松叫师祖。 他怕松松依旧抵制,使得他两头游说下有所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师祖。”松松自己主动唤了一声,虽然听起来很勉强,但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嗯。”应岁与应下。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应岁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虽然很享受弟子的关心,但也不能一直让弟子左右为难,忧心着急。 他走到松松面前,伸出右手。 松松迟疑了一下,将小手放进了大手里。 这副场景在鹤云栎看来便是师父为了他在主动向松松释放善意,而松松也听了他的话在尝试接受师父。一大一小两在为了他和谐相处的事实,教他感觉心头被暖意包围。 但松松似乎还有意见,低声嘀咕:“如果是师父就会抱我走。我的腿太短了,真的很不擅长走路。” 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在暗示师父抱他? 做人要会见好就收! 鹤云栎哄骗道:“不自己走路腿就会一直短下去哦。” 松松反驳:“才不会。” 应岁与蹲下身,将松松抱了起来。鹤云栎意外:师父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这样可以了?”应岁与问松松。 松松自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勉强吧。没有师父身上香香。” 不要再得寸进尺了!鹤云栎在心底祈求。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弟子对自己以外的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可爱”。 好在师父没有计较。 不过也只有松松了,换了其他人如此“不识好歹”,只怕师父已经松开手,任由人摔地上了。 ——该结论由幼年的小师弟亲身试验得出。 应岁与将左手递到鹤云栎面前:“为师还有一只手。” 不知为何,明明被师父牵过许多次,但唯独这次,被松松黑亮的眼盯着,鹤云栎有些“做贼心虚”。 毕竟,他对师父的心思可并不纯洁。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应岁与调侃:“徒儿也要抱吗?也不是不可以,虽然高了些,但为师应该能抱起来。” 虽然是玩笑语气,但沉静幽深眼神仿佛在问:要不要试试? 鹤云栎忙将手递了过去:“不用了,弟子又不是松松。” “鹤廷松。”像是怕自己大名丢了,松松向应岁与郑重强调,“松松只是小名,我的大名是鹤廷松。” 应岁与很给面子地回应:“嗯。记住了。” “我告诉了师祖我的名字,师祖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应岁与。” 松松侧头想了想,惊喜道:“我们合起来是松鹤延年唉!” 鹤云栎一愣,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师父的名“岁与”,意为年岁长与,确实有“延年”的意思。 这个名字是谁给师父的呢? 鹤云栎摇摇头,甩掉这个追究下去或许不会愉快的问题,继续一脸满足地旁观“祖孙”俩的互动。 一路上,松松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鹤云栎不厌其烦地一个个解释。还时不时装作不会答,将问题丢个应岁与。而应岁与虽然兴致缺缺,但也会给弟子面子,精准地给出答案。 鹤云栎也不是真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想让松松瞧瞧“他师祖”的聪明博学。最终也如愿看到弟子瞧师父的眼神由开始的疏离忍耐,渐渐变得有了光芒。 花园中,正在洒扫的天利三十八院弟子看着说笑走过的三人,悄悄推了推身边的同僚:“这是哪个门派的一家三口?” …… 虽说准备今天返回宗门,但三人并未一早就启程,鹤云栎刻意留到了中午,直到二选的结果出来。 他并未在二选名单中找到公皙靳的名字,看来昨天被拒绝后公皙靳并未参加二选。 这是认定了云霄派? 他托应岁与带松松去食肆吃午饭,自己则折转来到入围弟子的住宿区。 刚到便听闻一阵吵闹,有人似乎先他一步找到了公皙靳。 “就要回去了吗?” 一个浑身是伤,缠满绷带的少年拦住从房间中走出的公皙靳。 鹤云栎记得他,是那天被掐脖子的那个,叫柳文贤。伤是试炼中留下的,而他的成绩是……甲等第一。 柳文贤天赋算不得多好,却在试炼中超常发挥,成了黑马。以超过第二名三十一分的成绩拜入了紫云川一位名叫辛慈的长老名下。 第181章 可谓是这次大比中风头最盛的人物。 一步登天的柳文贤眉十分得意。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不就来找“老对头”炫耀了。 柳文贤自认处处比公皙靳优秀,但大部分同伴总是更听公皙靳的。自公皙靳加入小团体后,他就始终被压着一头。长久的嫉恨不忿使得他暗暗将公皙靳视作了眼中钉。 他居高临下对公皙靳感叹:“人生的境遇就是这么奇妙,几天前我们还是同伴,转眼命运却有了这么大区别。我如了愿,你却要回乡。 其实乡下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只能种田,但日子安稳。希望以后你能认清自己的能力地位,本 分种田。” 而这副场景给了鹤云栎强烈的既视感。 这不是就是炮灰嘲讽男主的桥段吗? 就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于退婚流,“我命由我不由天”之于升级流,此类炮灰反派式人物也是男主标配。 老套,但经典。 柳文贤的出现,使得鹤云栎对公皙靳男主身份的确信从五成上升到了六成。 按照他理解的话本套路,接下来就该是打脸了。 会一个柳文贤八辈子也够不上的大人物现身,对公皙靳纳头便拜,高呼“龙王”。 但鹤云栎左看右看也没有瞧见什么大人物,只能继续低调观察事态发展。 ——可能是欲扬先抑,想要多“抑”一段时间。 听了柳文贤的讽刺,公皙靳并没有露其期待的挫败或愤怒,只是迈开脚步,朝他走了几步。 不久前才差点被掐死的柳文贤慌了神,连忙后退:“你做什么?这里是天利三十八院,不要胡来啊你!” 公皙靳冷笑:“我一个落选的疯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选不上又和我无关!”柳文贤不敢再嘲讽,但看了看左右又不敢露怯,于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只是来关心你,却不想你这么不识好歹。简直狗咬吕洞宾,我们走!” 说罢转头落荒而逃。 几个铁杆跟班也赶紧追了上去。 鹤云栎陷入沉默。 刚才还在期待打脸,转眼柳文贤就自己跑了。 略微有点潦草了。 过于疲软,不够爽快的事情发展让鹤云栎对公皙靳男主身份的确信降低了半成。 留下来的人分别与公皙靳说了些话,有劝慰的,有给他出主意的,但他们都陆续地走了,最后只剩一个干瘦少年。 少年叫孙杉,这次没有入选,打算回乡,留下来是等公皙靳一起下山。 除了刻意把柳文贤送入紫云川外。 对于没有背叛过他的旧识,公皙靳在试炼中则是能帮就帮,助他们取得了更好名次,拜入如意山门。唯有这位孙杉实在没有天赋,入了仙门也只会受罪,还是不要勉强了。 孙杉犹豫片刻,决定将知道“真相”说出来:“我听李思他们说了,是柳文贤在散布你发疯的谣言。那些宗门定是受了蒙蔽才没选你。你天赋这么好,不要放弃,明年再来,一定能考上。” 他并不知道公皙靳只报了云霄,以为公皙靳是被谣言影响才落选的。 笨拙但真心的安慰。 公皙靳虽不需要,却也不能否认这份心意。 人走得差不多了,鹤云栎款步上前。 公皙靳觉察动静,也看向他。 鹤云栎解释前来的缘由:“我看了二轮名单,发现你并没有拜入其他宗门。今后作何打算?” 看到他,公皙靳就想起了昨天被一个五岁小儿打败的事,自尊心又在隐隐作痛了。 “天大地大,自有我来去。” “不嫌弃的话,来云霄做记名弟子如何?” 鹤云栎之前就有此打算,但考虑到公皙靳还有二选,在别人有机会的情况下,提出“记名弟子”的建议,太不尊重人了,因而便等到了今天。 公皙靳不嫌弃,如何说云霄也是前辈的宗门。 只是他身为邪君的自尊心不允许。 以为公皙靳在犹豫,鹤云栎进一步保证:“不用担心,我派不会对记名弟子的去留做任何限制。你可以在我派安心准备下一次大比,期间有其他打算,也可随时离去。” 公皙靳还是拉不下脸。 他是邪君唉!怎么可能是别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如果是前辈来邀请他,他也不是不能委屈委屈。 但面前这位掌门…… 托辛慈的福,他如今对所有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类型的人都敬谢不敏。 一旁的孙杉觉得这个提议埋没了自己同伴,激动道:“公皙靳的天赋可不止做记名弟子!前辈既然赏识,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鹤云栎没有回应这个答应不了的要求,开始谈待遇:“我派对弟子一视同仁,无论记名还是正式,在宗门待遇上是一样的。 每月保底一千灵石月俸。如果担任职务还会根据工作量补贴五百到三千不等的额外月俸。 公派开销全部报销,并根据时间补以休假。 除每月的四天休沐外,每年还有两个月探亲假,满十年涨到三个月。” 一开始还替公皙靳打抱不平的孙杉渐渐沉默下来。 这叫记名弟子? 单论宗门待遇,大部分二流宗门的正式弟子都未必比得上。 第182章 “我派产业不多。名下有一间主营丹药的商铺,可以给门内弟子提供自用丹药。一到五阶丹药原则上没有限制,六七阶可以按份额申领。 至于修行,我派有提供近百种法门的基础心法和术法秘籍,可随意阅览。 这样的条件还能接受吗?” 孙杉开始后悔了。 ——他承认他刚才说话的方式有些鲁莽,希望前辈不要误解他的意思,他的本意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也去做个记名弟子? 但仔细想想自己惨不忍睹的天赋他就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还是回去种田吧。 这个人好像真的很想他去,公皙靳的自尊心得到了微微的满足,绝不是因为那看起来还不错的待遇。他提出要求:“月俸,我要双倍。” 鹤云栎没有考虑便摇头拒绝:“我不能同意。我派待弟子不分高低。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这次公皙靳没有不满,反对云霄派的观感更好了—— 不愧是前辈的门派,底蕴深厚,大气公正。 他刚感叹完,便听鹤云栎道:“不过我可以给你设一个专门职位,宗门待遇照常,我自掏腰包每月给你补五千,如何?” 毕竟是男主(五成半疑是),还是要给点特殊待遇的。 才夸完云霄“大气公正”的公皙靳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诚意真的很足。 因为拒绝烧杀抢掠,又缺乏正经的赚钱去到,前世的公皙靳即使在势力最大的时候,手头也并不宽裕。过去一直勒紧裤腰带给下属发钱,终于也有轮到他领钱的一天了! 一千月俸不能让邪道主君折腰,但六千可以! 公皙靳指了指身边的孙杉:“我可以去,但要算上他。” 虽说孙杉不适合入仙道,但如果能在这样待遇优渥的宗门内赚钱养老,怎么都比回去种田强。 孙杉没想到公皙靳会在这时候帮自己一把,毕竟在团体里他和公皙靳的关系可算不上熟稔。 公皙靳对孙杉的印象确实很淡了,只记得是个笨蛋老好人。但只要是对他抱有善意的故人,他都不介意拉一把。 鹤云栎很高兴见男主(五成半疑似)良善的一面,因而爽快答应:“这个没问题。” …… 在等待新收的两位记名弟子收拾包袱的间隙,鹤云栎终于开始心虚了。 因为没收到女弟子。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没人报名,到哪去收? 再说,三个男弟子,应该能抵过一个女弟子了吧。 再再说,他作为掌门连收一个徒弟和两个记名弟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鹤云栎暗暗给自己壮着胆气。 大师伯要是不高兴,他就…… 他就多哄哄。 大不了给大师伯做点好吃的? 心里正嘀咕着,几位院判们神色匆匆走过旁边的廊道。 鹤云栎疑惑:出事了? 之前接待过他们的高院判瞧见了他,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鹤掌门回云霄是不是必须经过茂州?” “没错,怎么了?” “如果掌门没有其他事务的话,就尽快走吧,之后怕是不好走了。” 出大事了? 在鹤云栎的追问下,高院判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昨天晚上,掣雷山庄被灭门了。因为是家主寿宴,家族里的人都回来贺寿了,上下二十多口,除了三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无一幸免。” 鹤云栎听得心惊肉跳:“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凶手确定了吗?” “还没有。但根据紫云川那位丹圣的勘验,掣雷山庄众人死于一种只针对他们血脉的特殊毒药。凶手的用毒手段极为高明。” 能针对血脉调制毒药,何等恐怖的用毒能力! 高院判光是想起来都觉得背后生寒。 鹤云栎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宇文佾。 ——会是这个人干的吗? 第64章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 鹤云栎便没有将心中猜想说出来。 想到二师伯和三师弟还在茂州,他 赶紧拿出玉简询问牧夜声的情况,但发送过去的音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骆九衢那头也是同样。 不知道是有事耽搁, 没空看玉简, 还是已经离开了玉简能接收的范围。 虽然担心, 但在联络不到人的情况下,也只能相信二师伯的本事了。 好在之前跟二师伯说起过宇文佾其人, 有准备的情况下, 即使遇到,应该也没那么容易着道儿。 …… 青波湖上,鹤云栎望着远方湖面, 出茂州的关卡已经被封了。他们这两天怕是都要留在茂州了, 只能期待凶手早点被抓到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就说来话长了。 按照原本计划, 他们如果乘坐飞行法器,以最快速度赶路, 刚好能赶在封关前离开茂州。但启程后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公皙靳, 这位疑似的重生男主, 重度恐高! 为了面子,公皙靳上车前一直憋着没有说, 强撑了半天,终于晕了过去。 一检查才发现他浑身冰凉, 心跳极快。 喂了些丹药, 但作用不大。 最后他们只能放弃飞行法器, 包了一条客船。 慢点就慢点了, 总比搞出一条人命好。 第183章 鹤云栎不禁暗想:如果真有前一世,那当时的公皙靳是靠什么赶路的?两条腿吗? 虽说学了缩地成寸的术法也不会很慢, 但每次出门都风尘仆仆,到了地方还要特地找个地方换衣服,想想就很麻烦。 ——讲究的云霄掌门并没有想到有些人是不会因为区区灰尘就换衣服的。 “不准说出去,说出去我给你好看!”客船厢房内,公皙靳死死抓着孙杉的袖子威胁。 孙杉觉得很无辜,见证了公皙靳狼狈模样的也不止他一个啊,为什么光逮着他说这种话? 再说,自己不说有什么用,要所有人都不说才行啊。 但公皙靳偏生无视了其他人。 因为在场他威胁得了的只有孙杉。 对于无可奈何的人就当不存在,不要自找没趣。 这是邪道主君的智慧。 是夜,安排好三个弟子,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师徒在船尾置上软席,泡上一壶茶,欣赏青波湖夜景,享受带完孩子的闲暇。 “师父觉得掣雷山庄血案的凶手会是宇文佾吗?” 应岁与看了他一眼:“想伸张正义?” 鹤云栎摇头:“不是。” 和之前不插手公皙靳和同伴争斗的理由一样。 他与云霄派都和掣雷山庄没有干系,也不了解宇文佾的背景来历,即使对宇文佾印象很差,但也不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事的凶手就是宇文佾,并且他占全责。 是非公道有奉天盟审判,他就是聊聊天。 “弟子只是觉得如果是宇文佾做的,那这和他一贯表现出来行事风格不太相符。” 他认知中的宇文佾是利益最大化思考方式。 而灭门掣雷山主这样耸人听闻、影响极坏,且必然引来全正道追捕的行为。鹤云栎从任何角度都想不出,如何让宇文佾在这件事的获益超过风险。 但除了宇文佾之外,他又想不到谁有这么精妙的毒术。 现在的修界总不可能膨胀到连这种程度的奇人都能成双成对地涌现了吧? 忽然,鹤云栎若有所感,朝黑漆漆的河面望去。 傍晚的时候带了三个弟子上岸吃饭,他们的船现在停的地方离城镇并不算远,处于两个无人小岛中间的狭窄水域,安静偏僻。 而此刻,一个漂浮的黑影正顺水而来。 “师父,河面上是什么?” 鹤云栎修为只有元婴,神识探视还不够精确,但应岁与应该看清了。 应岁与轻淡回道:“麻袋而已,不用管他。” 鹤云栎的神识告诉他答案并非如此,但师父这样说,他也没有反驳。 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一只会呼吸的“麻袋”沿河而来,只差把“麻烦”二字写在上面了。不过“麻袋”和“麻烦”好像也差不多,都姓“麻”。 很快,那“麻袋”飘到了他们船边,最终停在船头的位置。 安静片刻后,一只半透明的手攀上甲板,随后一双黑亮的眼睛探了上来,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停在鹤云栎身上。 对方有张让鹤云栎熟悉的清纯幼态的脸。 正是疫女。 看见鹤云栎,疫女双眸中露出惊喜的光芒,不待鹤云栎上前,便重新沉入水底,围着船绕了半圈,以同样的方式攀上来,抓住鹤云栎垂在船边的衣角,小心扯了扯。 疫女都出现了,“麻袋”是谁,很明显了。 这样都能遇到,简直是孽缘。 如此看来,宇文佾就是覆灭掣雷山庄的凶手没错了。 他似乎受了重伤,猜测是在逃亡过程中与某位厉害人物相遇,并交了手。 茂州已经封锁,如果没有新的转机,这个状态的他必定会落入奉天盟或某个正道门派手中。 疫女还在轻扯鹤云栎的衣角,执拗地想要鹤云栎跟她走,想来是要带他去看宇文佾。 由于之前在伏魔塔里的接触,她应该是把师徒俩也当成了“疫神”扈从。不过因为应岁与瞧起来太过危险,她便只敢和鹤云栎交流了。 鹤云栎装作看不懂她的意思,只伸出手,想把疫女拉上船。 疫女连连摇头以示自己并非此意。 失去了伏魔塔地气加持后,怨灵难以在现世为继。疫女虽凭借不化骨得以入道,但目前修为低下,只能短时间地凝聚出半透明的身形,也没有说话的能力。 终于她意识到对方“明白不了”自己的意思,便又沉了下去,回到宇文佾身边,想把人拖到鹤云栎面前给他看。 但她连实体都没有,如何能拖动一个活人? 鹤云栎很头疼。 他并不打算救宇文佾,在他看来任由其被奉天盟抓住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又在意疫女。 这个小姑娘一生坎坷,未曾过过半天好日子,本就够可怜了。 在被迫害致死时,她也没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天性本来就很纯善;更别说她现在没了“毒素”,也没有实体,根本没能力害人,掣雷山庄血案如何也算不到她头上。 这点奉天盟应该也能分辨,所以疫女被抓后也不会和宇文佾同罪,但未必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关入伏魔塔之类的地方。 毕竟不化骨的鬼道在当前还是被普遍认为邪道。 原以为宇文佾虽算不得好人,但至少能庇护住一个小姑娘。 第184章 没想到才不过半年,他就把自己也搞得走投无路了。 想到这里他更不想帮宇文佾了。 但鹤云栎还记得顺着水流往下有一个凡人聚居区,不能让宇文佾飘到那里,否则若再被一个凡人姑娘捡到,就又是一桩惨案 这种套路在话本里可常见了。 而且还有一个疫女的前车之鉴在这里摆着。 他对应岁与传音入密:【师父有什么打算?】 【徒儿怎么想的?】 鹤云栎说了出自己的想法:【弟子想把宇文佾挪到更偏僻的地方丢掉,但还没想到要怎么说服疫女留下来。】 留下来? 应岁与额头一抽。 确实是弟子会做的事。 【弟子先去把疫女劝上来再说。】 【为师去吧】应岁与拉住他,自己走到船边,对疫女伸出手。 疫女摇头,示意他先把宇文佾拉上去,应岁与冷冷威胁:【如果不想你的大人现在死,就乖乖听话。】 疫女明显被吓到了,目露惊恐,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应岁与将疫女拉上来,交给了甲板上的鹤云栎,吩咐:【带她进去。】 接着,转过头,和早已睁开眼的宇文佾对上了视线。 …… 应岁与的眼中充满戏谑,似乎在感叹宇文佾终于落到自己手上。 而 宇文佾被他这目光盯得浑身发毛。 发现自己遇到的是应岁与时,宇文佾的危机感比被胜殊娘娘追上,一掌打得五脏欲裂时还强烈。 他强作镇定,忍着源自伤处的巨大疼痛,强撑着爬上身下的浮板。 他不会游泳,正是靠这个才一路飘过来的。 “你刚才在对谁传音?”宇文佾靠着船身发问。 他并非真关心船上除了应岁与还有谁,只是在保持平常没话找话的状态,以免被看出心中的怯意。 应岁与并不应声,一双无波的眼在宇文佾身上移动,活像宰杀畜禽时挑选下刀处。 终究,宇文佾还是绷不住了,强调:“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方圆十里的水域都会被我的尸骨污染。有修为的或许没事,但里面那三个凡人孩子呢?” 应岁与开口了:“既然如此怕我杀你,那为何,不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呢?” 客舱内,鹤云栎将疫女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的衣着虽简朴但很整洁,只是头发很乱,不是没有打理的乱,而是因为梳头的手法过于笨拙导致的歪歪扭扭。 看发缕的走向,不是本人编的。 不会是宇文佾吧? 他提议:“我重新给你梳梳头吧!” 鹤云栎一直想事实给小姑娘编辫子,然而云霄派没有女弟子,只能干想了。 如今有了机会,他不禁手痒。 疫女点头,乖巧在他面前坐下。 在她心里把她伏魔塔中救出,带到疫神大人身边的鹤云栎是仅次于疫神大人的大好人。 即使在梳头过程中,疫女也时不时望向船头,明显是在担心宇文佾。 鹤云栎的心情就像看着亲眼长大的小姑娘不听劝,跟了一个凶行累累的罪|犯,生活艰苦,前途渺茫,但这个小姑娘不是他家的,他没资格教育啊。 直到辫子重新梳好,应岁与还没有过来。鹤云栎也和疫女一样,将目光投向船头—— 师父怎么呆了那么久? 船头,应岁与和宇文佾还在交谈。 宇文佾强撑着昏沉的意志,现在还不能晕,晕了要么醒不过来,要么醒来就在奉天盟。 虽然得到应岁与援手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想争取一线可能。 宇文佾抱怨:“说起来若非你,我也不会落至如此境地。” 如果顺利拿到母毒毒种,这次行动就会容易许多。 但因为应岁与的作梗,毒种没得到。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朱雀血炼毒。但失败了。不是配方或炼制出了错,是应岁与给的朱雀血有问题。 准备的两个计划皆不可行,寿宴这个难逢的时机又不可错过,宇文佾只能在没有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冒险行动。若非如此,他不会这么快被发现,以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我承认你手段更高一筹。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说一说,在朱雀血里动了什么手脚?” 朱雀血是至纯之物,不容外物,这也是它能防百毒的原理所在。宇文佾在检查过血的真假后便没再防备其它,因此才中了招。 应岁与冷冷讽刺:“自己没用,就不要怪材料不好。” 宇文佾以退为进:“我以为你想炫耀一下将我玩弄于鼓掌间的聪明才智。” “在愚蠢的人面前展现智慧,并不能给予人愉悦感。” 宇文佾盯着应岁与,嘲讽地笑了。 还是这副恶劣的性子啊。 ——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瞧不起别人。 他不是在表达自己对应岁与的怨恨。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目光短浅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想不通。 明明初见时,应岁与满身的戾气,眼中尽是对人世的厌弃与自我厌弃。 一个和他一样被苦厄与怨恨纠缠的人。 所以他才会注意到应岁与,缠上他,相信这人会成为自己的同类。 但谁能想到,不过百年不见,就天翻地覆。 第185章 应岁与依旧对人世不屑一顾,却不再与它为敌,活得像是一个获得了安宁幸福的人。 不该是这样! 宇文佾想不通应岁与凭什么能轻松地从红尘苦海中脱身,说将过去放下就放下。而他,却如同掉入无边海洋的人,只有不停挣扎才能维持生存,看不到未来。 他对应岁与不是憎恶,是嫉妒。 宇文佾默默将所有情绪咽下,疲惫发问:“所以,你还要不要杀我?” 从“怎么杀”变成“要不要杀”,他的自信来源于应岁与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他们有着相似的思考与行为方式。 即,决定做一件事后,并不会马上着手完成,也不会像大部分人那样选择最简单明了的路径,而周全计划,在确保达到目的的前提下,选择未必简洁,但一定获益最大的那条路。 但应岁与这次的思考时间也太长了。 选择杀他的方式用不了这么久,那只说明应岁与在犹豫。 宇文佾有一点说对了:选择杀他的方式用不了这么久。 但其他的都错了。 应岁与在想是弄死宇文佾之后怎么摆脱疫女,总之绝对不能将其带回云霄。 没入门弟子就这么疼疫女了。 入门了还得了? “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吗?”应岁与召来椅子,款款坐下,“我在拖时间,等正道来啊。” 如果能借刀,他一向是不乐意脏自己的手的,余下的时间,还能想想疫女的处理办法。 “自作多情”的宇文佾沉默了。 并再次确认了他们过往的经历在应岁与这里真的一文不值。 …… 客舱内,疫女在鹤云栎手上写着字。 她似乎才学不久,只会写简单的,还有错别字,但勉强能看出来意思。 ——大人,不,坏。他,包仇。 “你说他不是坏人,做这些是为了报仇?” 疫女点头。 鹤云栎又问:“给谁报仇?” 疫女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娘。 第65章 对于宇文佾身上的恩怨, 疫女只知大概,不知详细。鹤云栎又问了几句,没能再问出什么。 “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疫女又写了一个“娘”。 修界称呼中带这个字的只有一人:“胜殊娘娘?” 疫女点头。 鹤云栎暗想:胜殊娘娘都已经出了手, 这件事应该会很快结束吧。 他又问:“你看到过两位剑修吗?一个和我差不多高, 一个比我高一个拳头。” 疫女摇头。 看来二师伯和三师弟没有遇到宇文佾。 得知两人没有被卷入麻烦, 鹤云栎放心下来。 船头,宇文佾还在思考能让应岁与改主意的方法。 只是对于什么都不缺的丹圣来说, 很难有东西能打动他。 “我知道一处圣族遗迹。” 应岁与静静饮茶。 “我知道很多上三宗的秘密。” 应岁与不吱声。 “我可以用一件天阶法宝作为报酬。” 应岁与有了反应。 但略作思考后, 他依然选择了拒绝:“我还是更想看你遭罪啊。” …… 天蒙蒙亮,鹤云栎独自上岸给三个弟子买早饭,虽然有辟谷丹, 但鹤云栎还是想在能力范围内让他们吃好一些。 孩子们还在长身体呢。 再说, 茂州目前最危险的宇文 佾已经在客船处了, 岸上倒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因为不想引人注目, 他来得很早。 包子铺还没有开门,但已经开始做包子, 朦胧的黑夜中带着面香的蒸汽腾腾从门缝里冒出。 鹤云栎敲了敲临街的小窗, 小窗打开, 露出一张脸,一番交谈, 他买到了三人份的包子馒头。 之后又去其他几家店铺买了些吃食,给弟子们备够了两三天的食物。 就在他回去的时候, 一行人迎面走来。 领头的谢卿眠瞧见他, 很是意外:“鹤小友?” “谢掌印!” 鹤云栎有诧异, 但不多。 他们看样子是来搜查被胜殊娘娘打伤的宇文佾的。 谢卿眠神色瞧着颇为凝重, 他给了下属一个手势,让他们继续搜查, 自己则留下来与鹤云栎交谈。 “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我师父,我们才从天利三十八院参加完选徒大比回来。” 这样一说,谢卿眠便理解了鹤云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会买凡人的食物。 “想来掣雷山庄的事你们也听说了,短时间茂州怕是不能出入了。不如到白玉京的茂州分部暂住吧。” “多谢掌印美意,我和师父一起就行了。” 听他提应岁与,谢卿眠明悟:“也是。应丹圣不喜欢和官方打交道。那小心些,最好不要再单独外出,跟在你师父身边。” 虽然在私事上很多话,但对公事,谢卿眠只字未提。 鹤云栎想了想,还是关心道:“谢掌印遇到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满脸忧心,是娘娘怎么了吗?” 唯一能影响谢卿眠心神至此的也只有娘娘了。 而且,灭门案虽骇人听闻,却也不用掌印亲自参与搜捕。除非他很急,一刻也等不得。 第186章 “娘娘并没有怎样!” 谢卿眠反应颇为激烈,说完他自己都一怔:“我要继续执行公务了。”他扭头对剩下的两个随从吩咐,“你们俩,陪着鹤掌门回去。” 鹤云栎更感觉出了事。 临近停船点鹤云栎找借口支开了两人,独自回了船上。 他猜测娘娘在和宇文佾的交手中中了招,但不知道要怎么向应岁与提起这件事。 师父只怕不想从他名字里听到那个称呼。 将食物分给弟子们,又叮嘱过他们不要去甲板上后,鹤云栎找到了应岁与。 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师父知道。 看到他来,应岁与抬手拦住他的脚步,自己走了过来:【怎么了?】 依旧是用传音入密。 宇文佾就在船边,虽然看不到甲板上的情景,但如果直接交谈,他绝对会偷听。 鹤云栎简单描述了在岸上的遭遇:【我方才在岸上遇到了谢掌印在带队搜捕,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了。】 这又怎么—— 应岁与眸光一转,明白了弟子想传达信息的绝非字面那般简单。 【为师知道了。】 【阿栎。】应岁与叫住准备离开的鹤云栎,【有心了。】 鹤云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将见到的告诉了师父而已。】 应岁与摸了摸他的头:【去船舱里吧,没事不要再出来了。为师会尽快处理这件事的。】 鹤云栎回到船舱,发现松松在门后等着他。他抱起松松:“早饭吃完了吗?” “吃完了,我吃了两个大馒头。会长高高。等我长大了,我来抱师父。” 弟子的可爱驱散了麻烦带来的阴霾,鹤云栎忍俊不禁:“那师父等着了。” 目送弟子离开后,应岁与坐回船边:“你似乎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什么意思?” 宇文佾感应到了有人来,是船上那个元婴期修士,他很好奇对方是什么人。但形势比人强,为了不惹怒应岁与,他没有轻举妄动。 “白玉京掌印在亲自带队搜捕你。” “那又怎么了?” 伤痛让宇文佾的思考能力也大打折扣。 应岁与提点:“或许在为你所害的人中有谢卿眠重视的吧。” 宇文佾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他就有生路了。 “想不到想不到,娘娘已经到了开始准备渡劫飞升的阶段吗?” 他善用毒,且只会用毒。 胜殊娘娘给他一掌,他自然要以毒术还击。但他们的修为差距太大了,正常情况下,他的毒对胜殊娘娘来说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但如果,如果胜殊娘娘开始为飞升锤炼无垢之体那就不一样了。 成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除渡劫之外还需要许多准备,比如悟道,比如将肉胎凡身锤炼成无垢之体。 锤炼无垢之体的顺序分别为血、肉、骨,大成之后凡界的力量将再伤不得她分毫。 但与收益相对的是极为复杂且易失败的锤炼过程。 他的毒虽不会危及娘娘性命,却会污染她半成的无垢之体,让她锤炼失败。 当然,不是说失败之后就再无机会。 但登仙极其讲究机缘,错失这次,下次是何时就说不定了。或许很快,或许永远不会。 若事实果真如此,那娘娘要保住她的仙道,也必须要保住他的命了。 “我觉得你高兴得太早。”应岁与冷冷打断了他,并说破了他心中所想,“你在想自己可以用解毒之法,换奉天盟放了你。但你真觉得胜殊娘娘会答应吗?” 掣雷山主一案的影响极大,全修界都盯着追查结果呢。 一旦胜殊娘娘为一己私利枉顾法理,那她过去数百年经营的公正道义将一夕倾塌,她希望修界更好的愿景也会毁于一旦。 而胜殊娘娘的道心就建立在她过去所践行的公理之上。一旦公理不存,道心产生裂隙,哪怕解了毒,她也登道无望。 所以于公于私,胜殊娘娘都不会为解药放了宇文佾。 宇文佾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幽声感叹:“那我至少能用自己的命,毁掉第一人的登仙之路。” 应岁与说的情况并不绝对,哪怕被抓住,他还可以在审判过程中寻找交涉的机会,只是这样一来变数就多了。 不管经过如何,只有奉天盟放了他,他才会交出解药。 “但有一个好消息。我打算救你了。”应岁与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给出了解释,“为了奖励你的表现。” 宇文佾了然。 应岁与确实不会平白无故告诉他重要消息。 只是,他这样做又在图什么? 和胜殊娘娘有仇? 他看了一眼应岁与脸上熟悉的,充满戏谑与恶意的笑容。 ——应该是对官方与道义的报复。 这个人本质里还是一个阴暗厌世的恶徒啊。 但应岁与的救助并不免费:“你依旧要以玄天鉴作为报酬。” 玄天鉴正是宇文佾上次借给应岁与,辅助他潜入伏魔塔的天阶法宝。 这件宝物可以复制遇到的阵法,并逆向推演出破解阵。在天阶法宝中也极为好用、稀有。 宇文佾沉默。 他可没说过用来交易的那件天阶法宝是玄天鉴。 第187章 不过应岁与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就是他的要价,自己只有接受和不接受的选项。 “好,成交。” 交易达成,宇文佾以为应岁与至少会下来捞自己一把,结果他只伸下来一根竹竿。 “你为天阶法宝提供的服务就是这样的吗?” 应岁与闻言就要把竹竿抽回去,宇文佾忙抓住。 爬就爬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着伤口再度撕裂而痛苦不已的宇文佾,应岁与笑眯眯感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说下去捞你的。” 宇文佾忍住冲上来的血压。 不能动气,不能动气,气死了应岁与就血赚了。 …… 宇文佾被安置在了船头的货舱中。 有了应岁与提供的丹药,他的伤停止了恶化,只是依旧很虚弱。 很快谢卿眠便带人查到了这里,因为应岁与在,他们没办法细查,只能粗粗探查一圈。 通过和谢卿眠短暂的言语交锋,应岁与也更加确信胜殊娘娘出了问题。 是夜,鹤云栎正在入定。 回到不化骨中休息的疫女突然出现在他床头,并冒出了宇文佾的声音:“你就是被应岁与藏起来的宝贝吧。” 他猛地惊醒,满是忌惮地看着面前半透明的女子。 宇文佾的声音又开始说话:“我感应到玄武皮在你身上。” 鹤云栎一惊:他怎么感应到的? 法器上有阵法? 不可能啊,玄武皮经过重新炼制,什么阵法都不可能留存下来。 宇文佾一靠近船就发现了鹤云栎的身上玄武皮的气息。虽被重新炼制,但那 毕竟是,他自己的皮啊。 而同时他注意到发现应岁与一直在阻止他看到这个人的面貌。 真的保护得很紧啊。 这个人一定对应岁与很重要。 他教疫女识字的过程中,有通过疫女得知应岁与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很令疫女喜欢。 两者相加,简直让宇文佾对鹤云栎的存在好奇极了。因此今晚特地来“拜见”。 鹤云栎不动声色地移动了几步,发现这个疫女双眸木讷,没有对他的位置变化做出任何反应。 他又弄出了一些声音,依旧没有反应。 看来宇文佾虽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占据”了疫女的躯体,但并没有获得五感,也无法窥探到自己的形貌。 此外,听宇文佾的言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师父的关系。 意识到这两点的鹤云栎镇定了许多:“我们并不认识吧,你找我做什么?” “和你聊聊应岁与的,秘密。” “不用了,我想知道我会去问他。” “我觉得这些应岁与不会和你聊。”为了避免再度被拒绝,宇文佾开门见山,“你看过十阶丹药的配方吗?” 鹤云栎不接话。 宇文佾自行说了下去,根本阻止不了他。 “十阶丹药最难的不是药材,也不是炼制手法,而是它需要一缕……道意。” 鹤云栎惊讶又好奇,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出声发问。 “道意有三种来源: 一、修炼得来; 二、圣人诞生时,受其功德浸润的天材地宝; 三、圣族血脉。” 其实第二和第三的道意都来源于圣人功德,但把四圣族和物相提并论不合适,便列为两种,并一直沿袭了下来。 鹤云栎了然。 怪不得之前师父说高纯度的圣族血脉是上等材料。 他回道:“你想对我说他的破厄丹来得不干净?可奉天盟会严查每一颗十阶丹药的原料来源,既然他们没有追究,就说明是合理的。” “合理?”宇文佾轻笑,“你还是不明白道意有多罕见。 我们一条一条捋。 首先排除圣族血脉,你也说了,来源是‘合理’的;第二,排除受圣人功德照耀的天材地宝。上一位圣人诞生在十数万年前,是四圣族中青龙一族的先祖。现在就算有它的遗物留存,会有人把它砸碎以提取道意吗?” 这是买椟还珠的行为。 “那只剩一条:修炼得来。 但除了已经得道飞升的仙人和即将飞升的求仙者,没人能分离道意而不影响修行。上一位飞升的是四千多年前的解黎剑尊,他仅留下三缕道意,最后一缕,已经被白玉京那位老丹圣用了。 应岁与是能凭空找出一缕没有记载的仙人道意,还是说能打动某位悟道的大能,不要自己的修途,把道意抽出来给他炼丹呢?” 鹤云栎不解:但破厄丹切切实实炼出来了啊!里面的道意是哪来的? 宇文佾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问道:“他的本命灵剑是不是失踪很多年了?”为了不给鹤云栎反应的时间,他直接给出答案,“那缕道意就是他自己的。” 过于爆炸的消息使得鹤云栎下意识接了话:“可他——” “可他才三百多岁对不对?不对。”宇文佾纠正自己的说法,“丹成之时他还不到三百岁。你知道不到三百岁悟道,代表什么水平吗?” 鹤云栎忍住,不再出声。 虽说悟道主要看悟性,与修为深浅并没有绝对关系,但若无足够的修行体验,就如无米之炊,是悟不出来的。 第188章 两百多岁的修行阅历就能悟出道意,这是—— “人类绝对不可能的水平。”他不说话,宇文佾便自问自答,“他绝不是普通血脉。而且,这样的天赋就算放在四圣族中也属罕见。” 鹤云栎恍然。 如果是这样,师父那近乎非人的天赋和学习能力就能够解释了。 但娘娘那边又怎么解释?难道师父是娘娘和另一位圣族血脉的孩子?娘娘怎么会和圣族血脉有孩子呢? “你的师父,是圣族血脉。” 宇文佾突然说破了鹤云栎和应岁与的身份。 鹤云栎心下一惊,但还是强作镇定,装出一副被笑到的语气:“师父?你以为我和他是师徒?” 应岁与特别擅长套话,鹤云栎作为他的弟子,自然经常被套,中招次数多了,也渐渐对一些简单技巧,尤其是突然袭击,免疫了。 鹤云栎的反应出乎宇文佾的预料,也让他怀疑起了自己。 “师徒”的说法是根据年龄与修为蒙的。但如果不是,这人和应岁与又是什么关系? 不但带在身边极尽庇护,还用玄武皮给他锤炼法宝。 如果关系不够亲密,一般人都不会做到这种程度,更别说应岁与了。 没听说应岁与生了儿子啊,而且,如果此人是应岁与的血脉,绝不会对方才的“圣族血脉说”表现得那么淡定,毕竟这和自身息息相关。 莫非是小情人? 看不出来,老牛吃嫩草,玩的够花啊! ——宇文佾如是感叹道,浑然忘记了自己做下的某些旧事。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鹤云栎模样浑不在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更想弄清楚信息真假的其实是你吧。这些话对我并没有意义,我也不在意他的身世。你找错人了。” 不管师父是什么血脉,只要师父是师父就行了。 宇文佾不甘:“如果他是龙胤血脉呢?” 曾经为祸人间,被世人唾弃的遗族。这人哪怕对应岁与情深似海,也多多少少会因此产生嫌隙吧。 鹤云栎抱怨:“你真的很不擅长听人说话呢。” 他方才明明已经表明过态度了。 想要给应岁与挖坑,却未能如愿的宇文佾再度陷入怀疑—— 他预估错了? 这人并不关心应岁与? 但应岁与对这人的在意可是切切实实的。从躯壳到神识,每一处都用至宝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无法窥探。 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地靠语调和措辞猜测了。 难道是,单方面的情意? 如果猜测为真,那可真有意思。想不到啊想不到,应岁与也有今天。 货舱的盖板被揭开,宇文佾被迫脱出幻境。 只见应岁与居高临下地站在货舱口:“聊够了吗?” 压抑且冰冷的杀意传来。 他动怒了。 第66章 鹤云栎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床边, 松松在床上睡得正香,疫女的不化骨则躺在桌上的软垫上。 屋内的所有人和物都一如他入定前,只有之前师父给他的青鳞头饰在发烫。 是梦? 宇文佾用某些手段把他拖入了幻境。 看来头饰保护了他的意识不被窥探。 受着师父的庇护却还要在背后搞小动作, 鹤云栎对宇文佾的忌惮和反感不禁更深了。 门被敲响。 “请进。” 是应岁与。 “师父。”鹤云栎迎上去, 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宇文佾方才进入了弟子的梦境。” 应岁与将弟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看得出来的问题:“他都做了什么?” 鹤云栎:“他没做成什么。就是和弟子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他说, 破厄丹是您用自己的剑道真意炼成的。” 就说了这个? 在鹤云栎忧虑但隐忍的注视下, 应岁与承认了:“用不着的东西,拿来做点有用的,不是挺好的吗?” “可您一点都不可惜吗?” 是鹤云栎在为应岁与可惜。 虽说彼时云霄刚有起色的产业被丹师协会打压得岌岌可危, 在这般情况下出现一个丹圣确实是最快最彻底的解决之道。但也并不是唯一的路啊。 师父何苦要做到这一步? “没什么好可惜的。已经放弃了剑道, 没必要留着旧物碍眼。” “可您的放弃也是形势所迫。” 鹤云栎还记得应岁与使剑的 模样, 快意惊鸿, 神光奕奕,他很喜欢那样的师父。 “形势所迫?”应岁与沉静看着他, 反问, “难道不能是形势正和了为师的心意?” 鹤云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应岁与笑了:“你师伯们那么笨, 总不能真指望他们改道吧。” 从客观上来说,能重学别道, 并且快速大成的只有天赋卓绝的应岁与。 “可人选不是抓阄——” 鹤云栎顿住了。 如果师父想在一场抓阄结果里做手脚,那简直太容易不过。 “不要说漏嘴了。”应岁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为师讨厌被可怜或感动的眼神注视。” “弟子知道了。”鹤云栎答应下来。 如果放弃剑道是师父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 那他就不会再觉得惋惜。他是不想师父留有遗憾, 而非希望师父按自己的意愿去做选择。 第189章 “师伯们全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或许有一两个知道吧。” “谁?” “不大可能是你大师伯和三师伯。” 直接说二师伯不就行了? 大师伯比较迟钝;三师伯虽了解师父的行事风格, 但彼此间并不擅长交心。确实也只有二师伯了。 二师伯是只朝前看的人,也正是师父说的, 知道这些事后不会露出怜悯或感动的表情的人。或许是因为这份特质,一直以来师父反倒和言辞最少的二师伯更交心些。 应岁与如愿收获了弟子的感动和支持。 他不会告诉鹤云栎,比起他的师伯们,当时更需要云霄存续的是无处寄身的他。多年来,他用这份牺牲将师兄们绑在身边,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安宁平静的归宿。 他总能将自己的付出利益最大化,这使得他的情意总是明码标价。 但有价的东西反而最廉价。 应岁与怅惘感叹:“为师知道宇文佾和你讲了很多,关于过去,为师也一直有很多东西想要告诉你。可那些事并不光彩,为师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 鹤云栎听不得他说这种话:“弟子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出身如何也不是您能决定的。” 出身? 应岁与眸光一动,立刻明白了宇文佾真正谈的是什么。 瞧见他骤然变化的神情,鹤云栎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话了,只能全部交代了:“他说您是四圣族血脉。” 应岁与笑了,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四圣族?你自小跟在为师身边,有看过为师露出任何四圣族的特征吗?” 鹤云栎摇头。 “或者,再回去问问你师伯们,为师小时候有没有长过爪牙或是羽毛?” 四圣族出生时都会带有独属各族的特征,哪怕是血脉稀薄的小师弟也不例外。而这绝对瞒不过至亲之人。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感叹:“看来我虽然千防万防,还是被宇文佾的言语误导了。”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当时装出来的态度不过是蒙骗宇文佾的。 圣族血脉的麻烦太多了,他不希望师父被卷入相关的恩怨。 鹤云栎问出了在意很久的问题:“师父是真想救宇文佾?” 他如何也放不下宇文佾间接让三师伯命悬一线一事,虽说犯不上为此事报复,但也难以消除芥蒂。何况,要在明确其是灭门案凶手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这违背鹤云栎善良中立的行事原则。 应岁与反问:“你觉得为师是想救他?” 听他这么说,鹤云栎明白了什么,笑着回道:“我相信师父有周全打算。” …… 货仓里,宇文佾正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煎熬。 他身体里的血液一会儿像是变成了岩浆,一会儿又像是被冻成了冰块儿,有时还像钻进了千万只蚂蚁,又痒又痛。 晚上的作为被发现后,应岁与没有动粗,只是当着他的面掏出了三颗他吃的伤药,并分别在每颗丹药里加了各不相同,但都成分不明的药物。最后将三颗丹药放入瓷碗,打混,摆到他面前,让他选。 接受丹圣有问题的丹药;拒绝,然后在约定的三天庇护期到后,继续带着一身伤逃窜。 宇文佾看似有的选,其实没有。 娘娘的内劲极为特殊,他自备的伤药疗效甚微。要想顺利逃出茂州,他必须吃下这些丹药。 宇文佾选了一颗吃下。 神秘成分在后半夜发作,难以言喻的煎熬冲击着宇文佾的躯体,他克制着将血管挖出来的冲动。 ——不就是,找……他的小情人,聊,聊聊……天吗?真是,有够小气的。 不过想到应岁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儿,宇文佾又幸灾乐祸起来。 应岁与啊应岁与,你也不是想要什么都有的嘛。 到后半夜,良久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宇文佾靠着船壁,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身上多了许多在抓挠中产生的伤痕。 这家伙,这些年就在研究这种东西吗? 确实挺厉害的,但和他见识过的苦痛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就在宇文佾对应岁与的手段表示轻蔑时,熟悉的灼烧感再度袭来。 还有第二轮的?! 在药效的折磨下,宇文佾收回了自己之前的话:算了,还是要“提”一下的。 直到天光微亮,药效才终于褪去。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木板被打开。 宇文佾看着出现的应岁与,眼神虽然疲惫,但依旧透着坚韧的精光。 他承认应岁与的丹术很精妙,但这点痛苦还足以让他对其产生畏惧,如果有机会他依旧热衷于给应岁与添麻烦。 应岁与悠悠掏出两颗伤药递到宇文佾面前。宇文佾怎么瞧怎么眼熟,心中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这不会是昨晚剩下那两颗吧? 