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晖》 第1章 [现代情感]《皎月清晖》作者：让我敬敬【完结】 文案 【直球医疗器械师x残疾斯诺克绅士】 【文案1】高中开学，褚航因台球比赛而告假，同学们谈起他时，会在名字前加上标签——“那个打台球的褚航……” 没过多久，褚航的比赛视频见网，媒体给他的标签是“天才斯诺克少年”。 三周后，褚航走出荧屏，理着寸头，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走进校园，成为令人瞩目的风云人物，身上贴满了发光的标签。 后来，褚航放弃学业，追求职业台球生涯。 从“国家队台球手”到“世界斯诺克冠军”，他的标签越来越多，与普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 直到有一天，他从顶峰跌落，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多年后，尤恩静再次看到褚航的名字，他的档案中只剩下一个标签—“右腿膝上截肢患者”。 屋内光线昏暗不明，褚航垂着眼，眼眸暗淡无光，声音淡漠：“跟我一个废人谈梦想，你不觉得残忍么？” “我从不认为你是废人。”一束斜阳透过窗帘间隙洒在尤恩静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 她注视着褚航，“在你身上的诸多标签中，残疾人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文案2】高一2班有两个传奇人物，一位神出鬼没的天才台球少年，一位获奖无数的清冷学霸女神。 台球少年褚航特立独行，早早抛弃学业，追寻热爱的台球梦想。学霸女神尤恩静循规蹈矩，两耳不闻窗外事，坚信科技改变世界。 近十年未见，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意外重逢。 尤恩静是专业的高级医疗器械师，而褚航成了全院有名的难搞客户。 擦肩而过时，褚航目光疏离，装不认识，一心只想赶快逃走。 怎成想，第二日尤恩静却直接上了门。 褚航态度冷淡，不配合检查，直接下‘逐客令’：“产品你们拿走，我还有事，慢走不送。” 此后，褚航无数次回避尤恩静的帮助，又一次次被她的固执和坚持打败。 再后来，褚航重返国际台球赛场，夺得属于他的荣誉。赛后，两人手牵手现身同学聚会，众人当场炸锅，起哄让褚航分享爱情故事。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尤恩静，正要开口，却听她认真地说：“我那时研发产品新功能，真的很需要他的数据。” 褚航：？……你没有心。 *1v1；双c，双初恋 *前期女救赎男，后期强强联手逆袭 *高中没感情戏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业界精英 励志 逆袭 治愈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尤恩静视角褚航 一句话简介：月有圆缺，人间有不足，但你有我 立意：暗夜不染，皎月清晖 第1章 北港市总爱下雨，尤其是初春时节，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雨势不似夏天那般激烈，可潮湿的空气免不得让人感到气闷。 这种天气失恋加搬家，悲情感都不用特意渲染。 临近下班，尤恩静接到闺蜜蒋西西的电话，哭哭啼啼，一句三抽噎地讲述意外发现男友劈腿的过程，下定决心跟渣男一刀两断，此刻正在火速收拾行李，准备搬走，求尤恩静暂时收留。 对闺蜜当然义不容辞，于是入职近一年，尤恩静头一次踩着点准时下班，赶回家给新室友准备房间。 她一个人住两居室，又极简主义，家里干净简洁到乏味，蒋西西总调笑她这里像个“尼姑庵”。 尼姑庵有尼姑庵的好处，收拾起来方便。 蒋西西到时，尤恩静已将小卧室整理好。 想着她淋了雨还被伤透心的可怜的模样，尤恩静还特意煮了壶姜糖水，给她暖暖心。 “师傅，东西麻烦先堆这边！我闺蜜马上来接我们！” 电梯门刚开，清脆的声音灌入耳，蒋西西一身蓝色系开衫加牛仔裤的搭配，头发用同色系的发带绑成马尾，怀里抱着不少东西，脚边是大大小小印着可爱图案的箱子，惹人注目。 “搬家都不忘了你的穿搭么？” 尤恩静微笑走上前，顺手提过蒋西西怀里的几包东西。 “静静——！” 见了闺蜜，蒋西西没消化完的委屈劲又冲上头，眼眶一红就要掉泪，在车上刚补的妆眼见着功亏一篑，紧忙仰起头，用指尖沾沾眼角，嘟囔着：“今天不是多巴胺穿搭，蓝色主打一个忧郁……” 平日尤恩静工作忙，三餐多以速食为主，家里食材少得可怜。对着冰箱苦思片刻，她决定靠外卖解决两人晚餐。 大概是哭累了也骂够了，洗过热水澡又饱餐了一顿，蒋西西换上一身亮黄色的穿搭，看起来又有了活力。 “静静，我想喝酒了，我们去酒吧吧？” 尤恩静正蹲在客厅拥挤的各色行李中帮忙拆包，闻言抬起头，问：“不收拾了么？” “今天刚打的包，就放过我吧。明天再处理它们。” 蒋西西拉起尤恩静的胳膊，撒娇，“也不去很远，怀北路就有一家，我们去喝两杯，放松一下心情嘛！“ 失恋的人为大，尤恩静点了点头，站起身就去拿钥匙，“行，那走吧。”? 似是没想到尤恩静行动力这么快，蒋西西“啊？”了一声，又拽住她，问：“就这样去？” 第2章 早上出门前化的淡妆，早已脱落完，此刻的尤恩静基本素颜，身上穿着舒适的基础款黑t恤、牛仔裤，头发卷起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这时也有些松散。 “嗯？” 尤恩静懵懵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哦！” 今天下过雨，外面还很凉，她拿了件驼色风衣套身上。 “走吧。” “……” 蒋西西： “你长的好看，你任性！” 尤恩静确实有任性的资本，她天生皮肤白皙通透，一双杏仁眼清澈明亮，眼尾平直透出股倔犟，鼻梁线条□□流畅，美而不娇，笑起来温婉大方，认真时又不失锋芒。美得没有攻击性，却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一切都恰到好处。 长了这样一张脸，哪儿还用得着别人瞎操心…… 蒋西西一溜烟儿跑回屋：“你等我再补补妆！” 尤恩静： “……？” 不就是过几条街的功夫么……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 ………… 下楼时已经十点多，下了一天的雨也停了。 怀北路是北港市区出名的酒吧街，多是一些清吧或日式居酒屋，为在附近生活的繁忙上班族提供一片休闲放松的场合。 工作日的怀北路不比周末热闹，为招揽生意，各家店总在周中有优惠活动，各式的花招用霓虹灯牌打在门前，店员站在路口热情招揽客人。 这是尤恩静第一次走进这条街，道路闪烁的灯光令人眼花缭乱，她很快迷失在五彩缤纷中，任由蒋西西拽着选择目的地。 “就是这儿！” 蒋西西激动起来。 尤恩静驻足抬起头，纷乱的色彩瞬间消失，漆黑的双眸被明亮的白色灯光占据。 “没事吧……” 她喃喃念出酒吧的名字。 没入夜色的长方形黑底牌子上，印着规规整整的白字，一旁的logo是男士白衬衫与黑领结的简笔画，整体看起来格外素净。 就连门前立着的牌子也是简洁的黑白色：「周三优惠，全场消费半价。」 全场半价……？！ 尤恩静下意识偏头看了看附近其他店的活动，大多是些消费满减、女士优惠、赠送小吃一类的，既节约成本又有诱惑力的惯用手段。 直接大手一挥把全场消费都减半的，这家是独一家。可即便如此，“没事吧”门前依旧是看起来最冷清的。 而店里比外面还要清净。 酒吧远比尤恩静想象的大很多，上下两层空间极开阔，一层以吧台为中心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喝酒休闲的卡座，另一边整齐摆着几台传统八球桌和两台斯诺克球桌。抬头可以看到二楼更多的斯诺克桌子，各式球杆擦得发光立在架子上，桌子却全部黑漆漆一片，没人开台。 原来是家台球酒吧。 “在附近住了那么久，你居然没来过这儿？” 蒋西西吃惊问。 “没有。” 尤恩静摇头，台球她不会打，酒也不爱喝，这两样合在一起，仍是引不起她的兴趣。 