应岁与露出恶魔般的笑容:“该吃药了,来挑吧。” …… 第三天晚上,伤痛勉强止住的宇文佾准备离开了。他虽然骨头硬,但也不想留下来给应岁与试药。 他刚站上船头,疫女便从船舱内追了出来,来到船头,朝他伸出双手。 她身上一概来时的简朴潦草,衣服整洁,发髻精致。宇文佾还是第一次瞧见疫女如此模样,不禁愣了愣。 第190章 这几天,这孩子被照顾得很好。 或许,留在云霄对她更好? 疫女见他迟迟不接自己,不禁开始担忧焦急,不断把手往前递。 宇文佾回过神,伸出了手。 出于某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心思,他放弃了留下疫女的想法。 而在他摊开掌心的那一刻,疫女毫不犹豫地变回不化骨,落入他手中。他将不化骨收入怀中,飞身离去。 不速之客离开了,鹤云栎终于能从船舱里出来透透气。 应岁与开口:“她跟宇文佾走了。” 悉心照顾好几天的孩子,就这样跟别人走了。鹤云栎会失落吗? 鹤云栎早有了心理准备:“弟子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要宇文佾还愿意带着她,她就一定会跟宇文佾走。心里有认定的人,会很踏实。这个人在哪,安宁就在哪。哪怕举世皆非,也充耳不闻。” 他不禁想到了之前疫女头上手法笨拙的辫子。 或许站在她的角度,这个选择也不能算错。 “认定的人?”应岁与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追问,“那徒儿心中有没有认定的人?有的话又是谁?” 鹤云栎呆住了。他没想到师父会深究这个。现在直说这句话就是自己说来装深沉的还来得及吗? 最后,他选择学习应岁与之前的做法:一言不发地盯着应岁与。 但应岁与却像是不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沉静坦然地对视回来。 片刻之后,鹤云栎撑不住挪开了目光,嘟哝着给出了一个糊弄的答案:“是秘密。” 应岁与也松开背在背后,紧紧掐住手腕的手:“哦!转眼之间,徒儿也到了有自己小秘密的年纪了。” 不懂就算了,还拿话来抬他。鹤云栎回道:“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弟子有也不算奇怪吧?” 他不但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说出来能吓到应岁与。 “也是。”应岁与弯眼附和,并重复了一遍鹤云栎的话,“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比如方才,他就隐约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以至于到现在还心跳发紧。 …… 忽然,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从不远处传来,距离差不多五六里。 观气息,其中一股威压来源于宇文佾,而另一股…… 是谢卿眠! 见鹤云栎很好奇这场战斗,应岁与翻手拿出一面窥天镜,递到他面前。战斗场面立即出现在镜面中。 准备得如此充分,很难不怀疑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鹤云栎认真关注起镜面中的战斗。 和宇文佾对战的除了谢卿眠并无其他人。 他是一个人来的。 谢卿眠出招并不狠厉,与其说是捉拿,更像是在阻拦:“交出解药。” 宇文佾趁机讨价还价:“娘娘并非我的仇敌,对娘娘的冒犯实属无奈之举。我能给谢掌印解药,但也希望掌印也能网开一面。你们也清楚这件案子严格来说,并不是灭门案。不是吗?” 谢卿眠沉默,随后重复了一遍要求:“给我解药。” 看来是答应了。 宇文佾拿出一个瓷瓶:“这是解药的一半,另一半我离开茂州后会遣人送上。” 谢卿眠:“我不信你。” 宇文佾也不说话了。 他不可能在离开茂州前交出全部解药。 但如果谁都不让步,这桩交易无法达成。 最终,谢卿眠退让了:“如果你离开后不将另一半送来,奉天盟和白玉京会一直把你列为头号追捕对象,不死不休。” 达到目的的宇文佾得意一笑,运功将解药抛了出去,谢卿眠毫不犹豫地去追解药,宇文佾则趁机远遁。 而应岁与仿佛对这般结果早有预料。 不一会儿,拿到解药的谢卿眠落在了他们船上,一站定他就质问应岁与:“这就是你留讯让我一人前来的目的?” 果然是师父策划的。 鹤云栎以为他要追究师父和他的包庇之罪,不料却听谢卿眠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道了句:“谢谢。” “不要让娘娘知道这件事。茂州已经搜查完毕,明天关口就会开,祝两位一路顺风。” 说罢,谢卿眠准备离开。 鹤云栎明白了这就是师父的目的。 如果要挽救胜殊娘娘的仙道,就不能让奉天盟抓住宇文佾。但直接出手帮忙,师父又过不去心里的坎,所以通过这样的办法,促成谢卿眠与宇文佾的单独相遇。 胜殊娘娘不会放弃公义,但她身边有一个愿意为她放弃公义的人。 “谢掌印!”他叫住谢卿眠,“宇文佾说的,这不是一桩灭门案是怎么回事?” 谢卿眠略作犹豫,将调查结果说了出来:“寿宴上死的人其实不止掣雷山庄血脉。但目前完全找不到遇害者的共同点。每个人都吃了寿宴上的东西,为何毒药单单在他们身上发作?” “或许,他们体内有一样东西。”应岁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你们真想寻找真相,不如多换几个人来勘验。” 鹤云栎不解。勘验的是紫云川那位丹圣,还有谁比丹圣—— 等等,师父的意思是,那位丹圣有问题? 谢卿眠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再次道了一声:“谢谢。” 应岁与拒绝了他的谢意:“向我道谢,不如早点把宇文佾抓到。我可是很乐意看到他吃苦的。” 第191章 …… 第二天茂州关卡果真如谢卿眠所说开放了。 奉天盟对此地的搜查已经完毕,没有找到凶手,猜测已经逃窜,接下来他们会将重点放到茂州以外。 船刚离开茂州没多久,鹤云栎传讯玉简亮了起来,是牧夜声回了消息:【无事。因掣雷山庄一案耽误了些时日,现已准备离开茂州。】 原来二师伯和三师弟也被困在了茂州。 鹤云栎又问:【师伯什么时候回来?】 最开始说三两天,结果一去都快十天了。 一开始还说不愿意看徒弟呢。 牧夜声这次的消息回的很快:【过阵日子。你师弟离派日久,逐渐惫懒,怠于基本功,我得留下来重新教教他。】 【弟子知道了。会转告师伯们和师父的。】 另一头,奉天盟客舍内,牧夜声收起玉简。 骆九衢也领回被奉天盟收走的东西过来了。 因为案发时他们正好在雷光岛,所以和现场其他人一样,被奉天盟请来配合调查。 这几天,他们住在奉天盟分部的客房,除了本命灵剑之类的紧要物件,其他东西都被收走了,尤其是传讯玉简等可以传递消息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及时回鹤云栎的传讯。 骆九衢将牧夜声的乾坤袋递过去:“师父,东西都点过了,合适的。” “嗯,走吧。” 坐在离开茂州的船上,骆九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师父。” 牧夜声:“嗯?” 骆九衢试图暗示:“我们今晚没免费住宿了。” 暗示失败。牧夜声反问:“那又如何?” 骆九衢小心提议:“订一间房好不好?” 其实要是他一个人,随便找个草垛就睡了,但有师父在,他做弟子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师父和自己风餐露宿啊。 弟子的要求让牧夜声心头一紧。 看出牧夜声上次留下的后遗症又犯了,骆九衢忙解释到:“是没钱开第二间房了!” 他愿意发心魔誓:自己绝对不会,也没有想过钻师父被窝。 意识到虚惊一场,牧夜声松了一口气,但划船的艄公却紧张了起来。 骆九衢交代了自己的家底:“现在我身上就四个灵石,给完船钱就只剩两个灵石了。” 捕捉到关键词“给船钱”的艄公这才放松了下来。 牧夜声反问:“怎么不早说?” 骆九衢反问:“说了师父你有钱?” “没有。” 身为牧夜声唯一的弟子,骆九衢深知牧夜声的习惯。 除了需要花钱的时候,其余时间他师父是记不起钱这个东西的。好比这次来找他,走时甚至没记起来向鹤师兄要路费,到雷光岛的船费还是把自己叫来付的。 牧夜声的存在,使得骆九衢本就不宽裕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虽然囊空如洗,但做师父的,也不能在弟子面前露怯。牧夜声板着脸回道:“为师有赚钱的办法。” …… 一转眼,骆九衢坐在了当铺的柜台上。 面对时不时将小心翼翼的目光投向他当铺掌柜,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安慰:“掌柜你放心,我师父打完比赛就会来赎我的。他不赎我,我就留下来给你当上门女婿。” 正好他刚才听掌柜说他家有个女儿。 掌柜慌了:“我已经给了你们开了高价,可不能恩将仇报!” 骆九衢:…… 他很差吗?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简单来说,他被师父当了。老板一开始当然不能干,毕竟他也不是人贩子,只是在看到两人手里的剑后选择了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最后,骆九衢被以二百四十九个灵石的巨款当给了这家当铺。 有零有整的价钱一看就是经过了漫长的砍价。主要是骆九衢在争取,毕竟被当二百五十个灵石说出去不太好听。 至于牧夜声则带着这笔钱去了地下武场。 这种暗地里的比试生死不论,因刺激而备受追捧,相关赌局也非常热烈。若在比武的同时参加赌局很快就能赚够相当数目的灵石。 骆九衢如何也料不到牧夜声在外行走时是这样解决花销问题的。人不可貌相,他看起来最正派的师父做起事来居然最野。 可“赌钱”是违背门规的啊。 绝对不能让大师伯知道! 他俩会一起被逐出师门的。 第67章 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山门前。 进门前, 鹤云栎蹲下身 ,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教导松松:“见到师长后乖一点,要记得叫人, 尤其是你大师祖伯。” 他这次收徒并不那么符合门规。如果松松嘴够甜, 把陆长见哄得心花怒放, 这件事或许就可以轻描淡写带过去了。 松松点头:“我记住了。我要和师父做能见光的师徒。” 能见光的师徒? 师徒还有不能见光的? 弟子冷不丁的奇怪话语常常教鹤云栎忍俊不禁。 “走吧,进去了。” 云霄门内, 得知鹤云栎今天要回来, 放课后隽明袖第一时间就到山门来等着了。 虽然鹤云栎才离开几天,但他每一根发丝都在想师兄,只有立刻见到师兄才能活。 绝对没有不想完成课后作业的意思。 第192章 几个月过去, 他身量又抽长了不少, 五官也长开了些, 如今的模样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 明艳俊美,加上一贯张扬的穿衣风格, 活像艳丽的花蝴蝶。 “鹤师兄!” 见到鹤云栎的第一眼他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而应岁与牵着鹤云栎的手往后轻轻一拉, 便教他扑了一个空。 “你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怎么过的吗?我——” 嘴里的话在瞧见鹤云栎另一手牵着的松松时说不出来了, 隽明袖如遭雷击,顿觉天昏地暗, 摇摇欲坠。 师兄终究还是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吗? 可恶!为什么不能等等他?他也没说不愿意给师兄生啊!现在丹药那么发达,师兄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短暂的伤心后, 隽明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重整旗鼓, 信誓旦旦地对鹤云栎做出保证:“虽然师兄有了孩子, 但我依旧对师兄痴心不改。这点考验打不倒我的!平夫也好, 外室也罢,我都认定鹤师兄了!” 一旁被他拉来“对阵魔头”的叶清欲言又止。 他不是嫌弃同门啊, 但有时候和隽小师兄站在一起真的很无助。他真的好怕被一起当成现眼包。 “外室是什么?”松松一脸好奇地问道。 鹤云栎蒙住他的耳朵:“忘掉。” 隽明袖还在喋喋不休:“师兄不必担心我,我愿意给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不在乎孩子的母亲是谁,我可以做他的继父,我会将他视如己出——” 鹤云栎捏住他的嘴:行了,别说了,教坏小孩子。 他低下头对松松介绍:“这是你四师叔。” 松松怯怯评价:“他看起来不太正常。” “不能当面这么说长辈。” 松松反问:“那背后可以说吗?” 鹤云栎叹气:“你问为师,就是不能。” “云栎,你在哪找的小一号的你啊。” 收到师徒俩抵达的消息,陆长见也来到了山门,瞧见松松的第一眼他便笑着发出了这句感叹。 和他一起来的孟沧渊跟着点头。 实在是像,也不能怪四师弟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就误以为是鹤师弟的私生子。要不是深信鹤师弟的人品,他都想滴血验验亲。 小号的他? 鹤云栎蹲下来,仔细打量松松的面容。 听同门这样一说,他也发现松松的眉眼确实和自己有些相似,但他对自己小时候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一直没有发觉。 “很像吗?”他扭头,疑惑问众人。 陆长见仔细看了看:“至少有个七成相像吧。” 可他如果和松松很像的话,怎么没有听师父提过 “我并没有觉得很像。” 虽是和同门一起发表意见,但应岁与始终盯着鹤云栎,仿佛是只对他说的。 鹤云栎有些心跳发紧,他慌忙移开目光,向陆长见汇报起这次收徒结果:“大师伯,这次大比并没有女弟子填报我派。所以也——” “啊,这个啊。师伯早就知道了,没有就没有吧。” 陆长见其实一直在关注大比进度,也专门为此添加了天利三十八院院主传讯法器的讯印。在选徒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结果。 别看他现在的语气十分轻淡,那是为了不让师侄有负担,实际上得知结果的他忧郁了足足三天,把迟钝的孟沧渊都吓得以为他也生了病。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弟子知道了,师长就是牙齿碎了都要往肚子里吞的角色啊。 而且回来一看,云栎师侄挑的这个孩子也不错,长得好(重点),又灵气,更重要的是年纪还小,好教。 陆长见越看越喜欢,开口:“四师弟,这孩子你不收我就收了。” 得趁着三师弟没出关,少个人和他抢,赶紧把事情定下来。至于为什么先问应岁与,因为应岁与想要他抢不过啊。 鹤云栎忙站起身:“大师伯,这孩子有师父了。” “谁?”陆长见意外,“你师父还是二师伯?” 手这么快的? “是我。”鹤云栎咽了一口口水,弱弱解释,“因为觉得实在有缘,就擅自收下了。” 松松连忙点头赞同:“嗯嗯,我和师父超有缘的。” 短暂的诧异后,陆长见了然笑了。 确实,这缘分不做师徒都可惜了。 明白师侄担忧什么,陆长见宽慰:“收下就收下吧,不算什么大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一来我云霄有第八代弟子了!”他蹲下身,对松松道,“来,小首席,叫大师祖伯。” 松松一本正经强调:“我不叫‘来’,我叫鹤廷松,师父给我取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陆长见点头:“确实好听。” “你叫什么?” “陆长见。” “这个也不错嘛。” 陆长见朗声大笑起来。 被一打岔,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松松没有叫他的事,乐呵呵地和松松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 松松肯定没忘,但见到陆长见已经认下了他,就不想叫了。 对于弟子对其他人的小恶劣,鹤云栎如今也能摸准七八分了,这性子也不知道打哪学来。 照话本里的说法该是—— 糯切黑? 鹤云栎没忘记还有两个人,见俩祖孙聊得差不多,适时插话:“大师伯,除了松松,弟子这次还收了两名记名弟子。”他把两人叫上前,“这是公皙靳和孙杉。” 第193章 陆长见将名字和人对了一下,招来一位记名弟子,对两人叮嘱:“今天也不早了,你们俩先跟着这位师兄去弟子院安置吧。安排什么的明天再说。” 待两人离去,他转过头对鹤云栎道:“云栎,师伯这儿有几本账需要你来对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算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他提醒应岁与,“师弟,说好的,这次不准再来打扰了!” 应岁与:“师兄放心,师弟对你言出必行。” 他转过头,轻声对鹤云栎道:“为师回去等你。” 不知为何,光是听到他说“回去等你”鹤云栎的心情就雀跃起来:“好,弟子对完账就回去。” 应岁与转身离去,留下牵着鹤云栎衣角不放的松松,陆长见喊住他:“师弟,你忘了你徒孙。” 应岁与回头弯眼:“忘了和师兄说了,他认人,除了他师父,别人带不走的。” 松松颇为骄傲地一扬脖子:“就是这样!” 陆长见:…… 走了个大的,来了个小的? 鹤云栎牵起松松:“弟子 先带松松去拜见三师伯,半个时辰后再和大师伯在勤务阁碰头怎么样?” 陆长见点头:“合该这样。” 之后他们见了顾决云,当然,松松也没有叫三师祖伯。 而顾决云除了表示松松的模样确实和鹤云栎颇为相似之外,还意味深长地对鹤云栎叹了一句:“师侄,喜好不要太单一了。” 鹤云栎不解:“三师伯怎么这么说?” 顾决云审视地看着面前的孩童。他并没有像陆长见以为的那样,对松松生出“想要收其为徒”的喜爱之情,因为—— “我总觉得这小家伙,和你师父一个德性。” “有吗?” 鹤云栎偏头看了看弟子,他完全不觉得松松和师父像。 师父是独一无二的。 …… 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再来到勤务阁,陆长见已经将自己解决不了的账册全部搬了出来。 如果问有多少,那就是去年的全部。 按理来说去年的账簿早在两个月前就该整理归库了,但那时候鹤云栎忙着照料中毒的师叔和受伤的师父,根本抽不出时间。 而陆长见虽也在尽力处理,但他多年未管过账,做起来很是生疏。不但慢,还漏洞百出。 粗略看过陆长见做出来的账目后,鹤云栎叹气:这是完全帮不上忙的水平啊,他一个人做还能快点。 他委婉建议:“大师伯这些天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弟子就好了。” 陆长见早就被这些账本搞得焦头烂额,看也不想看到,听到师侄要全揽过去,自然乐意之至。 临走前他不忘叮嘱鹤云栎:“这些账本实在太难了,师侄做不完也不必勉强,大不了全烧了从头再来。” 只要账本不存在了,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听这句话应该也能明白,为什么当初云霄派在陆长见的治理下会濒临倒闭了。 鹤云栎一个人处理起这些账目确实头疼。他也开始考虑,是否要培养一个帮手。 叶清就不错,耐得住性子,又踏实肯干。而管账这种事也用不着多聪明,够仔细耐心就行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前他得抓紧把堆积起来的账目处理完。 松松没有跟陆长见走,非要留下来陪鹤云栎。不过这孩子也安静乖巧,鹤云栎没空陪他就一人在旁边摆弄机关玩具,只隔一会儿来给鹤云栎到到茶或是拉着鹤云栎起来走一走。 这一忙就忙到后半夜,松松熬不住贴着鹤云栎睡着了。 勤务殿中只剩下挑灯工作的云霄掌门。 夜已深,主殿外山风呼呼,主殿内只有一盏长明灯,静静燃烧。 黑寂的夜色中,一盏灯逆着劲风,进入了勤务阁。 看到来人,鹤云栎意外:“师父?您怎么来了?” 应岁与开口便是打趣:“怕徒儿被山间魑魅拐走了,来确认一下。” 他将灯挂在一旁,解下斗篷朝鹤云栎走来。 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装扮,灰白的大袖衫配宽松的墨青外袍,木簪束发。 似乎和平素一般无二,但又有些不一样。 鹤云栎分不清,最近他看师父是一天赛过一天好看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从他脑中闪过:或许真正的师父还在喝茶看书等他回去,而眼前这个师父则是魑魅变的。 “好看吗?” “好看。”鹤云栎毫不犹豫地回道。 直到师父隽美的脸抵在眼前,他才意识到应岁与已经走到了面前,而他,又被套话了。 他连忙找补:“师父这身衣服挺好看的,什么时候做的?” “前年。第十三回穿了。” 鹤云栎顺着感叹:“师父的审美果然好,一件衣服就算第十三次看还是很好看!” 这是鹤云栎给自己订做的。 应岁与意味深长地瞧了弟子一眼,没有继续揭穿。 他从弟子怀里抱走熟睡的松松,又对鹤云栎伸出手。 师父是要他一起回去? 鹤云栎没有动作:“弟子还有几本账册没对完,您先带松松回去休息吧。” 应岁与就是来接他的,接不到人怎么会走:“没了这几本账簿云霄也不会垮,改天再做。” 第194章 虽说修士需要的休息不多,但不是不需要,何况才经历过劳顿的旅途。 他当初答应鹤云栎做掌门是为了让弟子在修炼之余有事打发时间,不是为了让他忙到连休息都顾不上。 “可改天又有改天的事。弟子还不……”话还没说,鹤云栎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累。” 气氛有些尴尬。 “先休息。”应岁与合上账簿,不由分说地拉走了鹤云栎。 …… 亲眼看着弟子歇下后,应岁与又来到了书阁。 带回来的账册放在案几上。 鹤云栎原本还想对对账,但一杯应岁与递上的安神茶过后便熬不住了。 应岁与坐在弟子坐过的地方,翻开弟子看过的账册。入目是密密麻麻的各类条目。 ——看不太懂啊。 最开始账目是陌三千在管,陌三千走后又有他培养起来的记名弟子和鹤云栎接手,“甩手金主”应岁与没兴趣,也完全没管过这些事。 现在看着写着“结册”、“总簿”各类账簿一头雾水。 根据松松从鹤云栎与陆长见的谈话里得来的信息,这里的账簿大部分都是下面的产业交上来的,核对一下便可以了,但有一本总账需要掌门来登记。 但怎么登记应岁与却并不清楚。 他反手召来一堆关于记账的书,从中挑出一本《财论入门》翻阅起来…… 是夜,东洲陌府。 寂静长夜笼罩着这座凡人府邸,府中众人已经陷入安眠,只有隐约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陌三千躺在床上,贴着夫人睡得香甜。 忽然,他手指上的传讯戒指突然亮了起来,并发出热感。 陌三千猛地惊醒,看了一眼左手,确认是那枚传讯戒指在亮,而非他在做梦。 只有云霄派的几位师徒有这枚戒指的讯印。而过去数十年,这枚戒指亮起来的次数寥寥可数。 出大事了? 他匆匆接通传讯法器,准备好如果云霄有需要就立马收拾包袱赶过去。 对面是他以为最不可能给他传讯的那个人的声音,问出的问题也让陌三千大为不解。 “红绿结册是什么?” 应岁与困惑地翻着面前的书。他已经把书看完了,但一对账簿却更困惑了。 比他更困惑的是陌三千:大半夜来考他记账的事?还问的是最基础的问题? “就是彩项结册。”与众不同的叫法让陌三千一下就猜到了应岁与在看什么书,“你看的是不是金钱派的《财论入门》?” 应岁与承认:“嗯。” “那本书写得不行。”陌三千说得很委婉,实际上这本书在他心里就是垃圾,“不如看《太平计簿》。云霄的账就按这本上面的记账法记的。” “知道了。多谢。” 陌三千看着已经断掉的传讯,满脑子问号。 大半夜把自己百岁高龄的旧识吵起来就为这个?应岁与不是不喜欢看账目这种枯燥又死板的东西吗? 回到屋子,在夫人朦胧的询问声中陌三千重新睡下。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法器又亮了起来。 还是应岁与。 陌三千坐起来:“又怎么了?” “有一笔账平不了。” 又花了两刻钟帮应岁与把这笔账目来源理顺,陌三千身上已经冻凉,他没有钻回陌夫人在的被窝,而是重新拿了一床被子盖下。 等玉简第三次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接近暴躁的边缘。 这段交情,不要也罢。明天早上他就删掉应岁与的讯印! 至于为什么不今晚删? 今晚有事。 什么事? 教应岁与做账! 第68章 第二天是应岁与值守大殿。 身为弟子, 鹤云栎按照惯例一早便起来替师父当值,但到时却发现应岁与已经在了,正在用软布擦拭先辈们的灵位。 “师父, 您怎么来了?” 应岁与回道:“闲着无事, 也尽尽自己做弟子的责任。” 他今天也认真梳了头发, 层叠的发带垂在背后活像一根根尾巴。 鹤云栎忍不住偷偷摸了一把。 应岁与疑惑转过头。 他面不改色地解释:“师父的发带打结了。” 蒙混过关的鹤云栎心情愉悦地取了一块软布,一起擦起灵位。 下面已经擦得差不多, 还剩最上面的几个。 这几个牌位是破损 最严重的, 有许多处字迹看不清了。也不是后辈不敬,疏于维护,据说在祖师开宗立派时便已是这样了。 仔细看破损痕迹, 也能看出并非年岁腐化, 更像兵刃造成的破损。 祖师似乎带着这些灵位走过了相当长的路, 才找到这个地方, 成立了云霄派。 鹤云栎小心擦过牌位残缺不全的正面:“先兄穆……” “先兄穆氏天时之灵位。”应岁与补上了模糊不清的名字,“天初一百三十一年立。” 他接着又说出了后面几个牌位的名字。有的名字鹤云栎听过, 有的没听过, 但都是天初一百二十年到一百五十年间立下的。 那是一段特殊的年代, 无数天纵之才殒落在推翻龙胤一族的征战中,活下到最后的十七位才成了圣君。 鹤云栎好奇:“师父怎么知道先辈们的名讳的?” 第195章 他以为早就失传了。 “藏书阁的地下还有一个书库, 里面放了很多废弃典籍,其中有本无名日记。为师从上面看来的。” 之前说过, 正清剑派的“正清”, 来源于太清和正一二道。虽然云霄废弃了太清道, 但当正清剑派最鼎盛时, 太清道才是主流。 原因很简单,太清道更纯粹, 进阶快,上限高。 师祖的师兄们,便都遵从此道,追求“不念红尘,心系苍生”。 他们都很有天赋,年纪轻轻道法便臻至化境,也在天下将倾之际,以自身性命,践行了道义。 同门一个接一个死去,最终只剩祖师孤身一人,他恨上了所有与之有干系的事物,其中便包括太清道。 从正一道的祖师不能理解太清道中过于纯粹极端的牺牲精神。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拯救天下苍生,为什么还要夺走他所有的亲人? 建立云霄时,他废弃了太清一道。 他已经为此失去得够多了。 这便是应岁与自那本日记上了解到的,关于他所从道法的全部。 鹤云栎对他口中的日记很感兴趣:“日记师父还留着吗?” “被你师祖收走了。” 当年,面对他“为什么要强迫他学太清道”的咄咄逼问,陆俦大发雷霆,夺走了他手中的日记,并将他关入了禁地。 自那以后,应岁与再也没见到过那本日记。 说起禁地,那也是应岁与非常熟悉的地方。 只是鹤云栎从小就很乖,从被没关进去过,如果去一趟,就能发现不少他师父留下的痕迹。 鹤云栎不知他心头所想,只怅惘望着满墙灵位。 这些先辈都曾活跃在某一个时代,留下属于他们的足迹,然后,来到这里。如无意外,他也会这样,在千年之后被后辈摆上来。 他甚至知道自己的灵位会被放在哪。 ——师祖往下两排,最右边的位置。 而师父,会在他的上方一排,隔得有些远。 鹤云栎有些不满意。 或许下次修缮大殿时,可以悄悄把每层做低一点,这样两阶之间也会挨得近些。 但转念一想,这份小心机未必派得上用场。 “如果师父得了道……”他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应岁与听到了,反问:“你瞧为师像是能得道的模样吗?” 和祖师一样,他的天性和太清道完全不契合,但祖师有的选,他则被强行推到了这条路上。 应岁与的性格确实是他得道的一大阻碍。但鹤云栎考虑的不是可能性的上限,而是可能性的下限。 万一呢?他是说,万一呢? 他感叹:“虽然成仙的人少,但不是没有过。也有一开始也没想成仙,但一夕顿悟,抛却凡尘的人。” 以应岁与的天赋,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 师父还这么年轻,比胜殊娘娘扬名时还小,未来有太多可能。 不过成仙也好,师父会长生不死,逍遥自在,只是自己灵位上方的位置会空出来,想想还有些寂寞。 氛围莫名有些沉重。 应岁与问他:“你想要为师成仙吗?” 鹤云栎:“想也不想。” 应岁与颇有耐心地问来:“为什么想?又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想。 成仙可以永生不灭,好处不必多说。 为什么不想。 不成仙,他就能一直和师父在一起,死后也会一起被放到墙上,隔着一掌远的位置相互作伴,直到云霄道统不存。 可这份心思是禁忌,说出来,他们就连师徒都做不成了。 鹤云栎不想也不能回答,因而反问:“师父想登仙吗?” 应岁与卖起关子:“本来答案告诉徒儿也无妨,可徒儿还没回答为师上一个问题。” 鹤云栎回道:“那我们就都不要回答好了,扯平了。” 应岁与的盘算落了空。 弟子似乎变得比以前狡黠了,那隐晦而让他心乱的情意总是一闪而过又无影无踪,像只让人抓不住尾巴的小狐狸。 他弯起眼眸:“好吧。我们都不回答。” “虽然。”他认真看着鹤云栎,“为师很在意你的答案。” …… 师父在意他的答案? 师父为什么在意他的答案? 去勤务阁的路上,鹤云栎反复回想着与应岁与的话。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师父的心意后他就越来越不正常,师父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要想上许多。 有什么好想的,难道还能成真吗? 站在勤务阁门前,鹤云栎甩了甩脑袋,清除掉繁杂的思绪,重新拿出掌门的工作状态。 今天早上有一个门派例会。 离开好几天,回来也该及时关注一下门内各部分的情况。 还没到上工的时间,鹤云栎是第一个来的。 来到掌门的位置坐下,他想着趁弟子们来前再核对一点账目,但拿出账册打开,却发现账目全都核对完了。 批示处留下的是熟悉的笔迹和名字。 师父昨晚做的? 他什么时候学会对账了? 再打开需要掌门记录的总账,也做完了。每一项都工整漂亮,并无错漏。很难想象开药方时都懒得多写一个字的人耐心将账本上的一行行空白填满的模样。 第196章 记完账目后,账本还剩下几页空白,应岁与在第一页画了一个揣手坐着的小人。 小人的五官很是眼熟。 是松松? 但仔细瞧去,小人右眉下有一点细痣。很不起眼,但应岁与还是特地点上了。 松松没有这颗痣。 鹤云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眉。 师父画的…… 是他? “掌门师兄来得这么早啊。” 最先来的是灵药圃的管事弟子。 鹤云栎飞快合上账本,心虚地招呼:“来了,早啊。” 弟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按照习惯开始整理开会前的资料。 但他的存在让鹤云栎不再敢打开账簿。 不多时,账房的管事弟子也走了进来,瞧见鹤云栎面前的账本,他双眸一亮喜道:“原来账册在掌门师兄这里,可核对完了?弟子等着抄录归库呢。” 之前他向陆长见要了好多次,陆长见都支支吾吾不肯给。他还以为陆师伯弄丢了,担惊受怕了好久。 鹤云栎摁住面前的账册,生怕他突然走上来拿走:“还有一点没对完,下午来拿吧。”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弟子,还有走上来和他商量事情的。鹤云栎的手一刻也不敢离开账本,生怕被人发现内里蹊跷。 师父怎么在账本上画这个? 被别人看到该多难为情? 坐立不安地开完了整场例会,待管事弟子们全都离开后,鹤云栎才悄悄打开账本,小心撕下了那页图画,藏入怀中。 之后,管账的记名弟子核对账册时总觉得不太对劲儿,可账面都没有问题啊。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最终发现是严格编号的账册少了一页。 他心里一个咯噔—— 莫不是陆师伯又平不了账,悄悄撕 账册了? 但账做得很工整漂亮,不像陆师伯做的啊。 算了,保险起见,再查一遍吧。 …… 处理完宗门日常事务,鹤云栎又让弟子找来了公皙靳和孙杉,准备给他们安排事务。 孙杉对草药很有兴趣,正好药圃也需要人,便把他安排了过去。阁内只剩下公皙靳和鹤云栎。 “在这里可还适应?”鹤云栎问道。 “还不错,多谢掌门关心。” 实际上云霄弟子的住宿条件都快赶上他做邪君时的条件了。但说出来太掉面儿了,所以公皙靳只能敷衍答答。 鹤云栎又问:“你之前说门内有你认识的前辈。是哪位?昨天可见到他了?” “我只知道他姓骆,昨天没有见到。” 姓骆。难道是骆师弟? 鹤云栎解释:“我们门内仅有一位姓骆的弟子。但不巧,他外出试炼,这两年都未必会回来。” 公皙靳飞快回道:“没关系,我可以多留几年。” 反正他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你和那位骆姓前辈怎么认识的?” 因为不能百分百保证是骆九衢,出于谨慎,鹤云栎还是称公皙靳要找的人为“骆姓前辈”。 “他如今应该不认识我,我只是……” 公皙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来找前辈的心态。 既是因为无处可去,也是因为想见见故人。但前辈于他是故人,他于现在的前辈可不是。 只有一面之缘就追到别人门派。若实话实说怕会被当成变态。 他含糊道:“只是受过他的恩惠。” 公皙靳没有细说的打算。而鹤云栎几番旁敲侧击,都未能使话题再进一步。或许是“好感度”不够吧。 他只能暂时歇了试探公皙靳的心思。 “你想做什么?”鹤云栎问道。 公皙靳轻叹:“我不奢求被当成好人,这辈子问心无愧就行了。” 鹤云栎:?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他重新问了一遍:“我问的是你想在门内干什么职务?” “……” 掌门问职位他谈理想。公皙靳陷入了微妙而浓重的尴尬。 好在当了那么多年邪君,脸皮还是有几分厚度的,他装作无事发生,坦然回复:“弟子对职务并不挑剔,一切听从掌门吩咐。” 鹤云栎想了想,最终决定把公皙靳安排到藏书阁。 在话本的套路里,藏书阁总是出大佬的地方,很符合男主的身份气质。 公皙靳拿着掌门手书来到藏书阁报道。 他站在门口高声介绍自己的来意,两遍之后书架间探出一颗头,打着哈欠感叹:“稀奇了,掌门师兄竟然还给我这里派人。” 这位清秀的记名弟子从书架后走出来,接过文书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开始介绍:“我叫傅限,以后就是你的同僚了。” 傅限一边带着公皙靳参观藏书阁,一边解释:“我刚才的话不是嫌弃你啊。 云霄派的藏书阁有阵法自动管理,用不着太多人手,有个看门的就行了,很我意外掌门师兄会派人来。” 公皙靳看着在阵法作用下自动运转的层层书架,暗叹精妙。 类似的阵法他在紫云川见过,但没有云霄的精密,而那样的阵法据说都花费了几百万灵石,且每年要投入十多万维护。 眼前这套,只怕会更贵。 这云霄派看着“其貌不扬”,实际上还挺有钱啊。 第197章 傅限还在介绍:“这里的工作虽然轻松,但月俸也低,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来。” 公皙靳随口接道:“我觉得还好,一个月五千不错了。” 真是财大气粗的门派,弟子们都瞧不起五千灵石了。 傅限震惊了:“五千!”他失态的呼叫回荡在安静的书阁里。 公皙靳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五千不是宗门给的,是掌门自掏腰包给他的补贴,并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他找补:“我记岔了,是五百。” “那你说的五千怎么回事?” “没有五千。” “怎么回事?” 被缠得没有办法,公皙靳索性实话说了:“掌门开给我的。” 傅限听后脸色更苍白了,几乎摇摇欲坠,扶住书架才能站稳。 “你晚上睡哪里?” “弟子院啊,怎么了?” 傅限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月俸天差地别就算了,要这小子还能和掌门师兄睡一起他是真不能接受。 他们云霄的白月光放着免费的遍及全门派的“预备后宫”不睡,花钱去睡一个臭小子。 他和其他同门都会气死的。 但这样一来就说不通了。 这个家伙“平平无奇”,又不陪掌门师兄睡觉,凭什么要单给他补贴? 傅限质疑:“你是不是哪位师长的私生子?” 公皙靳:“啊?” “否则为什么待你这么特殊?” 特殊吗? 公皙靳从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补贴,他可是堂堂邪君啊,纵使重回少年,也该有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地方吧:“你就不觉得我气度出众,绝非凡人吗?” 傅限打量了他片刻,得出结论:“我只知道你昨晚洗脸肯定没洗耳朵后面。” 公皙靳下意识摸了摸耳后,但什么都没摸到。借着书架上反光的金属贴片,他发现自己耳后的污渍,赶紧倒了点桌上的茶水擦掉。 他清理的时间里傅限也想通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这里是个清净地,能呆下去的都是像我这样胸无大志的。五千补贴的事你和我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告诉了其他人,让掌门师兄难做。” “你很喜欢掌门?” “那当然!不止是我,全门派都喜欢。”提到这个傅限可就不困了,“好看温柔又多金,体贴周到有能力。掌门师兄就是我的光。非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 为什么不是掌门师姐?” 倒不是说是师姐他们就有机会了,但至少他们的性向不用被放在精神与本能中间拉扯。 公皙靳完全不能共情:“比起温雅亲切的人,利落干脆、雷厉风行的做派更合我脾气。” 什么做派?什么合脾气? 傅限质问:“我在说爱情,你在说什么?” 今天第二次鸡同鸭讲的公皙靳:…… “不好意思,冒昧了。” 完全跟不上傅限脑回路的他决定换一个话题:“你和我说说门内其他人吧,比如那个青叶小师姐。” 昨天在山门见到的这位“少女”他怎么瞧怎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莫非是他的老情人之一? 他前世有暧昧关系的女人太多了,根本记不全。 傅限也不奇怪公皙靳会注意上青叶,毕竟是门内唯一的“女弟子”嘛。 “那是一年多前收入门下的小师姐,已经练气九阶了。平时除了上课就是修炼,不怎么来藏书阁。你对她有意思?” “没有!”公皙靳飞快否认。 他那些“情人”里可没有几个善茬。想杀他的有三成,等着他被杀后抢他势力或传承的又是三成,无所谓他死不死,就是把他当免费“相公”的又是三成。 希望他活着的一成不到,并且也是别有所图,而非出于情分。 上一辈子他是摆烂了,无所谓和这些心狠手辣的女人混在一起,但这辈子还是想过好的。 戒|色吧。 ——暂时。 公皙靳又问:“几位师长名讳为何?” 他想看看自己前世有没有听说过云霄派的人。 “陆师伯,前任掌门,名讳长见。” 公皙靳点头。 “牧师叔,讳夜声。” 有点耳熟。 “顾师叔讳决云。” 总感觉在哪听过。 “应师叔,讳岁与。” 哦,应岁与。 等等! 应岁与? 公皙靳慌了:“哪个应,哪个岁,哪个与?” “应该的应,年岁长与的岁与。” 不止音一样,字也一样,这个姓与名可不多见。 年龄也合适。 想到和自 己一起从天利三十八院回来的是魔主,公皙靳浑身一抖,冷汗唰地下来了。 这可是位十足的煞星,孤高狠戾,喜怒无常,死后千年,他的名字仍能让正道忌惮,邪道颤抖。 前世的公皙靳能坐上邪道领袖之位,其中少说有两成要归功于“魔主传承人”这一身份。 不过公皙靳从不敢以“魔主弟子”,甚至没有继承“魔主”之称,而是在“魔主”之外,另取了一个“邪君”称号。 很快,公皙靳有了新的疑问。 如果应师叔就是魔主应岁与,那现在差不多快成为邪道共主了,不该还呆在这个小小的云霄派。 第198章 莫非,魔主也是重生的? 试探一下? 光是产生这个念头公皙靳就背后一寒。 不敢啊。 第69章 晚上, 终于抽出一点空的鹤云栎,开始安排松松的教育计划。 松松年纪还小,又有天寒之体这个挡路石, 修行上不用着急, 先把体质的问题解决了。 至于当前阶段的课程, 还是主要学习丹道吧。 和剑道比起来,云霄派的丹道还是很正常的。 第一节课是认识药草。 因为是第一次上课, 鹤云栎只按照药性规律挑选了三十种常用草药作为授课素材, 而授课的地点就选在倚松庭的药房。 他将松松搂进怀里,一样一样地将药材拿到他面前,让他观察药材的模样, 熟悉药材的气味与味道。 至于为什么要抱在怀里教, 鹤云栎也说不上来, 反正他小时候师父就是这样教他认药的, 所以他也就这样教弟子了。 “这叫百里霜。” 松松跟着念了一遍:“百里霜。” “这叫丹茯苓。” “丹茯苓。” “这叫鹿衔草。” “鹿衔草。” 统统认过一遍后他问松松:“记住了吗?” 松松点头:“记住了。” 第二次鹤云栎不再提示他。 看着递到面前的草药,松松偏头想了想:“白微。” “葛上亭长。” “青葙子。” 挑出的十个里面错了八个, 到后面松松直接就不开口了, 看来是忘光了。对于弟子惨不忍睹的学习效果鹤云栎没有责备, 而是笑着安慰:“第一次记不全很正常,我们再学一遍就好了。” 第二遍只说对了四个。 “已经有进步了, 要保持。” 第三遍退回了三个,而且还和前面两次记住的草药种类不一样, 是记住新的又忘了旧的。鹤云栎继续鼓励弟子:“没关系, 紧张的时候确实容易忘东西。师父再教一遍。” 第四遍五个。 第五遍四个…… 鹤云栎找不到鼓励的话了, 并陷入了深深的忧虑:松松平时那么聪明, 怎么会记不住草药呢?是不是脑袋的问题?难道是那种在某些方面智商奇高,但在其他方面却很差劲的偏科天才? 他并没有因此嫌弃松松, 只是为弟子的未来忧心,连草药都记不住,怎么学炼丹啊。 要不要给松松炖点补脑汤? 这个下来再说,今天再教一遍吧。 最后一遍教完,松松也只记住了六个,还不保证明天不会忘。 孩子的学习进度就这样,也不能逼急了。 鹤云栎惆怅叹气:慢慢来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需要熟悉的药材又不多,哪怕一天认一样,认个百来年也就认完了。 “学累了吧,要不要和师父一起出去走走?” 松松迅速点头,一双眼亮晶晶的。 果然还是孩子,喜欢玩。 帮松松做好出门的准备,鹤云栎又去找应岁与说了一声。原本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散步,但看到师父正在忙便取消了这个打算。 应岁与正在写信,已经斟酌了一个上午还没写好,身边散落着被废弃的草稿。 什么信这么难写? 鹤云栎瞅了一眼,桌上的信封落款是东洲。 他诧异:“师父要给陌阿叔写信?” 这可真少见。 应岁与:“嗯,是给他写的。” 陌三千把他的讯印删了,他用传讯法器联系不上人了。他现在在思考如何在不认错、不服软、不道歉的情况下让陌三千把他的讯印添回来。 毕竟以后说不定还用得着呢。 鹤云栎浑然不知二人的别扭,只道:“帮弟子在信里添一句给阿叔阿婶的请安吧。” “知道了。” 应岁与眸光一转,陌三千现在不想理他,但总不能也不理阿栎。 有了主意的他开始下笔。 …… 鹤云栎带着松松在门内走了走,他们分别去大师伯的静思堂和三师伯的闭关地坐了坐,之后又去灵兽苑看了看灵兽,最后到了藏书阁。 这里主要是鹤云栎想来,他想瞧瞧公皙靳适应得怎么样。 他敢插手叶清的修行,安排松松的仙途,却对公皙靳,连提建议都要多加思量。还是因为重生类男主的特殊。他们前世大概率已经经历过修途,对种种事物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未必需要别人的指导。 因而没摸清楚公皙靳的性情前,他不敢贸然凑上去刷好感。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他先给松松找了一本有图画的故事书,让他自己在一旁看会儿书。自己则叫来了管理藏书阁的傅限,了解公皙靳的近况:“公皙靳这几日在藏书阁的工作怎样?” “还行吧,叫得动。” “他有在修炼吗?” “有,每天练两刻钟。” 鹤云栎向他确认:“两刻钟?” 确定不是两个时辰而是两刻钟? “没错,两刻钟。”第一次看见公皙靳屁股还没坐热就起来的修炼时长时,他也惊了。 别人饭后散步的时间都比他长。 傅限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云霄第一懒了,结果来个比他更懒的。 可恶,连这种名头都要和他抢!真不知道掌门师兄青睐这个人哪里。 第199章 鹤云栎也有些摸不准了,在他概念里,男主有各式各样的,但没有一个疏于修炼的。 他对公皙靳是男主的确信程度下降了一成。 他又问:“每天只修炼两刻钟,那他其他时候在干什么?” “没事情做就看看书,不看书就逗野猫,或者和野猫一起晒太阳。” 看书? 公皙靳喜欢看书? 鹤云栎觉得这是个突破口,一个人对书籍的选择,往往透露着他的态度观点。这是一个很好的了解公皙靳精神世界的机会啊。 “他都看些什么书?” “《神女无心:妖女追妻路》,《娇软圣女的冷面仙妻》,《百合危情,我的霸道老攻》……” 鹤云栎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他:“这些书讲什么的?” 傅限双颊飘上一抹诡异的红晕:“是……是讲两个女人谈恋爱的。” 诡异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好几息,鹤云栎艰难开口:“我们门内,有这些书?”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公皙靳这个人还怪好的,有好东西从来不藏着的。带来的书看完后就随手放入书架,弟子们经常能在找书时发现意外之喜。云霄记名弟子间也兴起了一股寻找借阅此类书籍的风气。 “其实还挺好看的。掌门师兄要不要带两本回去看?” 有几本书傅限想要强烈推荐。 “额。”鹤云栎婉拒,“师兄没有时间看。” 目前能知道,公皙靳其人对修炼没兴趣、对各种术法秘籍也没兴趣,对钱有兴趣,但不多。唯一的爱好是看两个姑娘卿卿我我的书。 完全无法理解的精神世界啊。 鹤云栎决定礼貌地关门离开,不要打扰:算了,刷男主好感度也不一定非要了解他在想什么?多关注男主的状态,及时提供帮助应该也可以。 他吩咐傅限:“把这些书找出来,专门设一个类目存放。其中属于弟子自购的,问他们要不要拿回去,不要就按市价补给他。再另外采买一些。 喜欢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师兄虽不能理解你们的喜好,却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傅限:“啊?” “‘啊’什么?”鹤云栎疑惑,自己的命令有问题吗? 傅限忙改口:“弟子遵命。” 傅限深深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后面可以光明正大借阅到这些书后,他顿时觉得兴致缺缺、索然无味。 ——掌门师兄还是不懂,有些东西就是要偷偷摸摸的才刺激啊。 告别傅限,鹤云栎转到后院寻找公皙靳,松松也抱着书跟了过来。他非要在有鹤云栎的地方看书,似乎生怕自己师父丢了。 公皙靳正躺在一个石头上午睡,鹤云栎走过去:“在云霄可还习惯?” 听到他的声音,石头上的人被吓得跳了起来,活像身边被突然放了根黄瓜的猫。 鹤云栎也被他惊得默默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公皙靳平复心情,回道:“多谢掌门关心。还不错,挺习惯的。”如果鹤云栎不来就更好了。 说话间,他小心朝鹤云栎身后望了一眼,确认跟来的是“徒弟”而非“师父”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那天意识到“魔主就在我身边”后,他的心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新人生要“活出人样”,变成了“以人的模样活下去”。 一旦他身上的秘密被魔主发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且不说自己所知的关于未来的事对魔主的吸引力,他身怀的魔主传承也是一个大雷。虽然在客观视角他是获得的是无主的遗产,但谁能保证在魔主视角不会把他看作“窃贼”呢? 毕竟邪道中人的普遍思维就是:“我”的东西永远是“我”的,没有“我”点头,就算“我”死了,别人也不能拿。 综上所述,公皙靳决定一切以“苟”为上,绝对不和魔主出现在同一场合,绝对不进入魔主的视线,绝不让自己的名号传入魔主耳中,将魔主方圆百丈内化为生命禁区,绝不踏入,安稳活到见到前辈。 而被他与魔主一起列入“严重警报”名单的还有他们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掌门。 开玩笑,这可是魔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啊! 而且据傅限说他们师徒的关系非常好,“经常能在掌门身边看到应师叔”,“掌门只要半天没回去,就能看到应师叔走出倚松庭,逮着人问掌门去哪了”。 公皙靳简直要窒息了。 幸好他没有因为对谦谦君子不感冒就对鹤云栎无礼,否则现在坟头的草怕是都发芽了。 但他想不通,这对性情与正义值都天差地别的师徒怎么凑到一起的? 魔主手段极为狠辣,对于不听话者,动辄赶尽杀绝,别人统一邪道靠合纵连横,整合势力,而魔主一统邪道靠把自己以外的势力杀光。 本来就在正道阴影下小心苟活的邪道,在他出现后更是一衰再衰,百派凋零,唯有他的魔宗一家独大。但在他死后,魔宗就覆灭了,此后千年,邪道都没能恢复元气。 按理说,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弟子绝不会是好相与的人物,但这位鹤掌门,即使他抱着偏见也找不到半点不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是位圣人! 