蒋西西说：“不过也是，自从褚航出事，不打球了，这酒吧的人气也跟着一落千丈了，毕竟当年很多人是冲着他才来的……” 褚航……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脑中一些久远的记忆 突然被翻开，尤恩静顿了顿，正要开口问什么，被前来招呼的店员抢了先。 男店员面庞稚嫩，看起来像个入世不深的大学生。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衬衫与印有店名的黑马甲，甚至还打了领带，尽量装作成熟老练。 “两位晚上好，打台球吗？今晚还有空桌。” 这倒是显而易见…… 整个一层大厅的台球区域，只有两桌开着灯。一对情侣在打传统八球，男人环抱着女人，进行手把手的台球教学，身子弓着贴在一起，两个人的注意力却都不在球上。 角落处的斯诺克的桌子也亮着，桌边几个年轻人正拿着酒杯嬉笑，似是对桌子上零散的台球没什么兴趣。 “不了，我们就是来小酌一口。” 蒋西西回答。 “那两位随我到吧台坐。” 店员将两人带到吧台，诺大的半弧形吧台前空无一人，座位任由她们挑选。 吧台一整面的酒柜，摆着玲琅满目的酒瓶，酒柜与二楼衔接的地方挂着几幅巨型海报，都是些尤恩静叫不上名字的斯诺克明星，吧台两侧的电视上播放着某场经典的斯诺克大师赛。 酒保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黑框眼镜，同样的衬衫配马甲装扮，看起来沉稳斯文。 见有新客人过来，酒保立即露出笑脸，递上酒单，问：“两位看看喝点什么，今天全场半价。” “两杯柚子酒，谢谢。” 蒋西西伸出两个手指，样子轻车熟路，不用看酒单，朝尤恩静眨眨眼，“他们家的招牌，保证你会喜欢。” “嗯。” 喝酒尤恩静没经验，乐得让别人做主。 蒋西西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忍不住失落。 “哎，没想到这酒吧比我上一次来还要冷清，活人都见不到几个……” “你常来这儿？” 尤恩静天真发问，“你什么时候对台球有兴趣了？我怎么不知道？” 蒋西西喜欢热闹，爱去夜店、爱泡吧，这些尤恩静是了解的。而这个冷清到稍微大点声说话都会引人侧目的地方，怎么也不像是蒋西西这种玩咖会喜欢的地方。 第3章 “想什么呢？我来这儿当然不是打台球了！我是来看帅哥的！” 尤恩静：“……” 就知道不是来喝酒放松那么简单…… 蒋西西继续解释说，“我跟你说，这店以前不这样。以前这里每晚都爆满，门口的队要一路排到对街。店里不管是服务员、台球陪练、还是调酒的小哥哥，个个都是帅批！不过，最帅的还得是老板，可惜我只碰到过一次……你知道当时的老板是谁么？” 尤恩静对帅哥并没多大兴趣，但为了不扫闺蜜的兴还是挑着眉表现出好奇。 “你肯定在网上看见过他。” 蒋西西拿起手机，开始搜照片，“就是那个斯诺克天才……” “两位的柚子酒好了。” 酒保突然出现，将两杯冒着热气的酒推到他们面前。 竟然是温酒，尤恩静惊喜拿起杯子，饱满的红柚颗粒在水晶杯中四散飘着。威士忌特有的淡淡烟熏味与柚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随着热气涌入鼻腔。 就在这个时刻，尤恩静看到了那张久未见过的面庞。 “就是他！” 蒋西西把手机举到了尤恩静面前。 与此同时，耳边也再次出现他的名字。 褚航。 只不过，语气不善…… “叫你们老板褚航出来！” 声音是从斯诺克那桌传来的。 染着黄发的年轻男人用力握着台球杆一下下砸着地面，发出“哐哐”的声响。 男店员稍弓着身，努力解释着什么。黄毛却并不买账，不耐烦地打断，大着嗓门吼道：“刚刚你不是还挺牛b吗？一会儿酒不让放在球桌上，一会儿人不能坐桌子上，快倒闭了还b事儿一堆，我以为是多专业的台球酒吧，闹半天，连个会打斯诺克的陪练都没有，垃圾！” 这时，黄毛身旁的女同伴忽得扬起手中的红酒杯，手腕轻轻一侧，半杯紫红色液体泼溅在球桌的绿台布上，顺着纹路迅速蔓延。 女孩故作惊讶姿态，声音里却带着调笑，说：“诶呀，没放在桌子上还是不小心洒了呢。老板不会要让我赔钱吧。” 话音一落，一行人同时发出放肆的笑声。 “你们老板不是很牛b的斯诺克冠军吗？叫他来当陪练！” “是啊！快把他叫出来！” “怎么？被踢出国家队，就一直当缩头乌龟，连脸都不敢露了？哦，我都忘了，当年退赛他赔了不少钱吧？缺钱就别装什么清高了，把老子陪高兴了，小费少不了他的！” “哈哈哈哈！” 叫嚣挑衅的声音愈来愈高。 稚嫩的男店员这时已经无计可施，哭丧着脸将目光投向吧台的方向求助。 尤恩静这才注意到酒保的胸前别着“经理“的名牌，他朝两人抱歉地笑了笑，正欲走出吧台，头上突然传出声音…… “我可以陪你打。” 一个身影出现在二楼的昏暗中， “ 输了，你可是要赔钱的。双倍。　” 第2章 尤恩静仰头看向二楼声音来源。 穿着北港二中校服的少年站在昏暗灯光下，校服的衣领拉到最高处，双手插着兜，一副拽拽的模样。 可终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身高比台球杆高不出多少，叫嚣的话说得再霸气，声音里却褪不去变声期的稚嫩。 闹事的客人们笑作一团，根本不把小少年放在眼里，说话间又多了几分讥讽。 “哪儿来的野崽子，口气不小。” “这家店不但能装b，吹牛b的功夫也一流啊。” “哈哈哈哈。” 小少年不急也不恼，垂着眼，问：“你们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黄毛不屑笑起来，说：“你刚说，我输，赔球桌损失的双倍。那要是我赢呢？” “你能赢的话……” 小少年在脑中略一思索，放出豪言， “你们以后来店里的消费全部免单！！” 大话刚说出口，他的眼神便不自觉向吧台方向瞟了瞟。见酒吧经理表情无波无澜，才又自信满满扬起脑袋。 “……噗！哈哈哈！” 黄毛爆发一阵笑声，“这点小钱，老子从来不放在眼里。” “那你想怎样？” “你们店里这些臭规矩搞的我很不爽。” 黄毛再次用球杆砸了砸地面，说，“我赢，我要褚航亲自来给老子道歉。” 小少年毕竟年轻气盛，攥了攥拳刚想张口答应，可转念又似在忌惮什么，终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经理。 和善的经理也收敛起了笑容，面容严肃地思索片刻，一言未发地回身打开了二楼斯诺克专区的灯。 一瞬间，二楼亮起来，照亮了整齐排列的斯诺克球桌。 这下，整个酒吧，包括卡座区的零散几桌客人也都被吸引了目光。 小少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不忘装酷，仰着下巴朝下面的闹事客人勾了勾手指。 …… 从男店员口中得知，叫嚣的小少年名叫刘昊轩，是这家酒吧经理的儿子，每天放学都会来店里练斯诺克。 “说不定是个天才少年！” 蒋西西来了兴致，拉起尤恩静去凑热闹，“我们去看看！” 酒吧其他角落也有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客人，纷纷赶上楼围观。 酒吧经理方才还是温和酒保的身份，此时已戴上白手套当起了严肃的专业裁判，忙着摆放球台，为比赛作准备。 第4章 尤恩静从未打过台球，数年前跟同学一起看斯诺克的比赛视频时，了解过基本规则。 比赛是积分制，球桌上有15颗红球及6颗彩球。球手需先打入一颗红球，再击打彩球获得分数。结算后，彩球会放回起始位置。接着再打红球，打彩球，如此反复直到所有的红球入袋，再按顺序依次打入彩球。 各颜色球的分值，尤恩静记不清了，只得临时拿出手机查——红球1分，黄绿棕蓝粉黑，分别是2-7分。 所以说，想要赢得斯诺克比赛，就要在有限的15颗红球机会里，尽可能瞄准高分值彩球。 球局开始。 围观的人群已自觉安静了下来，球台旁的智能计分器也亮了，一场临时起意的比赛，还真有了专业的感觉。 黄毛扔硬币获得了先手机会。他选择斯诺克惯用的开球 方法，让白球滚到顶库后，回弹，贴到红球堆的下方，力道很轻，球堆稍有散开，但基本维持原貌。 这样开球的目的是不给对手直接进攻的机会。 到了小少年刘昊轩上场。 他提起球杆，基本没有思考，俯下身冲着白球大力出杆，直接把红球堆炸了开。 没有球落袋的声音。 15颗红球互相碰撞，在球桌四散开，白球停到了桌子中央。 “这是把斯诺克当八球打吗？