所以才不会被魔主的恶性影响。 公皙靳怀疑:如果不是被魔主养大,这个人是不是能成圣啊? 第200章 不过换个反向思考。 他不是怀疑魔主是重生的吗?会不会是魔主重生后特意将自己“有成圣潜力”的死敌收为弟子,阻止其成长起来? 等等!这剧情好像有点熟。 哦,不好意思。这是《佛魔双姝》的内容,昨天晚上看的。 “有没有定好修行的方向?” 鹤云栎的询问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定方向? 他现在连修行都不敢,还讨论什么方向? 他的心法与功法几乎都来自魔主传承。魔主现在还没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修炼他的独门绝学,被发现了扒皮都算轻的。修行得越快,他钉墙上越快。 当然,他也没亲眼见过魔主扒别人的皮。 魔主鼎盛的年岁也是他最为落魄的年月,当时他连活下去都难,自然也没空关注修界风云。对于魔主的了解都来自后来的下属描述。 在他们的描述中,这位魔主手段极为凶残,无论是对正道还是邪道,落到他手上都是死无全尸;而到云霄后,众弟子对他的描述也都是:这云霄谁都能得罪,唯独应师叔,万万不能得罪。 小命要紧。 修什么炼?不炼了,摆烂了。 公皙靳客气回道:“弟子愚钝,定方向对弟子来说还为时过早。” 他紧张地看了看天色:祖宗啊,快回去吧,别让你师父找来了!!! 鹤云栎以为他是没有在藏书阁中找到满意的典籍,于是建议:“如果藏书阁没有满意的典籍,我住的地方还有不少藏书,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公皙靳心都被捏紧了:去魔主的私人书房?以什么方式?墙上的挂件?还是垫脚的毛皮? 他强撑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拒绝:“多谢掌门美意。其实您用不着忧心我的修炼进度。我最近在感悟撸猫之道,已隐约有了一点心得。现在这一片的猫都唯我马首是瞻,下一步我决定带他们去找个野狗帮派,展开一次试炼性质的种族战。” 撸猫之道? 是驭兽术的某一流派吗? 鹤云栎听不懂,但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姑且也就当做一派正经修炼法门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拘谨,尽管来找我。” 公皙靳恭敬应下:“弟子会的。” 他永远也不会的。 见和公皙靳也聊不出什么,鹤云栎简单嘱咐了两句便抱上一直在旁边专心看书的松松走了。 俩师徒前脚走,后脚公皙靳就冲回藏书阁,抓住傅限叮嘱:“下次掌门一到藏书阁,就立马传讯告诉我。” 傅限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要做什么?” “提前跑路。” “为什么?” 公皙靳飞速思考着理由:“你知道掌门为什么自掏腰包给我开五千灵石的补贴吗?” “不知道。” “因为我是他朋友的姐姐的道侣的兄弟的姑姑的外甥的姨娘的女儿的继子。” 傅限:啥? 公皙靳不待他厘清这段关系就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这种关系很尴尬的,我虽然感激掌门,但却并不很想面对他,你理解我的心情吧。” 被说昏头的傅限愣愣点头。 公皙靳:“所以下次掌门再来,提前告诉我好吗?” 傅限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事很麻烦的,要是被掌门师兄发现了……” “五十灵石。” “一次?” “一个月。” 就这?一个月五千灵石的人这么抠门? 傅限再度低下头:“这事真的不好办,我一直非常敬爱掌门师兄的……” 就是传个话,这家伙还想要多少? 但为了自己的安稳生活,公皙靳还是涨了价:“一百灵石。” 傅限还在叹气。 公皙靳咬牙:“一口价,三百灵石一个月。” “成交!也就是看你人不错,我才会答应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让公皙靳更恼火了,他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以后这小子看书,自己必定在旁边剧透。 …… 回到倚松庭后鹤云栎总觉得这样不行。 公皙靳待他一直很疏离,多次接触都是礼貌有余交心不足,而自己和他又没有共同语言,无法兴趣爱好入手。 若只是细水长流地提供帮助,又可能无法在师父遇到 危险前刷够好感度。 毕竟公皙靳遇到危难时他未必一定在,在也不一定能帮其解决问题。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做两手准备! 冥思苦想之下,鹤云栎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这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他再度套上了那身黑袍,左右看了看,又拿出了师父给的面具带上。 没错,他要用“黑袍人”的身份去接触公皙靳。 办法不在乎新旧,好用就行。 而如果套马甲不好用,又凭什么能成为话本里的经典套路呢? 做好准备后,鹤云栎轻车熟路地来到弟子院,找到公皙靳的房间,传音入密:【公皙靳。】 被叫醒的公皙靳脑袋一盖,继续睡觉,他并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也不担心会出事。 ——魔主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鹤云栎继续传音:【我有事与阁下商量,还望出门一见。】 语气态度还挺有礼貌的。 第201章 但公皙靳不想见。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鹤云栎不禁疑惑:人真的能睡这么死吗? 无奈之下,他只能掏出玄天鉴,自行打开了房门。 没错,从宇文佾手上得来那个玄天鉴。师父倒没有说把这个法器送给他,但带回来后就扔在了宝库,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人都进来了,公皙靳只能从床上坐了起来,装出刚被吵醒的模样,询问:“你是什么人?” 鹤云栎开口便是:“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果然就是重生者。” 第70章 没错, 鹤云栎在诈公皙靳。 此举首先是为确认公皙靳是否是重生的男主,如果是,就顺势伪装成另一位“重生者”和公皙靳结成“同盟”。接着, 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之前刷叶清好感的操作复制到公皙靳身上。 只听公皙靳反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适当的谨慎是男主必要的品质。 鹤云栎没有因此气馁, 反而加大力度, 胸有成竹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奇怪,魔主为何没有成为魔主?” 想让公皙靳相信他也是“重生者”, 必定要拿出有力的证据, 关于未来的事最合适不过。 如果公皙靳真有前世,那他陨落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还有一段时候。 而在他的梦境里,师父此时已经声名远播, 所以公皙靳应该也知道师父的“魔主”之名。 退一步说, 即使他不是重生者, 或者他的“前世”和自己的“梦境”不是一个世界, 自己的问话方式也不会透露什么。最多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公皙靳心里确实十分震惊。他竭力控制住表情,不泄露情绪。 他不知道“黑袍人”的身份与目的, 不敢贸然表露身份。 目前只能根据形式风格和举止排除魔主。毕竟, 如果魔主怀疑他是重生者, 选择的印证方式不会是来找他客气谈话。 见他不说话,鹤云栎自行说了下去:“我其实也在奇怪, 这个世界似乎有很多事不一样了。”他打算以相同的目标为理由,向公皙靳提出结盟的要求, “不如我们合作吧。各取所需。” 为表诚意, 他掏出一张符纸, 放在桌子上:“你也不用立即答应。这上面是我的讯印, 想通了可以联系我。” 公皙靳心里惊涛骇浪。 原来这个世界的重生者果然不止他一个。 这个人能找来,想必已经将他的底细摸清楚, 甚至很大概率知道他前世的身份,而他对对方一无所知,这使得他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但凡不是在云霄派,但凡没有离魔主这么近,他都会好好和这人周旋周旋一番,夺回主动权。 但现在,有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被魔主注意到。何况,他并不能排除这个人是魔主派来试探他的可能。 综合考虑,他决定装傻到底。 公皙靳作出一副看穿了“黑袍人”的模样:“啊!我知道了!傅限!是你这个臭小子吧!我就知道你还记着我今天给你剧透的仇,计划好了来作弄我是吧?” 他说着走上前,抬起手,佯装要掀掉黑袍人的兜帽。 然后他就真的掀掉了。 公皙靳傻了。 鹤云栎也傻了。 ——他怎么不躲? ——他怎么敢上来? 鹤云栎完全没料到公皙靳会不按常理出牌,走上来对他“动手”,而丹师过于差劲的反应力和身法也让他没有及时躲开。 若不是多套了一层面具,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怎么会这样?这剧情不对。 鹤云栎记得叶清第一次见到他时,可是敬畏得连正眼看他都不敢。而且他参考过那么多本话本,就没有一本是这样发展的。 那一刻公皙靳脑中也闪过万千思绪。 完蛋了!他好像演砸了。这人会不会怀恨在心,把自己列为仇杀目标?或者恼羞成怒,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魔主怎么办? 他一咬牙:既然决定装无辜,就贯彻到底。 公皙靳默默把兜帽给“神秘人”重新戴好:“对不起,我还以为兄台是我的朋友。 那个啊……我不是说兄台有毛病啊!我只是在关心兄台的健康。我知道有一个医修,特别擅长治梦游和脑袋上的毛病。需不需要我把他地址给你,你有空去看看?” 他还内涵自己脑袋有病? 回过神的鹤云栎连忙后退几步,与公皙靳拉开安全距离,一言不发,盯着少年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公皙靳被他盯得心一沉:完球,肯定被记恨了。 事实上且不说以鹤云栎性格不会计较,现在他也顾不上计较这件事。遭受惊吓的他阵脚大乱,直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被子,才感到些许安全感。 计划,还是放弃吧。 这次敢掀帽子,下次指不定就脱面具了。 重生流主角(四成半疑似),好可怕。 …… 在公皙靳处受到挫折的鹤云栎决定回到自己的舒适区,第二天晚上,他用“黑袍人”的玉简给叶清发去了消息。 玉简亮起来时叶清正在打坐,看到玉简上发亮的文字,他瞳孔一缩。 ——黑袍人叫他出去。 自从小师叔出面帮他应对黑袍人后,对方已经大半年没有叫他会面了,只以传讯关注他的“任务进度”。今天怎么突然叫他? 第202章 感觉不妙的叶清赶紧给应岁与发了个传讯。 很快,那边的回复来了:【传音符会画吗?】 【不会。】 【等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来的是大师兄。 孟沧渊没有入内,只站在门口给了他一张传音符:“小师叔。” ——小师叔让他送来的。 “多谢大师兄。” 收到传音符没一会儿,玉简又亮了起来,是应岁与的消息:【去见他,把谈话同步给我。】 因为耽搁了一会儿,叶清紧赶慢赶地来到了碰面地点时“黑袍人”已经到了。 他连忙见礼:“晚辈来迟,望前辈恕罪。” 鹤云栎隔着面具欣慰地看着少女装扮的少年。 是了,这个态度才是正常的嘛,怎么可以突然来揭前辈的帽子呢? 他只是一个丹修,他真的反应不过来。 鹤云栎关心道:“最近怎么样?” “多谢前辈关心,一切都好。”想着身上贴 的传音符,叶清主动抛出话头,试图给另一头的应岁与传递更多的信息,“前辈交给我的,博得云霄众人,尤其是小师叔好感的任务晚辈还在完成中。” 叶清的学习进度和态度都很让鹤云栎满意,尤其是在和某位对前辈“动手”的人对比之后:“不急,慢慢来。现在的你如何看云霄派和云霄众人。” 叶清实在拿不准对方想听什么答案,片刻思量后决定说好话,看看能不能拉进“黑袍人”和云霄派的关系:“弟子认为云霄的人总得来说还是通情达理,热于助人的。” ——所以您有什么目的直接找师长们商量就行了,只要不太离谱,还是能成的。 【问他还需要你做什么。】 叶清一惊。 是小师叔的声音! 但黑袍人没有反应,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按照吩咐,询问鹤云栎:“不知晚辈还有什么能为前辈效力的?” 鹤云栎更欣慰了:看看这谦虚诚恳、努力上进的态度。 “我不用你帮我做什么,维护好和师……和应丹圣的关系就行了。” ——用出卖您的代价“维护”您能接受吗? 叶清结束腹诽,硬着头皮答话:“晚辈会努力去做的。” “好孩子。我相信你。” 这声“好孩子”听在叶清耳中活像警告。他脊背发凉,欲哭无泪:小师叔什么时候把这个“黑袍人”搞定啊。他不想再做卧底了,他想做个好人。 鹤云栎又按照往常的习惯,给了叶清一些当前用的着的丹药。叶清的洗经伐髓已经接近尾声,等到了筑基期,就可以正式开始调理灵根了。 做完这些后,他结束了与叶清的这次会面。 倚松庭内,应岁与思考着鹤云栎与叶清的谈话内容。 弟子一直在强调让叶清维护好和自己的关系。 仔细想想,他对松松也是这个要求。听到“松松”说不喜欢自己时,弟子的反应十分紧张激烈。 根据那本《攻略手册》,他俩都是具有“男主”特征的人。 所以弟子想让叶清拜入门下也好,收下松松也好,甚至带回公皙靳,都是想要男主和自己处好关系? 虽然这个答案简单到难以置信,但排除其他可能后,剩下的,也只能是唯一的答案了。 那么,男主和自己关系变好之后,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不会发生什么? 应岁与觉得自己快把这一年多来,弟子所有古怪作为的前因后果串起来了。只差关键的一环。 …… 另一头,叶清满心忧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小师叔,但他的麻烦与问题并没有解决。黑袍人还是会来找他,小师叔看起来也没有对此采取任何动作,他也不敢向小师叔要解释。 说到底,靠人不如靠自己。 还是提升实力为上。 但目前的问题是,修炼进阶缓慢,系统的任务又毫无头绪。之前有关大师兄是大师姐的猜测错误后,他又把目光放宽到全门派,把所有记名弟子都检查了一遍——不要问他怎么检查的。 都没能找出那个所谓的“大师姐”。 终于,他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系统会不会给错任务了? 反正总不可能是他拜错师门了吧。 垃圾系统,给任务的时候都不检查一下吗? 越想越气的叶清在心里叫喊:【系统你出来!你看看你自己布置的什么任务。我要怀疑你是不是我前世那个狗脑子上司了。布置任务都不考虑现实情况?非要“大师姐”?你给我从云霄派里找出一个女人试试看……】 喋喋不休的斥责持续了半刻钟,系统界面终于产生了变化—— 支线任务:【红颜知己】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你虽得赏识,破例进了内门……这破烂世界掰不回来了!爱谁谁吧,赶紧找个女的把这个任务做了行不行?别天天逮着系统骂了!系统的命也是命!被造出来前谁知道当系统还要遭受宿主语言暴力啊!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以下内容超出字数限制) 叶清冷脸回道:“果然给错了吧。” 还哭,他被折腾得这么惨都没哭呢,系统还有脸哭! 第203章 系统:…… 做完这桩任务它就回去自我销毁。 条件放宽了,叶清也开始思索合适的人物对象。 如果不强行规定必须是大师姐,他认识的人中,倒有一个勉强符合任务描述的。 在风致山庄的时候,林漪澜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他天赋就对他冷眼相待的,但也说不上对他多好,这位林家大小姐像是有很多事要做,直到寿宴的那场风波前,叶清与她单独相处的次数也不超过十回。 对这位“前未婚妻”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脾气挺差,但心不坏。 真的要把她定为任务对象吗? 叶清心有犹豫。 但仔细想想,自己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再说,“红颜知己”也可以只做朋友,未必要成亲。自己不是一直想找机会向她道歉吗? 这样想着,叶清在传讯玉简上画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讯印,然后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最近还好吗?听说你进阶金丹中期了,恭喜。】 关于林漪澜进阶金丹中期的消息,他也是偶然从师父口中听来的。原话说的是昆仑剑派玉女峰长老新收的亲传弟子进阶到了金丹中期。 绝对不是因为他特别关注的。 另一头,昆仑剑派玉女峰。 正在房间内打坐的林漪澜感应到玉简亮了,她睁开眼,看了看发来的消息和完全陌生的讯印,拧起秀眉—— 哪来的舔狗?不认识。 美眸一转。 莫非是跟班又把她的讯印卖给那些舔狗了? 想到此处,林漪澜火气腾地上来了。 决定将现在这个跟班踢了。 她的目标是打碎她老爹招婿的春秋大梦,以女儿身成为风致山庄下一任庄主。而要做庄主,管不好手下可不行。 她拿着玉简翻了翻,翻出了一个灰掉的讯印。 这个可恶的叶清,离开风致山庄后就查无此人,上次好不容易在宗门大比上堵到了人,转眼又不见了。 她对这个未婚夫本也说不上什么感情,一度还极为厌恶这段婚约,直到见到叶清本人。 少年和她想的不一样。人虽然不算聪明,也没什么天赋,但性格很得她喜欢,诚恳本分,没有大男子主义,也不争强好胜,这恰好符合了林漪澜对她未来庄主夫君的要求,便顺水推舟认了这段婚约。 后来她一心扑在如何获得山庄权利上,却没想到自己预定的未来夫君会在庄内受到弟子欺辱。此事确实算她失察之过,但叶清在大庭广众之下退婚,害她颜面扫地,也算扯平了。 之后叶清在她有心弥补的情况下,还放她鸽子就是不识抬举了。 这个臭小子! 林漪澜暗咬银牙:她要让叶清知道,她未来的庄主夫君也不是非他不可。 第71章 和叶清见完面的鹤云栎心情好了许多, 重振精神的他回到倚松庭,发现院子里坐了一个人。 已入初夏,为了降暑, 庭园里挖了一条小溪, 引入山上泉水。 溪流以黑山石砌边, 雨花石填底。应岁与就坐溪畔的石头上,拿了一本书垂眸阅读, 赤|裸的双足浸入清冽的山泉中。 月色清明皎洁, 松枝竹影在道人修长挺拔的身影上铺开。 鹤云栎进门的第一时间,他就从书中抬起头,招呼:“回来了?” 第二句是:“松松已经睡了。” 毕竟是孩子, 熬不到这么晚。往旁边一瞧, 翠花一家也睡得香甜。但师父, 只要他出去, 无论多晚都会像这样等他回来。 鹤云栎感念在心:“辛苦师父了。” 应岁与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半块石头:“要和为师一起泡脚吗?” 若是以前,鹤云栎多半会不好意思或囿于礼节拒绝。但明确心意后, 他总想和师父呆在一起的时间能更长。 怀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他接受了这份邀请:“好啊。弟子正想凉快凉快呢。” 鹤云栎脱了鞋袜, 整齐叠好放在一旁。 素白的双足浸入冰凉的山泉水中,一扫夏初的闷热, 他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叹息,脚无意识地拨弄溪底的雨花石。 恍惚间, 仿佛有一道视线黏在他的脚上, 转过头, 在场仅有的另一人却垂着眼眸, 专注于手中书册。 是错觉? 鹤云栎探头瞅了一眼:“师父现在开始研究音律了吗?” “嗯?”应岁与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是—— “师父不是正在看琴谱吗?” 应岁与这才认真看了一眼书上的内容:“这个?随便看看。” 话 毕不动声色地将书收了起来。 师父刚才是走神了吗? 鹤云栎没有细究,转而问起:“师父有没有天寒之体的调理办法或者是相关线索?” 于丹药一道, 鹤云栎并不愿事事依赖应岁与。 他本打算像给叶清洗经伐髓时那样,先靠自己寻找解决之道。但几天下来也没有头绪,也不能延误孩子的治疗,到了该求助师父的时候了。 “若能轻易找到根治办法,就不叫不治之症了。”对于松松的体质,应岁与并不很上心,“那孩子有自己的缘法,不必太强求。” 这样说,师父也没有办法了。 鹤云栎不禁惆怅起来。天寒之体确实不会危及性命,甚至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松松上等的天赋,就要被这样的体质拖累吗? 第204章 “哪怕没办法完全根治,我作为他的师父,也该为他尽一份心力。” 应岁与感慨:“你如此为松松考虑,他一定会感念你的恩德的。” “弟子对他好,也不图他报答,只要他以后心里有师父就行了。” “合该有你。” 鹤云栎纠正:“我说的师父是师父。” 这就让应岁与不解了:“为何要有为师?而且还是‘有为师就行了’?你是他的师父,难道他不用孝敬你吗?” “他能兼顾孝顺我与师父,自然好。”鹤云栎的态度颇为拧巴,“但退一步说,他若无法周全,那护好师父就够了,不用管我也没关系。” 护好他? 应岁与反问:“你觉得为师需要小孩子保护?” 意识到说漏嘴,鹤云栎哑然,个中缘由牵扯到他梦境,他暂时解释不清,只能闷声道:“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弟子只是担心。” “未来能有什么事?”应岁与试探地感叹,“难道在未来,为师还会死于非命不成?” 本是玩笑的话,鹤云栎却像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迅速捂住他的嘴:“师父不要说这种话!快收回去!” 应岁与心下了悟。 这就是弟子担忧的事吗? 最后一环扣上了,但还缺少证据。 “好吧,为师收回这句话。”他弯起眼眸,说话时灼热的气喷在鹤云栎的手心,“不过,有一件事得提醒徒儿。” 什么事? 鹤云栎疑惑。 “你刚才脱了鞋,没洗手。” 鹤云栎一愣,慌了。 他想帮应岁与擦擦嘴,但手是脏的。 想用干净帕子,但手是脏的。 想洗手,但水是泡过脚的。 一时间手忙脚乱。 应岁与拿下他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握在掌中,笑得眼如新月。 “慌什么,为师又会真的嫌弃你不成?” 鹤云栎窘迫道歉:“弟子失礼。” 应岁与调侃:“为师还没觉得冒犯,你就觉得失礼?”不待鹤云栎辩解,他便将话题带往了别处,“方才为师在想一件事。” 鹤云栎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师父在想什么事? 应岁与继续道:“方才我们在说松松要孝敬你和我。但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这个师祖和你这个师父吵了架,松松要听谁的呢?” 鹤云栎被问住了。 这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要考虑这种事? 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想了想:“弟子觉得,出现意见相悖的情况,是我和师父之间出了问题,应该我们自己解决,而不是把问题丢给孩子。” “那我们要如何解决?” 应岁与将身子朝他倾了倾,似乎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常规的答案是弟子应该听从师父。但若情况真有这么简单,矛盾也就不会出现了。 “应该好好商量,多站在彼此的位置考虑……”这些答案实在含糊又空泛,可鹤云栎实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和师父产生争执,他无奈低叹,“弟子怎么会和师父吵架呢?” 且不说他们之间本就几乎没有过矛盾,就算有,他也舍不得和师父红脸。 “原来徒儿也不知道吗?”应岁与又靠近了些,充满期待地提议,“那要不要现在试试吵一吵?” 鹤云栎无奈,师父干嘛对吵架这么有兴趣? “好好的为什么要吵架?” 应岁与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现在吵过了,找到解决办法。以后出现了矛盾就可以及时解决,以防事情变得更糟糕。” 奇怪的逻辑。 鹤云栎无法理解。 说得活像,活像准备过日子。 应岁与这念头让鹤云栎感觉他像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孩子,也不由地拿出了哄孩子的语气:“可就算我现在愿意和师父吵,我们之间也没有吵架的理由啊。” 应岁与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也是。为师一时也找不出借口呢。” 他终于作罢,轻叹:“以后若是和徒儿吵起来,为师一定会输。”在鹤云栎不解的眼神中,他做出解释,“阿栎太可爱了,为师哪怕生了气,一看到你也气不起来了。泄了气,吵架自然就输了。” 若是以前,鹤云栎定会被他这话逗到发窘。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抗性也有所提高,反回了一句:“可师父如何知道先泄气的不是弟子呢?” 应岁与顺着他的话道:“这样说来,以后我们吵架,比得不是谁言辞更犀利,而是谁更先投降了?” “师父怎么说得我们像是有很多架吵一样?”鹤云栎感觉话题越来越往不着调的方向发展了。 “说不准呢。日子过久了,总有摩擦。” 奇怪的是,明明说着吵架的事,应岁与眼里却尽是亮闪闪的光芒,像有一条星河碎在眸底。 “徒儿现在确实处处维护为师,见为师怎么都好。但说不定以后,看到为师东西用了不收原位,衣服脱下来没有折好,喝完茶没有及时清理茶具,都要说上为师一顿呢。” “以前也没说啊。”鹤云栎不明白他这说法何来。 “以前是以前。若是……不一样了,徒儿对为师的态度和要求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他“若是”之后的两个字极为含糊,并没有发出音来,鹤云栎也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 第205章 “师父说的话弟子听不懂。” “徒儿不懂也不奇怪。”应岁与弯起眼,笑得难得地纯粹,“这是为师一个人的白日梦啊。” 不知何时,两人本就不远的位置愈发的近了,鹤云栎几乎能看到应岁与脸上的细节,光洁干净的皮肤似乎透着光亮,彰显着主人的生机与年轻。 他不禁地追问:“什么样的白日梦?” 师父的白日梦会和他有关吗? 应岁与颇为神秘地回道:“这个不能告诉徒儿。” 但才说完,他又口风一转:“但也能说一点相关的。”他抬起眼眸,认真看着鹤云栎,“这个白日梦能不能实现,和徒儿有很密切的关系。” 和他有很密切的关系?他能帮师父实现白日梦?可是—— “我要怎么帮师父实现?” “不用特地帮忙。徒儿只要一直在就好了。” 鹤云栎郑重点头:“弟子会尽力帮师父实现白日——”他迅速改口,“实现梦想的。” 连自己“白日梦”的内容都不知道,就毫不犹豫地承诺帮他实现。 弟子的心意教应岁与从指尖到心尖,都酥麻到战栗。 毫无疑问,弟子心里有他。 满满当当且毫不掩饰的珍视与偏袒,从不犹豫又坚定不移的选择与跟随,都在证明这点。但是—— 鹤云栎能否面对他对自己的心意,和接受自己对他的心意呢? 应岁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小狐狸搂入怀中,却又怕动作太大惊吓了他,让小狐狸躲入洞穴再不露头。他从未如此忐忑与小心,智慧毫无用处,从容荡然无存。 他哑着嗓子,轻声感叹:“徒儿倾力相助,为师要怎么感 谢呢?” 鹤云栎摇头:“不用感谢,师父高兴就是弟子最想要的。” 他和师父之间若要说感谢,账就算不清了。 应岁与坚持如此,并有了想法:“你让为师高兴。那作为回报,为师也让你高兴如何?”他将脸贴到鹤云栎面前,“徒儿告诉为师,为师现在要做什么,才能让你高兴?” 他认真而沉静地看着鹤云栎,深邃的眼中全是青年的倒影,皎白的月色落在脸上,为俊美的轮廓勾出一圈光晕,活像惑人的精怪,教鹤云栎目眩神迷。 万籁俱寂,只剩娑娑的和风穿林声,潺潺的流水过石声,以及咚咚的心跳声。 从天利三十八院回来后,有好多次,鹤云栎都觉得师父在引诱自己,比如现在。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坏了,不但肖想师父,还肖想师父肖想自己,还肖想师父肖想自己肖想师父……伴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发酵,一抹绯红从脖颈飘到耳后。 鹤云栎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他撇开眼:“天……天色也不早了,弟子想……想休息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确认弟子不会再看自己,应岁与遗憾地退开了些许位置。 鹤云栎回过身去找鞋袜,但先一步被拿走了。 应岁与俯身握住他的脚腕,让他湿漉漉的脚踩在自己腿上。晶莹的水珠顺着修美白皙的脚背滑下,浸透整洁的道袍。 而道袍的主人毫不在意,专注地用手帕替鹤云栎擦去脚上的水渍。 他的手单看匀称修长,并不夸张,却能轻松包住鹤云栎整个脚腕,手温也热,隔着裤脚,依旧让鹤云栎感觉像被烧烫的铁镣钳住。 鹤云栎本就纷乱的心更慌了:“师,师父。这……” “怎么了?”应岁与毫无所觉地抬起头,双眸沉静清明。 心慌意乱的仿佛只有鹤云栎一人。 他不安地抽了抽脚,纹丝不动。 应岁与并没有刻意用力,他却毫无挣扎余地。 来自另一个同性的压倒性的力量,让他本能地畏惧,但因为是一直信赖的师父,又让他感觉可以屈服,可以将自己完全交出。 鹤云栎弱弱提醒:“这不合适。怎么能让师父给我——” 应岁与笑吟吟调侃:“为师都不介意你用脱鞋的手捂为师的嘴,还会嫌弃给你穿鞋吗?” 鹤云栎避开他的目光:“师父就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他在意的也不止是应岁与介意与否,还有此事本身的于礼不合。但他无法解释自身过度的心乱和在意,因而也没勇气挑明。 而不挑明,应岁与便当不存在不妥。 他给弟子套好鞋袜,再如法炮制地穿好另一只鞋,并轻声感叹:“很久没有这样给徒儿穿鞋了呢。” 他云淡风轻,似乎只想重温少时的师徒温情,却让鹤云栎心境难安,感觉灼烫感从脚踝蔓延至全身。 畏惧于那极富侵略性的,无法抗衡的力量,直到应岁与彻底拿开了手,鹤云栎才敢缓缓往回抽脚。 重新踩到地后,他立即站起身,匆忙告辞:“弟子先回房了。” 说罢扭头,逃也似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直感觉脚步发飘,好在还是保持着端正的仪态,回到了房间。 他没有也不敢回头,因而瞧不见应岁与幽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摆在应岁与面前的选项有两个—— 一、乘胜追击; 二、缓一缓。 良久的衡量后,他选择了后者。 小狐狸的胆子小,脸皮也薄,他不希望吓到他。 第206章 应岁与并不急于一时,但要百分百的胜利。 第72章 是夜, 脚腕被钳制的触感始终挥之不去,鹤云栎辗转反侧半晌,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他似乎做了梦。 梦里有师父低哑的笑。 应岁与枕在他的身边, 贴着他的面颊说话, 呼出的热气在他脸上散开, 晕出一片红霞。 师父似乎说了什么。 那声音黏腻,又朦胧不清, 像隔着水雾与热气, 内容已然消融,只剩下与心尖共振的腔调。 灼热的大手解散腰带,顺着腰线滑入衣下, 另一只则握着他的脚…… 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鹤云栎有隐约朦胧的认知, 这教他既害怕又期待, 紧张得不知所措。 另一头,本已入定的应岁与突然睁开眼, 从怀中拿出一片小半个巴掌大小的, 发着彩色光辉的鳞片。 鳞片模样和鹤云栎头上佩戴的极为相似, 它们也确实同出一源,能算作一套“法器”。 事实上, 这些鳞片的属性更适合打造攻击法器,但附带的作用可以护佑佩戴者的心神, 包括但不限于防止意识入侵、感应心神状态…… 虽未神奇到能呈现佩戴者的梦境内容, 但可以呈现佩戴者睡梦中的状态。发光, 表示佩戴者入了梦;若还发热, 则表示梦境里有他——这套鳞片的真正主人。 光芒的颜色表示了佩戴者当前的情绪。 红色系一般象征喜悦激动,绿色系象征平静悠然, 蓝色系象征紧张恐惧……当然这只是非常粗略的分类,梦境的状态复杂多变,鳞片往往也不会只曾现一种颜色。 而现在光芒的颜色主要有三种:赤红,代表激动的;薄篮,代表不安;以及—— 桃粉。 代表动情。 而鳞片上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 应岁与难得地错愕了,在桌边一直坐到了天蒙蒙亮,直到弟子的梦境结束,鳞片不再有反应。 回过神的他痴痴笑了起来。 睡着的小狐狸,自己把尾巴递到了他手里。 醒来的鹤云栎,久久不能回神,他好像做了一个了不得的梦。慢慢的,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缓缓将脸埋入掌心中,感觉无颜再见天日。 ——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 …… 鹤云栎一直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直到听到应岁与去往书阁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从卧房中出来,偷偷摸摸地前往勤务阁。 云霄弟子发现,他们素来来兢兢业业的掌门师兄,今天破天荒地迟到了小半天,做事时也恍恍惚惚,心神不宁,出了好几回错。 “掌门!” “啊!”鹤云栎慌张回神,“什么事?” “应师叔——” 鹤云栎一听到这个称呼便慌得不行,匆忙站起身:“和师父说我今晚有事,让他不要等我回去了。” 记名弟子的话卡住了:他想问的是应师叔上个月要求采买的那批药材送到了,掌门师兄要不要去看看。 但他们的掌门师兄已经逃也似的走了,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回到掌门专属的书房,鹤云栎关上门,坐在椅子里出神。 他一定是病得不轻,才会做那样的梦。 现在他要怎样继续面对师父啊! 他捂住脸,将头埋进桌案上的书册里,恨不得这就是个地洞,能让他躲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一直坐到勤务阁弟子下工的时间,鹤云栎依旧不敢回倚松庭。 他在宗门里左逛右逛,最终来到静思堂,找到了孟沧渊:“我这几天想和大师兄住。” 孟沧渊毫不留情地回绝: “不行。” “为什么?” 以他们的兄弟情难道连这点忙都不能帮吗? 相关缘由孟沧渊很难用语言解释。 他来到床边,躺到床上,一会儿横一会儿纵地摆了几个睡姿,然后收起脚,猛猛一蹬。 鹤云栎明白了。 ——大师兄在说他睡姿很差,会把他踢下床。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仔细想了想大师兄的实力,这一脚自己确实受不住。 孟沧渊站起来,再一次表示了自己不能接受鹤云栎的留宿要求。鹤师弟可是云霄派最金贵的宝贝,踢坏了把他拆了卖都赔不起。 他又比了几个手势:怎么不去找小师叔? 小师叔那么疼鹤师弟,必然是有求必应的。 鹤云栎哑了声,他没办法和大师兄解释,他就是为了躲避师父才不想回去住的。 可不回去就要找到收留他的地方。 如今二师伯和三师弟都不在山上,听剑阁没人;三师伯的闭关还没结束,小师弟原本跟着他住,后来师父受伤,为了给他分忧,大师伯便也把人接过来了,停霭阁也空了。 除了静思堂,鹤云栎别无他选。 而静思堂内大师兄是唯一的选择。 首先鹤云栎并不想拿这件事去打扰大师伯。 ——除了怕被刨根问底,更怕大师伯转过头就将事情讲给师父听。众所周知,大师伯的嘴一向不严的。 其次,出于兄长的矜持和自尊心,他也不愿意去麻烦师弟们。 哦,还有弟子院可以呆。 但弟子院有公皙靳,现在的那里对鹤云栎来说是仅次于倚松庭的水深火热之地。 第207章 鹤云栎试图再努力一把,诚恳提议:“我可以打地铺。” 孟沧渊双手打叉,坚决拒绝:开玩笑,被发现他让鹤师弟睡地上,别说小师叔,师父都不能放过他。 局面又走入了死胡同。 鹤云栎一脸愁云惨雾,他不能将真实原因说出来,但也编造不出有力的理由来让大师兄改变主意。 只有执行备用计划了:在宗门内躲到师父休息了再回去。 而躲避的地方首先排除勤务阁。 师父一向是不准他因公务而耽误休息的,晚了定会来把他抓回去。 其次排除灵药圃和灵兽苑,这两个地方的记名弟子较多。 自己在里面闲逛太惹眼了。 藏书阁是个好地方。 他还可以借口是在给松松查治疗天寒之体的资料。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藏书阁有公皙靳。 不过公皙靳也不是一直都在。 先问问。 鹤云栎拿出玉简,给管理藏书阁的傅限传讯:【公皙靳今天在不在?】 傅限看了一眼正在给新设立的“百合”分类做标签的公皙靳,回道:【他休沐。】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有个能去的地方了。 现在离藏书阁的关门时间还早,为了避免被弟子看到“掌门在藏书阁无所事事干坐”的情景,他决定等到快关门了再过去。 但冷静想想,现在这样也不是长远之计,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熬过了今天,他明天、后天、大后天……又要怎么面对师父呢? 他的胡思乱想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他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对师父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鹤云栎脑子里划过了持续半刻钟的关于“不可挽回之事”具体内容。 他长长叹了口气。 好在自己没有实战能力,就算付诸行动也没有成功的可能,但被逐出山门是肯定的了。 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或许离开一段时间是不错的选择。 他试探地说道“大师兄,你说我和三师弟一样,下山试炼几年怎么样?” 孟沧渊猛地抬起头,脸上三分震惊,三分伤心,三分惶恐,一分对未来的无所适从: 鹤师弟终于不要他们了? 云霄派会倒闭的。 他以后要上街卖艺了? 他靠自己能养得起师父吗? 悲凉的前景让他一脸凄然,活像即将被丢掉的“小狗”。 鹤云栎忙改口:“我就是说一说,大师兄别急。” 他根本放不下云霄,放不下师父。 孟沧渊松了一口气。 “你拿这话,帮我去试试师父的态度好不好?” 孟沧渊神情又紧张起来。 “不是真的!”鹤云栎解释,“就是试试师父知道我想下山后会怎么说。” 他也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这样做。 但他想要师父挽留自己,想看到师父对自己的留恋。 孟沧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但出于兄弟情,还是点点头,掏出玉简。 “你就这样发——” 鹤云栎正准备说内容,便看到孟沧渊启动玉简阵法,发出了一条传讯:【小师叔,鹤师弟要下山试炼几年。】 剑修的手速本就快,而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孟沧渊更是极快。鹤云栎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呆了:“大师兄发了?” 孟沧渊点头:怎么了?不是鹤师弟让他问的吗? 虽说是他让问的。 但这措辞也太钩直饵咸了,师父怎么可能会信?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鹤云栎叹了一口气:“没事,谢谢师兄。我们等师父的回复吧。” 不多时,孟沧渊的玉简亮起。 【我考虑考虑。下个月前给阿栎答复。】 看到这条传讯,鹤云栎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师父就这样松口了? 没有一点舍不得他吗? 他的那点小心思,果然毫无希望。 另一头,应岁与死死盯着孟沧渊发来的传讯,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揉搓传讯玉简,发泄着不安与烦躁。 已经想要逃跑了吗? 他料到弟子会因为他们关系的变化而感到无所适从,会因为做了那样的梦而不敢面对他。 但离开,是最糟糕的情况。 为了避免进一步吓到弟子,他只能使用缓兵之计,答应考虑一下。 但下山? 他不会让阿栎成功的。 他何时说过阿栎的出师任务是下山试炼? 他不会放手。 或许面目狰狞,但从他明确弟子对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开始,摆在鹤云栎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一条。 ——应岁与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咔嚓”一声。 手里的传讯玉简被捏成了碎片。 应岁与松开手,片片碎玉掉落。 阵法核心还在,换个玉简就行了,不用更换讯印。 …… 鹤云栎踩着关门的时间来到藏书阁,在门外又一次确认了公皙靳不在才踏入阁内,而收到通风报信的公皙靳已经先走一步了。 两人微妙地在这件事上同步了。 向傅限表示自己会关门后,鹤云栎便让他回去了,之后独自一人在藏书阁内闲逛起来 第208章 之前他嘱咐的新分类已经归类好了,上面贴着“百合”的标签。 为什么叫百合? 鹤云栎不解,抽出一本,翻开看了看。 书不能说写得不好,但他也确实不能理解其趣味所在。才看了几个章节他便将书放了回去。 他继续往前,绕着藏书阁走了一大圈,很少停下脚步。 ——他现在并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 而藏书阁的内部情况鹤云栎也早已熟悉,很难再生出探索的兴趣。最终他随手拿了两本书,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发呆。 对了,师父上次提到过藏书阁地下那个古旧的书库。 鹤云栎记得那是云霄派旧书阁的遗址。 在他记忆里,里面堆放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书。但如果师父能在里面找到记载了先辈名讳的日记,他是不是也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呢? 带着“掘宝”的好奇心,鹤云栎沿着阶梯而下,进入了许久无人踏足的书库。 虽说无人管理,但因为避尘法阵的存在,书库内部还算干净。 包括这座书库在内,整座藏书阁的照明都没有采用明火,而是用阵法连接的夜光珠。触发阵法,一颗颗明珠次第亮起,整座书库,顿时亮堂了起来。 书库很大,长宽皆有十数丈,从云霄立派之初的留下来的废弃典籍、文书密密麻麻地堆放在这里。 或放在书架上,或装进箱子,或者干脆码成一摞放在角落。 仅容留出一人经过的狭窄过道。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不再使用的秘籍。 这些秘籍被废弃倒不存在什么隐情,而是因为出现了更优秀的改良版本。 另外则是一些过期的邸报和奇奇怪怪的杂书。 怀着探索之心而来的鹤云栎,很快便被繁多的、没有价值的书籍磨灭了热情。仔细想想,如果书库中真的藏着那么多隐秘,又怎么会留到等他来探索呢? 他难得的好奇心熄灭了。 寻了一个木箱坐下——这个木箱并没有像其他的箱子那样堆叠起来,而是单独摆放在堆放书籍的角落,一看就很适合当椅子坐。 随手从旁边拿了一份邸报阅览。 其中一篇文章吸引了鹤云栎的目光—— 《后续来了!青阳君心腹疑似叛变事件的目击者出现?》 文章内容讲的是叶氏先祖叶铎与龙胤宝藏的秘闻,刚遇到叶清的时候,师父也和他提起过。 看了看日期,是两百多年前的邸报。 想不到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一份“古董”。 因为不是首次在讨论这个问题,文章还简要提了一下前情—— 在之前的文章中,他们提到在围剿伏泽城的战役结束后,青阳君倚重的左膀右臂,刀修叶铎,突然失踪了一年有余,原因不明。 许多人将这件事和叶铎的突然退隐联系起来,揣测他是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找龙胤宝藏了。 而最近,又有一个练气散修向文章作者提及,他的爷爷曾在南岭一带看到过一个神似叶铎的人,抱着一个婴儿出现。散修的爷爷坚信那个婴儿就是伏泽城城主,龙殃的血脉。 原来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鹤云栎对这种十有八九为假的事并无兴趣,不过因为无聊,就多看了一两段。 果然,这篇文章的作者自己也在后面推翻了这条消息。 龙殃是纯血龙胤,他孩子血脉纯度也会极高,生下来必是龙形。“抱着婴儿”之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鹤云栎在心里默默吐槽: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写成文章呢?骗稿费吗? 他摇摇头,将邸报放了回去。 也是这时候,他在装这份邸报的箱子里发现了些许纸张碎屑。 不是被人为破坏的,更像是被老鼠咬的。 藏书阁内有各种保护书籍的法阵,其中自然包括防止蛇虫鼠蚁的,怎么会出现老鼠呢? 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些碎屑是在藏书阁重建之前留下的,那时云霄财力不足,自然也没能力构建保护书库的阵法。 进老鼠是常事。 ——听师伯们说,他们少时用的心法秘籍,都是用脑袋记的。 顺着碎屑,鹤云栎找到了一个已经空了的老鼠洞。 神识探入。 这才发现鼠洞里“宝藏丰富”。 他使了个小术法,便让鼠洞里的“宝藏”全部“跑”了出来。 一些腐败的只剩空壳的五谷,一些木屑,以及大量的书籍碎片。想来这鼠洞的前主人也是一只“腹有诗书”的鼠。 鹤云栎正准备随手清理掉这些“垃圾”,一晃眼,却在一张碎片上瞧见了熟悉的字迹—— 【凭什么是我修太**?**么只有我修*清道?】 这是,师父写下的? 鹤云栎一挥袖,将堆叠在一起的碎片扫开。 他发现了更多的有相同字迹的碎片。他将这些碎片一片片捡拾起来。上面的文字被老鼠啃噬得残缺不全,只有少部分能勉强看出大意—— 【我进阶金丹了***他一点都不高兴***可顾决云进阶时他很高兴,他还夸了顾决云】 【他恨我,但我比他的笨蛋儿子**蛋弟子加起来都优秀】 【他讨厌看到我进阶***】 【不断安排没用的任务***阻止我修炼】 第209章 【他想把我养成一个废物】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我还留在这里,是为了找到他最害怕的事***回敬他】 【第一百**次被他打】 【又被关了禁闭***不如一开始就把我养在禁地里】 【**不懂**为什么要为我求情,我从未把他们当成过师兄】 【他们是陆俦的儿子和徒**】 【**我也讨厌他们】 【*很不舒服】 【***身上长了奇怪的东西】 【绝对不能被他发现】 令鹤云栎最在意的,是一张有着干涸血渍的碎片,上面的笔记扭曲,似乎是在极度的苦痛与激动中写下的—— 【***既然这么厌恶我,既然认为我是怪物**什么还要收我做徒弟呢?】 文字里的痛苦与压抑几乎要透出纸背。 少年的师父独自躲在昏暗的书库里,怀着怨恨与不甘写出了这些文字。 师父恨师祖,甚至连带着讨厌上了师伯们。 可人不会恨不在意的人。 恨来源于期待的落空。 他对师祖有过期待。 而落空的缘由笔记碎片上可见一斑。 无休止地否定、无理由的责罚…… 他知道师祖对弟子很严苛,却不知道,他唯独对师父是这样的,刻薄! 为什么不愿意多给师父一些肯定? 他收师父为弟子,就是为了伤害师父的吗? 鹤云栎不想去否定长辈,但他找不到解释来将陆俦的所作所为合理化。 久久没有被查看的传讯玉简从闪烁变为震动,鹤云栎猛地回神,拿出玉简。 是师父的传讯。 而且已经发了好几条,他一直都没注意到—— 【什么时候回来?】 【松松一天没看到你了,睡着的时候很沮丧。】 【为师也一样。】 第73章 师父在想他? 传讯背后的潜台词让鹤云栎心尖酥麻, 但想起师父那句“考虑一下”,又冷静下来。 他疲惫地握住玉简,责备自己不该放纵妄想。 师父再关心他也只局限在师徒情分的范围。他们不可能越过那条线, 他不该妄想拥有师父。 他在玉简上写下回复:【我在寻找给松松调理体质的典籍, 晚些回去, 师父先休息吧。】 是假话,从天利三十八院回来后的几天, 他就将藏书阁找遍了。 不过, 师父竟然还在等。 没有收到他托记名弟子带去的传话吗? 对面简单地回了一个:【嗯。早点回来。】 应岁与捏着新换的玉简,盯着鹤云栎发过来的传讯。 他当然收到了记名弟子带的话,只是不问一问, 如何让阿栎知道自己在等他呢? 放下玉简的鹤云栎, 继续坐在书库的角落发呆。 他也清楚自己躲不了一辈子, 早晚还是要见师父。但他现在的脑子太乱, 还没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师父。 直到漏刻指向丑时。 他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倚松庭。 进入院子后, 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生怕惊动了应岁与。转入内院, 他瞧见了亮着灯的卧房,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投在糊窗的暮烟纱上。 师父在屋里, 还没睡。 不是说别等他了吗? 觉察到院子里的动静,应岁与侧过头, 隔着窗户, 轻轻问了句:“回来了?” 他没有开窗, 这让鹤云栎松了一口气。但过分喑哑的声音又让鹤云栎担忧起来。活像玉石在粗粝的砂纸上磨开。 他不由上前几步, 关心:“师父的嗓子怎么了?” 里面的人掩唇轻咳了两声:“不碍事。大概是昨晚泡山泉泡得久了些,受了寒。怕把病气过给徒儿, 就不出来见你了。” 虽疑惑于以师父的修为也能受寒,但这沙哑和病态的声音做不得假。 “既然受了寒,为何不好好休息?” 应岁与合上手里的书,解释:“查找一些调理天寒之体的资料,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候。” 鹤云栎哑然。 他记得昨天晚上,师父对松松的天寒之体还是顺其自然的态度。但现在却愿意为了寻找解决之道,彻夜查找资料。 是因为自己彻夜在藏书阁找书,所以想帮自己吗? 他不禁心生愧疚,自己一个借口,却偏得师父拖着抱恙的身体为他操劳。 “师父吃过药了吗?让弟子进来帮师父看看吧?” 虽然他才学了一年的医术,能为远不如师父。但是医者不自医,应岁与从不是会用心照顾自己的人。 他担心师父自恃年富力强,没将风寒放在心上,必要亲眼看看才得安心。 这个时候不躲他了?窗内的应岁与扬起一抹无声的笑意,拒绝了这份美意:“不用了。为师已经用过丹药,休息两日便好了。” 鹤云栎还想说点什么,应岁与透着疲态的声音传来:“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他只能收起了多余的话,叮嘱:“师父也是。” 藏书阁发现的秘密在前,师父的“生病”在后,鹤云栎的窘迫与羞愧,已经全部被心疼和担忧取代。 他担心地回到卧房,满脑子都在想师父的风寒严不严重,吃的丹药有没有起作用。 第210章 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伤才好没多久呢。 明早再去看看吧。 …… “师父。” “师父。” 鹤云栎回过神,看向在他身边写功课的弟子:“怎么了?” 因为师父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他便带着松松来办公了。 今早他去看了师父,但当时师父还没醒,面对他在门外的呼唤,只是隔着窗户,用带着倦意的声音浅浅地应了一声。 鹤云栎见状也没有再打扰,先来了勤务阁,打算下午再去瞧瞧。 “师父!” 再一次被忽视的松松不满抱怨:“师父问的问题我回答了,师父却不听。您不想和我说话,可以不问的。” 鹤云栎连忙道歉:“抱歉,师父在想事情,走神了。” “师父在想什么?” 鹤云栎哑了。他在想和应岁与有关的事,但不知道怎么和弟子讲。 不知何时,师父在他心里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学着师父逗弄他的语气,调侃松松:“师父在想,松松为什么会这么可爱。” 他也变得油腔滑调了。 松松眨了眨眼,充满期待地问道:“师父说这种话,是要和我成亲吗?” 这和鹤云栎的预想完全不一样,不是该害羞脸红吗? 他懵了:“为什么这么问?” 松松到底是怎么把夸他可爱的话和“成亲”联系到一起的? “师父喜欢我,我也喜欢师父。我们不是就该成亲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师徒啊。”鹤云栎耐心地解释起其中的道理,“喜欢分很多种,不是每一种都要成亲的。师父对松松的喜欢就是不用成亲的那种。” 松松眨了眨眼,似懂非懂:“那师父要和谁成亲?” 鹤云栎无奈:“师父没有要和谁成亲。” “不和别人成亲为什么不和我成亲?” 不待鹤云栎回答,松松便为自己的被拒绝找起了理由:“我还是太小了,如果大一点,就可以和师父成亲了。” 反正绝对不是他魅力不够。 鹤云栎严肃又郑重地表态:“师父不会和你成亲,绝对不会。不管你长多大都不会。”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为保护孩子的自尊心而含糊其辞了。 “那师父要和谁成亲?” 问题又绕了回去。 松松犯了轴,似乎在他的小脑袋瓜里,唯一能阻止他和鹤云栎成亲的理由就是鹤云栎和别人成了亲。 鹤云栎再一次申明:“师父不和谁成亲。” “那么师父为什么不和我成亲?” “师父不能和你成亲。” “师父要和谁成亲?” “师父出家当道士。” “道士和谁成亲?” 鹤云栎遮住他的嘴:“谁再提成亲两个字谁是小狗。” “汪汪!”松松果断学了两声小狗叫,继续缠着他,“等我长大以后师父还没成亲,就和我成亲好不好?” 鹤云栎无言以对:他的弟子真是,能屈能伸。 他只能再次强调:“师父不会和你成亲,不和别人成亲也不会和你成亲,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和你成亲。” 松松不高兴了,一脸伤心:“师父讨厌我?” 鹤云栎只能再一次解释:“师父不讨厌你,但也不会和你成亲。” “一定是我太小了,师父才会说这种话。等我长大了,长得又高又好看,师父会改变主意的。” 松松似乎很坚信事情会按他说的发展,也不知道这自信何来。 鹤云栎:“不会改主意。” “师父瞧不起我!”松松很是不服气,“人不可貌相,我会长得和师父一样好看的。” 鹤云栎第一次发现,弟子如此擅长强盗逻辑,不和他成亲怎么就是“不喜欢他”,“瞧不起他”了? 他哭笑不得:“长得和我一样也不会改主意。” 谁会喜欢和自己一样的脸啊。 “我要长成沧渊师伯那样呢?” “不会。” 他对大师兄本人都没有越界的想法,更别说长着大师兄脸的松松了。 “师祖那样呢?” 鹤云栎哑了声,顿了一下才弱气回道:“也不会。” 为了掩盖心虚,他强调:“不管长成什么样,你都是你。还是一回事,师父不能和徒弟在一起。” “那把我直接换成沧渊师伯或师祖呢?” 鹤云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为师说过了。徒弟不能和师父在一起。” 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忽略了弟子问话中还有一个大师兄。 …… 房间内,“养病”的应岁与披着外袍坐在书桌边,反复回想着弟子的话。 师徒就不可以吗? 谁规定的? 他偏要说可以。 而且理所当然。 在他书桌的正中央摆着一只纸扎的小狐狸,用水墨涂了色彩。 修长匀称的手指顺着桌面,模仿着野兽狩猎的姿态,“一步步”靠向小狐狸。手指在接近后“突然暴起”,将小狐狸“扑倒”在了桌面上,指腹顺着肚子往上滑,在脖颈处反复流连。 他确实病了,但不是风寒。 若有人碰一碰,便能发现应岁与现在的体温烫得吓人,仿佛一块燃烧的炭火。 第211章 血脉的本能在爱意催化下觉醒,多年的清心寡欲化为虚无,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对“伴侣”的渴望。 想要侵占。 想要—— 繁殖。 …… 回倚松庭前,鹤云栎先去了一趟静思堂,他将松松暂时托付给了陆长见。 今天早上出门时,感觉师父的状态不太好。他担心回去后需要照顾师父,便顾不上弟子了。 陆长见不知应岁与身体抱恙,要留师侄说话。鹤云栎正好也有话想问他,便决定留上一两刻钟。 他拦住了打算准备茶点的陆长见,开门见山:“大师伯。师父以前和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陆长见面色一紧:“谁跟你说的?” 鹤云栎垂下眼眸,言语犹疑:“算是师父吧。他一直很抱歉过去因为师祖的缘故对你们多有怨怼。” 师父完全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是他学会套话了。 陆长见本就是他们师兄弟中最好骗的一个,套他话的又是他最信任的鹤师侄,自然一套一个准。 果然,一听完鹤云栎的话,他便叹起气来:“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事怪不得他,任谁在那般情况下都不会好受。 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那样对待四师弟。” 世人惯用“严师出高徒”之类的语来为师长的苛刻辩驳。 但如果师父不希望弟子前程远大,那么唯一的开脱理由也不成立了。 四师弟是他们四人中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但父亲偏偏不肯寄予一点希望在他身上。 除了太清道的基础心法,陆俦几乎没有传过应岁与任何道法,也从不指点他的剑术,不准他下山,不准他与外人接触,进阶了也从无好颜色…… 他留给应岁与的只有日复一日地抄写无用经文的任务。 而应岁与稍有违逆,便会被陆俦关入书库或者禁地,罚以长时间的紧闭。 父亲似乎希望四师弟成为一个只知道遵循太清道教条的庸碌无为之辈。 但四师弟的天赋和聪慧注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平常人。 在 父亲特意打造的严苛环境下,应岁与依旧在剑道上取得了远超他这个大师兄的成就。 有时候陆长见也会想,或许这就是四师弟对于父亲的“报复”吧。 “其实你师父在正式入道前,对我们几个师兄还算友善。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三个师兄从传承完善的正一道,还有师父悉心教导;最小的师弟却被迫学了最不适合自己的太清道,且师父几乎不管不顾。 这般明显的差异对待下,兄弟离心的种子早已埋下。 一开始他们还背着师父传授小师弟剑术,想着即使受罚也甘愿。 但他们天真了,陆俦没有罚他们,甚至对他们三个师兄一句重话也没有,只是当众问了应岁与一句:不教你就偷学,你的尊严何在? 敏感自傲的小师弟被问得无地自容。 之后他再也没接受过几位师兄的善意。 年轻人的小小联盟,在阅历深厚的师长面前,不堪一击。 小师弟渐渐和他们疏远,并在开始将对师长的怨恨蔓延到了他们身上。 但这怨不得应岁与。 陆长见叹气:“事情发展成后来的模样,我占了很大的责任。作为长兄,我应该却没有做到更多。” 他深知应岁与困境的根本原因,却从指出陆俦的错误。 面对父亲的强权,一味地沉默温顺,只在事后隔靴瘙痒般,提供些聊胜于无的帮助。与其说是想帮助师弟,不如说是想安慰自己的良心。 师弟恨他,是理所当然;原谅他,才叫做奇迹。 鹤云栎觉得陆长见对自己太过苛刻。 强大成熟的父亲对于年轻的孩子来说如同山岳,怎能要求孩子去山岳抗衡呢? “这些事都怨不得大师伯。也都过去了。” 师父回来了,也和师长们扶持着渡过了最窘迫的岁月。 如今的云霄欣欣向荣,师长们或许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彼此,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彼此关心的心意,是谁也不会怀疑的。 只是他现在要利用这份心意套取更多的信息。 鹤云栎故作惆怅的感叹:“所以后来师父和师祖之间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对吗?” 在陆长见的角度,鹤云栎本不该知道这件事,现在提起,只能是应岁与全说了。于是毫无防备地接话:“他走得决绝,我一直不敢奢望他还会再回来。” 为什么说不会回来? 鹤云栎以知情者的语气安慰:“我相信师伯们也不愿意看到事情发生的。” “这是自然。”陆长见怅惘感叹,“谁会愿意自己的师弟叛出师门啊?” 叛出师门! 鹤云栎诧异地抬起头,惊愕得说不出话。 …… 回来的路上,鹤云栎一直在想从陆长见处听来的话。 他以为师父和师祖撕破脸皮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却不想当年师父竟然是叛出了山门。 云霄门规承袭自正清剑派,清正森严。 判出山门是其中极为严重的罪过,按理必当除名。 但鹤云栎身为掌门,非常清楚应岁与并没有被除名。 为什么? 师祖待师父极为苛刻,一直对师父没有好颜色。 第212章 没道理在遭受了如此忤逆之后,还继续包庇一个他讨厌的弟子。 可惜之后的时间里鹤云栎并没有从陆长见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他又担忧着师父,不能一直待下去。只能暂且作罢。 进入院子,看见师父的房门大开。 鹤云栎暗觉不妙,三两步进入房间,屋里已不见了师父的踪影。只有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书:有事外出,勿念。 他又匆匆赶到渡头,但渡头的弟子都纷纷表示没有见过应岁与。数了数停在渡头的飞行法器,也一辆都没有少。 难道是徒步下山的? 转到山门,这里的弟子也表示并未见到应岁与离开。 传讯问过大师伯、三师伯。 两人皆表示没有见过应岁与,也没听说过他要外出,不知道他要去哪。 找遍了宗门内部,依旧没有人。 应岁与像凭空消失了。 对于师弟的留书外出,两位师长并没有很担心。在他们心里,应岁与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反倒是鹤云栎的担忧过于神经质了。 不安地等到傍晚,之前发去的传讯终于收到了回复。 【安好,勿念。】 寥寥四字,根本无法抚平鹤云栎的担心,他又发了好几串传讯过去—— 【师父您去哪了?】 【风寒有没有好一些。】 【很急吗?为什么不等到弟子回来再走?】 【您现在在哪?】 除了一开始的那条传讯,后面再无回复。 握着玉简等到深夜的鹤云栎无助地又发出了一条消息—— 【回弟子的传讯好不好?】 第74章 —【01】— 满腹忧愁地等到天明, 鹤云栎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倚松庭内的鸟都是小体型,飞起来的声音没有这么大。 他赶紧来到门口。 只见一只有着漂亮尾羽的鹦鹉,翩然落在门前松树的枝桠上, 扭过头悠然梳理起羽毛。 正是居住在后山的“玄凤先生”。 鹤云栎意外:“先生怎么来了?” 鹦鹉玄凤与云霄派内绝大多数弟子都有“口角之争”, 轻易是不会踏入云霄内部的。 玄凤眨了眨黑亮的豆豆眼:“来看看我的孙子们!括号, 没有说你,回括。” 虽然本性是只嘴臭的鹦鹉, 但面对唯一一个不管它怎么嘴臭都对它客气礼貌的人, 它也不好意思没礼貌了。 而它为数不多的礼貌也只对待鹤云栎一个人。 “有个孙子逼我……” 玄凤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后面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改口, 遵循术法限制传话:“禁地, 去禁地。” 鹤云栎开始还不解, 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欣喜道谢:“谢谢先生!” 师父不在宗门内部,弟子们又没有瞧见师父离开。那确实有很大可能朝后山去了。 只是平素应岁与都不大朝那边走, 因而一时没有想到。 豁然开朗后, 他即刻朝后山禁地而去。 …… 禁地位于云霄宗门背后西北方向, 是一片封闭险要的山谷,一向是被云霄当做弟子的处罚与紧闭之所, 无关人等平素不得进入。 而鹤云栎作为有口皆碑的“乖孩子”,自然一次也没被关进来过, 最多就是在入口处接送小师弟。 而这次, 他拿着掌门令牌, 一层层通过禁制, 一直走到了山道尽头。再往内就是没被探索过的荒林了,怕是小师弟都没有到过这么深入的地方。 从入口看去, 往上林木参云,遮蔽天日;往下腐叶堆积,深可没膝。草叶腐烂的味道涌入鼻腔。周围十分安静,能听到远处的小动物跑过林地的声音。 不知为何,鹤云栎感到一阵心悸。 可这里没有能伤害到他的妖兽,而他也并不害怕密林幽深的环境。然而他就是本能地产生了“畏惧”。 像草食动物嗅闻到猎食者气息而产生的不安。 很难说清危险的来源,但有一件事绝对不会错:再往里走,会被吃掉。 但松软的腐叶上留下的新鲜脚印,又让他坚定了深入的意志。 师父朝内去了,他要跟进去看看,至少亲眼确认过师父没事。 往内行了约莫百丈远,林中出现了一道光秃秃的石壁,上面有许多斑驳的剑痕,凹痕内已爬上了青苔,看起来年岁已久。 不是小师弟留下的,小师弟的剑不是这样的锋刃,而且他也没有在玄武岩上留下清晰印记的修为。 是师父留下的吗? 鹤云栎没有见过应岁与本命灵剑的锋刃,不能确定。他走上去,仔细看了看这些锐利剑痕,将它们的模样记了下来。 之后继续追寻足迹。 腐叶上的新鲜踪迹到了这里转向右边。 鹤云栎顺着深入,并最终在痕迹的尽头,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 山洞入口狭窄,但进入后就变得宽敞,两边的岩壁很平整,有人为开凿的痕迹。再往内走了几步,出现了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照明用的烛台,储水用的石槽,甚至还有一张石床。 而应岁与便盘腿坐在石床的边缘。 觉察到洞口的动静,他睁眼出定。 面对弟子的前来,他似乎并不意外:“怎么找到这里的。” 鹤云栎解释:“玄凤先生瞧见了您来了禁地,是它告诉我的。”说了两句他便忍不住将从昨天到现在的担忧全数倾泻了出来,“您怎么突然跑到禁地来了?为什么不回我的传讯?您的风寒可好些了?身体没事吧?” 第213章 但应岁与一个也没有回应,只反问:“为师走前有留下一张纸条,你没有发现吗?” “看到了。可师父那么奇怪,弟子怎么能安心得了。”鹤云栎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在石床边蹲下,伸手去握应岁与的手。 触摸到的灼热体温将他狠狠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探脉,但被应岁与握住手腕,阻止了。 鹤云栎急了:“师父身上好烫。是不是生病了?让弟子看看好不好?” “是啊,很烫。”热得烫人的躯体靠近,应岁与呼出的气息都像火浪,“早几天就开始了,昨天突然恶化,然后就这样了。” 这明显不是风寒。 鹤云栎再度请求:“师父就让弟子看看吧。” 应岁与终于松开了手,由着他检查。 周身没有伤病处,经脉内府也正常,生命力非但不见衰弱,甚至旺盛得出奇。有一股浑厚活跃的力量在应岁与体内运转循环,也是让他体温变高的罪魁祸首。 “看出来了吗?”应岁与低声询问。 鹤云栎茫然摇头,看向师父,祈求答案。 应岁与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简单一个动作,却让鹤云栎心跟着抖了抖。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生物对于危险本能的恐惧再度被唤醒,而且比站在密林入口时还要强烈。 但这是师父,师父不会伤害他。 他克制住退缩的念头,坐了过去。 应岁与将身体凑了过来,靠得极近:“徒儿之前有在看四圣族的书,对吧。”他几乎是贴在鹤云栎脸上说话。 鹤云栎默默点头。 “都学到了什么,给为师说说好不好?” 极具侵略性的语气神态教鹤云栎胆战心惊。 ——师父现在看他的眼神和白玉京那天晚上的好像,仿佛要活吞了他。但也有区别,这次,透出想“吃”掉他的意思的,可不止是眼神。 他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退,试图给自己留出一段“安全”距离,但应岁与跟着逼了上来。 鹤云栎只能就着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背诵起从书上看来的内容:“四……四圣血脉,诞生于天地初,初开之时,受——” 应岁与打断:“下一段。” 他不断贴近,退无可退的鹤云栎只能将身子往后压。 “有圣族血脉者,天赋卓绝……” “下一段。” “圣族血脉,骨血皮皆是至宝……” 鹤云栎几乎是凭本能在背书,来自另一个同性的“压迫感”让他的大脑紧张到无法思考。他才发现应岁与的身躯如此高挑宽大,竟能轻轻松松将他笼罩住。 明明平时看着也没有差很多啊。 “下一段。” “圣族血脉,兽……兽性难驯。若遇心爱之人,便会……会产生繁衍的欲望。使其进入情热期。” 应岁与不再说“下一段”了,而只是用幽深的“吃人”般的目光看着鹤云栎。而鹤云栎被他步步紧逼,也几乎躺倒在了石床之上,只勉强用手臂撑着身躯。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鹤云栎才反应过来“考试”结束了。 看来他方才背的,就是师父想说的内容。 他方才背了什么? 兽性……繁衍……情热期! 鹤云栎有些明白了,但没有完全明白。 师父的情况确实像进了情热期的圣族血脉,但师父怎么会—— 应岁与神经质地笑了:“乖孩子。还没明白吗?” 在他的引导下,鹤云栎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师父,是圣族血脉?” “现在懂为师生什么病了?” 鹤云栎缓慢点头。 “还要留下来吗?” 应岁与的语气意味深长,像是邀请,又像是反讽。 畏惧于他身上赤|裸裸的侵略性,鹤云栎本能地后缩:这样的师父有些陌生,他不再那么确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而这一动作被应岁与理解为了拒绝,幽静的双眸中露出失望。 他直起身,退了开来:“那你走吧。” 虽然可以半诱哄半强迫地让弟子就范,但这个方法对应岁与来说不够漂亮。他想要的是小狐狸心甘情愿进入他的陷阱;是哪怕打开牢笼,也依旧会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爱人。 而鹤云栎却因他的抽身更确信了自己不是师父要的那个人。 是啊,此时可以陪在师父身边的,是那个让他进入情热期的人,自己确实该走了。 他想说点让师父珍重的话,但喉头像被堵住,如何也吐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沉默起身,缓缓走出山洞。 应岁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光渐渐黯淡。 ——赌输了呢。 按他过去的性子本该耐心等待,直到筹谋出十拿九稳的计划。可弟子的疏远与躲避让他“发了病”,一想到弟子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念头,他便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仓促的冒险不出所料地召来了失败。 心情糟糕是肯定的,但就此“放弃”也绝不可能。 对于一次有不小可能的计划,应岁与自然不可能不准备后手。只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以最“无辜”、最“正直”的姿态得到弟子了。 真可惜,还想维持住“好好师父”的面具的。 第214章 就在他筹谋下一步的详细计划时,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 才走不久的鹤云栎折返了回来,开口便问:“师父的心爱之人是谁?” 应岁与循声看去,入眼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青年清隽的面容上尽是悲戚,双眼噙满泪,强忍着不肯落下。 见他不答,鹤云栎又问了一遍:“师父喜欢上了谁?告诉我!您的心爱之人到底是谁?” 应岁与缓缓回过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他克制住将弟子拥入怀中的冲动,以“冷静”的姿态质问:“为什么想要知道?” “告诉我好不好。师父。” 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师父有了喜欢的人,并且为之进入了情热期的事实压得鹤云栎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反应,身体本能地想要流泪,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知道得到了师父心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得到了答案又要怎样?”应岁与还在逼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鹤云栎捂着脸蹲了下来。 他只知道自己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师父,失去得彻彻底底,连妄想的可能也不再存有。 应岁与感觉心口被无奈又酸涩的幸福填满。 他的弟子是一个笨蛋,暗示得那么明显,还是误会了自己的心意。明明这么喜欢自己,却连和假想敌争一下都不敢。 不过忙着伤心的小狐狸,顾不上藏匿自己的尾巴了。 他能抓住“它”了。 应岁与缓步走过去,投下的影子将鹤云栎全身笼罩。 “那个人是我认定的人,而他也坚定不移地认定了我。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会相信我,站在我的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鹤云栎听不下去了:“我也做得到啊!师父为什么……” 纵使心意已经暴露,也不剩体面,他依旧不敢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全,只用眼神补上未完的话:若只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和选择师父就够了。为什么不能是他?因 为他们是师徒吗? 过去多年让他感到幸福的关系,骤然变成了痛苦的根源。 傻徒弟。应岁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缓缓蹲下身,与弟子平时:“是啊,你也做得到。而且除了你还有谁能为为师做到?” 鹤云栎抬头,愣住。 只有他能做到?那师父认定的人是谁? 失控的悲伤情绪让他丧失了流畅思考的能力。 应岁与拉起他的手:“傻徒儿。怎么这么迟钝?” 鹤云栎下意识反驳:“弟子才不——” 话还没说完,应岁与便凑上去,吻住了他。 —【02】— 鹤云栎被这一吻吻得脑子都懵了。 战栗从他的脊柱直窜到天灵盖。 片刻的呆愣后,他生涩地放开唇舌,给予笨拙的回应。应岁与则放缓了动作,耐心地引导,教他如何在过程中换气,如何配合自己动作…… 这种事上,他也在做一个“优秀”的师长。 从洞口到洞内,从床边到床上……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明显地粗重了许多。应岁与将脸抵在弟子面前,哑着声音询问:“你那天梦到为师,都梦了些什么?” 师父怎么知道? 鹤云栎诧异抬眼,撞上一双饱含情意的眼眸,情动为应岁与璀璨灵动的双眼染上惑人的风情。只一眼,鹤云栎便迷醉在这片沉沉星河中。 他下意识说出了梦境的内容:“梦到师父在亲我的脸。” 应岁与轻轻一笑,将湿浅的吻落在他的脸上。 “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腕。” 应岁与如他所言。 “另一只手顺着腰,钻进了衣服。” 依旧照做。 “还有呢?”应岁与追问。 “没有了,后面记不得了。”鹤云栎茫然摇头。 他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但却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人没办法梦出认知之外的事。 弟子的单纯惹得应岁与低声笑了起来,又在他眉眼周围留下一串绵密的吻:“为师教你后面的。” 应岁与的吻随着手掌游走,鹤云栎在他的情意里沉浮。 可是过了许久,师父依旧在专注于取悦他,哪怕身体的灼热更甚,也未曾进一步。鹤云栎只能羞怯地暗示:“弟子都可以的。” 他的任务是帮应岁与度过情热期。 哪怕相关知识贫瘠,他也知道这个程度的接触解决不了问题。 面对弟子的“邀请”,应岁与轻轻笑了笑,依旧只轻轻吻着他。 他并非不为此动心,也并非不想与弟子真正血肉相连。问题的症结同样在于“他处于情热期”。 圣族血脉天生带着兽性,若在此时放纵情|欲,极易失控。 鹤云栎也是不知深浅才敢说这种话。若他真信了,放开手脚,第一次就把弟子弄得受不住,对情|事产生阴影,轻易不再让他触碰,就亏大了。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次不做到那个程度。” 鹤云栎一愣:这次?难道说还有下次吗? 本想着一咬牙一跺脚度过这几天就好了的他一下没底了,忐忑问道:“师父会有几次情热期?” 这话教应岁与心里一个咯噔:弟子的意思是,情热期才会和他做? 第215章 到底谁是出家人啊?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师也不知道啊。” 应岁与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要使劲浑身解数,让弟子感受到情|事的乐趣。改变他“只有在必要的情况下才可以做”的理念。 接下来的两天,鹤云栎充分见识了一个出家的道士能玩得多花。 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说起来是他在给应岁与解决情热期,但更多的时候,反而是他在享受师父给予的欢愉。 即使是最情动的时候,应岁与依旧密切关注着他的反应。确保弟子有从每一个环节中感受到快乐。 鹤云栎不禁怀疑:师父这样真的能解决需求吗? 在又一次被他当做结束的间隙,鹤云栎穿好中衣坐起来,他拉拢领口,不让暧昧的痕迹漏出半分。似乎这样,就能掩耳盗铃地掩饰住他们这段关系里的悖德。 山洞里的温度有些冷,应岁与凑上来,用外袍把他裹住,拢进怀里。并垂着眼眸,借机细吻弟子漏出来的半片锁骨。 想到应岁与在这两天中表现出来的充足到过分的相关知识,鹤云栎闷闷质问:“师父为什么懂这么多?” 他以为在不做到最后一步的情况下,能做的事只有亲亲和摸摸。结果师父让他大开了眼界。 玩得这么花,真的是出家人吗? 弟子的醋意让应岁与很是满足,他弯眸解释:“房中术也是一个好医者的必修课。” 为了照顾弟子的廉耻,他也潦草地披上了道袍。但未着里衣的身体挂不住宽松的衣袍。稍微一动作,便顺着肩头滑进臂弯。流畅优美的肩颈线条,结实匀称的胸腹,若隐若现。倒比不穿更诱人了。 鹤云栎挪开眼,却又顺着缝隙瞧见了应岁与背上那道蜿蜒的红色伤疤。之前他在师父沐浴时看到过这道疤痕,方才的亲热过程中也摸到过好几次。 手感凹凸不平,又颇为规则,不像是兵器留下的。 “师父背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该说的说了,这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拔鳞留下来的。”应岁与顶着弟子惊愕的目光继续解释,“在和你小师弟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为师背上开始长出鳞片。你师祖发现后,强行把它们拔掉了。长出来一次拔一次,直到再也不长。” 鹤云栎想起了藏书阁里那片带着陈年血渍的笔记碎片。上面的血迹就是这样来的? “师父在此之前知道自己血脉的秘密吗?” “不知道。” 在不知道自己血脉秘密的情况下,突然面对身体的异变和师长的粗暴,师父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鹤云栎心疼得不行。 忽然,他想到什么,追问:“那些鳞片怎么处理的?” 他记得师父给过他一件全部由青银二色的神秘鳞片串成的“法器”,现在还在他头上。 应岁与眼中“肯定”的笑意证实了他的猜想。 鹤云栎错愕。 他戴的竟然就是师父被拔下来的鳞片!那师父岂不是每次瞧见都会回忆起那段痛苦的过去? 他慌忙想要拿掉头饰,但被应岁与抓住了手。 “不用摘。” 应岁与低下头,亲吻起弟子的乌发与其中若隐若现的青鳞。 “为师以前确实很讨厌看到这些鳞片。它们总在提醒为师自己的身份,提醒着过去发生的事。但自从发现这些鳞片能保护徒儿后,为师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血脉带来的也并非全是不幸。 因徒儿产生的新记忆,覆盖了旧记忆。现在,为师已经不再会因为看到它们而心情糟糕了,反而感觉幸福和满足。 所以不用摘,让为师一直看到它们,好吗?” 他的细语低哑而真诚。 平素的应岁与总是用重重言语与行动的帷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与感受藏起,只给人看风轻云淡的表面,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足以教他动容。 而现在,他主动撤下了遮掩,将自己的恐惧、担忧、脆弱一一展露。坦诚之下,是毫无掩饰的爱意,足以将鹤云栎包裹、淹没。 鹤云栎只能点了点头。 放下的手伸向应岁与的后背,缓缓抚过上面红色伤疤。 当时很疼吧。 疼惜之余,确认过伤疤范围的他又松了一口气:师父的血脉特征很不起眼,血脉纯度想来也和小师弟一样,不太高。 他并不会因应岁与是高纯度龙胤血脉就嫌弃他,而是怕师父因此遭受到来自外界的恶意。 ——龙胤的统治虽然覆灭了,但龙胤余孽们为了“复国”对修界造成的伤害依旧留在世人的记忆里。对于龙胤血脉,修界之人轻则排斥、厌恶,重则赶尽杀绝。 “师父还怨师祖吗?” “怨?说不上。” 应岁与感受着鹤云栎的抚摸,将脸埋入弟子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是弟子 的味道,弟子沾染了他气味的味道。 “他算不得好师父,我算不得好弟子。扯平了。” 扯平? 就鹤云栎了解到的过去,师父受尽了师祖的苛待,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得上扯平了。 但过去的恩怨当事人更有评判资格。 何况,师父的性情并不算宽厚,若师祖对不起他更多,他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可师祖那样对师父的理由是什么?”到底什么原因,能让师父和师祖“和解”? 第216章 “因为为师的存在不能被发现。” 所以他最好一事无成,寂寂无名,不要被看到,不要被听闻。 这理由鹤云栎也想到过,但还不足以说服他:“可师祖的做法会不会太过了?师父的血脉纯度并不高。纵使被发现,后果也不会严重,犯不着让师父为此赔上修途和未来啊。” 看来弟子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也是,他的情况极为特殊,一般人又怎能想到呢。 若是过去,应岁与会就着鹤云栎的话糊弄过去,但那是对弟子的态度,弟子没必要知晓师父的全部。而现在,鹤云栎既是他的弟子,也是他的伴侣。 何况,他已经将弟子抱在怀中了,不用担心人被吓跑,再多说一点也没关系。 “不。”他严肃否定了道,“为师的血脉纯度很高。比谢卿眠的朱雀血脉纯度还高不少。” 谢掌印已是半人半朱雀,血统纯度极高。师父却自称血脉纯度比他高很多。这是在暗示,他的生身父母有一方是纯血? 据鹤云栎所知,近七百年来的龙胤纯血只有一人。 师父是暴君龙殃的儿子? 可这样一来,师父与娘娘的关系怎么解释?修界第一人难道和举世皆敌的龙胤暴君有一段过去吗?不可能吧。 这个问题又更深入了。鹤云栎不敢轻易发问,而且他答应过师父,不问和娘娘有关的任何问题。 他转而关心起其他在意的方面:“可师父的特征——” “或许是因为天生残缺,为师生下来时是正常的人类婴儿模样。后来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血脉特征。” 在龙胤一族中,会被当做怪胎处死的特殊情况,反倒帮助他在人族中活了下来。 鹤云栎想到了在书库里看到的那份邸报。 难道,上面说的事是真的?而刀修叶铎抱着的婴儿莫非就是—— “师父认识叶铎吗?” “不认识。”应岁与否认得飞快。 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否定太拙劣,改口:“这件事等为师做好准备再和你说,好吗?” 那个真相,他还需要更多的安全感才敢说。 “嗯。”鹤云栎又补了一句,“不说也没有关系。” 他关心师父的过去和现在,但不包括出生前的事,那些恩怨与师父无关。何况就在方才,他已经从应岁与的坦诚中确认了足够的爱意。 他带着歉意坦白:“弟子套了大师伯的话,这才知道了师父和师祖间的事。包括您下山的真相。” 应岁与明白他在顾虑自己的感受,转移话题:“能套出来这些信息,是徒儿的本事,用不着觉得自己犯了错。” “抱歉。”鹤云栎想出口的歉意,被他提前说了出来,“这些事情本该从为师这里知道的。” 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提。 少时的他太过不懂事,也一点都不可爱。 知道有些问题弟子问不出来,应岁与主动提及:“是不是在疑惑为师为何并未被除名?” 他抬起鹤云栎的手,细细轻吻。 “可为师也不知道。清楚原因的只有当时留在山上的,你的师伯们了。” 有些事,师兄们连他也未曾告诉。 莫非是师伯们劝住了师祖? 但以师祖独断专横的性子,真听得进去弟子们的劝说吗? 鹤云栎想着事,忽然感觉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应岁与把他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他浑身都战栗起来。两天的温存里,应岁与教会了他不少“新知识”,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明白不少动作中的“暗示”。比如应岁与现在给出的,就是“开始”的信号。 不是,结束了吗? 紧张,却又不完全是紧张。鹤云栎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却已经先一步给出了回应。 “师……师父。” 他轻声唤着应岁与,被带入了新一轮的欢愉。 …… 另一头,在应岁与失踪时稳如泰山的陆长见,发现鹤云栎不见后,开始着急上火起来。找遍宗门没见到人,他忙找到顾决云说了这事儿,让还在闭关不能出去的师弟和自己一起着急。 就在顾决云满心无奈地教陆长见怎么和应岁与提这件事时,陆长见的玉简亮了起来。 是鹤云栎发来的传讯。 他在传讯中说自己现在和师父在一起,让两位师伯不要担心。 原来是去找师父了。 陆长见收起玉简,松了一口气。 顾决云愤懑感叹:“这孩子,都让他不用太担心了,不听。把他师父看得和眼珠子一样。” “是啊。”陆长见跟着附和。 确认了师侄的安全,山上仅剩的两位第六代师兄弟聚在一起聊起了其他事。 陆长见向顾决云提起了鹤云栎“离开山门”前和他的那段谈话,并感叹师侄的成长。 可顾决云越听越不对劲。 笨蛋师兄! 被套话了都不知道。 同时他也不禁失笑:不愧是老四的徒弟。 说起当年,陆长见又想到了顾决云身上的事,关心:“三师弟,你当年发的心魔誓,真的没影响了吗?” 顾决云痛苦叹气:“说了无数遍了。没影响了,没影响了。啰里啰嗦。” 陆长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217章 但顾决云知道,下次有机会他还是会问。 当年,在得知应岁与叛出山门后,他们三个师兄弟在陆俦的房前跪成一排,请求父亲|师父息怒,不要将师弟除名。 否则,事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但一天一夜下来,陆俦都没有给出任何表态,回应他们的只有紧闭的房门。 性情最为急躁的顾决云等不及了,他冲着屋内高喊:“师父!求您饶了四师弟这一回!我会把他带回来给您赔罪的。” 屋内没有动静。 为表决心,顾决云一咬牙指天立誓:“我顾决云在此立下心魔誓,如果带不回应岁与,将道心永无寸进。” 跪在一旁的陆长见和牧夜声当时都惊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的三师弟。 而伴随着誓雷响起的,是陆俦踹门而出的声音。 他极端愤怒地看着自己的三弟子,其中的火气,竟然不亚于被应岁与说“恩断义绝”后的程度。 想起师父当时的吓人模样,顾决云至今心有余悸:“后面师父还足足罚了我三年的紧闭。我就不懂了,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求的情,为什么只罚我。” “我们可没有发心魔誓。”陆长见冷淡回道,难得地没有对师弟表现出疼惜,“其实我一直觉得,父亲那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把四师弟除名,他只是要个台阶下,我们跪个三五天就好了。谁想得到你竟然冲动到发了心魔誓,拦都拦不住。” 如果是少时听到这种话,顾决云定会觉得陆长见在维护自己老爹。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对师父的成见有了些许改变。 应岁与下山后,他的名字在门派内成了禁词。 之后几年,师父在讨伐龙胤余孽中留下的旧伤复发,逐渐缠绵病榻。临终前他将三个师兄弟分别叫去,留下遗言。 他给顾决云的遗言是让他记着自己的誓言,不管师兄弟变成什么模样,都要拉他一把。 而他给陆长见的遗言则是:要一直做好师弟们的兄长,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无条件地接纳、包容他们。 牧夜声没有说过自己收到的遗言,但顾决云猜想也大差不差。 句句不提老四,却也句句不离老四。总结起来,就是让他们要管老四。 毕竟他们三人在山上待得好好的,哪需要“被拉一把”,哪需要“无条件的接纳包容”? 原来,他也在关心着被自己苛刻对待的小弟子。 这并不表示陆俦就成了一个好师父,师兄弟们关于他的记忆依旧更多是严苛与暴力。 但如果其中有哪怕一点“慈爱”,那么原谅起来,会容易许多。 如今的顾决云能够明白陆长见的说法或许更接近事实,但他心里并不愿意承认,嘴硬道:“大师兄,你能别为了显得我蠢,故意这么说吗?” 陆长见则表示:“三师弟你做事确实一直挺不过脑子的。” 被师兄弟中最迟钝的大师兄这样说,顾决云十分不服,但长幼有别,他不好开口呛兄长,只能在心里回嘴—— 他是“有脑子,但不用”,总比大师兄脑子不够用好一点。 第75章 两师徒一起“失踪”了好几天, 回来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静思堂托儿所”接松松。 只是路上,两人就如何提及两人当前的关系产生了分歧。应岁与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鹤云栎却唯恐被人觉察分毫。他好说歹说, 甚至“割地赔款”, 才让应岁与勉强答应暂时隐瞒。 到了静思堂, 松松正在学写大字,一见到鹤云栎便放下笔跑了上来, 拉着他表达自己的思念。 待师徒俩简单说过话, 陆长见把两人叫到了隔壁。 面对他关于两人去哪,做什么的询问,鹤云栎一时语塞:“弟子陪师父去——去了……” 刚才路上光顾着说服师父瞒下他们的关系, 忘记对“口供”了。 “沧州。” 应岁与把话接了过去。 “对, 沧州。”鹤云栎如蒙大赦, “我和师父去了沧州。” “去那里采购一些特产药材。” “是这样的。”鹤云栎附和。 陆长见倒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暗流, 只以为是应岁与这趟又干了“坏事”,鹤云栎被迫帮他隐瞒, 所以说起话来才磕磕绊绊。 “你让云栎师侄自己说话!”封住应岁与的嘴后, 他严肃询问起鹤云栎, “老实和师伯说说。你师父这次出去是不是又招惹谁了?” “没有。”鹤云栎飞快否认。 师父这几天都和他呆在一起,能招惹谁? 陆长见怀疑:“真的?” “真的, 弟子可以发誓。” 因为师父根本就没有出去。 师侄都这样说了,陆长见只能信了:“下次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话既是对鹤云栎说的, 也是对应岁与说的。 鹤云栎点头应下。 而应岁与只“哦”了一声, 算是给大师兄面子。 “还有。”陆长见转向鹤云栎, “秀青山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鹤云栎不解。 陆长见看向旁边的应岁与:师弟没和师侄提? 而应岁与则不接他的视线。 他只能自己将原委解释来:“秀青山棠华真人有个小弟子, 年纪和你差不多,人漂亮、性格也乖巧。之前棠华真人和师伯见了面, 觉得你俩很合适,商量着给你们保个媒。” 第218章 鹤云栎当即想要拒绝:“弟子——” 陆长见打断他:“别急着回绝。好不好,见了再说。正巧这次棠华真人继任秀青山掌门,要举行大典,你代大师伯走一趟,也去和那姑娘见上一面。” 鹤云栎看向应岁与,想瞧瞧师父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 应岁与也盯着他,准备看弟子如何回应。 两师徒的眼神交流被陆长见误认为是在“串供”,忙打断:“你看你师父做什么?”他索性对应岁与下令,“师弟你先出去,让我和鹤师侄单独说。” “大师兄。”应岁与想让陆长见明白一件事,“阿栎现在是——” 说了一半的话被弟子桌面下疯狂推他大腿的动作打断。 这时候还不愿坦白吗? 应岁与眸光微暗。 “现在是什么?”陆长见追问。 应岁与幽幽改口:“现在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我和他提了许多次,他都说自己没心思。还希望大师兄好好代我劝劝他。”说罢起身朝外面走去。 鹤云栎懵了。 虽然他不愿意师父说破他们的关系,但师父也没必要装到这种程度啊。 还让大师伯劝自己?他都不怕自己被劝动了吗? 是生气了? 他直勾勾看着应岁与离开的背影,但应岁与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陆长见语重心长地叹气,“别总拿没心思当借口。一年到头待在宗门里,守着我们这些大男人,能有什么心思?那姑娘是个好孩子,不管成不成,你去看看,交个朋友。大师伯给你挑的人还会错吗?” “大师伯说得有理。”鹤云栎乖顺附和,接着又话锋一转,“只是……弟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屋外,应岁与在回廊边等候两人的谈话结束。 不远处就有石凳,但他也不坐,直挺挺站着,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似乎极为在意门内发生的事。 下了课的叶清经过,隔着远远的,就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 今天的小师叔很奇怪。没了以前沉如幽渊,世事在握的从容。反而像个第一次去公司面试,或者说,和女朋友回家见父母的小年轻。 会不会被夺舍了? “小……小师叔。”走近的他低腰行礼。 应岁与:“嗯。”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冷淡的语气确实是小师叔。 叶清放下心来。 但抬起头,应岁与又在回头望门内,浑身透出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 在叶清心中,应岁与是云霄派最有定力的人,天塌下来都未必见得他慌的。 而能让小师叔如此“不安”的,绝不会是小事。 莫不是宗门有大危机了? 心里惴惴不安的他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了好几眼。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鹤云栎终于出来了。走了一段路,他一句话也不说,应岁与只能主动开口:“什么时候走?”语气不大高兴。 他问的自然是去秀青山的时间。 鹤云栎回道:“继位大典在一个月后,提前三五天启程就行了。” 真的答应了! 应岁与虽气恼于弟子的“不公开”和“不拒绝”,但也分得清轻重,不至于真为此丢了道侣:“为师也一起去。” 鹤云栎别想背着他和其他人相亲,走过场也不行! 鹤云栎偏头弯眼,露出狡黠模样:“那弟子祝师父和大师兄一帆风顺。” 大师兄? 应岁与诧异之余,也明白了什么。 鹤云栎非常满意看到的反应:师父也不是真不在意他去“相亲”这件事嘛。 他解释:“弟子成功说服了大师伯派大师兄去见那个姑娘。” 应岁与喜出望外。 想笑但又觉得为这点“小事”欣喜,太有损他师长的风范。 何况弟子才坏心眼地捉弄了他。 “师父是怀疑弟子没有足够决心吗?” 鹤云栎很担心应岁与因为他不愿公开的想法而选择退缩。 在他眼中,这段关系里是他先动的心。主动的一方,难免担心被动的一方“清醒”退出。 应岁与则将计就计:“你连和为师的关系都不想承认,为师如何能不怀疑?为师觉得,自己就是你见不得光的情人。” “弟子会承认的!”鹤云栎连忙保证,“只是不能是现在。师父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应岁与借机凑近,贴着弟子的脸颊说话:“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你道侣和离,给为师一个名分?” 什么道侣? 短暂的呆愣后,鹤云栎意识到他又在给自己立新“人设”了。 在这几天的相处里,他已经深刻体验过了应岁与的各种特殊癖好,比如,角色扮演。师父总是冷不丁地想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桥段,在他敏感的羞耻心上反复横跳。 “弟子怕师伯和师兄弟们接受不了。” 同门的感受从没有被应岁与考虑在内:“世界上他们接受不了的事情多了。作为成年人,要学会和自己不能理解的事共存。” “不行!”鹤云栎依旧抗拒。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师父的关系是可耻的,但也要承认,现实不会给予他们正面的评价。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但师父和云霄的名声很重要。 