……” “是啊，把球打这么散……不是摆明了给对方机会吗？”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着。 原来是个只靠蛮力，完全没脑子的小屁孩。黄毛摊手与伙伴相视，纷纷咧开嘴，笑容里充满嘲笑意味。 第二杆，黄毛率先进攻，选择了一颗顶袋红球，为的是让白球靠近分值最高的黑球。 两颗球依次落袋，计分牌上显示——8分。 黑球被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黄毛的手感不错，之后的接连几次出杆，都伴随着台球落袋的声音。他的同伴在每次进球后，大声欢呼雀跃。 直至第6颗中袋红球落袋，黄毛出于炫技或为求高分，舍弃了稳妥的蓝球，而去冒险进攻角度刁钻的黑球，结果丢了球。 这一轮，他总共拿了31分。 桌上还剩9颗红球，胜负难定。 轮到刘昊轩反击了。 刚刚的鲁莽一杆，给了对方连续进球的机会，围观的人群开始质疑这个初中生的实力，而他接下来的一击更是让在场人，包括一直板着脸做专业裁判的酒保都皱了眉。 刘昊轩的第一次出击，就丢了球。一颗底袋球，角度并不算太刁钻。 “什么嘛！？还以为小鬼是个斯诺克天才什么的！结果就是个瞎吹牛的熊孩子……这下酒吧丢人了。” 蒋西西忍不住吐槽。 尤恩静并没做声，默默观察着刘昊轩的表情。 他似乎并不觉得懊恼，丢球后耸耸肩，提着球杆走回座位，双手抱臂，依然一副拽拽的模样。不论是围观人的评论，还是黄毛同伴的大声嘲笑，他都毫不在意。 应该没那么简单。 尤恩静有种莫名预感，马上就会有反转了。 红球的数量在减少，也多是在些不易击落的位置。所以黄毛的第二次进攻并不像第一次那样顺利，但依旧拿下了4颗红球。 领先了49分。 只剩下5颗红球，刘昊轩还没有进过球。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完全偏向了闹事者一方。 刘昊轩提着球杆观察了球桌一圈，随即选定方向俯下身，这一杆他瞄的格外仔细。 “太偏了吧！” 看着红球莫名其妙的走向，围观的人不禁叹气！ 反转，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红球停下，众人的目光才注意到朝着另一方向运动的白球。 碰撞后，白球飞快滚到顶库，而后回弹，朝着黑球的位置行进，速度逐渐变慢，最终紧贴着黑球右上方停了下来。 剩余的红球分散在球桌中下方，都是些贴着边库或靠近彩球的不利位置。而此刻的白球被黑球封住了大多去路，两球紧紧相贴，且角度偏斜，白球稍一动便容易先移动黑球，造成犯规。 只有将白球往反方向打，借助顶库回弹去撞击红球，途中还要避免撞击任何一颗拦路的彩球。 刘昊轩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好防守！” “斯诺克！” 围观人群后知后觉的爆发赞叹与掌声。 蒋西西也激动起来，“我收回刚才的话，真是误会你了小鬼，没想到是深藏不漏啊！” “打不到红球会怎么样？” 尤恩静问。 “罚分。” 蒋西西：“罚的分数加在对手身上，且对手如果不满意白球停的位置，可以要求重解，如此可能造成反复罚分，直到超分。” 于是，接下来的几杆，黄毛尝试从各个角度解球，却不断以先碰到黑球或是没有打到红球为结局。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同伴的脸上也没了笑。 而不管白球最后落到什么地方，刘昊轩都是看也不看地要求“重解”。 到第六次解球时，黄毛方已经被罚了20分。 他开始暴躁起来，皱着眉头，用很大力出杆，黑球在台面横冲直撞几次后，直接落了袋，又被罚7分。 黄毛受了羞辱，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们他妈搞我是不是？” 第5章 黄毛怒气冲冲到裁判面前，质问：“你跟那小崽子是一伙的是吧？这球怎么不判无解？” “谁说无解？” 刘昊轩从一旁座中站起， 黄毛觉得可笑，“你他妈一个球都没进过，这杆斯诺克谁知道是不是瞎猫撞死耗子。你解给我看看？” “好啊！那我就当你认输了。” 说罢，刘昊轩提起球杆，由下方瞄准白球毫不犹豫地打出一击。 