第219章 他不愿其他人以后提到“应丹圣”想到的不再是那个绝无仅有的丹道奇才,而是一个“和自己徒弟鬼混”的“老不修”,也不想让云霄以“那个徒弟和师父搞到一起的门派”闻名。 “难道,你要让为师一直做你的外室吗?那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师父!”鹤云栎窘迫地打断他的话。 他和师父哪来的孩子? 云霄两代“魔王”身上确实存在着一些共同之处,比如睁眼说瞎话。 以前完全没看出来。这么会装的? 应岁与盯着乱了心神的弟子,眸底带笑。 鹤云栎的顾虑有道理,不占理的他靠讲道理赢不了弟子,所以他选择用胡话打乱弟子的思路,教他理不清逻辑。 果然,鹤云栎的立场开始动摇,说话也磕巴起来:“弟子只是……只是觉得需要寻找合适的时机。将我们的事对大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什么时机是合适?你要让为师等到人老珠黄、色衰爱弛吗?万一到时候你找了更年轻的小妖精怎么办?” “弟子才不会找——找什么……小妖精。”最后三字鹤云栎说得很小声。 师父就算对他没信心,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以师父的修为,才谈不上什么色衰爱弛。 “可为师没有安全感。” 在应岁与眼中,是他步步为营,小心筹划,将鹤云栎骗入了怀抱。 弟子现在和他亲昵缠绵,那是因为在“热恋期”。等上头的感情冷却,素来矩步方行的弟子难保不会因为顾忌世俗伦理,抽身而退。 他必须在此之前把鹤云栎死死绑住。 鹤云栎并非不想给出承诺,可他也说不准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 只剩一个办法了。 “弟子愿意发心魔誓,如果我鹤——” 应岁与飞快捂住了他的嘴,严厉道:“心魔誓岂是乱发的?” 鹤云栎拿下他的手:“没什么好担心的,弟子只要不违约就好了。” 他觉得这个办法好极了。师父想要安全感。没有什么比心魔誓更有安全感了。 应岁与也知道自己的矛盾。 他想要一个保障,却又排斥大部分强保障力的手段。他不想断绝弟子的退路。虽然光是想想都让他呼吸苦难,但万一呢…… 人心易变。 万一他们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呢? 他希望到时候,鹤云栎还能有选择。 “不用发誓,为师相信你。但你也要尽快给为师一个名分,可以吗?” 鹤云栎郑重点头:“弟子会的。” 他很愧疚,觉得都是自己的缘故才委屈了师父。 应岁与趁机索要“赔偿”:“为师现在很失落。能不能亲一亲为师?” 虽然之前约定好了,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任何亲密行为。 但师父受了这么大委屈,何妨破一破例。 鹤云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探身在应岁与脸上印上一吻。 亲完之后拉着人就走,仿佛在逃离“案发现场”。 应岁与迈开脚步,跟上弟子,同时回头,向藏在拐角处的叶清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叶青懵了。 他是因为今天的小师叔太奇怪,怕出了什么大事,才想着折返回来看看。 却没想撞到了那样一幕。 鹤师兄,亲了小师叔? 鹤师兄怎么会亲小师叔呢? 而且小师叔也不躲,似乎很情愿的模样。 不合理,不对劲儿。 无论如何,叶清也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那是正常的师徒互动。 毕竟,如果换成他这样亲师父,师父一定会把他绑起来,做法驱邪。 排除种种可能,那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鹤师兄和小师叔,是恋爱关系。他和全云霄弟子,“失恋”了。 作为现代人,叶清的伦理观并不严格,在他看来,只要满足没有血缘、成年、你情我愿三个条件怎么都可以。但那是他,鹤师兄和应师叔可都是“本地人”啊。 也玩得这么刺激的吗? 想起小师叔离开前的那个得意炫耀之余,还有警告的眼神。叶清毫不怀疑,他若是说出去,一定会被“整死”。 就在此时,陆长见经过,见到了他,招呼:“清儿,下课了?” “师父!”叶清见礼。 他想起什么,询问:“师父方才是在屋里和鹤师兄说话吗?” “是啊。”陆长见爽快承认,“为师本打算给你鹤师兄说个媒。” 说媒?给鹤师兄? 叶清想想都快窒息了。 怪不得小师叔刚才臭着一张脸站在外面。没有当场动手,都是顾念多年兄弟情深了吧。 陆长见继续:“可他说自己有了痴恋已久的人。” 叶清默默接话:对啊,就是你师弟啊。 “目前没有心思再考虑其他人。” 陆长见叹了一口气。 云栎师侄言辞十分恳切,直言还陷在这段感情里走不出来。陆长见劝他去提亲,他又说自己对于那个人的痴恋是“不被世俗允许”的感情,当前没有办法提亲,除非以后局势发生变化。 想不到一直最懂事的师侄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心甘情愿等对方和离。 虽然为此忧心忡忡,但顾及师侄的心情,陆长见也没办法再让他去“相亲”。 第220章 “所以,为师只有让你大师兄去了。” 叶清长舒一口气:感谢苍天,感谢大师兄,他和师父都能平安活下来了。 他欲哭无泪:人生,真的好艰难。 第76章 两人回到书房接上松松。 然后应岁与就发现, 他牵不到鹤云栎的手了,连试探性的触碰都会被躲开。他只能在松松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拽拽弟子的衣角。 拽得狠了还会被打手。 原本用来占据弟子时间的化身, 骤然成了温存的“绊脚石”。 他现在怎么看自己这个化身怎么讨厌。 回到了倚松庭, 好不容易等到鹤云栎“哄睡”松松, 以为终于能和弟子独处一会儿了。但弟子明知自己在等他,也不进来, 只在书阁门口行了一礼, 便借口“有事”躲回了房间。 听着弟子房间传来的落锁声,应岁与的心“哗”地凉了。 他努力回忆这几天的经过,确认没有让弟子留下阴影。难道自己的魅力就这么差, 不过三五天就被厌弃了? 不行, 他得试试。 第二天早上, 鹤云栎如常前往勤务阁, 路过书阁时,发现窗边坐了个人。 师父怎么在这里? 他转向上前。 似乎是觉察了有 人靠近, 应岁与睁开了惺忪的眼, 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鹤云栎关心:“您昨晚没有回去休息吗?” 应岁与打了个哈欠:“身上有些发热, 睡不安稳,便又起来了。” 听闻这话, 鹤云栎连忙探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应岁与注意到弟子清亮的双眸中满是担忧。 看来也不是厌弃了他啊。 那为什么要躲他? 应岁与身上确实有些热,好在不严重。 鹤云栎抱怨:“弟子就说那样不行了。” 但他台阶都递到面前了师父也不下, 依旧守着他的戒律。 应岁与抓住他的手, 暗示道:“今晚能来为师房里吗?” 又要做那些事吗? “可……”鹤云栎眼神游移, 手也试图往后抽, “可今晚弟子还要给松松疏导灵脉。” 又是松松? 应岁与恨不得告诉弟子,那只是个木头小人, 根本用不着照顾。 但现在人还没绑稳,他哪敢说。 而他又是善解人意的“好师父”,怎么能阻止弟子当一个慈师呢? 自己立的人设,咬牙也要装到底。 “那明晚呢?” “明晚也有事。” 被几次三番拒绝后,应岁与后知后觉:难道,弟子在回避和他亲近? 为什么? 这么快就开始为他们的关系后悔了? 莫非,他的弟子是*冷淡? 怎么会有人有了道侣还要守活寡啊? 应岁与飞速在脑袋里思考起治疗*冷淡的药方。 “可以等……”鹤云栎想了想,“四天后,师父觉得怎么样?” 等他再学学。 弟子愿意给他一个明确的时间,又让应岁与稍微安心了些。 “好吧,为师等你。” 是夜。鹤云栎留在了松松房中。 他将松松抱在怀里,手抵着孩童的“气海”,专注地将灵气灌入弟子的经脉,并引导其沿着周身游走。先试着运转了两个大周天。 “天寒之体”确实麻烦。以松松的根骨,对灵气的吸收率本该在十之七八,可现在即使在他主动引导的情况下也吸收不到十一。 他又翻开了手边那本名为《仙途无量》的话本,对照着上面提到的治疗之法,运转灵气。 没错,他给松松寻找到的调理方法是从话本里得来的。 左右也找不到其他办法,这个方法瞧着也没有什么危险,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 何况他的世界也是个话本的世界,使用话本上提到的方法很合理吧。 这本书里的主角也是先天不足,虽然根骨上佳,但身体始终吸收不了灵气。因此主角的师兄,本作的“男二”,便想到了通过人为引入灵气来为主角滋养灵脉。 方法不难,但贵在坚持。 在他经年累月的努力下,主角的体质果然大有改善,潜力也终于得以全部发挥,在修途上一日千里。 而主角也对师兄知恩图报。不止平日对师兄极尽尊敬爱护,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塞给师兄。在师兄陷入危险时,还像疯了一样去救师兄,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简直是把师兄当成了自己的命。 鹤云栎不由感叹他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不过他倒并不希望松松敬爱他到这个程度,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最多以后对师父再更好一点。太过了怕是会影响松松自己的生活。 不要当“师宝男”,会找不到媳妇儿的。 松松还没有正式学习修炼,“不懂”修行的门道,也“不知道”鹤云栎在做什么,一脸天真无知地询问:“师父这是在做什么?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鹤云栎解释:“这叫‘温脉之法’,可以为你调理体质,以后你就能更好地发挥你的天赋了。” 松松双眼亮晶晶的:“我以后会变得很强吗?” “没错。” “有多强?” “比师父还要强。” 鹤云栎没说的则是:只要修行一两门攻击法门,就能比他强。 第221章 松松很是高兴:“那我要保护师父!” “还有呢?”鹤云栎继续追问。 松松明白他在指什么,但并不是很心甘情愿:“师祖和其他同门已经很强了,用不着我保护。” “很强,但不是最强啊。” 松松不高兴了,反问鹤云栎:“师父收下我就是为了保护师祖的吗?” 鹤云栎否认:“当然不是。” 但松松不信:“师父心里只有师祖,都没有我了。我不要保护他,我要强过他,将师父从他手里抢回来。” 鹤云栎飞快打断他:“不准说这样的话!”虽是孩子气的话,但也叫他颇为紧张,“师父心里怎么会没有松松呢?师父很喜欢松松。” “是最喜欢的吗?” 鹤云栎哑然,一下没有答上来。 短暂的犹豫教弟子抓住了:“师父最喜欢谁?是师祖吗?” 鹤云栎“委婉”承认:“松松也没有差很多。” 松松很不服气,追问:“师父喜欢师祖什么?” 师父的每一处鹤云栎都喜欢,包括那些其他人眼中的缺点和“坏脾气”。 但他觉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首要目的,不该是炫耀师父在他眼里的光彩,而是让松松也意识到师父的好。于是他斟酌道—— “你师祖是全修界最厉害的丹修。” “我以后也能成为最厉害的丹修。”松松“不知天高地厚”地放下狠话。 “他还会剑术,他的剑法也超然出群。” “我明天就开始练剑。” “他还是很好很好的兄弟和师长,会关心同门,照顾同门,保护同门。” “我……”松松也跟着承诺,“我也能做到!我以后也会保护同门,包括师祖!” 得逞的鹤云栎弯起眼:“那师父等着看喽。” 松松抿了抿嘴角:“还有吗?” “你觉得要超过师祖还要有什么?”鹤云栎引导式地发问,他想听听在松松眼里师父有什么优点。 松松偏头想了想:“还要有钱。” “嗯,然后呢?” “还要有品位。” “还有吗?” “还要长得天下第一好看。” 鹤云栎忍俊不禁:“在你眼里,师祖是天下第一好看的?” 松松自信点头:“对啊。” 鹤云栎打趣:“睁眼说瞎话。” 睁眼说瞎话? 呆在房间的应岁与愣住了。 手里的书册直接被捏成了一团。 ——原来阿栎是这样看他的? 这天晚上。 应岁与翻来覆去,始终没能睡着。 他坐起身,招手凝出一面水镜,打量起自己的容貌。 不好看吗? 静思堂,陆长见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发现自己床边坐了一个人影,吓得差点跳起来。 定睛一瞧,发现是应岁与。 “大师兄。” 夜色中,应岁与的声音很是低沉失落。 陆长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关切道:“怎么了?” 应岁与把脸往他面前一凑:“大师兄你仔细瞧瞧。” “瞧什么?” “我不好看吗?” 这话问的陆长见心里咯噔一下:师弟为什么半夜跑来问他这种奇奇怪怪、黏黏糊糊的问题?不会是要对他表白吧? 他咽了一口口水,强调:“师弟,不管你长什么模样。我都只把你当师弟的。” 应岁与又靠近了一些,逼问:“你别管那么多。摸着良心说,我好看吗?” 陆长见看了看他的脸,轮廓流畅利落,五官隽美明净,尤其是一双眼眸暗藏流光。他如实回道:“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我们不可以的。” 好看? 应岁与站直了身子。 颜控的大师兄都说他好看,那他的相貌肯定是没问题的。 果然,还是他弟子的问题。 他的弟子是个呆瓜。 但比起公正的评价,他更在意这个呆瓜对自己的看法。 到了满意答案的他,转身离开。 被留下的陆长见依旧心惊胆战,但摸不着头脑。待确认师弟走远后,他赶紧下床关紧了门。又连着上了好几道禁制,才感到安心一些。 回去的路上应岁与左想右想,最终将主要原因归咎于自己平日惫于拾掇,看起来不修边幅,所以影响了颜值。他必须要改变弟子对自己的印象。 第二天一早,鹤云栎出门便看到了一个格外“花枝招展”的应岁与。 他穿着一套华美的青蓝色道袍,裁剪精细不说,还有许多精美细密的刺绣,连内外边角都没漏下。头发也是费了工夫打理,连平时随意垂下的碎发都编成了小辫,一齐盘到脑后。 至于腰带配饰更是精心挑选搭配 。 只一眼,鹤云栎便愣住了。 今天的师父,特别好看。 不只是衣着打扮的区别,还有气质。 今天的应岁与浑身像求偶期的雄鸟,散发着一股想要被注视的欲望。 “师父要出门?”鹤云栎不解问道。 “不出门。” 那为什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鹤云栎大胆猜想:是穿给他看的吗? 但很快又否定了。 师父过去一直是秉直守礼、高洁清明的出家人,怎么会引诱他呢? 第222章 是他定力不够才对。 鹤云栎连忙甩了甩头,将不恰当的想法倒出脑袋。 自从和师父有过肌肤之亲后,他胡思乱想的情况越来越频繁。 可师父是出家人,守惯了清规戒律,并不会像他有这么多世俗的念头。若非情热期需要,只怕也不会找他做那种事。 这一猜想也不是空穴来风。 毕竟目前为止,应岁与都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鹤云栎强行克制住浮想联翩。 ——还是等后天吧。 应岁与看着弟子在短暂的诧异后,又迅速恢复正常,和他告别离去。 以为色|诱攻势没起作用,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难道弟子不吃这个造型?或者是审美异于常人? 阿栎到底喜欢什么款式啊? …… 今天的课程依旧是教松松认药材,但鹤云栎心不在焉,拿错了好几次药。 松松提醒:“师父,你又拿错了。” “抱歉。”鹤云栎迅速换了回去。 他的异常连松松都觉察到了,抓住他的手询问:“师父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鹤云栎满是心虚。他怎么好和弟子说,自己在脑内幻想他的师祖啊。 “没有不舒服。”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聪明的松松已经很了解鹤云栎了,轻易瞒不过他。 “一定有事!师父在想谁?” “没有想谁。”鹤云栎极力否认。 松松不信,自顾自猜测起来:“肯定不会是师祖,也不会是我。”毕竟他就在师父面前,用不着想他,“是门内的人吗?” 鹤云栎不明白他为什么首要排除应岁与:“为什么说不会是师祖?” “当然不会是他了!他又不好看。” 鹤云栎急了:“你师祖怎么不好看了?” 这孩子不是昨天才说师父天下第一好看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师父说的啊。” 鹤云栎完全想不起来,而且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说这种话。 松松提示:“我昨天说师祖天下第一好看,师父说我睁眼说瞎话。” 原来是这个。 鹤云栎解释:“为师只是说师祖不是天下第一好看,又没说他不好看。 你要夸师祖,可以说他是你心目中最好看的人,但不能用天下第一。天下人又没有被拉到一起比过相貌,哪来的‘第一’呢?随便说会被人笑话的。” 云霄掌门一向是个严谨的人。 松松反问:“那师祖是师父心中最好看的人吗?” 鹤云栎不禁想起今早见到的应岁与,结果短暂的走神又被弟子抓住了。 在弟子黑白分明双眸的注视下,心虚的他故作正经地否认:“没有哦。比松松差一点。”只是游移的眼神和飘红的耳廓并不能骗过任何人。 松松得意扬起脖子:“那当然。” 另一头,陆长见左想右想,觉得自己必须来找应岁与谈谈。 首先,是让他以后不要半夜“突袭”师兄,很吓人的;其次,就是把他可能存在的不合适的情感掐灭在萌芽状态。 可一到倚松庭便瞧见一个倒拿着书,时不时“傻笑”的人。 陆长见惊恐地后退一步。 ——四师弟终于疯了? 第77章 晚上, 应岁与叫住又准备躲回房间的鹤云栎:“不准备陪为师坐一会儿吗?”为打消弟子的疑虑,他率先保证,“不碰你。” 话说到这个程度鹤云栎也只能坐了过去, 但坐在了对面, 隔着一张桌案:“师父有事吗?” 应岁与还是早上的打扮, 只是这次他离得更近。 ——近了看更好看了。 “没事就不能陪陪为师了?”应岁与故意作出神伤模样,“这么快就厌了为师吗?也是, 为师只是一个无趣的道士。又老又没有魅力, 玩过了自然——” “师父。”鹤云栎急忙探身,捂住应岁与的嘴,“松松还没睡死, 小心他醒了。” 这孩子可聪明了, 若被他听到, 再转身学给别人听就完了。 应岁与的注意力却在他捂自己嘴的手上。 弟子终于肯“碰”他了。 他轻声反问:“所以松松不在, 这话就成了真的了?” “您知道弟子不会这样想。”鹤云栎不喜欢应岁与自我贬低的话,哪怕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可不这么说, 你如何肯离为师近些?” 因为答应了不碰弟子, 即使鹤云栎半个人都贴了过来, 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应岁与依旧克制着没有动作, 只用脸蹭了蹭鹤云栎的掌心:“手怎么这么凉?” 鹤云栎收回手,自己摸了摸, 确实有些凉。 他解释:“这两天在给松松调理身体, 灵气消耗有些大。休息休息就好了。” 应岁与拍拍身边的坐席:“坐过来。” 鹤云栎犹豫了一下, 选择相信他, 坐了过去。 应岁与抬手抵住他的气海,将一股温和的灵气注入他的经脉, 同时解释:“这叫‘温脉之法’。” 鹤云栎诧异,他没想到话本里说的术法,现实里真的会有。 “用不着的,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能恢复了。” 应岁与另一只手放在坐席边,拨弄着他蜷缩在背后的发尾:“你可以给松松渡,为什么就不让为师给你渡呢?明明为师做起来还要更容易些。” 第223章 低哑的嗓音在身边颤动,教鹤云栎莫名觉得喉头发紧。 他转而问道:“师父的情热期症状有更严重吗?” “嗯,有一点复发的迹象。” 应岁与语气轻描淡写,不说具体程度,也不提让弟子帮忙的话。 鹤云栎也忍着没有接话。 温暖的灵气在经脉里运转,乏力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精神。思维再度清晰,感官恢复敏锐,甚至能觉察到身边人有力的心跳,比平时更重的呼吸,皮肤散发出来的体温…… 胸腔起伏间,他的呼吸也渐渐同步。 沉默中,一个大周天的渡气终于结束。 灵气一收回,鹤云栎便飞速站了起来:“弟子还有事,先回房了。” 瞧着弟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应岁与的盘算又落空了。 之前幻想着顿顿饱,结果这一顿饱都没有啊。 连手都摸不到了。 要不是弟子还在对他表现出关爱与在乎,他真要以为自己被始乱终弃了。而弟子又躲他躲得紧,连套话的机会都没有。 真相如何,就 等到弟子说的“四天后”吧。 ……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应岁与来给顾决云复诊,而顾决云在打量他许久过后,这样发问。 应岁与幽幽瞧了他一眼,直接认了下来:“是啊。看三师兄一日赛过一日的可爱。”待顾决云心头被吓得一凉,他才悠悠补充,“师兄是不是想听到类似的话?” 还是刁钻的老四。 顾决云也说不出自己这种感觉的具体缘由。只是依凭他对师弟的了解,觉得应岁与和上一次见面时很不一样了。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情绪。 他不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了。 对于以前的应岁与来说,情绪是一种工具,是可以被刻意操控着,向他人传达自己想传达的信息的工具。 但现在,他脸上是平静从容,肢体细节却透露出焦躁不安。 ——他试图掩藏这种焦躁,但失败了。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决云随口一诈。 短暂的僵硬后,应岁与调侃:“三师兄问这个做什么?终于要对我告白了?” 绝对有问题。顾决云更肯定了。 正常情况下的应岁与在心情不好时听到这种胡话,一定懒得搭理。刻意的玩笑更像在掩盖某些事情,联系四师弟最近出了好几趟门。 说不定,这家伙真在外面遇到了一些情况。 应岁与的话他必然是套不出来的。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顾决云在鹤云栎来送药时,叫住了他:“你师父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鹤云栎不明白他的意思。 “特别是姑娘。”顾决云强调。 鹤云栎更迷糊了:“三师伯为什么这样问?” 顾决云索性挑明:“我怀疑你要有师娘了。” 鹤云栎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说?” 有人要给师父说媒吗? “你师父最近很不对劲儿,我猜他很有可能恋爱了。”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弟子并没有觉察到相关情况。” 顾决云叹气:“也是。如果他真有情况,肯定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身为他师弟恋爱对象的鹤云栎只能点头应是。 同时他也疑惑:有这么明显吗? 感情状态的变化果真很难瞒过亲近之人啊。 临走前,鹤云栎犹豫再三,还是折回来纠正顾决云:“三师伯。有没有一个可能,就是,师父喜欢上的,不是一个姑娘?” 不是一个姑娘? 顾决云的脑袋顿时运转不过来了。 …… 回到倚松庭,应岁与又在书阁坐着。 鹤云栎很想过去和他说说话,但又怕自己忍不住,坏了计划。 明明才三天没和师父亲近,他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他在心里鞭笞起浮想联翩的自己:做人不能满脑子涩涩,至少不可以。 鹤云栎克制住上前的想法,站在门口行了一礼,转身朝房间走去,并安慰自己:等到明天,等到明天就好了。 今天,应岁与没有再试图留住弟子。 目送鹤云栎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他看向一边的漏刻:四天是吧。 已经过了三天,他倒要看弟子明天能拿出什么说法,或者说,还有什么借口。 回到房间的鹤云栎锁好房门,从床底拿出一个上了禁制的盒子,打开,取出一本书和笔记,坐在桌边,一边翻阅,一边记录起重点。 第四天傍晚,应岁与早早就等在了书阁中。 回来的鹤云栎瞧见他,依旧不上前,只在门口叮嘱:“今天有些热,师父先洗洗回房吧。” “疏离”的距离,刻意回避的目光,使得这话听在应岁与耳中就是让他“洗洗睡吧”。 像等了许久的铡刀终于落下,失望倒没有多少,更多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灰暗。 应岁与冷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起身离开,不再和鹤云栎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鹤云栎没有注意到他骤然的冷淡疏离,只是心事重重地转身,打算先去把松松哄睡下。 房间内,洗完澡的应岁与坐在桌面,面前摊了一本书,但心思完全不在书里面。 第224章 他已经有六成把握确定弟子后悔了,一次次的躲避,也是想冷处理他们的关系,再借机了断。 是他之前逼弟子公开逼得太紧了吗? 可明明都是根据弟子的反应,踩着底线提出的要求。 他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或者,弟子在禁地答应他只是因为一时昏了头,实际上对他的感情并深过对世俗的敬畏。 虽然因被弟子“放了鸽子”而心烦意乱,但应岁与也清楚越是此时,越是慌不得。要有耐心,有耐心的狩猎者才能捕获猎物。 他从不认世俗伦理,也不允许这些规矩成为他的阻碍。只要弟子对他还有一丝爱意,他都不会放手。必要时,不介意用上“锁链”与“镣铐”。 忽然,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鹤云栎压低的声音:“师父,是我。” 是来坦白的吗? 终于到这一步了吗? 应岁与深吸一口气,上前打开房门。 但入目的风景在他意料之外。 鹤云栎似乎刚洗完澡就来了,带着一身水汽与香膏的味道。 身上披着一件宽大柔软的长袍,没有系腰带。略微带着湿意的头发用一只发簪松垮地挽在脑后。脚上只穿了趿鞋,露出一段素白的脚腕。 ——这可不是谈话的打扮。 鹤云栎现在可谓“衣衫不整”,来的路上他便小心翼翼,生怕撞上人。好不容易到了,又被一言不发的应岁与堵在门口。 他只能开口提醒:“师父不让我进去吗?” 应岁与回过神,沉默地侧开身。 鹤云栎钻进屋。 瞧着没动作的“门神”,再度催促:“快关门。” 应岁与关上门,片刻的犹豫后,落了锁。 “半夜找来做什么?”应岁与走上前,背着手询问。 这次他可不会轻易放过鹤云栎了。 他本就高鹤云栎不少,又端着严肃疏离的态度,整个人如同矗立的山岳颇具压迫感。 可紧张中的鹤云栎并没有觉察不对劲儿,满脑子都是事先计划的步骤:进屋后先拉起师父的手,把师父带到床边,让师父坐下,然后…… 推倒他。 本计划着给弟子来一点“强制”戏码的应岁与,整个人都被这一推整不会了。 这是在主动投怀送抱? 他不解:既然愿意,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身上一沉,鹤云栎坐了上来。 过程中,他发现弟子只穿了一件长袍,下面…… 回想起那一幕风景,他的身体最先诚实。 剑修出身的肢体并不柔软,坐着并不能算舒服,鹤云栎下意识调整起姿势。接连两声闷哼后,应岁与终于受不住,拉住弟子:“别动了。” 鹤云栎回味过来他的意思,红透了耳朵。 他不再动了,抬手拿下发簪。长发散下,在应岁与的腿上铺开。他只留了应岁与送他的青鳞发饰,烛火照耀下,发间鳞片熠熠生光。 从进屋起,他便始终不敢看应岁与,解释时也只盯着他胸腹的位置—— “弟子知道师父不喜欢这种事。可弟子查过了,情热期不纾解彻底,对,对身体不好。书上说,如果有了伴侣……最好,最好还是做到最后。” 每说一句话,他的声音都在因窘迫颤抖,但强撑着不让自己退缩。 “弟子,最近学了一些……房中术,让弟子来帮师父吧。师父如果还是……还是接受不了,就,就闭上眼,当做了一场梦。” 说完这段话似乎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因为紧张而发软的手指,不停打滑,试了好几次,才解开应岁与腰带的第一层结。 这次“投怀送抱”的计划花费了鹤云栎前所未有的勇气,但他不想一 直当被师父给予的角色,他也想试着给师父带去欢愉。 而且师父始终不肯对他进一步的索求,他真的很担心师父的身体。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从客观和自身寻找了许多原因。 比如,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让师父没有兴趣;自己技术太差,坏了师父的兴致;抑或着师父在这方面有心理障碍…… 并试图针对这些问题改进。 可四天的时间还是紧促了,鹤云栎觉得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而时间不等人,师父又出现了复发的征兆。所以他决心今晚不管如何,都要把情热期的问题解决了。 应岁与这才明白这几天弟子奇怪举动的原委。 清心寡欲? 弟子把他的克制误会成了不想? 他哭笑不得。 原来自己在弟子心目中如此正直的吗? “所以,你这几天都在学房中术?” 在欲|念的灼烧下,他的嗓子哑得吓人。 鹤云栎的脸烫得要烧起来:“有……”窘迫使得他的嗓子喑哑到近乎失声,他咽下一口口水后继续说话,“有学了一点。” 接下来,鹤云栎展现了他的学习成果。 虽然还是有些拘谨笨拙,但较在禁地时一无所知的状态,进步明显。 这明显不是单纯的理论学习能锻炼出来的。 应岁与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低声询问:“练习过?” “嗯。”虽然处于上位,鹤云栎却连抬眼看一下应岁与的脸都不敢,“一个人……练习过。” 第225章 是了,他的弟子一直是个勤奋踏实的孩子。 但没想到连这种事也不例外。 学到什么程度了?书上的内容实践了多少? 稍微想象了一下弟子一个人躲在房间时的画面,应岁与便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集中,他继续问:“练习时想着的是谁?” 答案他很清楚,但想听鹤云栎自己说。 鹤云栎用尾角飘红的双眸瞧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问这么让自己难堪的问题。 但很快又移开目光,看向一旁,似乎想找到一个藏身的缝隙。可他现在的姿势不但无处可躲,还能被应岁与从上到下不留死角地纳入眼中。 最终,他给出了答案:“是……是师父。” 若蚊蚋般的声音像是最烈的催情剂。 如此单纯,又充满诱惑。长发披散的弟子仿佛他欲念所化的神祇,应岁与心甘情愿匍匐其下。 这是一场甜蜜的折磨。 生疏的动作与极端的诱惑形成强烈反差。 应岁与很难说自己狂热的渴求能在弟子生涩的服侍下得到满足。 但此时此刻,身体的欢愉倒在其次了。持正又脸薄的弟子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的事实,已经教应岁与的心满到胀痛。 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幸福感包围着他。 被爱的事实无比明确。 他按捺住身体的冲动,将主动权全部交给了鹤云栎。只用轻柔的抚慰回应弟子的“包容”,或是适当地予以夸奖,鼓励弟子更进一步。 全盘接受了这充满“折磨”的恩典。 第78章 天边渐渐透出亮光, 清亮的露珠上晕开一抹霞光。 房内,长明灯已经熄灭,而缠绵的动静还没有停歇。 鹤云栎试图抓住窗幔, 很快又在晃动中脱手。 他错了, 师父根本没有清心寡欲。这一晚他就没能歇过。他自学的那点花样根本不够看。 在应岁与的“补课”下, 他的相关知识在一晚上突飞猛进。 可他并没有想一口气学这么多。 觉察到天色变化,他抬头看了一眼蒙蒙亮的窗外, 伸出乏力的手去推应岁与:“师父, 天……天亮了。松松……要,要醒了。” 应岁与轻笑着咬他的脖子:“原来徒儿还有力气带松松。” 鹤云栎确实倦得厉害,若非应岁与还在折腾他, 只怕早睡过去了。 应岁与怜爱地亲了一口浑身乏力的弟子:“休息一天吧。沧渊师侄不是还没走吗?让他来帮忙带松松就行了。” 考虑到自己这副模样去见孩子也确实不合适, 鹤云栎采纳了这个建议, 他弱弱请求:“那您缓缓, 我给大师兄发个传讯。” 发完简讯,应岁与还想继续作乱。 他捂住应岁与的嘴:“师父, 别玩了。一会儿大师兄就……唔……就来了。” 虽然没有尽兴, 但考虑到弟子的廉耻心和对师侄的基本尊重, 应岁与还是应允下来,草草结束了这一轮。 孟沧渊抵达时并未在院内找到师叔和师弟, 找了找,瞧见从汤池方向过来的应岁与。 看到小师叔还在滴水的头发, 他颇为诧异:早上就沐浴? 不过他不敢问也不敢管应岁与的事, 双手比划着解释来意:鹤师弟让他来接松松。 应岁与回道:“松松在书阁写大字, 你去找他吧。” 见到来的是孟沧渊, 松松鼓起脸抱怨:“师父在的。可师祖一直缠着师父。” 小师叔缠着鹤师弟?为什么? 好在孟沧渊想象力和好奇心都并不很丰富,略微思考, 没有想通便作罢了。 另一头,应岁与折回汤池,重新下水,来到趴在池边打盹的弟子身边。 “大师兄来了吗?”鹤云栎睁开惺忪的眼。 “来了,已经带着松松走了。”他蹭着弟子的颈窝,暗示性地说道,“现在没人了。” 鹤云栎摁住他的头:“弟子现在好累。” “那不碰你了。”应岁与安慰性地亲了亲他,“为师抱你回房休息。” 鹤云栎信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睡了过去。 应岁与将人抱上岸,用术法烘干自己和弟子的头发,再给鹤云栎换上中衣。 回到卧房,将人放到床上,他也顺势躺了下来,嗅着弟子的乌发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鹤云栎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师侄,我把松松送回来了。” 大师伯?! 他翻身而起推开窗户。 的确是陆长见抱着松松回来了。 应岁与也想探头来瞧,被他捂着脸按了回去。 鹤云栎不好出门相迎,只能隔着窗户告罪:“请大师伯恕弟子暂时不便见礼。” “无妨。身上可舒服些了?” 应岁与给鹤云栎想的借口是试药出了问题,需要休息一天。对于丹师来说,这种情况不算稀奇,所以同门们并未怀疑。 “睡了一觉已经不碍事了。” 陆长见左右瞧了瞧:“你师父呢?我没有找到他。” “他……”鹤云栎瞥了一眼躺在一旁,玩弄着他手指的人,“可能出去了吧。师伯找他有事?” 陆长见没说什么事,只道:“那我在书阁等等他。” 书阁离鹤云栎的卧房并不算远,从这里透过书阁镂空的窗户甚至能瞧见陆长见影影绰绰的身影。换句话说,如果有人从他房间出去,书阁里也瞧得见。 第226章 怎么办? 鹤云栎合上窗户,用眼神询问应岁与。 应岁与“放过”弟子的手指,用口型反问:为什么不说为师在照顾你? 我忘了。 鹤云栎也用口型回道。 弟子的迟钝煞是可爱。 应岁与笑了。 他起身套好衣服,来到后窗边,推开窗户瞧了瞧,然后,无声又矫健地翻了出去。 鹤云栎记得自己房间后面是断崖,他追上前探出身查看,只见应岁与稳稳落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脚一蹬,几个借力,朝汤池方向的石台跃去。 直到他稳稳落定,鹤云栎才放下心来,收回目光。 关上窗户,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像回事儿。 ——怎么像……像偷情似的? 收拾好到书阁陪着陆长见坐了一会儿,在外绕了一圈的应岁与装作刚回来的模样现身了:“大师兄怎么在这儿?找我的吗?什么事?” 陆长见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鹤云栎。 鹤云栎会意,抱着松松起身:“师伯、师父你们谈,我带松松去温习功课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应岁与也来到了庭院。 松松在另一边和翠花一家玩耍,应岁与就贴着鹤云栎坐下,和弟子低声咬耳朵。 【大师伯和师父谈了什么?】鹤云栎传音入密道。 【师兄来帮他朋友求丹的。】 就是为了这个? 那为什么要把他支开? 求的是什么特殊丹药吗? 应岁与猜到弟子在想什么,悠悠补充:【还谈了一点感情问题。大师兄说他有个晚辈喜欢上了有夫之妇,问我怎么办。】 鹤云栎不解:【怎么来问师父?】 应岁与可算不 得一个咨询感情问题的好对象。 【因为他说的那个晚辈和为师关系很密切。】 和师父关系密切的晚辈? 听语意似乎比其他师伯还要紧密。 谁? 应岁与直接问了:【那天你怎么跟大师兄说的?】 也是陆长见来找他商量,他才知道弟子已经在尝试着试图透露他们的关系。 鹤云栎并没有打算一直把他藏起来。这已经足够让应岁与感到喜悦。 鹤云栎后知后觉:师父说的是他? 但“有夫之妇”是怎么回事? 他回忆了一遍和大师伯的谈话:【弟子说自己有一个暂时不能公开在一起的痴恋之人。】 大师伯理解错了? 陆长见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所以鹤云栎告诉他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其他同门知道的打算。但不想闹了这么个乌龙。 痴恋之人? 这四字听得应岁与心头一动,他追问:【是谁?】 【师父明知故问。】 【真不知道。】 不满于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鹤云栎回道:【‘不知道’的话就当做是某个‘有夫之妇’吧。】 可应岁与很擅长给自己找台阶:【原来为师不知何时竟成了“有夫之妇”。那为师得赶快甩掉现在那个不中用的道侣,以便和徒儿长相厮守。】 又开始说让人脸红的胡话了。 鹤云栎不想理会。 【不过,徒儿放心……】 放心什么? 鹤云栎疑惑。 应岁与凑近,咬住他的耳朵:“孩子绝对是你的。” 鹤云栎:! 短暂的震惊与心跳后,他连忙去看一旁的松松。 好在孩子没听到这句。 深夜,哄着松松睡下后,应岁与再度谈起了傍晚的事:“为师向大师兄透露了一点事情。”他故作可怜地询问,“徒儿会生气吗?” “师父怎么说的?” 对于向师伯们坦白一事,鹤云栎期待又担心。 “为师说自己动了还俗的心思,对象是一个小辈。” 鹤云栎关切追问:“大师伯怎么说?” “在得知‘对方’和你一般大之后,他狠狠骂了为师一顿,说为师为长不尊,伤风败俗。”应岁与轻叹,“真是偏心啊。明明是一件事,对徒儿就极尽关心,对为师却这么严厉。” 装模作样的“伤感”换来了弟子的怜惜,鹤云栎握住他的手,安慰:“多给师伯一些时间适应吧。” 应岁与则借机卖着可怜,贴上来抱住他:“可为师被训斥后很难过,而且昨天也没有尽兴。” 想到还在泛酸的腰,鹤云栎脊背一紧,忙站起身:“弟子那有几本画册,还挺不错的,借给师父吧。”说罢朝自己房间走去。 片刻之后,应岁与手拿“画册”,听着鹤云栎房间落锁的声音,心情复杂。 ——吃饱一顿,怎么这么难呢? …… 相安无事地渡过一晚。 第二天一早,应岁与非要亲自送鹤云栎去上值。 一路拉拉扯扯地来到勤务阁,临别之时,应岁与又拉住他:“什么时候试试叫为师‘夫君’?” 夫君? 鹤云栎惊了。 开不了口的他把问题踢了回去:“那师父又叫我什么?” “鹤郎、官人、当家的……” 应岁与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称呼。 师父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吗?鹤云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确认是正常厚度的脸皮。 第227章 应岁与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喜欢哪个?” 非要说吗? “都……”虽然不好意思,鹤云栎还是诚实回道,“都喜欢。” 应岁与则诱惑:“想要为师改口,徒儿也得改口啊。” 鹤云栎试了试,但固有的伦理观和羞耻心还是让他哑了声:“弟子,还叫不出来。” “那先动嘴,不出声。如何?” 在他的一再诱哄下,鹤云栎凑到他耳边,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应岁与弯起双眼:“嗯。那夫君先回去了,鹤郎也早点回来。” 鹤云栎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另一头,照例来向掌门汇报工作的账房管事弟子惊恐地看着拐角这一幕。见两人有转身的迹象,他飞快地躲到柱子后面,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看到了什么? 应师叔和鹤师兄“贴”到了一起? 这明显不是正常的师徒互动啊! 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响动后,他再次探出头去。 拐角处已经没人了。 走了? 就在此时,脑后传来一个冷肃的声音,应岁与站在他身后低语:“敢把掌门叫我‘夫君’的事说出去,你就完了。” 管账弟子人都懵了。 什么叫“夫君”? 他欲哭无泪:应师叔,你不说我真不知道你们是在干嘛啊! 本来只是怀疑的“奸情”,这下十成十了。 留下那句话后,应岁与飘然而去,一脸菜色的账房弟子却还要继续工作。 在勤务阁门口,他碰上了同样脸色难看的路小富。两个精神恍惚的人差点撞到一起。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账房弟子主动关心起同门。 路小富反问:“你不也一副撞了鬼的模样?” 怀着“秘密”的两人纷纷选择了沉默,一前一后的进了勤务阁。 路小富万念俱灰。 如果有得选,他今早一定不走那条小路;如果不走那条小路,他也就不会遇到应师叔和鹤师兄;如果不遇到两人,他也不会脑抽地问他们为什么牵着手。 结果就是他转过头就被应师叔拉到一边威胁:只要以后宗门里出现任何“应师叔和鹤师兄在恋爱”的流言,都算在他脑袋上。 天知道,在应师叔开口前,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恋爱”这两个字上面去。 其实可以不告诉他的qaq。 第79章 下午, 鹤云栎给顾决云进行了最后一次检查。 “蛊素已经完全消退,三师伯可以出关了。” 顾决云早就呆腻了这个山洞,听到这话, 立马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鹤云栎也上前帮忙。 过程中, 两人聊起孟沧渊这次的秀清山之行。 “你觉得你大师兄这次有戏吗?” “大师兄的性子不善交际, 怕是有些困难。” 顾决云则成竹在胸的笑容:“我倒觉得很有希望。”他将自己的理由说来,“你大师兄虽不善言辞, 但那张脸往外面一放, 就足够了。而且,按照他的性子,不会说话并不是一个减分项。” 鹤云栎仔细想了想, 确实有道理。 大师兄的脸确实出众, 只是他和孟沧渊朝夕相处久了, 看习惯了, 一时没考虑到。 “也是。听说现在的孩子们都很主动。” 如果大师兄能借此找到良配也算好事一桩。现在有叶清师弟了,大师兄就算合籍后出去住, 大师伯也不会太孤单。 “是啊。”顾决云点头符合, “不但主动热情, 而且甚至竞争对手都不限性别了。男人可能抢男人,女人也可能抢女人。” 这些年类似的传闻他可听了不少。 鹤云栎沉默。 若不是清楚三师伯不知道内情, 他几乎要以为他在内涵自己和师父了。 想什么来什么,只听顾决云突然问道:“你老实和师伯讲。你上次说的你师父‘喜欢上的不是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鹤云栎一噎, 他还以为三师伯不会问这事儿了:“弟子只是随口一说。” 这模样明显在替老四隐瞒什么, 但问不出来。 顾决云只能转而询问:“那你大师伯说你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疑惑:这两师徒, 有感情状况都一起的? 虽然明白大师伯知道了, 其他师伯也就知道了,但没想到传播效率会这么高。 鹤云栎无奈解释:“大师伯误会了。弟子的意思不是指有夫之妇, 而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男…… 男人? 师侄断……断袖了? 短暂的呆愣后顾决云叹气:“也不是什么——”他想到什么,赶紧打补丁,询问,“这个男人有道侣吗?” “没有。” 顾决云松了一口气。 “但他是修道的出家人。” 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 出家人? 他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家师侄。 收徒收个和老四小时候性子相差无几的,找对象也找修道的出家人。 师侄的口味固定到让他担心。 鹤云栎的真爱不会是他师父吧? 顾决云严重怀疑若不是师徒这层身份在,鹤师侄真会去泡老四。 算了,出家人就出家人吧,不是应岁与就行。 “他愿意还俗吗?” 第228章 “愿意是愿意的。”鹤云栎眼神游移,“只是宗门处,还不太好坦白。” 顾决云却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他们几兄弟出马,什么人搞不定? “你师父什么时候上门帮你谈?师伯一起去。” 其他都好说,但必须是对方上门,他们掌门绝不能“外嫁”。 “师父怕是帮我谈不了。” 毕竟他就是另一方。 顾决云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以为应岁与还不知道:“你没有告诉他?”他表示理解,“也是,他那性子,未必乐意见到你这么快成家。贸然说了,指不定给你搅黄了。” 鹤云栎也不敢再继续解释下去,再解释就明牌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弟子相信,如果是像师伯这样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理解弟子的。” “这是自然!”被拍了马屁的顾决云很是得意,“我们掌门好看又能干,还温柔多金,谁家攀上了都是福气。” 鹤云栎被夸得耳朵发红:“师伯就饶了我吧。” 但愿三师伯得知真相的时候也能这么豁达吧。 另一边的山道口,隽明袖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望向山道尽头。 自从得知顾决云今天可以出关后,他就早早地等在了此处。 ——一年没见到老头子了,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不是更“老”了。 终于,在他的期盼下两道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 着竹青长袍的俊朗青年是鹤云栎,而旁边那个,正是他一年未见的师父。 但瞧见顾决云的瞬间,他却骤然退了一步,满脸惶恐。 待鹤云栎走近后,他师父也不叫,便把师兄往旁边一拉,捂着心口低语:“师兄,魔头害我!情蛊根本没有解,他就把人放出来了。” 鹤云栎将说了无数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师弟,情蛊蛊素对雌蛊蛊主没有作用。” 隽明袖不明白了:“那我怎么瞧见老头子心便跳得厉害?你看他又老、又不好看,若非情蛊作祟,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他们走得并不远,也没有用传音入密,谈话自然被顾决云全部听了去。 原本他还不打算理会弟子的胡言乱语,直到一句“又老又不好看”让他眉头一跳。 ——见面不行礼不叫师父也就算了,还敢说师父“又老又丑”? 出关的喜悦骤然变成了火气、这一年来隽明袖的种种作为在脑袋里翻涌。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那根隽明袖非常熟悉的竹条。 觉察背后传来的“杀气”,隽明袖抬腿欲跑,但还是被揪住了衣领。 以隽明袖现在接近青年人的身量,顾决云已经无法将他提起来了。只能拽着,把人往回拖。 很快,训斥声和着竹条落在□□上的声音响起—— “半夜来偷袭你老子是吧!” “偷看‘小师妹’洗澡是吧!” “欺负师弟是吧!” …… “心跳的厉害是吧!” “又老又不好看是吧!” 隽明袖一边躲,一边用变声期的公鸭嗓哭天抢地:“枉我白白担心了你这么久!结果你一出来就打我!你这种人又凶又不可爱!放开我!我不爱了!我不爱了!” 鹤云栎叹了一口气,拿出纸笔,现场给隽明袖开起伤药。 …… 三师伯出关两天后,也到了大师兄启程去秀清山的日子。除了暂时下不了床的隽明袖,在山上的同门都来送行了。 渡头,陆长见拉着弟子的手反复叮嘱:“这次出门,为师也不指望你能带回一个徒媳。吃好喝好,别瘦了就行。” 孟沧渊点头。 叶清说不出什么,只送了一句“大师兄加油”。 鹤云栎则给他准备了一堆东西。 其中除了灵石,最多的便是各色可以充作礼物的物件。 他逐一叮嘱,哪些是给姑娘及其亲友的见面礼,哪些是可以随手送人的小礼。而这些礼物又该在什么情况下,分别送给什么人。 孟沧渊一一点头,但不知道有没有记下。 应岁与则给了一句话:“不用管相的是谁。挑个最喜欢的,把名字和门派记下就成了。” 剩下的师叔会解决。 孟沧渊不明就里,继续点头。 同样听到话的顾决云看了自己师弟一眼。 了解应岁与做派的他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虽不赞同这“强抢民女”的打算,但也同意他“不要把范围定死”的意见。 他拉着大师侄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别找‘有夫之妇’,也别找‘有妇之夫’。”略作犹豫,还是抱着期待补充,“如果有条件,最好找个年龄合适的姑娘。” 就别再来一个道派的出家人(性别男)了。 孟沧渊还是没听明白,但他会点头。 众人满怀期待地送走了孟沧渊。 从渡头回来,记名弟子给鹤云栎送来了一封信。信是白玉京来的,落款是谢卿眠的印,而收信人是他和师父。 …… 自从在茂州和应岁与师徒告别之后,谢卿眠经历了极为艰难的两个月。 在继续追捕被自己徇私放走的宇文佾的同时,他也根据应岁与提点的方向,对掣雷山庄灭门一案展开了重新调查。 这一过程并不轻松。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公开推翻丹圣的结论将会遭遇的阻力和质疑必然极多,并不是明智之举。他只能借着其他理由暗中调查。 第229章 可这修界,有几人对药理的理解能超过丹圣呢? 无法借助白玉京和奉天盟力量的情况下,找到有能力,并且愿意去质疑丹圣结论的丹师或医者很难。 找到的人要么表示无能为力,要么在答应后又临时变卦。仅有的一位愿意襄助的天阶医修,却在半路遭遇了“意外”,死于非命。 谢卿眠在沉痛的同时,也更加坚信了掣雷山庄血案另有蹊跷,并坚定了查出真相的决心。 也是这时候开始,劝他“不要分心别处,专注追捕宇文佾”的人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多方以不同的理由施压,但目的都在阻止他往这个方向追查。 好在还有娘娘的理解,和在实际调查过程中给予的支持。 这让谢卿眠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最后也是娘娘,在听过他对调查所得的陈述后,亲自求到了老丹圣面前,请出了老丹圣来重新验查掣雷山庄死者的尸体。 但背后之人竟然连老丹圣都敢暗害,刺杀、下毒……多次出手。 好在有他提前的安排布置,和娘娘的贴身保护才有惊无险。 最终,新的验查结果出来了—— 这些“受害者”的血脉都有同一种成分,某种来源于圣族血脉,经人体吸收后,转化而成的可以提升体质和天赋的力量。 而寿宴上的毒素也正是作用于这一成分。 说得通俗一点,中毒而死的人都吃过某个圣族族群的血肉。 通过对掣雷山庄老仆人们的寻找盘问,他们窥见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掣雷山主内部曾关押过一批人,根据定期提供的食物推算,大概有十几人。不过前庄主严防死守,不让除自己和亲信以外的任何人接触这群人,因而仆役们也无法知道更多。 他们只知道那批人来历神秘,在某段时间突然被关入庄内,在之后十几年间又陆陆续续全部不见了。 而谢卿眠已经找到证据证明,这批人是一支曾经隐世而居的玄武血脉。 正道势力勾结起来用圣族血脉炼丹,而且时过多年才被发现。这是一桩极为骇人听闻的丑闻,本不该在官方通告出来前告知外人。 但考虑到自己是受了应岁与的点拨才找到正确的调查方向,所以谢卿眠认为需要告知师徒俩一声。 看过书信的鹤云栎感慨良多,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层隐情。 这样说来,宇文佾是玄武血脉? 怪不得他能拿出玄武皮这样的宝物。 更多的细节他还不清楚,不好说什么,只能期盼这件事尽快尘埃落定。 不过谢掌印会寄出这封信,也说明调查基本进入尾声了吧。 …… 验查结果出来的当天,胜殊娘娘便找到了早已归隐的青阳君。 此来,胜殊提起了关于曾经效力于白玉京,现居于紫云川那位丹圣的旧事。谈得差不多后,她直接询问:“姨父当年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才任由褚旸离开白玉京?” 她口中的褚旸正是那位丹圣。 早在她找来之时,青阳君便明白她已经查到了一些旧事:“我只知道他十阶丹药所用到的道意,是从一位玄武族的女人血脉中提炼出来的。” 只知道? 一向敬重的长辈逃避责任的态度让胜殊恼恨:“您猜到了背后有更多受害者,但没有深入调查。” 青阳君身为当时的正道领袖,只是草草地将褚旸“赶”出白玉京,然后反手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青阳君沉默,他确实包庇了褚旸。 这是他出生入死的挚友,救过他好几次命,他没办法因为所谓的道义便教他身败名裂。 “我们已经为修界做得够多了。” 他们曾出生入死,冒着生命危险铲除龙胤余孽,还修界太平。这些功绩还不够填补这点恶行吗?为什么强者非要去尊重弱者,和弱者谈平等呢? 胜殊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功是功,过是过:“或许当前的法理不能审判您,但您是帮凶。” “你要抓他?”胜殊都在讨论他的罪过了,自然不会放过褚旸。 青阳君还在试图将这件事揭过去:“可你也吃过他提供的丹药,你怎么肯定,里面没有玄武一族的血肉呢?” 他想说的是胜殊也未必干净,没资格审判别人。 胜殊娘娘回道:“我喝过了寿宴上收集来的酒水。” 青阳君脸色一变:“你不怕死吗?” 万一死了呢? “当然会怕死。”胜殊娘娘的表情十分平静,“可比起死亡,我更怕心有疑虑、惴惴不安地活着。 我一直认为,身为背负万众期待的人,世上应该有比死亡和身败名裂更让我们敬畏的事。 我很遗憾姨父的想法和我不一样。” 比起此举的冒险,更让青阳君惶恐的是胜殊表现出来的大公忘我。 如果没有这份无暇的公正,他还可以安慰自己的“枉法”是世事无奈。但胜殊的作为戳破了这层假象,他就是一个背弃了万众期待的人。 他不得不以新的眼光来审视这个晚辈。 他看着胜殊从什么也不会的少女一路成长起来,他见过她的迟疑、幼稚、与冲动……所以哪怕她成了万众敬仰的修界领袖,走得比他更高,他也从未仰视过这个晚辈。 直到今天,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胜殊的差距。 第230章 ——如果有那样一杯酒水摆在面前,他绝不敢喝。 已经选择与卑劣为伍的他不再有资格阻止胜殊,也不配赋予她继续调查的相关权利或准许。 他只能沉默,如同几百年前一般的沉默。 昔年传位给胜殊的选择,则成了他弥补罪过的唯一契机。 第80章 掣雷山庄旧案被发现后, 奉天盟将两桩案子合并调查,事件的严重等级上调至最高级,由胜殊娘娘亲自接手对相关人员的调查和追捕工作。 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找到褚旸时, 宇文佾已经来过了。 护卫倒了一地, 而那位曾享誉修界的丹圣也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褚旸镇定地给自己喂下一颗丹药。 他已有千余岁, 但相貌依旧俊美年轻, 唯有双眸中的沧桑冷漠与年龄匹配。 “我一直不懂,你们为何要把兽族血脉当人,还美其名曰‘圣族’。他们明明就是妖兽, 人猎捕妖兽, 天经地义。龙胤掌权时不也从未把人当人吗?” 他依旧在诡辩, 不曾认为自己做的有错。 “所以天下共诛之。”胜殊娘娘冷冷反驳, “圣君们诛灭暴君,是为了天下不再受其苦, 而不是给后嗣成为暴君的权利。” 谈话间, 医修来了。 数位天阶医修放下药箱紧锣密鼓地对褚旸展开检查。 “还要治我吗?” 他以为他死在这里对正道的影响才是最小的。 “你也好, 宇文佾也好,所有相关人等都会交由法理审判。” 法理不一定完美, 但保证了绝大多数的公平。 褚旸冷笑:“那保护好我吧。可能会有很多人,希望我死呢。” …… 鹤云栎再一次听到有关此案的风声时, 他和应岁与正在东洲。 因为陌三千对应岁与明明有讯印, 却多年不与自己联系, 一联系就把自己当“工具人”的行为十分介怀, 所以自从删掉应岁与后便一直没有加回来。 这次在鹤云栎的劝说下,应岁与特地来到东州“哄人”。 ——当然, 嘴上不会是这个原因。 顾决云传讯来时,师徒俩正在陌家商号所属的药铺二楼的回廊上喝茶。 陌三千在账房查账,而两人昨天才游玩了一整天,今天没有兴致再逛,便等着陌三千查完了账带他们去吃素斋。 传讯的内容是掣雷山庄一案的最新进展。 这次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进来不少人物,都是被褚旸拿捏把柄,曾为其提供庇护的。 修界也因此案展开了一场“四圣族该算作人,还是算作禽兽”的讨论。 当然,站在“四圣族当然是人”一方的占了绝大多数,但持反对观点的人也不少,这足以让鹤云栎心惊。 对普通圣族的恶意尚且如此剧烈,若是龙胤后裔呢?以师父卓绝的天赋,真没有招来过别人的怀疑吗? 他不安地握紧了应岁与的手。 和他一起看传讯的应岁与自然明白他情绪变化的缘由,反手扣住他的手。 弟子的操心总是没完没了,有时候他都分不清是他在做长辈,还是鹤云栎在做长辈。 “这么担心被别人发现?” “怎么能不担心呢?” “就算被发现了,又有谁能把为师拉去烧死?” 鹤云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这个人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弟子不高兴了。应岁与忙改口讨饶:“那怎么办呢?”他假装想了想,提议,“为师让你关起来好不好。” 什么?! 鹤云栎错愕。 应岁与继续阐述自己的构想:“关在专门的院子里,除了你,谁也不见。只穿你为我准备的衣服,吃你带来的东西。在脖子或脚上套上你为我打造的链子,再配上一些铃铛,动起来会不停响的那种。” 他笑吟吟的,双眸闪着微光,也不知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虽然理智与道德都清楚不能这样做,但鹤云栎无法否认自己有那么小小一瞬的心动。 ——他的癖好也被师父带得越来越歪了。 “怎么能做这种事?”他强装出正经颜色,“坚定”回绝。 应岁与却仿佛很期待:“为师自愿的。” 面对他的“勾引”鹤云栎难以招架。他撇开脸,避开应岁与含情的眼神:“自愿的也不行,您又不是我的物件。再说,我一直受您保护,您也没说过把我关起来啊。” 应岁与反问:“你怎么确定为师没想过?” 鹤云栎以为他方才说的花样,是对着谁想出来的? !!! 鹤云栎猛地看向他。 师父来真的? 弟子的模样让应岁与觉得可爱极了。 他趁机亲了鹤云栎一口:“开玩笑的。” 鹤云栎眨眨眼:这样吗? “你看起来有些失望。” “没有!”鹤云栎飞快否认。 可应岁与还在笑吟吟看着他,让他有种被看穿的心虚,只能再次强调:“绝对没有。” 还在看。 他捂住应岁与的眼睛:“别看了,真没有。” “透骨草,姜黄,白风蕊……” 楼下伙计的捡药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应岁与收起玩笑的姿态,若有所思,鹤云栎则直白感叹:“药方是治外伤的。但不是凡间大夫会开的。” 第231章 这并不算一副完整的药方,少了几味修界才有的药材。 所以他这样说。 不过游走于凡人聚居地的修士不在少数,鹤云栎也没有很在意。 应岁与则一直留意着从药铺出来的身披长袍的高大身影,直到其消失在街道尽头。 “吃鲜花饼吗?为师去给你买。” 之前陌三千给他们推荐过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鹤云栎原本没有在意,但被应岁与特地一问,倒也有了几分食欲。 “嗯,吃。” 跟随着从药铺出来的声音,应岁与来到了一间破庙。 一进入庙中,原本高大魁梧的长袍便骤然一塌,露出真实的、娇小的女子身形。疫女快步来到角落,找到了藏身在草垛后面的宇文佾。 宇文佾虽然成功给褚旸下了毒,但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 在掣雷山庄被灭门后,褚旸就猜中是宇文佾回来了,拿出了十分戒备。 宇文佾虽周全筹谋,已经胜得惨烈,被褚旸护卫的垂死挣扎打成重伤不说,还被褚旸的药废了大半修为,身上傍身的毒也消耗殆尽,可谓穷途末路。 而他过于夸张的复仇计划,也招来了邪道仇人的注视。如今除了正道的追捕,邪道也在追杀宇文佾。他不得已逃离修界,躲到了凡人聚居的东洲。 瞧见疫女平安回来,他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高声道:“阁下既然跟来了,何不现身?” 应岁与垂眸一想,没有动作。 短暂的安静后,宇文佾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没有尾巴跟来。 没错,他在使“诈”。他现在的状态容不得他不小心。 瞧见两人恢复松懈,应岁与觉得这是他现身的时候了。 突然走出来的人让宇文佾心头一惊,而瞧清来者面容后,他的心更是彻底凉了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死对头? 他可不相信自己能在应岁与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放过。 本在煎药的疫女慌张地挡在宇文佾前面。 吓够了两人,应岁与走上前,蹲下,与宇文佾平视。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倒出其中用特制的蜡封住的药丹:“再来玩个游戏。这两颗丹药,一颗是九阶的愈伤丹;一颗,是我提炼出来的,你给我师兄下的毒。选一个吧。” 应岁与想做什么? 若单要报复他用不着这么麻烦。 宇文佾审视起面前的男人。 和上次见面相比,应岁与眼中尖锐的不满与怨恨更淡了,几近消失——他依旧不喜欢人世,但不在乎了。 应岁与选择了与人世和解。 宇文佾嫉妒,却无可奈何。 “我不选。”他果断拒绝。 虽说是自己的毒,但现在他山穷水尽,带着伤的身体承受不住毒药不说,也找不到解药药材。 选了有一半的可能会活,但不选他本身就不会死。 应岁与眼眸一冷:“是什么让你以为,自己有不选的权力?” 听着他们谈话的疫女抓过一颗丹药,捏碎蜡封,咬了一小块吃下。 片刻之后,确定无事,她连忙把丹药递到宇文佾嘴边。 ——这颗是真的。 宇文佾困惑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应岁与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吃了就赶紧滚吧,我已经将你的行踪通知奉天盟了。” 愈伤丹无法让宇文佾恢复全盛,但能让他恢复一定体能,暂时逃过追杀。 出于对应岁与的忌惮,直到离开东洲边境,宇文佾才放下心来。 但他也对没出意外感到疑惑:难道应岁与目的只是想把他赶出东洲?这么简单吗? 想不通应岁与的想法,他便不再去想,转而问疫女:“为什么要替我试药?” 疫女一字一字地在他掌心写下:大人对我好。不想要大人死。 好?宇文佾不明白了。从那里看出他好?单凭那些随手可为之的事吗? “那个人不是对你更好吗?” 他说的是跟在应岁与身边,救了疫女的那个年轻人。 疫女眨了眨眼,她现在的词汇量和阅历都很有限,不足以让她清晰解释心里的感觉。 ——那个人确实也对她很好,所以今天换了那个人,她也会这样做。但她只想跟着大人。因为那个人对大家都很好,对那个人来说,她并不特别。但在大人身边,她能感觉到自己是特别的。 虽然没有解释,但清澈的双眸中尽是真挚坚定的心意。 宇文佾难得地感到了手足无措。除了母亲身边,他再未体验过这样被全心全意信任、关爱的感受。 他总说自己在苦海里挣扎,看不到希望。但这次,他似乎看到了海岸。好远,但也不是不可以试着靠近一下。 “不要再这样做了。”他郑重叮嘱疫女,“你也很重要。” …… 应岁与回到药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 “师父怎么去了那么久?” “上一炉卖完了,所以等了等。” 应岁与从怀里拿出纸袋包装的鲜花饼。 鹤云栎不解:“为什么放衣服里?用储物空间存放不就行了?” 师父一向讲究,不嫌弃沾染上味道吗? 应岁与一愣:“忘了。” 第232章 鹤云栎笑了:师父也有这样犯傻的时候? “好吃吗?”应岁与凑过来询问。 虽然决定还了俗,但在饮食起居上他还是遵循着旧有的习惯,并不碰带荤腥的食物。 鹤云栎没有回答,而是掰了一块儿饼塞进他嘴里。 应岁与用唇舌抿开,饼皮温热酥脆,荷花的馅儿清香甘甜,风味和刚出炉时并无差别。看来他的用心并没有白费。 他低下头,轻声解释:“为师看到那些排队给妻儿买饼的凡人也是放在怀里保温的,便也就跟着学了。” 原来是这样的心思? 鹤云栎心头一动,低下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饼:用怀抱捂着的饼,好像是要香一些。 …… 两人总计在东洲呆了五六天。 陌三千依旧没把应岁与的讯印添加回去,因为他发现,删了以后,应岁与无论是写信给他还是来看他都更勤了些,所以还是觉得不加回来好。 对于两个“旧识”的这点小别扭,鹤云栎非但没有从中说和,甚至喜闻乐见地袖手旁观起来。 回到云霄派后,弟子又送上了两封从白玉京寄来的信件。已经到两天了,因为他不在,便一直放着。 鹤云栎拿过信封看了看。 两个信奉上的笔迹相同,但不是谢卿眠。 拆开信件。 是一个鹤云栎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胜殊娘娘。 娘娘怎么会给他写信? 他们都没见过面。 在第一封信里,胜殊娘娘感谢了师徒俩提供的帮助,然后简要传达了一下后续的调查情况:褚旸已经归案,但对宇文佾的抓捕还在进行中。 第二封信上则是私事。也是她写信来的主要缘由。 胜殊娘娘已经知道谢掌印和师父的交易,也清楚谢卿眠是打算在自己修炼出道意后抽出来给她炼丹。 她在信中大方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确实需要破厄丹。 但她绝对不会让弟子来承担代价。 她提出一 笔新的交易。 应岁与将之前炼成的破厄丹预支给她,若她成功登仙,则会在飞升前留下三缕道意,全部给应岁与;若她登仙失败,也会把自己的道意抽出来,作为补偿。 但因为她和“应丹圣”——她在书信里是这样称呼应岁与的——的关系有些复杂,直接传信担心应岁与根本不会看,所以请鹤云栎作为中间人代为转达。 她从谢卿眠处听说了鹤云栎,知道他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希望他能帮这个忙。事成之后,她可以答应鹤云栎一个不违背道义的要求。 鹤云栎原本以为娘娘是师父的生母,但娘娘在信中的态度,让他拿捏不准了。这不像母亲提起孩子的语气。 其实单就交易来说,一颗十阶丹药换三缕道意很赚,而就算娘娘飞升失败,他们也不亏。 但鹤云栎不在乎利益,他更关心应岁与的想法。 提了,怕师父不高兴;但不提,也不合适。 从娘娘中毒时,师父暗中帮助谢卿眠获取解药的行为来看,师父对娘娘似乎并不是纯粹的排斥。 最终他决定不提娘娘的名号,只单纯谈这笔交易。 他找到应岁与,说起了这件事:“如果有一笔交易,能用一颗十阶丹药,换三缕道意,师父答不答应。” 应岁与一听便知道是谁提出的。 ——当世接近成仙,有条件提这笔交易的只有一人。 不快是有的,因为每次听到胜殊娘娘的名号都会让他想起一些糟糕的回忆。但弟子的担心与关切却能够弥平这些负面情绪。 “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如果有三缕道意,我们云霄就有望再出三个丹圣了。为师若还有一颗破厄丹,会考虑答应下来。” 鹤云栎不解,师父在说什么?他不是有一颗破厄丹吗? “可我在很早以前就把丹药送人了,她想要,得去问这颗破厄丹现在的主人。” 鹤云栎终于听明白了一点。 师父的意思是,现在他才是破厄丹的主人? “徒儿想答应吗?” 鹤云栎确实有些心动。 倒不是因为娘娘的面子,而是为了那三缕道意。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一天至少在丹道上,达到师父的高度。 可是—— “师父真的不介意吗?” 应岁与没有直接回答:“若是答应,就给娘娘回信吧。” 鹤云栎点头,拿出纸笔开始写信,可他在开头就卡住了。 他在考虑称呼。 “娘娘”是追随者们对胜殊的“爱称”,一来不算正式称呼,二来鹤云栎也并不属于追随者之列,平时跟着叫没关系,但正式文书里就不适合这样写了;可叫尊号又太过生硬…… 犹豫思考的间隙,应岁与主动提点:“亲切一点可以叫娘娘;正式一点可以叫城主或盟主;或者,现在就改了口,跟着为师叫她一声姨母……” 姨母! 鹤云栎诧异抬头。 这是应岁与第一次提及他母族的相关信息。 第81章 第82章 在决赛中, 他不出所料地和谢卿眠相遇了。 真可怜,明明可以不用面对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应岁与如是在心中假惺惺地感叹,然后用最简单利落的姿态击败了谢卿眠。 第233章 ——这是给予他盲目无知的傲慢的惩罚。 不料谢卿眠居然想死。 他的人生还真是顺遂, 这点小事便值得寻死觅活。 应岁与打掉他的武器, 然后, 更轻蔑他了。 赢得比赛的他被白玉京弟子带着去见胜殊娘娘。 穿过重重宫阙与虹桥,他来到了一座简单幽静的院落。娘娘还没回来, 弟子让他在偏厅等候, 嘱咐完便退了下去。 但应岁与坐了片刻,便忍不住参观起来。 他想瞧一瞧“娘亲”的住所,看一看“娘亲”平日有什么爱好, 是怎样生活的。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 除了桌椅茶具等之外的日常用具, 再无其他。对于胜殊娘娘来说, 这里似乎只是一个起居之所。 穿过陈设简单的偏厅,他来到了同样简洁的暖阁。 令他意外的是屋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隔着重重帷幕, 应岁与瞧出那是一个女人, 虽看不清容貌, 但身形气度让人直觉她是一个美人。 女人也觉察到有人进入,偏头看向这边, 她没有责备应岁与的擅闯,而是轻声询问:“你就是这次大比中获得第一的孩子?” 她的声音温柔绵软, 像风轻轻拂在人脸上, 正是应岁与想象中母亲对他说话的腔调。 虽然来了白玉京一年多, 但他只远远见过胜殊娘娘几面, 并不熟悉娘娘的身形样貌,仓促间见女人和娘娘有些相似, 便以为女人就是娘娘,于是迫不及待地表明来历:“我叫应岁与,今年两百零七岁!” 女人忽然不说话了,身影也一动不动。 许久过后,她才回神低叹:“我都不知道姐姐还有这么个年轻的小客人。你是来找姐姐的吧。她不在这里,你去接云台找她吧。从这里出门向北,见到有凤凰树的石桥往右转,走到底就到了。” 她叫娘娘“姐姐”? 那她就是自己的“小姨”了。 应岁与迟疑,他记得引路弟子是让他在这里等娘娘。 “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见他不动,女人温柔催促,“去吧,是她吩咐的。” “多谢……”他顿了一下,还是中规中矩地唤了声,“仙姑!” 出了院落,应岁与循着女人的指示前往接云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娘亲”了。 向北前行,在有凤凰树的石桥往右转,但走到尽头却不见娘娘的身影,只有名为“接云台”的空荡荡的断崖。 正在应岁与怀疑自己和娘娘错过,想要折返找寻之际,一道刀气迅猛袭来,击在毫无防备的他的胸口。 应岁与整个人当即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又跌落下来,血从伤口和唇齿间溢出,染红大片衣襟。 他不及站立,便强撑着唤出本命灵剑,挡住了接连而来的第二招。 彼时的应岁与虽缺乏实战经验,但也从这两招直冲要害的刀气中,看出袭击者赤裸裸的杀意。 “云霄派的心法?又不太像。” 伴随一阵喃喃自语般的念叨,阴影中走出来一个提刀的独眼男人。他身着玄衣,面相生得方正而冷峻,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 男人用仅剩的左眼审视着应岁与,感叹:“不愧是龙胤余孽啊,不过两百岁就能达到化神大圆满。留你必成后患。” 应岁与忍着伤口传来的剧痛,扶着石壁,勉强保持住站立的姿势,气息虚弱地质问:“你是什么人?胆敢在白玉京行凶!” 男人抬脚朝他走来,同时充满讥嘲地反问:“我敢在白玉京行凶,你说我是什么人!” 在白玉京的这一年多里,应岁与并没有见过男人,各地的部堂中也找不到符合形貌的人物。 男人不是白玉京的人,但拥有能在白玉京“为所欲为”的地位,或者说,指使他的人拥有这样的地位。 面对逼近的男人,应岁与只能扶着石壁后退,血淋淋的手在灰冷的山岩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为什么要杀我?”他茫然地询问。 因为男人说的什么“龙胤余孽”吗? “是你自己找死!”男人倏地咬牙切齿起来,似乎对应岁与有着极大的恨意,“好好地在阴沟里苟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来打搅夫人的生活?” 说完,抬起了手里的刀,再度袭来。 夫人? 应岁与不明所以。 他在说谁? 自己是来找娘娘的啊! 胜殊娘娘没有嫁过人,也没有过婚约,不管在哪都不会有“夫人”这个称呼。 电光火石间,应岁与想起了那个在娘娘房间里见到的女人,那个温柔地对他 说话,给他“指路”的女人。 来这里的路是女人给他指的,难道想杀他的也是那个女人? 可从他表明身份,到女人指使他来接云台,其间短短不过几息。这么短的时间里女人就决定杀他,并飞速想好了这个陷阱? 这到底是多大的恨意? 为什么这么恨他? 飞速思考的同时,应岁与还要应对男人的刀锋。但他修为本就和男人差了至少一个大境界,又被先手偷袭伤了要害,根本没有抗衡之力,一直在被动承受刀锋。 而男人似乎也不想将他一刀毙命,只是凌虐般地用刀气抽打应岁与,在他各处要害留下一道道伤痕。 血从应岁与身体各处流出,转眼便将白玉京统一配备的玄青色长衫染成深得发黑的紫红。 第234章 失血让应岁与眼前发黑。 他不甘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他咬牙站起身,重新摆出了防御姿态。 男人则凝聚杀意,准备在下一招取走应岁与的性命。 “住手。” 紧要关头,一声怒喝传来。是胜殊娘娘的声音。 在短暂的诧异后,男人反倒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就在刀锋将要斩上应岁与的脖颈之际,一道浑厚的气劲从旁发来,击飞了男人的刀。 胜殊娘娘翩然落地,挡在男人和应岁与中间。 她怒喝:“黎恪!你做什么!” 虽在行凶现场被抓住,被唤为黎恪的男人却没有半分惶恐与畏惧,坦然回道:“属下奉夫人之命办事。” “素娘?”胜殊娘娘露出震惊颜色,回头看了一眼应岁与,这个妹妹要杀害的对象,“她为什么要杀一个孩子?” “娘娘说夫人为什么要杀一个孩子?”黎恪不答反问。 胜殊娘娘还是不明白。 但应岁与已经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催命符所在。他试探着说出了在屋子里,对女人说过的话:“我叫应岁与,今年两百零七岁。” 应岁与,两百零七…… 胜殊娘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和年纪。忽然,她想到什么,转过身,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她抬起手,似乎想摸应岁与的脸,但最终用力将他往外一推:“快走!不要再来白玉京!” 说罢回身出手阻拦住想要继续追杀的黎恪。 在胜殊娘娘的掩护下,捡回一条命的应岁与仓皇逃离了白玉京。 身受重伤的他无力远行,逃出一定的距离后,便找了一颗枯树树洞躲藏起来。在这个树洞里,他花了一晚上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两百零七年前的娘娘活跃在大众面前,不可能生孩子。但她深居简出、鲜少露面的妹妹可以。 而那封书信是一百八十多年前写的,彼时娘娘的妹妹还没有出嫁,和娘娘一起住在白玉京,因而也符合“身在白玉京”且“身份尊贵”的描述…… 一切都对上了。 他的生母不是胜殊娘娘,而是她的同胞妹妹,香蕤夫人。 也是那个要杀他的女人。 …… 之后的日子里,他躲在玉州下城区最便宜的旅店里养伤。 昏暗潮湿,还带着一股霉臭的屋子让他分不清日夜,没有伤药只能干熬的情况下,他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这样过了两个月,应岁与才第一次真正地清醒。 之后,他躲避着可能的追杀,在黑市的药店买了一些廉价的伤药。 伤势恢复到能够行动后,他第一时间离开了玉州,顺着那封信上的地址来到灵州,找到了刀修叶铎的家门。 这个昔年颇有声名的刀修,如今却鹤发鸡皮,满是暮年之态。 ——离开白玉京后他便放弃了修行,任由衰老追上了他的脚步。 瞧见应岁与的第一眼,叶铎便认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他说,应岁与的相貌集合了父母的长处。 冰冷的剑锋抵在老者的脖子上。 应岁与冷冷威胁:“告诉我当年的事,否则我就杀光你全家。” 屋外,阳光灿烂,叶铎的玄孙们正在嬉戏,一派岁月静好。 面对这样的威胁,叶铎表现得很冷静,他用老迈的声音感叹:“我不信陆真君会教出做得下这种事的徒弟。” 如果这个年轻人真丧心病狂至此,陆俦一定不会留他性命。 他轻叹:“其实你不用威胁,我也可以告诉你真相。” “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找到我这里。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有权利得知自己的来处,然后再选择接下来的路。”叶铎的语气很慈祥和蔼,仿佛在对怜爱的后辈说话。 可应岁与并没有因此收起剑。 现在的他像一只才被狮子袭击过的草食动物,对全世界都充满警惕。 连生他的人都要杀他,他还能相信谁呢? 叶铎也不计较,苍老的声音将往事娓娓道来。 一切要从三百年前那场大规模的征讨开始说起。 龙胤一族虽覆灭了数千年,但余孽始终难以根除。他们蛰伏各地,等待时机复辟政权。 大约在九百年前,龙胤一族诞生了一个天纵奇才的纯血,龙殃。五百年前,他在南岭建立了伏泽城,打算以此为根据地,复辟龙胤一族。 在不断扩张中,伏泽城的存在引起了正道的注意。 面对复苏的邪恶势力,奉天盟召集白玉京、昆仑剑派、紫云川等宗门,并联合璇玑山庄为首的各大世家,集结天下英雄讨伐伏泽城,开启了持续近百年的正邪对抗。 参战的势力中包括一个古老世家,旌平黎家。 这个家族是解黎剑尊的后裔,一向低调隐世,不与外界公开往来。 而这次代表黎家参战的,是一对姐妹花。 姐姐虽然年纪轻,但修为已不输许多大人物,且品性高洁,好行侠仗义,在普通修士间名望极胜;妹妹天赋并不逊于姐姐,但志不在修炼,她少年时便和青阳君长子、璇玑山庄的继承人定了亲,如无意外,将来夫荣子贵,一世荣华。 可每当说如无意外的时候,往往就会出意外。 第235章 这次征战中,修为高深的姐姐在前线领兵杀敌,人脉广泛的妹妹则在后方运作,筹集物资。 在一次运送物资去往前线的途中,妹妹遇到了伪装成普通修士前来偷袭的龙殃,被其连带着物资一同劫走。 龙殃本打算将妹妹当做和正道交换人质的筹码,但在发现妹妹和他高度适配的天赋体质后,他改了主意。 他要将妹妹留下做孕育后嗣的温床,以培养出比自己还有天赋的孩子。 叶铎不知道香蕤夫人在伏泽城中经历了什么。 没有打探到她消息的正道众人一度以为她已经遭遇了不测,因而并没有针对性地展开积极的救援。 伏泽城被击破后,第一个闯入龙殃寝宫的叶铎在其中意外发现了还活着的香蕤夫人,而与她一同被看见的,还有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那个原本无忧明媚的少女,此刻被阴暗与痛苦浸透,她拒绝跟叶铎走,除非叶铎剖开她的肚子,拿出里面的孽种。 可龙胤血脉极为霸道,这样做只会一尸两命。 叶铎苦心劝说。 最后他承诺会带着香蕤夫人到一个 没人的地方,等孩子生下后再将其杀掉。这样一来,世上不会有人知道香蕤夫人生下过龙殃的孩子。 终于,香蕤夫人同意了。 圣族血脉的孕育周期远长于普通人,虽然香蕤夫人被找到时已经显怀,但之后他们又等了一年多孩子才呱呱坠地。 可到了该按照约定该除掉这个孩子的时候,叶铎却下不了手了。 襁褓中的孩子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恶龙,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婴儿,没有鳞片或是角等任何有异于人类的特征,甚至格外的白嫩漂亮。 看着伸出藕节般的胳膊抓自己手指的婴儿,他无法动弹。 “快动手啊!” “你答应过我的!” 才生完孩子的香蕤夫人不顾疲累的身躯,声嘶力竭地催促。 叶铎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姑娘,您看!他是不是恶龙!姑娘,您看看。他是人。” 他觉得是上天要这孩子活下去,所以给了这孩子人类的面貌。任谁瞧上一眼这孩子单纯可爱的模样,都生不出伤害他的心思。 但香蕤夫人始终不肯看一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在她心里,不管这个孩子长什么样,都是一只恶龙。披上人皮,反倒让他更可恶和恶心了。 她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叶铎,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下手了。 她不止一次听过未婚夫谈及这个下属:在对主君的忠诚之上,刀修叶铎还有一种柔软死板的良善。 而她非但受了叶铎的救命之恩,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要继续仰仗叶铎的庇护,并需要他帮自己隐瞒秘密。 她不得不妥协:“送走他,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他!如果再遇到,我一定会杀了他!” 叶铎如蒙大赦,替怀中的婴儿朝香蕤夫人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 但要悄无声息地送走这个孩子并不容易。 叶铎之前在讨伐伏泽城的征战中突然失踪,之后白玉京的人便一直在寻找他。 虽尽力在躲着同僚们走,但依旧是还未出南岭,便被发现了行踪。但带着婴儿的他还不能回去复命,只能见正道便逃。而这行为让他被当成了“逃兵”。 追捕更紧了。 他迂回绕路,小心躲藏,逃过了白玉京的追捕,却在南岭边界撞上了正在追杀其余伏泽城余孽的陆俦。 以为他和余孽勾结的陆俦将他堵在了一处荒林,逼他交出余孽下落。 叶铎之前听说过陆俦。 这位剑道宗师的出身似乎和历史上的剑道首宗“正清剑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秉承着“正清”一脉相承的“除恶务尽”理念的同时,陆俦自身又是个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做事能力强,但也独断专横。 为什么偏偏是被他抓住。 叶铎感到了一阵绝望,认为这个孩子逃出生天的希望渺茫。 说不定,他也会被当做同党铲除。 在陆俦的步步紧逼下。 走投无路的叶铎一咬牙,打开了怀里的襁褓。 陆俦目露诧异,里面不是他原以为的珍宝或秘籍,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战场上怎么会出现婴儿? 叶铎试图以谎言来蒙混,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的说谎者,每个借口都被陆俦识破。没能蒙混过去的同时反倒加深了陆俦对婴儿来历的怀疑。 最终,在陆俦的再三逼问下。 叶铎交代了婴儿的真实来历,他没有提及香蕤夫人的名号,但以陆俦和黎家的关系,已经知道了二小姐失踪的事,结合叶铎的描述,也不难联想到孩子的母亲是谁。 陆俦收起了剑。 叶铎以为他愿意放行,抬脚欲走,却又被他抬手拦住。 “交给我。”陆俦近乎命令般的说道。 什么? “孩子交给我。”见叶铎不动,陆俦重复了一遍。 他还是要处决这个孩子? 叶铎抱紧了襁褓,后退一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陆俦耐着性子解释:“适合他的教养者,除了能保护他、管教他,还得在他成为祸害时杀了他。你没有这个实力,交给我。” 话不太客气,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第236章 他们可以因一时仁心救下这个孩子,但也要为他将来的所作所为负责。 片刻的思想斗争后,叶铎选择相信这个在征战中表现得光明磊落的剑道宗师。他将襁褓交给陆俦,郑重嘱咐:“不要让他在修界抛头露面,崭露头角,有人不希望看到他活下去。” 陆俦冷硬回道:“这不奇怪,有很多人都不希望龙胤血脉活着。” 他没有明白。 叶铎进一步解释:“我说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陆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也在震惊于其中的残忍。 最终他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他有名字吗?”陆俦又问。 “没有。” “我会给他取一个。” 但陆俦并没有将名字告诉叶铎。 两人在那片荒林分别,之后叶铎再没有听到过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他曾试图写信问一问陆俦,但陆俦只回了十一个字:忘掉这件事,不要再写信来。 这便是叶铎知道的,关于应岁与的全部。 听完一切的应岁与觉得眼前发昏,喘不过气。 他心心念念寻找的,自以为能给他幸福的生母,是要他死的人;而他憎恨了半辈子的陆俦,才是要保护他的人。 多么荒唐又可笑的事实。 过了不知道多久,稍微捡回神志的他失魂落魄地收起剑,转身欲走。 他已经知道了全部,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叶铎叫住了他:“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短暂的犹豫过后,应岁与回道:“应岁与。” “应岁与,年岁应与。”叶铎轻叹,“是一个好名字。” 过去应岁与一定会反驳,说陆俦给他的这个名字才没有这么好心。但这次,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抬脚离开了叶家。 虽然身居高位的生母想他死,但应岁与不愿意。 他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没有资格再随意拿走他的性命。 他改换了名姓,开始了浑浑噩噩的流浪。没有目标,没有想做的事,也无所谓在哪里……应岁与胸膛中充斥着一股无法发泄的愤怒与恨意,却不知道可以怪谁。最后只能怪恨命数对他的残忍与愚弄。 他不想认输。 他要活着,活着把命运给他的愚弄,全部回敬回去。 然而日子并不好熬。比起空无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思念云霄,思念师兄们,甚至偶尔会想起陆俦,想起许多个夜晚他偷偷外出回来后,总是在堂屋等着抓他的身影。 在彻底弃绝过去后,应岁与开始意识到了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存在,但摆在他面前的却是无法回头的,无望的未来…… 第83章 应岁与的回忆伴随着弟子的收笔终结。 鹤云栎将写满的信纸在桌面上铺开, 让上面的墨迹自然晾干。 等待的间隙,他抬起头问站在他身后,低头看他写信的应岁与:“师父有什么话要写进信里吗?” 应岁与被问住了, 毫无准备的他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其实, 他在后来又去见过一次香蕤夫人。那是他带着鹤云栎回到云霄后。某天, 他借口离开云霄,出了青州, 在璇玑山庄脚下蹲守了半月, 在香蕤夫人外出时挟持了她。 他将剑抵在了香蕤夫人的脖颈间,让她不准叫人。 虽然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他是来求香蕤夫人的。他祈求一个“和解”的机会。因为他决定留在云霄了, 所以不能把恩怨带回去。 如果香蕤夫人答应不再对付他, 他们从此就做互不相识的陌路人;但如果不答应, 他只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谁和谁的孩子。 香蕤夫人固然想应岁与这个污点消失, 但更在乎自己的体面与尊荣。 她答应了。 他们没有立契约,倒不是相信对方, 而是不想和彼此有任何意义上的联系。 和生身母亲走到这一步, 应岁与说不清谁更可悲。 他, 还是世事? 在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放心不下, 跟来的牧夜声。 牧夜声听到了一些内容,但因为觉得不合适中途便走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得知应岁与和香蕤夫人的关系。就这样, 牧夜声成了师兄弟里唯一知道应岁与身世的人。 牧夜声是个沉稳内敛的人, 对于师弟不想提的事不问也不说, 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而应岁与至今也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解释。 直到弟子轻轻握住他的胳膊,应岁与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弟子的问题, 他摇头:“没有什么要写的。” “您怎么 了?”鹤云栎放下笔,转过身正对着他。 师父的模样和声音都很消沉,还总是出神。 应岁与想了想,最终摇头:“不知道。”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情绪消沉,明明已经过去了,也放下了,甚至在尝试将部分真相告知弟子,但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口发紧? 鹤云栎记得,应岁与的异常是从那声“姨母”开始。 看来师父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轻松。 而且迄今为止,应岁与都没有直接提起过那个生了他的,娘娘的姐妹。 可一般人谈身世都会从最亲近的母亲开始说。 背后发生了什么事,鹤云栎不知道,但料想不会愉快。他伸出手抱住应岁与的腰:“师父不管说什么,弟子都愿意听。” 第237章 应岁与习惯性地揽住鹤云栎作为回应。他张了张嘴,但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陷在消沉的情绪里,提不起精神。 见他这模样,鹤云栎改为提议:“师父如果累了,就睡一觉吧。弟子陪着你。” 应岁与点了点头。 鹤云栎坐在床边,应岁与卧倒后将头枕在了他腿上。 应岁与睁着眼,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情绪就是平静不下来。 许久过后,他开了口:“我有过一个娘亲。” 应岁与说的不是香蕤夫人,而是他从小时候起,在脑中构建起来的幻想中的娘亲。那个会给他做衣服,会听他喋喋不休,会无保留爱他的娘亲。 “但后来没有了。” 接云台的袭击打碎了他对“娘亲”二字的幻想,那个虚构出来的女人也自此消失不见。同时,他和香蕤夫人的约定,也斩断了他伦理上的“脐带”。 无论是精神或现实,他都成了没有来处的人。 他凭什么怨她呢? 没有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何况还是非自愿情况下生出的孩子。她做了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们只是短暂地血脉相连,然后成了陌路人而已。 只是那些落空的期待、被残忍对待的委屈,和对无爱未来的恐惧,还残留在他的躯体里,无法填满也无法痊愈。教他感觉自己依旧处在漂泊中,上不了岸。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有被影响,但那天以后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应岁与心底—— 不配被生母所爱的人,还配被他人所爱吗? 鹤云栎沉默地听着,虽没有听懂,但也并未追问。他感觉得到,这已经是应岁与最大限度的坦白了。 师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的模样。这份悲伤过于深重,光是裂开一个缝隙,便让鹤云栎喘不过气来。 他多希望能代替那个女人,将缺失的部分弥补给应岁与。 可人生命中的角色是无法相互替代的。鹤云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只能长久地将应岁与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相握:“师父。” 应岁与虽然疲累,但还是回应了他的呼唤:“嗯。” “我爱你。” 黑暗中,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 “嗯。” “我爱你。” 鹤云栎又重复了一遍。 应岁与转过身,将脸抵在他怀里,闭起了眼:“嗯。” 鹤云栎将唇抵在他的耳边,不时重复一遍爱意,每一声都是浓厚的深情。 在低浅的倾诉与应答中,天边渐渐泛明。 趁着应岁与还在休息,鹤云栎烧掉写好的信,重新写了一封,内容大体相同,只是在重写的这封信的末尾,他使用了胜殊娘娘允诺给他的那个要求。 ——除了交付道意,请不要再来信,也不要再打听和过问师父。以后,继续做不相识的陌路人吧。 娘娘是个好人,但好人并非一定会带来喜悦和幸福。 不管其中谁是谁非,他都不想再看到师父露出那样的表情。 寄完信回到卧房,应岁与已经坐了起来,但没有起身。 鹤云栎走后没多久,他就醒了。 休息了一晚的他感觉好多了,但在弟子面前情绪崩溃的事实,又让他感觉尴尬。 回来的鹤云栎什么也没有说,坐过来便亲他,吻沿着脸颊细细落下,直到应岁与给出回应。 安慰的吻不带情|欲,两人浅浅相碰便分了开来。 “今天要出去走走吗?”鹤云栎询问。 “去哪里?” “去店铺和庄子上看看。” 鹤云栎说的是云霄名下的那些产业。才外出回来,也不能整天玩。不过巡查结束也不是不可以找个地方和师父一起坐坐。 “只有我们俩吗?” 应岁与颇为期待地确认。 鹤云栎补充:“还有松松。” 不好天天让师伯们带孩子。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子,又不是师伯们的弟子。 应岁与稍微明媚的心情又阴郁下来。 ——为什么会有人谈恋爱后还没享受过充足的二人世界,就提前步入了有孩子的生活? 可自己做的孽,有什么办法呢? 他亲昵地贴近,试图用美色迷惑弟子的判断力:“为师始终觉得,以你现在的年纪和修为收弟子还为时过早。” 可这招用得太多,鹤云栎已经有了免疫力,并没有因为他的亲近就忽略话语的含义:“师父是什么意思?”这话明显是冲着松松来的。 应岁与直接表态:“给松松另寻一个去处吧。不管他想学什么,为师都能想办法帮他找到顶尖的师父。” 鹤云栎莫名有种和离再婚,结果再婚的道侣不想要他和“前妻”的孩子的既视感。 ——他的思维也被师父带得越来越歪了。 甩掉脑中不着调的想法,他反问:“师父是要我抛弃松松吗?” “如果松松自愿呢?” 松松自愿? 松松怎么会自愿呢? 鹤云栎感觉不妙:“松松和师父说过什么话吗?”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让那孩子不想给他做弟子了吗? 鹤云栎神情黯淡下来,被悉心照料的孩子“嫌弃”,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见弟子难过起来,应岁与忙解释:“他什么都没说过,为师就是假设一下。” 第238章 不是松松的意思,那就是应岁与的打算了? 鹤云栎回过味儿来:“师父是不是嫌弃松松是拖油瓶?” 话说到这个份上,说不是也没有可信度了。 应岁与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活像一只卖乖的狐狸:“为师只是有些不甘心。虽然和徒儿在一起了,但却感觉从未完全得到过徒儿的身心,哪怕只是片刻。徒儿关心的人事物太多了,总有某一刻,总有一部分装着别的。” 鹤云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人的心本来就装着很多东西啊。” “可作为伴侣,我们不该给彼此更多的特权吗?比如现在为师就只想着你,完全装不下其他东西。” 近乎告白的话语让鹤云栎难以招架,但“美色”不足以将黑的变成白的:“可弟子说什么也不能伤害松松啊。” 不过心上人的感受也很重要,于是他主动“割地赔款”,试图两全:“师父愿意让弟子从其他方面补偿吗?” 这话语着实让人心动,一瞬间,应岁与脑袋里闪过了许多种花样。得了便宜的他,继续装糊涂,以求更明确的承诺:“补偿是指什么?” 鹤云栎解释:“能够向师父证明,让师父感觉自己‘足够特殊’的方式。” “包括灵肉相容吗?” 鹤云栎噎住了:师父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事? 不过他说的“方式”确实也包括这个:“只要能让师父安心,那……都可以。” 得到满意答案的应岁与笑了,凑上来亲鹤云栎,鹤云栎却以为他现在就要办事,忙精确而熟练地捂住他的嘴:“现在不可以。” 见弟子误会,应岁与索性将计就计:“到底是可 以还是不可以?”这语气活像在质问一个出尔反尔的“负心汉”,“你好几天都没和为师亲热了。” 在东洲时他们住在陌三千府邸,多有不便,应岁与忍了多日,确实有些馋了。 鹤云栎看了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等晚上吧。现在天还亮着呢。” “好吧。”应岁与一副做出了极大妥协的模样,“今晚就今晚。但是……” 他凑到鹤云栎耳边说了什么。 鹤云栎骤地红了耳朵,不可置信地看向应岁与,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应岁与则弯眼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这么羞耻的要求,若是之前鹤云栎如何也不会答应,但他还记得自己方才答应过要“补偿”师父。 艰难的思索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就……就只来这个,不能加其他的。”似乎觉得这样对应岁与有些苛刻,他又补充,“其他的,可以,以……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 本来还在计划如何得寸进尺,蚕食弟子底线的应岁与愣住了。 鹤云栎“慷慨”得让他诧异。 被爱的感觉与爱意填满了应岁与胸膛,他忍不住亲了鹤云栎两下: “好,以后再说。” 第84章 静思堂内, 陆长见和顾决云下着棋。 陆长见:“你觉不觉得最近四师弟和云栎很奇怪。” “怎么说?” 顾决云随口接道。 “嗯……”陆长见也很难形容他的感觉,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劲儿,但要具体形容时又说不出什么了。 “首先是云栎, 虽然也有妥善处理宗门事务, 但迟到和请假的次数都变多了。而且以前处理完公务他都会在勤务阁呆着, 以防弟子们找他有事;而现在一没事就回倚松庭去了,让弟子们有事通过玉简找他。” “这不挺好的吗?” 顾决云倒觉得以前鹤云栎太过辛勤了。 “好倒是好, 就是太奇怪了。” “可能因为有对象了?总要拿出时间和对象联络感情吧。” 陆长见勉强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但他还有疑问:“那四师弟怎么说?以前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现在听记名弟子们说,在门内其他地方遇到他的情况大大增加。而且还爱带着云栎师侄朝外跑, 也不带我们。” 顾决云瞧了他一眼:“大师兄的重点是最后一句吧。” 被揭穿的陆长见试图狡辩:“但前面也很重要。” 他倒不是图蹭吃蹭喝, 就是在门内待得无聊, 也想一起出去逛逛, 但是暗示了好多次,都被四师弟不动声色地堵了回来。 顾决云此前已经听了陆长见一大堆东家长西家短的絮叨, 此刻并无闲情理会他的疑问:“我看你是太闲了, 想东想西的。他们师徒想独处又怎么了?你不也有自己徒弟?还是两个。” “可我无论和沧渊还是清儿都没粘到他们师徒那个程度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已经听累的顾决云敷衍回道。 虽然他也觉得老四师徒有问题, 但并不想和陆长见讨论,否则定是喋喋不休, 没完没了。 略作思考,他在棋盘右上落下一子。 陆长见一见又忍不住开始“指点”:“三师弟, 你怎么能这么走呢?我们现在这盘棋是——” 啪! 顾决云猛地将棋盒往地上一扫, 清脆的声响创来, 棋盒四分五裂。棋子则哗啦啦滚得满地都是。顾决云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 挥袖使了个小法术将棋子全部收拢,堆放在手边。 收拾规整后, 他才悠悠询问:“大师兄要说什么?” 第239章 陆长见看了一眼棋盒看不出原样的“尸块儿”,默默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没什么,该我落子了。” 在下棋方面,陆长见人菜瘾大,还爱指指点点,棋品堪忧。以前都是孟沧渊陪他下,忍受他的“折磨”。但如今孟沧渊外出,除了顾决云便再没有人愿意和他下棋。 两人安静下了几子,陆长见又有话了:“就还是说四师弟和云栎师侄啊。你说他们是不是偷偷跑出去和对象幽会了?” “有可能。”虽然如此,但顾决云并不很关心。 出去幽会总比在门内幽会好,只要对象不是门内的人,他觉得都是小问题。 但陆长见很在意:“要不要跟踪一下?” 跟踪? 顾决云拒绝:“太猥琐了。” 陆长见摸着下巴想了想:“确实有一点。那算了。” 继续走了几子后,他又忍不住了:“但他们天天神神秘秘的在干嘛呢?” 顾决云深吸一口气,把拿出来的棋子又放回了棋堆,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陆长见叫住他:“三师弟,你怎么不下了?” “四儿的功课要做完了,我去放他出闭关室。” 陆长见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快?你徒弟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做功课的。一个时辰的功课他最少得用八个时辰。” 顾决云回道:“没做完我正好辅导他。” 不管怎么样,都比留下来听陆长见啰嗦好一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静思堂。 师弟一走,陆长见很快又无聊起来,他环视一圈,将目标放在了一旁背诵心法的叶清身上:“徒弟,要不要学下棋?” 叶清脊背一僵,作为陆长见和别人下棋时的旁观者,他深刻知道这件事有多折磨。而逃避折磨的最好办法,就是和小师叔一样,不学下棋,或者,学了也别让陆长见知道。 因此面对陆长见的提议,他急忙推脱:“弟子觉得,下棋这么复杂的事对弟子的年纪来说还为时过早。” 陆长见回道:“不早不早,现在学正好。” 叶清咽了一口口水,汗毛全都倒竖起来。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弟子……弟子全服精力都在修炼上,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学下棋这么复杂的事情了。” 这一理由成功说服了陆长见,毕竟他的小弟子“脑子不很好”是全派皆知的。 无事可干的他只能干坐着开始想大徒弟:“也不知道你大师兄和那个姑娘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怎么还不写信回来报喜?” “师父,没这么快的。” “他第一次单独出这么远的门,不知道习不习惯。” 这些天陆长见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念叨起孟沧渊了。 自从常驻陪聊不在了,叶清便独自承担了他绝大部分的念叨。事到如今,叶清才明白以前大师兄都承受了些什么。 ——大师兄,辛苦了! 叶清长叹一口气:“师父,大师兄今年一百多岁,化神中期了。” 不是出去春游的小学生啊。 陆长见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大徒弟就是一枝纯白无辜的小白花:“现在外面的人心思都复杂得很,善恶难辨。你大师兄这么单纯,怕是应付不过来啊。” 叶清强调:“可他去的是秀清山,正规的,入了奉天盟的正道宗门。” 有人去政府机关门前坑蒙拐骗的吗? 一番和往日大同小异的对话下来,陆长见稍稍安心,但随即又把火力转到叶清身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可以考虑找个对象了嘛。道侣还是得从小培养,知根知底的最好。” 叶清想起了自己那条发出去一个月还没得到回复的消息,心情消沉起来。 面对陆长见的“催婚”,他回道:“弟子还不到二十岁,不用急的。” 他这个年纪在动不动几百岁的修界比起来简直和婴儿差不多,这么早操心干嘛? “什么不急啊,你师兄们以前就是这样说的。结果现在急都急不来了。”陆长见痛定思痛,决定现在就开始为小弟子做点什么,“这种事还是要抓紧,等为师有空去友邻宗门给你物色物色。” 叶清镇定自若地反问:“那师父准备怎么 介绍弟子?” 怎么介绍?正常介绍不就行了? 陆长见不解,直到看到叶清身上的绣衣罗裙,如云鬓发,漂亮精致的珠翠…… 比大部分姑娘还“娇软”精致的小弟子让他哑了声。 明白叶清意思的他不免心虚起来,干咳一声:“还是——还是再等几年吧。” 安静不到两息,他又开始叹气:“现在这山上,我就操心你二师叔、三师叔、四师叔、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还有你。特别是你二师兄,他是你们师兄弟中最出挑的,人好看,性格也好,还是不缺钱的丹师,可为什么就——” 陆长见顿了顿,将后面的不适合告诉弟子的内容省略了去,只感叹:“你鹤师兄现在这样,你小师叔也一点都不急。” 他觉得如果应岁与早一点开始着急,鹤云栎也不至于去找一个年纪大,条件差,要啥啥没有的出家人,还是个男的。 陆长见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不太满意的。他觉得鹤云栎配那些修仙世家的嫡小姐也不过分,结果……找了个这样的人。 第240章 可孩子喜欢,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写信试探自己那几个门内有出世道派的老友,试图把鹤云栎那个神秘的对象扒出来。 目前,陆长见重点怀疑的是天机道,他那个现今在做天机道掌门的老友闷骚得很,养出来的弟子也是最有可能不守清规戒律的。 等人找来出来,他一定要好好盘查盘查。 人品不够优秀,家世不够清白可别想做他们云霄派的掌门夫人。 叶清听他前半句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小师叔和鹤师兄的事,听到后半句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小师叔以为是他泄的密,他在云霄派的日子就别想好了。 另外,小师叔当然不急,人都亲上了急什么? 要是鹤师兄开始为找对象着急,小师叔才该急了。 就在此时,对面山头传来了一阵惨叫。 静思堂内的两人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顾决云又在打徒弟了。 ……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从静思堂回来的顾决云打开闭关室的门,准备看看弟子功课做了多少了。 伴随着开门声响起的,是一阵手慢脚乱的收拾声。 门彻底打开后,隽明袖“老老实实”坐在桌案旁,除了功课一个字没写,看起来倒没什么异样。 瞧见顾决云,他将头一撇: “得不到我就把我囚禁起来是吧?男人,你这点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根本没在怕的。 虽然经过情蛊一事,我们之间的关系稍有变质,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我对鹤师兄的感情。他就是那天上明月,而你不过一介凡夫。 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鹤师兄的,你就算得到我的身子,也得不到我的心。” 顾决云深吸一口气:自己还是回去和大师兄下棋吧。 不过走之前他得带点东西走。 他来到隽明袖面前,掀开他屁股下面的坐垫,露出了藏着的话本。也不知道怎么带进来的,明明把人关进来前他已经仔细检查了。 就在顾决云伸手想拿走话本之时,忽然被隽明袖扣住手腕。 而隽明袖的另一只手则撑在后面的石壁上,将他整个人“圈禁”在手臂中:“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对自己的弟子行禽兽之举了吗?不要以为靠肉|体的欢愉就能征服我。我坚定的意志是不会屈服在这点花招之下的。” 顾决云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平复怒气,用力将坐垫下面的书抽了出来。 看了一眼封皮:《霸道帝君小娇妻》。 这些话就是从这上面学的? 他站起身,轻松突破了弟子的“钳制”,来到闭关室门口,启动禁制,锁上了门。 隽明袖瞧着他的动作,心跳得更厉害了,隐约觉得接下来会有很刺激的事发生。 ——老头子终于要对他为所欲为了吗?但是脖子以下的他都不会啊!可恶! 可随着顾决云从袖里乾坤中抽出竹条,他开始感觉不对劲儿,似乎,不是他想的那种“刺激”。 顾决云默默将发髻和衣衫的散碎部分整理固定好。 他今天高低得让隽明袖瞧瞧什么叫“禽兽之举”,而什么又叫“肉|体的欢愉”。 第85章 云霄山脚某处, 两个人沿着山道前行,从打扮来看似乎是一主一仆。仆人询问走在前方的年轻人:“少爷,我们这样真能找得到人吗?” 前段时间, 家里的老叔祖突然来信, 说有了少爷大祖爷爷的消息, 命少爷去找寻。可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把青州走遍了, 也没找到那劳什子云什么派。 多日寻找, 纪桓也有些疲惫,但眼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自幼受叔祖照拂长大。他难得对我开一次口,我说什么都要把事情办好。” 山外传来阵阵隐雷, 山风呼啸, 要下雨了。 在雨下大前, 两人找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茅亭。 亭中已经有了人, 是两个俊美出尘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瞧不出修为,但从气质和打扮来看应该也是修仙人。 孩子被高一些的男人抱在怀中, 眉眼和旁边的青年颇为相似。 像一家人, 但又不完全像。 纪桓一边用仆从递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雨水, 一边忍不住朝三人的方向瞧去。 因为有旁人,那两人说话时贴得很近, 细细低语不时传来,但听得并不真切。三言两语过后, 青年露出了笑模样, 像清风吹破月夜的湖面。 纪桓瞧了许久, 都没确定两人的关系。 若说是父子或兄弟, 两人在相貌上毫无相似之处;若说是同门或朋友,又不该如此亲昵。 “我是不是忘了我们在哪见过?” 忽然, 年长些的男人抬起眉眼,看向纪桓,眼神幽冷凌冽。 纪桓一慌,忙回话:“我并未见过前辈。”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 应岁与知道年轻人看的是鹤云栎,他故意这么问的。 纪桓趁机报上身份与来意:“在下冰风谷纪桓,此回是来青州寻亲的,不知二位是否听过云霄派?” 来云霄寻亲? 鹤云栎仔细瞧打量起年轻人,并未发现他和哪位同门有相似之处。 应岁与则面色一寒,冷硬回道:“这不是去云霄派的路,山上也没有你要找的人。回你的冰风谷去吧。”他瞧向亭外,见雨小了些,提议,“我们走吧。” 第241章 在鹤云栎点头后,他抱上松松,拿出伞,和弟子一同走出茅亭。 见他们要离开,纪桓追入雨中:“前辈等等!”他催促着仆从拿出一卷画轴,“两位可见过这画上的人?” 画轴展开,露出一幅人像,是个青年,相貌和鹤云栎有七八分相像。 鹤云栎 了然:难怪年轻人方才一直看他。 纪桓抓紧时间解释:“这是我祖爷爷的哥哥,少年时因为家里困难被卖掉。祖爷爷生前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依凭记忆画出了他成年后可能的模样,命后辈必须将人找到。 我等不敢怠慢,多年来一直在找寻。前段时间新得了消息,才找到青州。不知两位可曾见过相似之人?” 说是“两位”,但实际上他只是在问鹤云栎。 因为时间久远,纪桓不敢贸然确认眼前的青年就是他要找的人,但相信即使不是,也绝对有关系。 鹤云栎抬脚,想上前仔细查看。 应岁与却慌了,松开伞,抓住他的手,连松松也拉住了他的衣襟。 失去支撑的伞飘落,雨丝落在三人身上。 鹤云栎回头看了一眼拽着自己的两人,收回了脚步。 他并未直接回应纪桓,而是指点道:“你们要找云霄派的话,得从这里掉头,直走,见到有李树的小道后转向,之后沿着李树一路往上就能找到了。” 说完,他召回雨伞,重新为一大一小遮去纷飞的雨丝:“师父,走吧。” 他们还要去庄子上呢。 纪桓还试图叫住鹤云栎,但对方不再理会他的呼唤。 瞧着牵手走远的两人,他疑惑:原来是师徒吗?感觉不太像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鹤云栎才开口感叹:“画上的人和我有些像。”他抬眼看向应岁与,露出询问之意,“可我完全不记得来云霄之前的事。” 他想听听应岁与的说法。 师父不想他靠近那个年轻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吧。 应岁与不知该如何开口。 除了害怕鹤云栎被带走,也因为在那段往事里,他的模样并不讨人喜欢。 …… 事情得追溯到九十年前的某一天。 彼时还混迹于邪道的应岁与站在街边,长久地看着街对面那对老少。 他们已经在他落脚之所的巷口站了十三天了。 说是“老”但男人年纪不算大,模样黑瘦,一看就饱经劳苦。而被他牵着的男孩约莫七八岁,有些瘦,但能看出模样颇为可爱。 孩童身上插着草标,这是要卖掉的标志。 男娃娃本来就好卖,何况模样还不差。上前询价的人很多,但男人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们。 孩童黑亮的眼眸也一次次抬起,似乎在寻找什么。 出于某种“恶意”的心思,应岁与在多日的旁观后,第一次走了上去:“他是你的亲生孩子?” “对。”男人的眼神与声音都透着麻木。 “不要了?” 男人沉默,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痛苦。 应岁与又问:“三十两银子卖吗?” 他自信自己给出的价钱不差,男人也确实在为这个价码心动,但还是问了一句:“敢问公子住哪?买这孩子回去做什么?” 应岁与明白这孩子卖不出去的理由了。 ——对于买主的挑三拣四。 他觉得男人很虚伪,都决定抛弃这孩子了,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拿得到银子不就好了? 但后来想想,当时的他或许在嫉妒吧。 同样经历了被抛弃的命运,这孩子至少在被抛弃的前一刻还在被血亲关心着。 他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只问:“卖,或不卖?” 或许是不相信面前这个满是戾气的年轻人,男人思虑再三后,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向男人询价成了应岁与出门的节目,两到三天问上一次,而每次价钱也会涨上三到五两。 他并非诚心想买,只想看到这个男人痛苦又纠结的模样。他想戳穿他的伪善,逼他承认自己为钱抛弃孩子的事实。 在痛苦的等待中,男人日渐憔悴,本来还算精神的脊背逐渐佝偻。 第二十天,应岁与第三次询问没能达成交易,准备离开。 此时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七十两!”见他没有反应,孩童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七十两,我跟你走。” 孩童在为自己讲价?在为把他当商品卖掉的人讲价? 应岁与觉得不该是这样,他怎么能不难受、不哭呢? 但他终究无法向一个主动卖掉自己的孩子还价。 他将银子丢给男人,朝孩童伸出手,而孩童也自觉松开男人,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这份乖巧识趣让应岁与很满意。 他转头警告男人:“以防你和你的家人没有自觉,我多提醒一句。我买下他,那他无论生死都是我的。如果以后你们家里的任何人敢厚颜无耻地找来,我就杀了你全家。” 听到这狠厉的威胁,男人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并非良善,开始惶恐和后悔。可他神情几番变化,终究没有说出让应岁与把孩子还给他的话。 在这二十多天的等候中,男孩已经成了他良心上巨大的包袱,好不容易放下,他没有勇气再背回去。 第242章 他握紧钱袋,朝应岁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瞧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应岁与蹲下身,对着孩童低叹:“看,他把你卖给了一个杀人犯。挑来挑去,还不是挑了个最高价的。” 他的言辞十分刻薄,孩童低下了头,豆大的眼泪砸在泥地里。 原来不是不在意被卖掉的事,只是一直在忍耐。 应岁与如愿瞧见了孩童的眼泪,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什么样的缺德事。 自觉有愧的他僵硬死板地安慰:“别哭了。我不会教你杀人。” 一时脑热买下孩童的后果便是,直到把人带回落脚之地,应岁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懂照看孩子。 这原本只是他一个充满“恶意”的游戏,一开始的打算是,如果真买下了,就随便丢给别人养。 但孩童超出年龄的乖巧与懂事让恶劣刻薄的他也不禁生出几分怜悯,无法过于随便地对其做出安排。 除此之外,这孩子不知为何特别粘他,很喜欢抓他的手,睡觉也要贴着他。 因为清晰而深刻地面对过被抛弃的命运,所以特别怕再度被丢下吗? 但他并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也没给过孩童什么关爱,这样也愿意跟着他? 怀疑于孩童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依赖与信任,应岁与想方设法地进行试探。 他会故意带着一身血回来,孩童确实被吓到了,但在短暂的畏惧后,还是怯怯地拿着湿毛巾贴了上来。 但这并不足以让当时的应岁与放下疑虑,他不断加重着试探的程度,终于有一天,突破了底线。 他故意将孩童丢在了集市,转身离去。从天亮到天黑,他就在一旁看着再度经历抛弃的孩童,从惶恐无助到灰暗绝望的模样。 这样总不会再信任他了吧。 然而当他再次出现时,孩童还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甚至比过去粘得更紧。只是孩童脸上在近些时日里生出的光彩不见了,他变得比上一次被抛弃时更加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应岁与很难说清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严重的错事。 后悔、惭愧、自责……就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师门时一般。他太过自以为聪明而又不懂珍惜,总是在毁掉自己拥有的事物后,才能意识到什么是重要的。 同病相怜也好,愧疚也罢,他开始想要为孩童寻找一个安稳幸福的归宿。 但这并不容易。 他没有值得信任的朋友。 不,应该说根本没有朋友。 没有人想和他这样敏感多疑,还总喜欢伤人的人做朋友。 长久的思考后,他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很久的宗门,那个本是他唯一归处,却被他背弃的宗门。 十多年来,怀里的弟子令一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也如同游丝般牵挂住应岁与的思绪。 他不知道陆俦为何没有将他除名,但自觉没有脸再回去。 但这孩子天赋根骨都很不错,适合修仙。 他是个叛出山门的逆徒,还云霄一个好弟子,勉强也算扯平吧。 他带着孩童一路辗转,回到了云霄。 在山门处,他将自己的弟子令塞进孩童手中:“拿着这个东西,交给你进门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简单做过叮嘱,他转身准备离开。 孩童死死拉住他的手掌,他撇开,孩童又抓上来。再度撇开后,他快步离开。然而孩童小跑着跟了来,山路崎岖,他跌倒了好几次,但又自己爬起来,执拗地追上应岁与的脚步。 他将孩童带回山门,命令他呆在这里不准再跟来。 但孩童并不听他的话。 这份执拗让应岁与头疼。 在他第三次将孩童带回山门的时候,门口多 了一个人。多年不见的师兄弟四目相对,应岁与说不出任何话,他本来不打算和师兄们碰面的。 最后,是陆长见先开了口:“既然回来了,就快进来吧。” 应岁与喉头一紧,双眸发红。 直到听到师兄这句话,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不想回来,是不敢。他怕面对自己的是紧闭的山门,是师兄们厌弃憎恨的目光…… 这比流离还教他难以承受。 而陆长见的话打消了他所有疑虑,没有质疑,没有责备,就像迎接一个出了一趟远门的游子。 十三年的漂泊,因为这句话,终于画上了句号。 那天没有弟子在山门前的执拗挽留,他就不会遇上师兄,也就不会留下来。 之后,独身离开的他应该会继续浑浑噩噩的流浪吧。 所以应岁与一直觉得,与其说是他带着鹤云栎回到了云霄,不如说是鹤云栎将他带回了云霄派。 谁来也不能带走他的弟子。 第86章 面对鹤云栎的询问, 应岁与终究无法将那段过去细细讲来,只轻叹:“为师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是在中州遇到的你。”他说不出“买卖”二字, “所以为师就把你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鹤云栎没有相关记忆, 但很庆幸买下自己的是师父。 两人回到门内时, 纪桓已经等候多时。 师伯们知道了他的来意,也看过了画像, 明白他要找的人不出意外就是鹤云栎, 便让他等鹤云栎回来自己和鹤云栎谈。 第243章 鹤云栎给了应岁与一个安慰的眼神,独自走进了会客厅。 对于这件事,陆长见是喜闻乐见的。 在他看来, 鹤云栎以后能多几个亲人陪伴是好事一桩, 但他也猜到了自己“霸道”的师弟或许不会乐意有人来分走弟子的关注。 趁着鹤云栎和纪桓在厅内闲谈, 他提议:“师弟, 我们去隔壁喝喝茶吧。” 他想借此机会和应岁与谈谈心。 不想应岁与直接拒绝了他:“我今天不想喝茶。” 他守在会客厅之外,坐立不安。 他在担心, 血脉相连的亲人出现了, 他以后还会是鹤云栎最亲的人吗? 如此“过激”的反应让陆长见意外, 没招儿的他看向顾决云。 而早就对应岁与的“占有欲”有一定认知的顾决云,并没有为此感到意外。但他也是支持认亲的, 也该让老四意识到云栎师侄不是他的“私人物品”了。 有人出来了。 应岁与慌忙起身,连带着其他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先出来的是纪桓和他的仆从。 他的神情颇为凝重, 并不见亲人相认的喜色。 没有相认吗? 陆长见和顾决云有些意外, 但也选择理解鹤云栎的决定。 “感谢前辈的帮助, 晚辈也该回去先叔祖复命了。”纪桓没有多说, 依次与三人告辞,然后便带着仆从下了山。 在他们走后, 应岁与快步冲入会客厅,遇上了正准备出来的鹤云栎。他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弟子抱入了怀中,双臂收紧,恨不得将人揉进血肉之中。 鹤云栎愣了一下,回抱住他。 他无奈:师父干嘛这么激动?难道认为自己会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血亲”就丢下他吗? “我不会走的。”他向应岁与保证道。 他和纪家的因果从被卖掉的那一刻就了断了。 而唯一记得他的兄弟也已经去世,剩下的都是依凭祖辈遗命寻找他的人,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符号,是谁都无所谓,找到了就行。 如今找到了,他们也该了愿了。 以后若作为普通的前后辈,他不介意和他们来往。 但作为血亲,他觉得没必要。 跟上来的陆长见看到紧紧相拥的两人,虽然觉得有些亲昵过头,但也只当是师徒情深。 但顾决云却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按老四过去死要面子的性格可绝不会在弟子面前“露怯”。 但现在,他不但将自己的惶恐表现了出来,还在接受,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寻求着来自弟子的安慰,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顾决云有一种活见鬼的感觉。 同时,他也忍不住开始寻找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 相处方式变化的最直接原因自然是感情的变化。 难道,他们已经不止是师徒了。 顾决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惊悚的猜测:出家人、年龄比云栎师侄大、性别为男、暂时不方便和师门公开……这些特征应岁与完全符合。 可他们是师徒啊,怎么可能? 顾决云打了个寒蝉。 他瞧了一眼“天真无知”的大师兄,咽下了自己的猜想。 这不是小事,在拿到确切的证据前,他不敢声张。 …… 为了安慰应岁与,这夜的鹤云栎予取予求,结果就是直到天蒙蒙亮才能歇息片刻。疲累的他只能由应岁与抱着前往汤池沐浴,洗完后又被抱着回来。 这就是他不愿意和应岁与亲热的原因。 一旦让师父放开手脚,他第二天必然没有精神起床。 现在弟子中间已经对他异常产生了种种猜测,一个比一个离谱。 可他又不能解释。 应岁与将他塞进被窝,亲了亲他的鬓角:“放心休息吧,我会照看松松。” 不过此时天色还早,松松还没醒,他便坐在床边守着鹤云栎。 “为师联系到了一位功法可以治疗天寒之体的隐世前辈,他愿意帮松松调理体质。”趁着弟子睡得迷迷糊糊,应岁与说起了自己的盘算,试图蒙混。 可听到关键词的鹤云栎还是强行支起了眼皮。 应岁与继续说了下去:“但需要松松跟着那位前辈修行,可能要……十来年吧。” 这意思是要把松松送走? 鹤云栎睡不下去了,睁开眼盯着应岁与。 应岁与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也大方承认了:“为师确实有过将松松送走的心思,但在这件事上,只是碰巧。” 师父虽然有小心思,但所作所为也确实在为松松用心。 鹤云栎没有过多追究,而是追问:“要在哪修行?” “北域。” 云霄地处南方,中间与北域隔着十数个州府,就算最快的飞行法器,单程都要十来天。而且既是隐士高人,那必是长期封山,拒不见客的。 这也意味着松松一旦去了,便难见到了。 可鹤云栎也不能阻止孩子治病,他不舍地询问:“等两年再送过去不行吗?” 应岁与“解释”:“那位前辈说,他的功法年纪越小效果越好,若再大些,只怕花费的时间会更久,二三十年也不无可能。” 几番思量,终究是长痛不如短痛。 鹤云栎:“松松的意思呢?” 第244章 “为师会和抽空和他谈的。” 这 番谈话让鹤云栎没了睡意。 虽然困倦,但想到松松可能将要被送走,他还是起身,想要在松松走前多陪陪他。 意外的是,听到他们安排的松松并没有哭闹,而是很懂事地表示:“我愿意去。我要变强!以后保护师父和师祖。” 这副模样只教鹤云栎更疼他了。 忍着倦意,陪松松做了一上午功课,中午的时候,趁着松松午睡,鹤云栎也终于能小睡一会儿。 一大一小躺在书阁的竹席上,松松贴在鹤云栎怀里,而鹤云栎则枕着应岁与的腿。 怕弟子睡得不舒服,应岁与拆了他的发髻,只留下青鳞发饰。 屋外蝉鸣阵阵,百无聊赖的他把玩起弟子的头发,取了几缕仔细编成辫子,素白的手穿梭在乌黑柔顺的墨发之间,黑白都极为浓烈。 辫子编好后,应岁与抓起发尾,放在唇边轻轻嗅吻。 忽然,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瞧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书阁门口,黑着一张脸的顾决云。 …… 被师兄当场抓包,应岁与并不见慌乱,他从容取来枕头,垫在弟子脑下,替换出自己的腿,然后才跟着顾决云来到院外。 顾决云来回踱步,一堆话堵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怎么说。 这种事他说都说不出来,应岁与怎么做得出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最后,他选择了这个问题作为开头。 “有一段时间了。” 应岁与不以为意,若不是弟子不愿意,他早就摊牌了。正如他所言,师兄们也该学会接受自己认知之外的事了 “到哪一步了?” 应岁与没有开口,但眼神已经给出了回答:该做的都做了。 顾决云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气不打一处来,但考虑到还在屋里睡觉的一大一小,只能竭力压低声音。 “因为知道才会去做啊。” 油盐不进的模样教顾决云更来火了:“禽兽!那是——”他顿了顿,重新压低失控的音量,“那是你亲手养大的弟子啊!” 应岁与回道:“所以我也挣扎过。” 他也曾一次次试图无视成年后的弟子对自己的吸引力,但是失败了。 “你要让云栎师侄怎么办?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顾决云脑子发懵,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应岁与早已经模拟过许多次摊牌时的场景,并针对师兄们可能说的话想好了应答。 他平静回道:“你们不戳就行了。” 其他人的意见,无关紧要。 难道他要为了无关之人的想法就放弃阿栎吗?世俗没给过他善意,他又为什么要尊重世俗的意见? 如果真有不长眼的将话传到阿栎面前,他自然会让其知道什么叫后悔。 “那你们身份怎么算?”顾决云激动质问,“千年之后,灵位要怎么刻?又怎么放?” 让鹤云栎和他们一排? 还是应岁与去和晚辈们一排? 这个问题应岁与也考虑过:“死后的事死后再说。”大不了他退出师门,以阿栎道侣的身份入赘云霄。 世俗伦理和宗门规矩都说不动应岁与,顾决云只能讲道理:“你怎么知道云栎师侄和你在一起是出于真正的成熟理智的选择?他很年轻,只是见的太少。你在诱骗他你知道吗?他以后——” 顾决云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找到了能击破应岁与防御的方向,但应岁与痛苦灰败的神情却让他开始后悔说出这些话。 师弟的用情或许比他想象得要深许多。 “我当然知道。”应岁与的语气中满是失落。 他当然知道鹤云栎很年轻,未来完全有可能遇到更刻骨铭心的人,经历更刻骨铭心的事。 这也是他最大的不安,而这份来自身份与年龄差距的不安感,只能被缓解,无法根除。在他和鹤云栎足够年迈之前,都会反复钻出来折磨应岁与。 或许这便是属于他的“为师不师”的惩罚。 “我已经努力过了,但没办法克制住对阿栎的念想。”应岁与沉重感叹,“师兄,我才三百岁,我不想孤独地过一辈子。” 这话像一把刀插进顾决云的心头。 是啊。鹤云栎很年轻,有很长的未来,可应岁与也只比他的弟子大了两百岁,未来同样漫长。 他也骤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顾虑世俗眼光,并未真正地站在师弟的角度思考过。只是在意“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徒弟”,却没有细想为何是鹤云栎。 天生的性格和严苛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应岁与极端的自负与自厌,缺爱又不信任爱。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也自然不能从世人眼中的“正常途径”获得幸福。 除了鹤云栎,还能是谁呢? 想明白这点的顾决云无法继续反对和斥责应岁与。 世俗伦理怎么也不会比师弟一辈子的幸福重要。 可要他接受这件事,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沉重嘱咐:“不要让大师兄和二师兄知道。” 他们未必有他这份承受力。 第87章 鹤云栎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松松不在屋内,听声音是在外面和翠花一家玩儿。而应岁与手撑着头,闭眼小憩, 看了一半的书打开着放在桌上。 第245章 鹤云栎躺在原地, 盯着应岁与的睡颜瞧了一会儿, 越瞧越欣喜,忍不住抬起身凑过去。 但方靠近, 应岁与便睁开了眼, 清幽的眼眸正好将鹤云栎纳入其中。 两人短暂地对视。 鹤云栎趁着他刚醒来,还在迷糊,飞快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然后躺了回去。 应岁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摸着弟子的头发, 含笑询问:“怎么这么开心?” “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应岁与已经通过鳞片看了出来, 但还是佯装一无所知地问道:“什么梦?” “不告诉你, 猜猜。”鹤云栎双眸弯弯,闪动着狡黠的光。 “有没有为师?”应岁与配合地猜测起来。 鹤云栎点头。 “还有其他人吗?” 摇头。 “和最近发生的事有关吗?” 摇头。 “那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吗?” 摇头。 “那是什么?”应岁与认输, 并颇为期待地等待起鹤云栎的回答。 “我梦到师父变小了, 和松松一般的年纪。” 他的嘴唇无声张合, 说的是:很可爱。 虽然被弟子夸了很开心。可这个描述和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为了避免他期待过高, 应岁与不得不提醒:“为师小时候并不可爱。” 鹤云栎不以为然:“那是师父单方面的想法。”应岁与总把自己看得很糟糕。 “小孩子不是非要懂事听话才叫可爱。”四师弟的性子算是够让人头疼了,鹤云栎也从未觉得他需要强行改变, “大人也是。” 应岁与就坡下驴:“那…… 是徒儿想要任性, 还是期待为师任性呢?” “我在就事论事。”鹤云栎拉住他想往自己衣服内钻的手, 红着耳朵提醒, “医书上说太放纵了对身体不好。” 要是一连缺勤两天,他怎么和师伯还有弟子们解释? “写医书的人比为师厉害吗?” 鹤云栎老实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应岁与想要继续。 鹤云栎并没有被他歪理绕晕, 继续抓住他的手:“可没师父厉害,不代表说的不对。师父难道要说这话是错的吗?” 应岁与沉默。 弟子越来越难骗怎么办? …… 因为鹤云栎想亲自将松松送到那个“高人”处,亲眼瞧瞧弟子未来的修行环境,应岁与又只得 现成安排。这一来一回花费了一个多月。也在此时,传来了紫云川那位丹圣毒伤不治的消息。 这夜,正在修炼的叶清听到系统发疯似的提示音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 点开系统界面,他发现一条还没有解锁的任务被完成了,因此解锁了许多信息,所以提示音才响个不停。 虽然因为任务处于锁定状态还能不能领取奖励,但可以查看任务内容—— 主线任务:【血仇·终章】 任务状态:普通。 任务描述:你终于揪出了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一路来,你历经坎坷,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也体验过生离死别。现在,是时候有冤申冤、有仇报仇了。 他的仇人死了? 是谁? 怎么死的? 叶清满心疑惑。 飞快在系统解锁的信息里寻找起答案。 与此同时鹤云栎也收到了公皙靳的传讯:【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 鹤云栎改换了装扮,来到约定的后山小道,也是经常和叶清见面的那个地点。 因为还记着上次被掀帽子的经历,这次他和公皙靳保持了十步远的距离,以保证在对方有动作时他能够及时反应。 “为何改变主意了?”鹤云栎不解问道。 公皙靳发来传讯,也就是承认了自己重生者的身份。 他原以为公皙靳这边的突破口已经堵死了。 为何之前极力否认,如今却大方坦白? 是什么改变了公皙靳的态度? “你不知道我为何改变主意?”公皙靳也诧异于黑袍人听到那个消息居然没反应。 鹤云栎猜想发生了某些非常重要的,只有重生者才会知道的事。他借口道:“我对于未来知道的并不多,这也是我来找你做交易的原因”以防公皙靳退缩,他忙表态,“但我手里也颇有些资源,可以为你提供一定的帮助。” 至于怎么帮。 当然是他办得撩就办,办不了再看情况求应岁与。 如今白玉京老丹圣退隐,褚旸伏诛,应岁与赫然成了当世唯一还能炼丹的丹圣,身价直线飙升。 许多不熟识的前辈也开始给大师伯递拜帖,当然,他们是冲着应岁与来的,想要搞好关系,以后日后需要求到丹圣的时候,不会被拒之门外。 总之,靠着师父这颗大树,他应该能满足公皙靳大部分要求吧。 公皙靳将这解释理解为黑袍人死得早。 可如果他连那件事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自己是重生者呢?难道是自己出现在云霄这一与前世不符的事迹,引起了黑袍人的怀疑? “好吧。”他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我不想和一个脸都不露的人合作。” 如果黑袍人死得比他早,那么在信息上能给他提供的帮助就有限了。他要确认黑袍人的身份,才能开出自己的价码。 第246章 和叶清不一样,已经拥有一世修行经验的公皙靳对修界门道了解更多。别看云霄声名不显,但宗门大阵极为高深,不输一流宗门。 外人要想在不惊动云霄门人的前提下突破大阵防御几乎没有可能。 黑袍人大概率就是云霄派内部的人。 而这也是公皙靳愿意找其合作的原因之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算认可了云霄众人的人品。虽说不想再认什么同门或师父,但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面对公皙靳的要求,鹤云栎略作犹豫,摘下了面具。 他手里握着的筹码太少,想要得到公皙靳的帮助,也只能通过坦诚了。 掌门! 这次换公皙靳面露惊恐,后退了一步。 在他原来的构想里,“黑袍人”大概率是云霄派的记名弟子,或者是他还不熟悉的那几个师兄中的一个,如何也想不到会是鹤云栎。 谁家掌门在自己门派里偷偷摸摸的啊! 如果掌门是重生者,那他不是遇到的第一天就被看破了? 这还是魔主的宝贝徒弟,他还掀过他帽子。 公皙靳想想都要窒息了,恨不得当场去世。 他紧张地询问:“是……魔主大人派你来的?” 鹤云栎摇头:“师父不知道这件事。” 公皙靳稍微松了一口气,并不由联想:难道是掌门重生后带来的改变,导致魔主没有成为魔主? “现在可以解释你找我来的缘由了?”鹤云栎和善地邀请公皙靳坐下详谈。 公皙靳也不客气,坐下后就是一句:“我觉得这个世界很见鬼。” 之前他为了保持重生优势,一直不想干预大事件的走向,结果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了。 “魔主没有成为魔主就不说了,丹魔还死了。” 他怕丹魔之死是假消息,还通过秘术反复确认过,但结果都表示,死掉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丹魔无疑。 鹤云栎:丹魔? 瞧他面露茫然,公皙靳解释道:“丹魔是在魔主殒落后崛起的邪道人物。曾经效力紫云川,名为褚旸。因为用圣族血脉炼丹的事迹败露而叛逃出正道。” 但其身为顶尖丹师,又在正道经营多年,人脉十分广泛。 在保护伞的庇佑下褚旸不但逃脱了奉天盟的追捕,还在邪道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更加肆无忌惮地作恶。 据公皙靳所知,褚旸一直在通过种种手段挑起普通人对四圣族的敌意,以便他能更方便地迫害圣族血脉。在他的运作下,修界对四圣族的排斥达到了顶峰,关于四圣族能不能算作人的意识之争也十分激烈。 公皙靳生前曾与褚旸有过短暂的合作,因为不是很瞧得上他的行事作风便没再来往了。 而直到他死时褚旸还活的好好的。 本来不会死的人提前死了,并且不是自己带来的改变,这让公皙靳感到心惊。 害怕自己也被这个未知的变数影响,他联系了“黑袍人”。想要试探一下这件事和“黑袍人”有没有关系,并通过和对方合作,谋取自身的安全和更大的利益。 但鹤云栎连褚旸是丹魔都不知道,只怕也没有直接关系。他只能接受这个世界和他前世不一样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鹤掌门就是“重生者”也并非全无好处。 如果他和掌门成为了盟友,那是不是也和魔主成了半个盟友? 思路一变,天地无限。 他不敢出现在魔主面前,是怕对方追究传承之事。 但如果通过鹤掌门获得了魔主的许可呢? 想到此处,公皙靳看鹤云栎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这是能救他命的人啊。 听完解释鹤云栎也明白公皙靳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了。 公皙靳已经表明了诚意,该他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修炼资源和合适修行环境,并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公皙靳当前并不很需要这些,但如果是掌门的话,说不定能给出他更想要的东西。 “掌门可不可以……”公皙靳突然变得扭捏起来,颇像要见心上人的大姑娘,“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骆师兄?如果能说上两句好话就更好了。” 有前辈师兄作保,他绝对能顺利和前辈成为朋友! 这要求简单得让鹤云栎意外。 但想到公皙靳受过骆九衢的恩,或许他是蹭了骆师弟的人情。 鹤云栎爽快答应,拿出玉简当场传音:【三师弟,有个孩子想认识认识你。人挺不错的,知恩图报,没什么坏心眼。我把你讯印给这孩子了。有空你们聊聊?】 因为不算特别了解公皙靳,他没有说很多,打算让他自己去和骆师弟熟悉。 另一头,刚在客栈办完入住的骆九衢发现玉简亮了,顺手拿起来查看。 看完传讯内容,他满腹疑惑。 鹤师兄怎么突然发这么奇怪的消息过来? “想认识认识”、“有空你们聊聊”,这不是大师伯给别人说媒时常用的说辞吗? 难道…… 电光火石间,骆九衢脑中闪过一个猜想:鹤师兄是在给他说媒? 可师兄自己都没有对象啊。 骆九衢越想越感动,师兄肯定是想到师弟身上还有一个出师任务才先紧着师弟的。 师兄真的。 第247章 他哭死。 正是瞌睡来了有枕头,骆九衢飞快回道:【可以!师兄相看的人,我信得过。】 一旁的牧夜声瞧着满脸喜色的弟子,不禁询问:“谁给你发的消息?” “鹤师兄。” 师侄怎么突然发消息过来? “什么事?” ——师兄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 虽然很想把好消息分享给师父,但想到事情还不算十拿九稳,骆九衢决定还是等“徒媳”确定下来再说。给牧夜声一个惊喜。 他“额”了片刻:“师兄就是关心一下我们的进程。” 这样吗? 牧夜声拿出自己的玉简看了看。 为什么他没有? 师伯就没有师弟亲吗? …… 小 心保存好讯印,公皙靳忍住现在就和骆九衢问好的冲动,继续和鹤云栎的谈话。 谈到褚旸,鹤云栎也顺理成章想到了和其有血海深仇的宇文佾:“你上辈子听说过宇文佾这个人吗?”见公皙靳满脸茫然,再想到宇文佾有许多身份,他解释,“一个极善用毒的,有玄武血脉的男人。” 根据这个描述,公皙靳想到了一个人:“你说的是毒尊,萧谅?” 萧谅? 这是宇文佾的真名? 抑或是,另一个假身份? “他是魔主最初的合伙人,一起建立了魔宗,后来两人分道扬镳,萧谅不知所踪,许多人都以为他死于魔主之手。但魔主殒落三百年后,他又在修界现了身。他身负玄武血脉,因此也和视四圣族为妖禽的褚旸水火不容。” 他们成为死敌的原因可不只这么简单。 鹤云栎在心里默默补充。 他很意外师父居然还和宇文佾做过“合伙人”。不过这是以现在的目光来看,但如果师父一直混迹邪道,也并非不可能和宇文佾合作。 鹤云栎继续问道:“你对魔主的印象是怎样的?” “你就问这些?” 公皙靳觉得这些问题太浅,会显得自己不太有诚意。 鹤云栎反问他:“我若问非常机密,甚至干系到你利益的问题,你会答吗?” 公皙靳笑了:“确实不会。” 他发现掌门的气质虽然和他那个佛口蛇心的“师尊”很像,但有一点和辛慈根本不同,那就是坦诚,且不把别人当傻子。 他也不由地更坦诚了几分:“我并未亲眼见过魔主,印象都是通过间接感受与道听途说得来的。 据说其人喜怒无常,乖张暴戾,与正道为敌,也对魔宗之外的邪道赶尽杀绝。除了他的心腹‘阴鬼判官’外,没有任何人能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靠碾压性的实力,在邪道拥有了绝对的掌控力。” 在魔主的时代可没丹魔、毒尊、邪君之类的称号,再厉害的邪道人物到他面前也是“喽啰”。 公皙靳一直认为,如果魔主不那么狠命折腾邪道,而是将他们好好联合起来,后来修界的正邪之势只怕会颠倒过来。 “我忌惮他。”公皙靳坦然地承认,“即使他是个死人,我依旧忌惮他。” 哪怕这个世界里魔主没有成为魔主,这份畏惧依然存在。 听着公皙靳的话,鹤云栎感受到的并不是师父的厉害,而是担忧,担忧师父被如此高调嚣张的作为反噬。 “谁杀了他呢?” “你不知道?” 鹤掌门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鹤云栎继续用着那个借口:“我没能等到那时候。” 看来掌门知道的比他以为的还少,简直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公皙靳觉得很亏,顺势追加条件:“我可以回答掌门的问题,但需要掌门在我呆在云霄期间提供一些方便。” “具体是什么?” “不要让魔……”想到这一世魔主已经不是魔主,公皙靳改口,“额,您师父,发现我的存在。” 看来他真的很怕师父啊。 而且听公皙靳的语气,似乎也不是他杀的师父。 鹤云栎爽快答应了下来。 公皙靳也给出答案:“杀死魔主的,是云清剑君。” 云清剑君? 这个名号鹤云栎没听过。 正在他想试试看能否套出此人名姓时,公皙靳主动报了出来:“叶清。” 鹤云栎愣住了:叶清师弟杀了师父? 虽然一直在做相关的准备,但面对真相时他还是难以消化。 公皙靳继续道:“而且,我怀疑云清剑君和魔主师承一派。” 鹤云栎寒毛炸起:“为何这么说?” 为了鹤云栎的好感,公皙靳索性坦诚到底,第一次将话题谈及了自身:“因为我也是死在云清剑君手下。决战中,云清剑君用的剑法和魔主流传下来的招式极为相似。” 鹤云栎整个人如坠冰窟。 如果叶清师弟本就会拜入云霄,他的作为岂不是在冥冥中促成了这个结果?那师父会不会…… 虽然明白这个世界的走向已经和梦境有了很大的出入,但他还是怕那个万一。 这夜,许久未出现的梦境又造访了鹤云栎。 在这个梦里,他第一次梦到了自己。 他看到另一个气质陌生的“自己”坐在熟悉的,长着李树的山道边,手提一盏灯,似乎在等待着谁。 第248章 忽然,夜色中传来一个幽沉的男声:“打扰了。我迷路了许久,看到这里有光,便过来了。” 是师父的声音。 第88章 梦里的他似乎不认识师父, 只是将耳朵转向来人的方向,询问:“请问,我有什么帮得上您的吗?” 一句话, 便给了鹤云栎强烈的割裂感。 这不是他, 至少, 不是现在的他。 仔细瞧瞧周围的景色,似乎也并不是熟悉的下山的山道, 要更荒芜。而梦里这个“应岁与”的气质打扮也和鹤云栎认识的师父很不相同。 非要形容的话, 他现在看到的这个男人,更接近他印象中的那个魔主。 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我走了好远的路, 有些累了。” 他的声音喑哑而低沉, 像是受了夜里的凉。 梦里的青年邀请:“去寒舍歇歇吧。” “不用了。”男人拒绝, “我还要去其他的地方。” 青年递上随身携带的水壶:“不嫌弃就喝口水吧。” “多谢。” 男人接过, 真喝了一口。 旁观的鹤云栎发现青年和男人说话时总将耳朵偏向男人,而非眼睛。正在他心生疑虑之时, 便听男人发问:“阁下的眼睛……” 青年坦然一笑:“是练功不慎导致的。我天资拙劣, 又急于求成, 所以走火入魔了。” 男人抬手,隔空缓缓在青年眼前晃动, 而青年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不止是视力,连五感也迟滞了。 但这样一个“残缺之人”却大半夜提着灯坐在荒凉的山道口。 “你的同门放心你出来?”男人问道。 青年轻声回道:“门内没有其他人了, 只有我一个。” 听到这话, 男人眸中的神光也黯淡下来。 他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等人。” “我没什么事, 陪你等吧。” 男人说完也撩起衣袍坐下。 时间一转, 天上的残月更窄了,已经是另一天了。 青年还呆在上次的位置, 听到山道上传来的刻意踏出的脚步声,他脸色明显一亮,摸索着给来者腾出了半块石头。 待男人坐定后,他感叹:“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遇到先生就觉得很亲切。” 男人问道:“你不怕我是坏人?” 青年反问他:“先生说的好与坏,是按照谁的定义来评估的呢?” “就按照你的定义,你是怎么确认我是好人的?” “谁说我觉得先生是好人?”觉察到男人被他说愣了,坏心眼得逞的青年笑了,改口,“不过,能陪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瞎子聊天的人,就算是坏人,也总不会坏到哪去。” 男人失笑抱怨:“按你这说法。我今晚想早走也不行了。” “人不留客天自留。今夜气候温润,风也不算冷。先生何必急着赶路?”青年摸索着取出了备好的茶,“茶水粗劣,望先生不要嫌弃。” 男人回道:“今夜气候润,不怕茶燥。” 之后的日子里,青年总能和男人在路口相遇,少部分时候是他先到,大部分时候是男人在等他。 这天他依旧备好茶水,递给男人,却始终没有听到男人喝的声音。 “先生怎么了?有心事吗?” 男人望着青年:“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想你没来之前想的事情。我在想,山道这么险,你一个人来会不会跌倒。” 他在说山道,似乎又不止在说山道。 青年反问他:“先生既然担心我会跌倒,为什么不上去接我呢?” “不顺路。” “那为什么天天在这里?” “顺路。” “先生真奇怪,这荒郊野岭只有一条路。” 青年似乎话里有话,但男人并不搭茬。 许久的沉默后,青年讲起了他的故事:“我有一个师父。我是在小时候被他带回来的。他把我放在山门处就走了。这里是我和他上一次分别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先生只问过我在干什么。却从不问我在等谁。” 男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他是什么模样?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青年垂下眼眸:“说来惭愧,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现在又目不能视,或许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能认出。” 男人反问:“记都不记的人,你干嘛叫他师父?又干嘛等他?” 青年很是坚持:“我是他带回来的,自然是他的弟子。虽然他现在的名声并不好,但师伯们都愿意相信他有苦衷。我也这样认为。 曾经在这里,我有过一次留住他的机会,但我没有抓住。所以我想在这里等他,若有一天他再次出现,我一定要留下他。 这或许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夜黑风高,江河浪急。今夜回不来的人,就别等了。” 许是夜寒风冷,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万一他快到了呢?有这盏灯,或许他能更快地找到方向。” 原来青年手里的灯不是给自己壮胆,而是为他等的人打的。 男人轻叹:“今夜无月,不是赶路的日子,不会有归人。” 青年并不这样认为:“有一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249章 “会吗?” “会。”青年坚定回答。 但男人的神情依旧黯淡。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我在路边捡到的这个孩子。爹妈都死了,是个哑巴,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有些力气。你带回去当个仆役,给一口饭吃就行了。” 男人将孩童的手交到青年手中,青年却像觉察到了什么,追问:“先生还来吗?” “最近的风还不算大。可以来。” 但男人食言了,他再也没出现在山道口。 而几乎是同时,魔宗开始了大规模的讨伐,腥风血雨似乎吹到了身在云霄山的青年处。 这天,候在山道口来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他为青年带来了杳无音信多年的,三师伯的遗骸。 年轻人的亲人因魔主而死,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带着仇恨而来,想要学习杀死魔主的剑法…… 鹤云栎记起来了,梦里的“他”是习剑的。“他”手把手,将云霄绝学尽数传给了那个名叫叶清的年轻人,让其带回“师父”,或者,杀掉“师父”。 …… 骆九衢正襟危坐,看着火堆对面擦剑的牧夜声,连传讯玉简都不敢用了。 他们方才又去一个地下武场“打秋风”了,牧夜声没让他进去,叫他在门口守着,再出来时剑上带着血。 毫无疑问,是杀人了。 骆九衢不想再让牧夜声去那样的地方,但不知道怎么劝,开口就成了:“师父,您一点都不在乎门规吗?” “你很清楚门规?”牧夜声反问他,“背给我听听。” 骆九衢语塞了。 他知道门规的大概内容,但背不出原文。 但他赌师父也不记得,所以记一半编一半地背道:“凡云霄弟子——” “错了。”刚起头,牧夜声打断他并纠正,“凡云霄后辈。” “凡云霄后辈,须勤慎肃恭,虚怀若谷;不得骄矜自傲,恃强凌弱——” “矜名妒能。”牧夜声又一次纠正他,“不用背了。” 第一句都背不好。 虽然出了糗,骆九衢却也发现,师父其实很熟悉门规。 那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他长久地盯着牧夜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 曾几何时,牧夜声很敬畏门规。 每一句都倒背如流。 但这份敬畏只持续到陆俦去世的前一晚。 那晚,陆俦把他叫进屋。他明白会发生什么,大师兄和三师弟都分别收到了师父给他们的临终叮嘱,现在也轮到他了。 他走进陆俦的卧房,准备好了向师父保证会护好师兄弟们。 然而,陆俦给他的遗言是—— “向为师保证,若有一日,你的师兄弟中有人为祸修界,你会亲手除掉他。” 牧夜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师父,让他对师兄弟拔剑? “快说啊!” 见他傻站着没有反应,陆俦厉声催促。 牧夜声颤抖着回道:“弟、弟子保证。” “说完!” “弟子……保证。有朝一日,师兄弟中有人为祸修界,我会杀掉他。”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牧夜声心里有什么碎掉了。 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对权威的敬畏,恨自己无法拒绝陆俦的要求。 “你发誓。”陆俦还觉得不够,“发心魔誓!” 在师父的厉喝中,他颤抖着,举起了手…… 牧夜声闭上眼。 他讨厌回忆过去,过度思考旧事,会被牵绊脚步,会陷入没意义的痛苦。 向前看,向前看就好了。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向自己的弟子。 较下山前,骆九衢黑了许多,也精干了许多。 “想宗门了吗?”他突然问弟子。 骆九衢不解:“师父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了吗?”牧夜声又问了一遍。 “想。”骆九衢老实回道。 “那明天就回去吧。” “哦,弟子一定会加把劲儿——” 等等! 师父说什么? 回去? 一直想回去的骆九衢真到了能得偿所愿的时候,反而怀疑起事件的真假起来:“可约好的战约——” “想去还是想回宗门?”牧夜声打断他。 “回宗门!可……我还没找到媳妇儿。” 这几天骆九衢和鹤师兄介绍的那个“姑娘”聊得很是投契,他感觉自己再过几天就能和对方确定关系,并给师父一个惊喜了。 牧夜声脊背一僵:“那件事,不要提了。” 反正人都丢过了。 骆九衢:“哦。” 看来这份“惊喜”只能等回到宗门再告诉师父了。 …… 静思堂内,叶清看着解锁出来的信息,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叫他先偷师四象门学艺,受诬陷被逐出山门? 什么叫他游历修界,寻得机缘众多? 还有什么叫他带着一位顾姓前辈的遗物拜入了传承了正清剑派道统的云霄派? 根据设定集描述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似乎是在很多年后才加入的云霄派。而彼时,云霄派内只会剩下一个瞎眼 掌门和哑巴弟子。 第250章 哑巴弟子愚笨无法传承道统,所以掌门把衣钵连带着“清理门户”的委托传给了他。 而他下山前的出师任务是—— 在死斗中战胜掌门! …… 梦境里,鹤云栎看着青年与年轻人持剑对立。 年轻人正是那个把三师伯遗骸带回来的人,拜入云霄后记在了前任掌门名下。他有着和叶清师弟极为相似的容貌,活脱脱就是长大后的叶清。 “你已经学成了云霄的所有绝学。不过云霄弟子正式入世前都有出师任务,今天,我也给你布置属于你的出师任务。”青年略微顿了顿,“在死斗中战胜我!” “师兄!”年轻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 青年继续道:“你若不能杀掉我,我便无法相信你在必要时能杀掉魔主。” 年轻人迟迟不动手,青年只能率先发起攻击,逼迫年轻人出剑:“动手!” 与平日的比试不同,今天的青年出招极为狠厉,虽目不能视,却招招直逼要害,几乎不给年轻人留手的余地。 要么全力反击,要么死于青年剑下。 “还手啊!”青年还在催促,“你连对我出剑都不肯,还想报仇?” 青年用招愈厉,年轻人不得已应战。 几十招过后,年轻人将剑送进了青年的胸腹。他用尽全力才在刺到青年的那一刻,将剑尖偏移了半寸,堪堪避开了要害。 青年倒在铺了薄雪的地上,血从他的伤口溢出,染红大片地面。 有水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摸到了年轻人满面泪水。他想要替师弟擦干眼泪,但这张脸下却像是有个泉眼,怎么也擦不干净。 “哭什么?你本事比师兄强了。” 恢复了些许记忆的鹤云栎发现自己此刻竟能感受到青年的些许想法。 ——他在感到抱歉,为自己对年轻人的残忍。 身为掌门,他有义务清理门户;身为师兄,他该尽心尽力教导师弟;而身为弟子,他又该保护师父,以自身性命护佑师父。 情义难两全,他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 所谓的走火入魔何尝不是一种逃避?现在他又想将这份责任全部丢给年轻人了。 虽没有达成之前说的“你死我活”的要求,青年也没办法让年轻人再杀他一次。 这太残忍。 “去吧,你有本事出师了。” 留下这句话,青年捂着伤口起身,摇摇晃晃走进山门,并落下了断龙石。 年轻人下了山,而青年再也没出过山门。 山上越来越寒,明明已经过了冬天,却总也不见暖,青年也分不清是天气真的更冷了,还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从魔主死的那天起,那个哑巴弟子就不动了,原来这只是一个需要人为控制的傀儡人偶。 发现这个秘密的那天,青年以为已经疼到麻木的心再一次传来了痛感。他抱着人偶,无神的双眸中溢出泪水。 他还是遵照着过去的生活规律,早起做早课,做完早课擦拭戒碑与先辈们的牌位。 第六代的位置已经满了,第七代也有人在了,他很快也能上去了。 只是不知道谁来将他摆上去。 第二年的春天,青年到了灯枯油尽之时。 死前他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当年他能抓住师父的手,不要让他离开,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强烈的意愿似乎穿透时空传到了幼时的他那里。 从小时候起鹤云栎就在持续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反复提醒他:“不要让他离开,要抓住他,要抓住他……” “阿栎!阿栎!” 应岁与急切的声音将鹤云栎从梦里唤醒。 鹤云栎睁开眼,死死扣住应岁与的手腕,质问:“师父当年为何要给我喂忘忧丹?” 应岁与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对他而言最可怕的事,发生了。 第89章 见应岁与不说话, 鹤云栎又问了一遍:“弟子都记起来了,从和师父相遇,到被师父带回云霄山。可师父为什么要给我喂忘忧丹?” 他的确得到了启示, 但不是在一年多以前, 而是在很小的时候。只是年幼的他还无法完全理解启示复杂庞大的内容, 便在师父一颗忘忧丹的作用下忘记了所有。 真是……教他绕了好远的路呢。 鹤云栎的话打碎了应岁与最后一丝侥幸,他的弟子确确实实是完全记起来了。 他感觉浑身沉重, 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往下坠, 逐渐沉没、窒息。 过去的他在弟子面前伪装得体贴周全,一副好人模样,但本质上依旧是个不懂感情的怪物, 顺风顺水时一切都好, 可遇到挫折与矛盾便会原形毕露。 他不会处理矛盾, 不会经营和修复亲密关系, 只会逃走,躲起来, 等一切“平息”后再出现。 就像伤害了师父, 和被那个女人伤害之后一样。 但逃避也代表着对这段关系的放弃, 应岁与不想失去鹤云栎,所以克制着自己逃走的冲动。 “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他的声音嘶哑, 嗓子活像被刀喇过。 师父这时候还在问这个? 鹤云栎摇头。 “我五天后给你答复。”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鹤云栎的房间。 之后, 鹤云栎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他, 到了晚上也不见人回来。 第251章 大师伯和三师伯说师父分别找他们问了一堆奇怪的话后就走了, 守山门的弟子则说看到应师叔下了山。 鹤云栎等着等着, 渐渐开始怀疑应岁与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做错了事, 却反过来让自己牵肠挂肚。 好几次他拿出了玉简,但又觉得主动传讯太像服软的信号。如果这次轻易原谅了应岁与,下次他变本加厉怎么办? 这样想着,他又收起了玉简。 鹤云栎强迫自己将心从这个“讨厌”的人身上收回来,开始思考自己最近的那个梦。 他已经知道,梦里种种的起源是师父和师祖决裂,叛逃下山。后来三师伯多次下山找寻师父,在最后一次下山后不知所踪。二师伯追寻成为魔主的师父的踪迹,最后也遭遇了不测。 而大师伯是在种种打击下,一病不起,最后被梦境里的那个他亲手安葬。 而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来过,或者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来云霄,暂且不提。 可这样算,也还有一个当时理当在云霄的人,在梦境里缺席了。 大师兄呢? 在这些故事里,他去哪了? 在最后的梦境里,他擦拭云霄派祠堂里的牌位时,大师兄的牌位也在。 可大师兄是如何去世的? 师父又为什么不回来? 虽然梦境里的那个他没能在被送回云霄派的那天留住师父,但以师父和师伯们互相牵挂的程度,只要有一次遇到,把话说开,就能够和解。 师父不回云霄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可到底是什么,让师父那么想回云霄却回不来? 二师伯又真的和师父成了死敌吗? 为什么? 一切的问题,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找到答案。 鹤云栎带着一些好酒找到了公皙靳,从上次的谈话里,他得知对方喜欢酒。 他将酒交给喜形于色的少年人,叮嘱:“不要喝醉了。按云霄门规,酒后失态是要挨罚的。你虽是记名弟子,却也逃不过。” 公皙靳手一挥:“放心吧,我知道!” 他在泥封上戳了个小洞,凑上去闻了闻,确实是好酒。之后又妥帖封上,打算留到骆九衢回来喝。 经过这几天的传讯交流,他已经和骆九衢成了相见恨晚的“知己”,约定回来后好好聚聚。 而公皙靳也知道无功不受禄,收好酒便开门见山地问鹤云栎:“这次掌门想知道什么?” “你前世有没有听说过云霄派其他人的消息?” “有。”公皙靳点头。 上一次的谈话后,他回去努力想了许久,将两世的线索联系起来,推测出了一些新的信息:“当时修界有一个别号‘匣中剑’剑修前辈。我想应该就是牧师伯。 在我听到的故事里,他和魔主一开始是死敌。” 一开始? 这个微妙的词引起了鹤云栎的注意。 而公皙靳也很快也给出了后文:“可后来他背叛了正道。” 二师伯背叛正道? 鹤云栎觉得不可思议,牧夜声是云霄派中最刚正的人,谁背叛了都不可能是他。 公皙靳没有卖关子,把知道的一股脑抖了出来:“据说,他一开始也在帮助正道追捕魔主。但在某次和魔主狭路相逢后,两人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之后匣中剑便不再参与正道围剿魔宗的行动,反而帮魔主对付起敌对的邪道势力。并因此遭遇了‘邪道’的暗算,又不得正道救援,死在了大漠中。” “不过我怀疑其中还有蹊跷。” 想起前世和骆九衢在大漠中的那番对谈,公皙靳长叹一口气:“我遇到骆师兄其实是上一辈子的事。当时他正在调查自己师尊殒落的真相。从和他的谈话里,我感觉致使牧师伯殒落的幕后黑手或许不止在邪道,还有某些潜伏在正道里的卑劣之人。” “但真相现在已经没办法知道了。”前世公皙靳虽有心,却也终究没有查出真相。 二师伯是为了帮师父才遇害的? 心痛于这个真相的同时,鹤云栎也不禁想到,若是如此,那师父的所作所为只怕也有隐情。 毕竟以二师伯的性格,绝对不会助纣为虐,他会帮师父,只能是因为他觉得师父在做正确的事。 如此一来,也更接近他了解的师父和师伯。 师父不会像那些人描述中如此丧心病狂;而师伯,也不会伤害师兄弟。 “你听说过孟沧渊吗?”鹤云栎又问。 公皙靳摇头:“没有。” 他想了许久,最终确认掌门大师兄的名字自己完全没有听说过。 不过关于魔主,他还有一些事能告诉鹤云栎:“其实魔主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对邪道赶尽杀绝。听说,起初的他也是恩威并施,意图收服魔道。并且很顺利。在短短两年里,他统领的魔宗便收复了邪道三成以上的势力。” 那为何后面会改变策略? 鹤云栎疑惑。 “改变应该是从魔主第一次对归顺势力下手开始。”公皙靳一边回想,一边道来,“被清算的那个邪道势力名为血影堂。彼时刚觐见过魔主,表达了归顺魔宗的意愿。但就在短短半个月后,魔主不知为何出手剿灭了血影堂,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之后他便开始对魔宗之外的邪道势力赶尽杀绝。毒尊萧谅也因此和他分道扬镳,据说当时他们发生了非常激烈的战斗。” 第252章 “为什么?”虽然相信师父不是在做坏事,但鹤云栎理不清其中的动机。 公皙靳摇头:“没人知道。 在血影堂拜过魔宗山头到被剿灭的区区十几天里,他们只干过一件事,那就是袭击了一支凡人商队。并虐杀了一个出手阻拦他们的刚下山的年轻剑修。” 但类似的事这些邪道之前也干了不少,所以没人将原因归咎到这件事上。 “听说那个剑修实力极强,化神初期的血影堂堂主在其进攻下节节败退。但年轻人毕竟经验尚浅,血影堂堂主以假意求饶他便收了剑,结果被其用法咒偷袭并落败。之后血影堂的人折磨了剑修三天才杀掉他。” “对了,那个法咒是魔主赐给血影堂堂主的。” 鹤云栎脸色苍白,双目发昏。根植在他意识海的“启示”在告诉他,那个剑修是……是大师兄。 所以师父不肯回来,是因为他原谅不了自己。大师兄死在了他赐给邪修的法咒下,也等同于他杀害了自己的师侄。 而他后来的种种作为也不是为了成为邪道的尊主,而是为了毁灭邪道,毁灭掉这群不可救药的臭虫。 因此二师伯才会得知真相后转而帮他。 只是这条举世皆敌的路太难走,不止害了师兄,牵连进来的众多无辜者,也足以让他的魔头之名,名副其实。 片刻之后,鹤云栎稍稍恢复了神志,他控制着自己的悲痛,继续追问:“你知道那个堂主的名号吗?” “不知道。”公皙靳摇头,“但听说他同时中过紫云川的百岁荣枯和萧谅的毒术,是在魔主的开恩下才捡回一条命,也因此才答应带着血影堂归顺魔宗。” 中过百岁荣枯和宇文佾毒术的修士? 鹤云栎想到了一个人。 公皙靳发现他脸色不对,问道:“掌门认识吗?” 鹤云栎缓缓点头:“他已经死了。” 还好,已经死了。 结束和公皙靳的谈话后,鹤云栎回去躺了一整天。 他很难受,虽然那些发生在梦境世界里的事没有成真,但依旧让他感到悲伤。可师父不在,他不知道向谁寻求安慰。 传讯玉简在昏沉的黄昏中忽明忽暗,鹤云栎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查看。 是骆九衢发来的传讯:【师兄!你还好吗?】 他疲惫写下回复:【没有。怎么了?】 【哦。今天小师叔突然给师父发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传讯,师父和他谈完后总放心不下,怕你们生了嫌隙。便让我来问问你。】 师父给二师伯传讯了? 那为什么不顺便传讯问一问他? 【多谢二师伯关心,我没事。】 鹤云栎庆幸传讯听不出声音,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隐瞒。 晚些时候陌三千也发来传讯关心,说师父去找他了,也与他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鹤云栎也向他报了平安,同时越想越不是滋味。 有空去东洲,没空给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好想应岁与此时能陪在他身边。 但这个可恨的人去了东洲,自己只能抱着他留下的衣服,寻求游丝般的慰藉。 深夜,鹤云栎睡得昏昏沉沉,面上扑来一阵寒湿的水汽。 睁开迷蒙的眼。 应岁与正蹲在他的床头,浑身湿透。 自己一定在做梦。 这个人现在在东洲,根本来不及赶回来。 梦里的“妖魅”捧起他的手,掌心湿热热的,像真的一样。 又摸上他发烫的眉眼,鹤云栎终于确认眼前人是真的,应岁与真的在一天之内从东洲赶了回来。 怎么做到的? 应岁与蹲在他面前,乖顺地由他“揉搓”,可怜得像一只被丢弃的犬科动物。 “为师不想你记得那些事。” 他不想鹤云栎记得被抛弃过的记忆,无论是来自家人的,还是来自他的。 他不擅长修复关系,不擅长治愈自己给别人留下的伤痕,但又妄想能够从头开始,从头做一个好师父。所以他用了忘忧丹。 此举召来了师兄们的严厉斥责。 但那时的应岁与认为,鹤云栎的年纪还小,忘掉的东西很容易永远忘掉。他没想过弟子会记起来,记起自己的下作与卑劣。 “对不起。” 过去的投机取巧在许多年后遭到了报应,他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 鹤云栎问他:“那师父有没有想过再给我喂一颗忘忧丹。” 他还记得,应岁与想用忘忧丹把陌阿叔带回来时,打的主意就是如果恢复记忆就再喂一颗。 应岁与眼中闪过心虚的色彩:“二师兄说不行。” 还真有想过! “三师兄说,做错了事要承担后果。” “陌三千让我来道歉。” 大师兄则说,真心的悔过是能被原谅的。 这三天应岁与寻求过所有亲近之人的意见,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坦诚”。所以他放弃了所有挣扎,前来“自首”,然后等待“宣判”。 鹤云栎这才明白,原来他这几天的消失,和对师伯们以及陌阿叔的“骚扰”,是在学习如何按寻常人的方式修复关系。 “ 可师父是因为觉得自己错了来道歉,还是害怕作为带来的‘惩罚’才道歉的?” 第253章 应岁与哑然。 鹤云栎也知道答案。 是后者。 如果不是自己恢复了记忆,应岁与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不过就师父的性格来说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会害怕就够了。 害怕了,就会去改。 “不要再这样。下一次,弟子不会原谅你了。” 其实鹤云栎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恨应岁与。 他只能让应岁与这样以为。 得到“赦免”的应岁与不禁红了双眼,做出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清算完过错,剩下的则是几日来的入骨思念。鹤云栎摸着他的脸,轻声倾诉:“这几天你不在,我好想你。” 衣服虽然有主人的味道,但远不如本人让他安心。 “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梦到了云霄派只剩下我一个人,日复一日地擦拭满墙的灵位。有一个朋友会来看我。但从不进山门,只在路口等我,和我说话。 可后来他也不来了。” 他抱住应岁与滚烫的躯体:“不要让我一个人。” 第90章 应岁与感觉弟子不是那么喜欢自己了。 “他今天早上醒来和走前都没有亲我。” “昨晚后半夜还背对着我。” “甚至我和他——” 怕听到不想听的内容, 顾决云赶紧打断他:“你适可而止!不要因为我知道了你和云栎师侄的事,就把我当你的树洞!” “可如果我和阿栎婚变,对整个门派也不是好事吧。” 婚变? 顾决云提醒他:“你们根本就没成亲。” 不过应岁与的话也不算错, 这师徒俩一个是顶梁柱的掌门一个大金主, 要是闹不和, 门派怕也要跟着散了。 “你若是觉得他还在生气就去哄啊。” 顾决云越想越不是回事儿:为什么他一个单身剑修要给有对象的丹师做感情咨询? “我就是来问师兄怎么哄人的,你们又不让我用丹药。” 因为自认为和弟子的关系在因“忘忧丹”一事而紧张, 应岁与近来也不敢再对鹤云栎使用花招。现在的他就像被绑住双手双脚, 手足无措。 顾决云恼火地警告他:“忘掉你的破丹药!” “可丹药是师弟安身立命之本啊。” “那你和你的丹药过日子去吧。” “不要,丹药哪有阿栎好。”忽然,应岁与想到什么, 眸光一转, “不可以对阿栎用丹药, 那我可以对自己用吧。” “你要做什么?”顾决云警觉, “你别胡来啊。”应岁与的概念里可没有“底线”二字。 “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有了主意的应岁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停霭阁。 顾决云则越想越不对劲儿, 开始怀疑这家伙早就有主意了, 专程来拿自己开涮的。 …… 下午, 鹤云栎处理完了宗门事务,早早的便从勤务阁回了倚松庭。他意外地发现师父竟然不在书阁中, 转了一圈,在丹室里找到了应岁与。 他正在专心调配丹药。 鹤云栎走过去, 也不打扰他, 坐在桌边安静旁观。 又过了两刻钟, 丹丸成形, 应岁与放下手上的东西,拍了拍身边, 让鹤云栎坐过去。 鹤云栎换了位置,好奇问道:“师父做的是什么丹药?”这次的丹药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他都没有闻过。 “兽化丹。”应岁与回道。 兽……兽化? “会变动物吗?会变成什么动物?” “理论上会改变外形。但具体回变成什么还不清楚,是新研制的丹药,还没有试过。” 应岁与说着将丹丸放进了一个空瓷碗。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新配方的真言丹。” 从其中倒出一颗,同样放入瓷碗。 接下来是缩龄丹、异化丹…… 应岁与一边介绍一边往瓷碗里添加奇奇怪怪的药丸,总计放了八种才停手,摇匀,将碗递到鹤云栎面前:“随机抓一个吧。” 鹤云栎不由紧张起来:“做什么?” 师父不会要他吃吧? 事实恰好相反。 “你抓到哪颗,为师就吃哪颗。” 师父吃?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试药吗? 可试药也用不着将丹药混到一起啊。 “玩个游戏。” 鹤云栎不理解:“哪有这种游戏。” “为师想让你开心,想取悦你。徒儿不喜欢吗?”应岁与几乎是贴着他在低语,低浅的腔调教人脸红心跳。 理智告诉鹤云栎这不合适,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抓了一颗丹药出来。应岁与看也不看便用牙齿叼住丹药,咽下。 “是什么效果?”鹤云栎期待问道。 话音落下,只见应岁与的长发渐渐由乌黑变为银灰,再之后银灰色的头发里冒出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背后也钻出了一条同色的蓬松大尾巴。 乍看像狼,但仔细看外形更接近狐狸。 师父变成了狐狸? 鹤云栎愣住了。 应岁与不适应地动了动自己多出来的两个地方,无奈感叹:“徒儿抽中了大奖呢。” 毛绒绒的模样教鹤云栎忍不住伸出了“罪恶”的手。 耳朵很有肉感,带着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热乎乎的,还会动。尾巴则蓬松柔软,手轻轻一按,便会消失其中。 第254章 在他的抚摸下,应岁与的呼吸逐渐粗重,在被碰到尾巴根时更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有感觉吗? 鹤云栎停下了动作。 “尾巴根……”应岁与声音沙哑,气息发烫,“好像,好像有些……敏感。” 鹤云栎忙收回手,应岁与又将他的手放回去:“可以摸。给你摸。”见弟子不动,他询问,“徒儿不喜欢这个款式?” 鹤云栎飞速摇头。 他喜欢得不得了。 一直以来的幻想和现实重合了。 他继续享受尾巴和耳朵美妙的手感,这次小心避开了敏感区域。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被“狐狸”撅的命运。半个时辰后,舒服够了的他也到了该“付账”的时候。 鹤云栎发现,师父身体的外形虽然没有改变,但在丹药作用下似乎更为灵活了,尤其是腰,轻轻一动,便弄得他爽利得不行,教他不得不抵着狐狸耳朵叮嘱:“轻……轻点。” 两人胡闹了一晚。 而吃半成品丹药的结果是,应岁与的耳朵和尾巴并没有在第二天消失。 药效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退不去,这个模样也不能见人,应岁与只能以闭关炼丹之名躲在了屋里。 …… 上午,大师伯和三师伯都有些事,又鹤云栎守着两个小师弟做功课,可对隽明袖来说,什么都比做功课有趣。很快他就在鹤云栎身上发现了一根银灰色的兽毛。 仔细看看,还有。 “鹤师兄是不是养新的宠物了?” 原来鹤师兄喜欢兽而不是禽吗? 隽明袖感觉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 可恶! “怎么这么说?”鹤云栎不解。 “师兄身上有兽毛。”隽明袖语气酸酸的。 鹤云栎脊背一僵,忙检查起周身,用除尘符去掉了发现的毛发。 今早已经仔细检查了,但没想到依旧有遗漏,还被师弟发现了。 鹤云栎有一种带坏小孩子的罪恶感。 处理完后,他窘迫地解释:“不……不是宠物,只是偶然遇到了一只狐狸。” “有银灰色的狐狸吗?”隽明袖怀疑。 “就是因为稀奇,所以才上去摸了摸。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的。” “哦。”隽明袖信了这个借口,“那下次师兄带我一起去!我也要瞧瞧银灰色的狐狸。” 他倒要瞧瞧是这只“狐狸精”的毛皮好看还是他的羽毛好看。 鹤云栎沉默。 带四师弟去撸师父 ? 那个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 倚松庭内。 被“金屋藏娇”的应岁与无事可做,只能看看书。 鹤云栎刚进入院门,银发间的耳朵便动了动;待青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银灰色的大尾巴更是“醒”了过来,在背后缓慢但持续地摇动。 ——活像被人类抓住,圈养起来的狐妖。 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鹤云栎便意识到自己没救了。他的癖好已经彻底被师父带歪了。 他坐过去与应岁与说话。 但手却不自觉地往背后的大尾巴上滑。 好软! 但摸了几下后又觉得很罪恶,感觉自己把师父当成了“宠物”。 他收了手。但尾巴不干了,轻轻摆动着抚过他的手背,还朝他衣服里钻。而尾巴的主人却一本正经地看着书,仿佛和自己的尾巴是两个个体。 鹤云栎被挠得心痒难耐,想到等药效褪去就再也看不到“狐狸师父”,他索性放开了手脚,抓紧机会多摸上几把。 不过摸尾巴的“代价”是被“豢养的狐狸”吃干抹净。 …… 又过了几天,应岁与的尾巴和耳朵终于消失了。正巧此时,去秀清山相亲的大师兄也终于寄回来了第一封信。 在师门的同门都聚到了一起,由身为掌门的鹤云栎来揭晓这封“意义”重大的信件。 大师兄不太会用嘴说话,但靠写的时候还是能说上不少的,这次寄回来的信足有十来页,看的过程中鹤云栎的脸色转换了好几次,连带着同门们的心也反复被提起、放下。 “怎么样?他和那姑娘处得来吗?” 鹤云栎刚放下信件,陆长见便迫不及待发问。 鹤云栎回道:“还好。” ——此为大师兄原文。 “没了?” “没了。” “下面不那么长一段吗?” 在鹤云栎看信的过程中陆长见有趁机瞧了瞧,明显不止这点儿啊。 鹤云栎解释:“下面的部分都在夸姑娘的哥哥。说这位少侠天资出众,在剑术上颇有见地,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 这一个多月以来,大师兄和他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还打算邀请这个好朋友带来云霄做客。” 派他去和姑娘谈,结果他和姑娘的哥哥谈? 陆长见对自己的弟子无语又无奈,他不甘心追问:“他对姑娘就没有其他的话吗?” “有。”鹤云栎翻阅信纸,找到相关的段落,“他说那姑娘一开始邀请他游山玩水,但他不喜欢游山玩水就拒绝了。结果姑娘又改口说要练剑,真教了她又三天两头偷懒。大师兄评价这姑娘没有定性,不适合修行外功。还是得说这姑娘的哥哥——” “好了好了!”陆长见打断他,“我不想再听到这姑娘的哥哥了。” 第255章 鹤云栎挑拣着信里重要的内容与同门分享:“另外,大师兄说他受伤了。” “受伤了?”众人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在比试中擦破了皮,但姑娘说擦伤他的石头叫晦阴石,带有剧毒,如果受伤后不静养,轻则截肢,重则瘫痪。所以他可能要推迟回来的期限。” 陆长见:骗人的。 顾决云:骗人的。 应岁与:骗人的。 叶 清:骗人的。 隽明袖:“好厉害的石头!” 瞎子都能看出来人姑娘对孟沧渊有意思了,可这根木头偏偏不开窍。 想着隔着这么远,干着急也没用,陆长见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盯着沧渊,给他支支招。” “让云栎师侄和你一起去吧。”顾决云幽幽提议。 “阿栎不合适吧。”应岁与飞速反对,“毕竟原来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他,后来借口有事推拒,如今再现身难免叫人多想。” 顾决云回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原来有事现在没事不可以吗?” 应岁与改变策略:“我近来在门内呆着没事,可以一起去。” 顾决云:“不,你有事。” 应岁与那点心思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天天躲在门内不干正事,还拖着云栎师侄和他一起“鬼混”。以前大半年不见开一次炉的人,最近三天两头说要炼丹,没猫腻就见鬼了。 他就是要拆开应岁与和鹤云栎,让他多少出去干点正事。 应岁与:“我没事。” “那这样!”陆长见拍板做了决定,“四师弟和我一起去,云栎师侄就留在门内主持事务。” 应岁与:…… “我想起我有一些事。” 顾决云:“不,你没事。” 两人互换了说辞,陆长见被他们搅晕了:四师弟到底有没有事啊? 最后,应岁与还是被迫和陆长见踏上了旅程。临走之前师徒俩自是好好温存了一番。 应岁与这一走,鹤云栎呆在山上忽然无聊起来,想着也到年中了,不如去铺子上查查账,顺便叫上三师伯和两位小师弟一起出去走走。 打定主意他去和顾决云说了此事,顾决云正也带孩子带得厌烦便甘心乐意地答应了。 这头几人刚走半日,山门前便出现了两道身影,是归山的牧夜声和骆九衢。两人在门内转了一圈也没见着半个同门,便抓来一个记名弟子询问。 “门内的人呢?” “掌门和顾师叔带着隽小师兄和青叶小师姐去铺子上了,陆师伯和应师叔则去秀清山了。” 去铺子上好说,但是…… “去秀清山是做什么?” “陪大师兄相亲!” 第91章 (正文完) 被迫留守的两师徒面面相觑:这回来了和在外面流浪也没差啊。 回到洞府, 略作休整,骆九衢和牧夜声说了一声,决定先去见见自己的“相亲”对象。 骆九衢迫不及待地来到藏书阁, 对藏书阁的管事弟子傅限道:“我找公皙靳。” 傅限回道:“就在外面睡觉啊, 骆师兄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 “只有一个男的。” “对啊, 就是他。” “不对,我找的是女人。”骆九衢坚信有一个性别为女的“公皙靳”。 傅限:…… “那我不认识了。” 骆九衢心里生起一个不妙的想法。 他来到外面, 对着打瞌睡的少年唤道:“靳妹?” 公皙靳拿下脸上的书, 不可置信地看着骆九衢:“九……九衢哥哥!” 对上暗号的骆九衢倒抽一口凉气:他的靳妹真是男人? 他依旧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是外貌比较粗犷呢? 但反复确认后(过程略),骆九衢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的天塌了。 一刻钟后,稍微冷静些的两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蹲着交流。 公皙靳的心情十分复杂:“所以九衢哥——” 骆九衢打断他:“不要再叫九衢哥哥了!” “所以骆师兄一直以为我是女人才对我这么热情的?”公皙靳还以为自己是靠幽默风趣和人格魅力吸引到了骆九衢。 “我真傻, 真的。光知道和你谈剑术、谈心法、谈比武……却连性别都忘了问。” 他怎么不想想, 以身相许这么好的剧本哪轮得到他? 不过骆九衢觉得误会性别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他:“你一个男的怎么愿意让我叫你靳妹?还那么亲热地叫我九衢哥哥?” 公皙靳也有苦说不出:“其实我刚开始也蛮膈应的。但以为这是骆师兄表达亲近的方式, 所以就忍了。” “刚开始?”骆九衢捕捉到了微妙的关键词。 公皙靳:“后面叫习惯了, 还觉得有点刺激。” 骆九衢:!!! 有南桐! 他默默朝外面挪了一步。 “没事,以后我给骆师兄介绍对象。” 公皙靳自信以自己的能力, 搞定一两个姑娘还是很容易的。 骆九衢看了他一眼:“别了。我感觉你还不如我。”他需要一点时间静静, “下次再聊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女的, 骆 师兄就不想和他来往了? “等我看到你不再想到靳妹的时候。” 第256章 满腹悲伤地回到听剑阁,牧夜声已经不在了。 师父又闭关了? 骆九衢心情更悲伤了。 这回真只剩下他一人了。要不, 他也去闭关? 可坐了一会儿,牧夜声从外面走了进来。骆九衢诧异又惊喜:“师父, 您没闭关?” 牧夜声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闭关?” “那您去哪了?” “厨房。” 牧夜声打开带回来的食盒, 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还带着锅气的面条。 …… 两师徒“相依为命”待了一天一夜, 鹤云栎和顾决云一行终于回来了, 门内也热闹了一些。而他们回来后不到半天,说去帮孟沧渊相亲的应岁与和陆长见也回来了。 他们并未没有抵达秀清山, 而是在半路就遇到孟沧渊。 因为孟沧渊的“毒伤”总不见好,他觉得秀清山的医修不太行,害怕拖久了出事,所以不顾姑娘的多次挽留,想赶紧回来让应岁与看看。 听完孟沧渊解释的陆长见气不打一处来,到现在也不想理这个榆木疙瘩。 不过气归气,他也没忘记还有在外面呆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回来的骆九衢,吩咐:“四师弟和云栎师侄下山置备一桌好菜。三师弟再去做两个拿手菜,晚上给九衢接风洗尘。剩下没事的都去给你三师叔打下手!” “要备酒吗?”鹤云栎询问。 陆长见看了一眼众人,松口:“可以喝一点。” 晚上,鹤云栎望着热闹的师门,感叹:“如果松松在,就算真的团圆了。” 应岁与安慰:“不过十来年,很快就能再见的。” “那时候他也该是个少年人了。” “是啊,说不定比你还高了。” 比他还高? 长得有那么快吗? 顾决云打断他们:“你们师徒俩别咬耳朵。” 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两师徒了,隽明袖不知道从那偷喝了两杯酒,拉着他的袖子开始说胡话:“又不理我了,和我玩欲擒故纵是吧?” 顾决云额头青筋隐现:“坐下,别逼我在这种场合打你。” 骆九衢则被陆长见拉着询问他这一年来在外面的种种,好几次刚拿起筷子就被陆长见的话打断了,半晌也没能成功夹到一块儿心心念念的红烧肉。 忽然一双筷子伸到他碗里,给他放了一块儿。 是牧夜声夹的。 骆九衢一愣,师父怎么知道他想吃的? “谢谢师父。” 牧夜声:“嗯。” 一旁被师父嫌弃的孟沧渊始终可怜巴巴盯着陆长见,不时弄出一点动静儿。 陆长见被他“骚扰”得受不了,给他塞了一块糖醋排骨:“别看我了,吃你的吧。”也没忘记一碗水端平,转头给自己另一个徒弟夹了一筷子好吃的。 这几日一直因为系统信息而惴惴不安的叶清瞧着这幅场景终于感到了难得的安心:还好,已经不一样了。 菜过五味,隽明袖的胡话还没停:“你少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拿乔给谁看呢?你以为我就乐意了?都是我们朱雀族传统,要求当徒弟必须娶师父罢了” 见饭吃得也差不多了,顾决云索性将筷子一放:“师兄、师弟、师侄,我先走了。” 说着拖着隽明袖离开了膳厅,不多时停霭阁所在的山头便传来了惨叫。 顾决云走后没多久,众人也差不多该散了。 鹤云栎今晚喝了几杯酒,现在有些上头,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和应岁与迎着夜风,走在回倚松庭的路上。忽然,他想到了高兴的事,便忍不住搂着应岁与的脖子分享。 应岁与扶着他的腰,认真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弟子润泽的双唇上。一个暗示的动作过后,他低下头吻住了鹤云栎。 忽然,旁边传来异响。 鹤云栎循声望去,瞧见了齐刷刷盯着他们的同门。他惊愕得不知所措,而应岁与还悠然地亲完最后一口才松开。 早就知道两人关系的叶清有种“终于解脱”的感觉;孟沧渊整个人都傻了;骆九衢害怕会被灭口,默默退到自己师父身后;牧夜声虽不赞同,但发现自己竟然不意外有这么一天;而陆长见…… 陆长见晕过去了。 大殿内,陆长见拼命闻着醒神的精油。 好消息,云霄派一口气脱单了两个;坏消息,这两个人在一起了,他们还是师徒关系。 晚辈们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了几位师长在。应岁与跪在祖师画像前,但神情并无悔过:“我已经是阿栎的人了,大师兄不能拆散我们。” “你……你说得是人话吗?”陆长见抱着牧夜声哭得昏天黑地,“都是我这个当大师兄的没用,才让师弟变成这个样子,我有什么脸去见父亲……” 收到消息赶来的顾决云在一旁安慰:“大师兄算了吧,将就过吧。还能打死他不成?” “怎么将就过?要是外人知道了,你让阿栎怎么做人?”反正应岁与这辈子就这样了,他也不管了,但师侄不能放弃啊! 顾决云回道:“云霄出了事,外人又不会管。”所以在乎外人的意见做什么? “你早知道了,帮他们瞒着不告诉我是不是?” 被说中的顾决云心虚得不敢回了。 训完顾决云,陆长见扭头继续拿应岁与说事:“你们倒一时爽快了,以后怎么办? 第257章 合籍的事可以随便办办,请几个亲近的友人来坐坐就行了;称呼可以各论各地叫也没关系;你们生不了孩子,不用考虑孩子的论资排辈;以后你们的牌位要怎么放?名册要怎么记?专门在中间给你们立一阶吗?” 顾决云默默吐槽:大师兄你这不是全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大殿之外,孟沧渊和骆九衢陪着鹤云栎等里面的“审判”结果。隽明袖因为提前被三师伯带走,还不知道这件事,叶清则因为“年纪太小”被赶了回去。 现在几个人心情都很复杂。孟沧渊一思考这件事脑子就会卡住,所以干脆放弃不思考了。骆九衢则恰好相反,脑子根本停不下来。 他还在想鹤师兄怎么会和小师叔在一起,但复盘一遍后发现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师叔,确实挺帅的啊。” “什么都会,堪称全能。” “有花不完的钱。” “还特别疼弟子。” 如果他是女的,被小师叔以对鹤师兄的待遇对待,说不定也会心动。但是…… 他和鹤师兄都不是女的啊。 骆九衢脑子一停嘴就停不下,他问鹤云栎:“鹤师兄,你断袖吗?” 鹤云栎还认真回了他:“不清楚。除了师父,没试过其他人。” “以后,我是叫你婶子,还是叫小师叔嫂子?” 孟沧渊在后面给了他一剑柄,骆九衢捂着被打疼的头:“各论各的,各论各的。” 终于,里面的人出来了。 鹤云栎忙迎上去:“师父!” 因为师伯们还看着,他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敢在他们瞧不见的那面悄悄拉住应岁与的手,小声询问:“师父没挨罚吧?” 他倒有心和师父一起受罚,但师伯们一致认为是师父“引诱”的他,完全不听他解释,把责任全归在了师父,而师父竟也全盘认下了。 “挨了,好疼啊。” “在哪?”鹤云栎急了,想要查看。 “在——” 话还没说完,便被陆长见喝止:“你们俩给我分开!保持一丈以上!” 应岁与对弟子笑了笑:“回去慢慢给你看。” 最后给应岁与的惩罚是每天抄写一遍门规,持续一年。陆长见的说法是要让他重新学学“礼义廉耻”,但是,他忘了自己的师弟从来是过目不忘的,能学会早学会了,还用等到今天? …… 七年转瞬,这日云霄派迎来了一个革命性的日子,那就是,他们终于收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弟子! 刚从选徒大比 回来,陆长见便牵着女童的手给她一一介绍门内师长: 二师叔牧夜声、三师叔顾决云、四师叔应岁与;以及大师兄孟沧渊、二师兄鹤云栎、三师兄骆九衢、四师兄隽明袖、五师兄叶清。 年仅六岁的女孩越听越心惊。 她叫姜姣,是一个小修仙世家姜氏的庶女,在一次落水后意外和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融合,得知自己是一本名为《绝世小师妹》的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因为爱慕身为男主的同门师兄,多次陷害女主,最后遭了报应,不得善终。 她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以后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 为了不变成恋爱脑,她决定直接不进入任何可能存在男主的门派。 因此,在选徒大比中她放弃了所有排得上名号的门派,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结果到了门派后她才发现—— 她的二师叔、三师叔是网文改编的游戏《问道》里的人气男配;她的小师叔是游戏原著,废材流修仙文《登仙》里的大反派;四师兄是里面的前期boss;五师兄更直接是《登仙》的男主。 还有个偶尔会来拜访的,重生复仇爽文《重生之邪临天下》里的男主公皙靳。 这里比她原来的那本书还水深火热啊! 怎么办? 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