只见，白球向顶库飞快滚去后，弹至右库再至左库，最后击打到贴近右下方的一颗红球。 红球被撞击后，向前滚了滚，居然——还入袋了！ “好球！” 蒋西西带头喝彩，围观的人群跟着叫好。 闹事的几个年轻人僵着身子，抱臂摆着高姿态，却死气沉沉一片，没了刚才的气焰。 裁判保持着专业态度，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地询问客人：“请问是否还要继续比赛？” 折了面子，黄毛恶狠狠将球杆摔到球台上，向着同伴说：“真他妈晦气！走！” “那您是刷卡还是扫码？” 专业裁判一秒恢复成酒吧经理身份，稍提高了音量追问。 黄毛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刷、卡！” 经理紧忙脱下白手套，露出笑脸，“请随我到吧台付款。” …… 闹事的人骂骂咧咧下楼，围观的人也散了。 蒋西西走到刘昊轩面前，竖起大拇指，“小鬼，刚那杆斯诺克打得不错！真解气！” “那是！” 刘昊轩刚赢了球，笑得得意，“我师傅说过，打斯诺克重要的不是进攻，而是要会给对方制造阻碍。” 师傅……？！ 蒋西西像是听到了关键字眼，朝尤恩静眨了下眼睛，拍拍刘昊轩说：“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走！姐姐请你喝可乐！” “真的吗？！耶——！” 果然男孩子都无法拒绝快乐水，刘昊轩屁颠颠地跟着尤恩静二人去了吧台。 刚落座，蒋西西着急将话题拉回正轨。 “小鬼，你刚说你有个师傅？你这么会打球，那你师傅岂不是更厉害？” “那当然了！我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师傅14岁就是省级冠军，16岁就已经拿了全国邀请赛的冠军，加入国家队了，我还差得远呢！” 十六岁，上高二的年纪。 尤恩静回忆起来，褚航就是那时候退学的，高二刚开学不久，全班还开了欢送会。那个学期的几乎每个课间，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同学们谈论褚航的名字以及那场全国邀请赛。 “你师傅…是褚航？” 尤恩静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蒋西西刚刚那个眼神的意思。 “是啊！” 刘昊轩骄傲挺起胸膛，“姐姐你也是我师傅的粉丝吗？” “哦，不是，我和他……” 尤恩静的话正说一半，被突然回来的酒吧经理打断，“昊轩，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要打扰客人。” “爸！是两位姐姐要请我喝可乐，还夸我打球打得好呢！” 刘昊轩紧忙解释，眼神看向蒋西西求支援。 蒋西西点点头，“嗯，是的，是我邀请昊轩来喝可乐的，经理不要怪他。” 经理：“怎么能让客人请你，懂不懂事？写作业去！” “我早就写完了……” “你再多话，之后一个月都不许来打台球。” 经理板起了脸，下最终命令，“上楼！” 刘昊轩心中不服气，但见老爸脸色不善，还是恹恹站起身，嘟囔着，“我刚赢了球，还让人赔了钱，都不能喝可乐么……”? 经理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从冰柜拿了瓶可乐，把刘昊轩打发走了。 转头，经理又拿出两杯准备好的柚子酒，向尤恩静两人赔礼：“小孩话多，你们别介意。今晚有人闹事，多有打扰，这两杯是店里送的。” 清甜的酒香传来，尤恩静本以不胜酒力，却难以拒绝，道了句“谢谢”，笑道：“ 您客气了，算不上打扰，刚刚的球局很精彩。” 蒋西西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话题，双手扒在吧台上，追问：“刘经理！褚航真是昊轩的师傅？他还是这里的老板？他现在生活在北港吗？” 经理笑着摇摇头，“小孩子随口吹牛的你不用当真。褚航已经不是本店的老板了，你们如果有事找老板的话，我就是。几年前他把店转给我了，至于他现在在哪儿生活，我也不知情。” 言罢，他没再给蒋西西追问的机会，借着有事要忙为由，道了句“失陪”便脱身了。 “一听就是在糊弄我，褚航刚出事那段时间，这里三天两头传有人闹事，要不就是媒体堵在门口挖新闻，客人全跑光了，一个烫手山芋，谁会想接手……” 蒋西西极不甘心地小声嘀咕着。 尤恩静侧目向大厅方向看去，经理与店员正在奋力清洁着斯诺克球桌的红酒渍，而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正贴着各项提示客人尊重台球运动、爱护用品的告示。 店里的经营状况如此，还不惜得罪客人，硬要坚持规矩…… 尤恩静耸耸肩，“可能刘经理是个非常热爱台球的人吧。” “热爱归热爱，又不能当饭吃，这么大一个酒吧，经营是要钱的，这刘经理又兼职酒保又当裁判的，黄毛要走时那么着急抓着他赔钱，一看也不像个不差钱的主，酒吧能维持到现在，背后一定有人掏钱撑着。我猜就是褚航！还以为能从小鬼头那儿打听些消息，啧，可惜……” 第6章 “你怎么那么好奇褚航的事？” “当然了！你不好奇吗？车祸、退赛、打假球……” 蒋西西依次伸出三根手指，说 ： “当时新闻热搜铺天盖地，媒体一天一个推测，说什么的都有，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当事人却直接人间蒸发，事业、名声都不要了……没准那些谣言就是真的，不然他干嘛不敢露面？” 天才斯诺克球手在事业顶峰，突遇车祸退赛，刚脱离危险就又被爆出打假球丑闻……这些都是尤恩静在朋友圈中获得的消息。 高中毕业多年，原本那个台球冠军褚航已离他们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很远，然而在那段时间，却以这种方式又回到了大家的视野，再次成为所有人热议的话题。 “他那么爱台球，也许有其它不得不放弃的理由吧……” 尤恩静淡然说，随后摇了摇手中酒杯，在柚子颗粒飘起时仰头饮尽，第一次因为酒好喝而贪杯，有了微醺的感觉， “走吧，回家！我明天还有重要工作。” 尤恩静坚持结了四杯酒和刘昊轩的可乐钱。五折已是大优惠，她不想再占便宜。 刚走出酒吧门，刘昊轩不知从哪个侧门偷跑了出来，拦住尤恩静，“姐姐，你认识我师傅吗？” 尤恩静想了想，平静说：“我们做过一年多高中同学，算认识吗？” “啊？！” 身边的蒋西西惊呼，“你和褚航是同学？！怎么没听你提过？” ? “我们也没聊到过他啊……” “……” 蒋西西翻了个大白眼， “国际冠军诶，换是我同学，我早吹翻了好吗！” 刘昊轩也显得很兴奋，眼睛亮起来，“姐姐，你可以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教我打球吗？” “我没有他联系方式。” 尤恩静如是说。 蒋西西：“……” 刘昊轩：“……那你们下次见面时，可以帮我问吗？” 毕业后的几次同学聚会，褚航只参加过一场，而尤恩静那时候已经出国，完全错过。 对尤恩静来说，褚航的存在，和那些活跃在电视和网络的明星人物没有差别。这种距离感在褚航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事故后，愈发明显。 他的头像再也没在班级群里出现过了。 尤恩静直接打破小少年的期待。 “大概率…我们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第3章 清晨7点，手机闹铃准时响起，睡眠模式自动关闭，各app争先恐后推送消息。 尤恩静边伸懒腰边拿起手机查看，大概是因为前一晚上网搜索了“斯诺克”，今日收到的所有推送竟都和台球有关。 消息中不乏几条提到褚航的名字，他的样貌在尤恩静脑中忽地闪现，又随她在屏幕上点下“清除所有通知”时一并消失。 出门的流程对尤恩静来说很简单。 她不爱浓妆艳抹，妆容清淡简单，黑色长发没有多余的样式，不需要多花时间打理，手指轻轻捋顺、打卷，拿鲨鱼夹抓在脑后就算完工。 从睁眼到出门，前后用不到三十分钟。 蒋西西被失恋的后劲击倒，一夜未眠，加上搬家淋了雨，到底着了点风寒，继续告假在家疗伤。 尤恩静找出备用钥匙和感冒药，叮嘱闺蜜只管好好休息，收拾行李的事由她包圆。 尤恩静就职于安捷医疗科技——国内领先的医疗器械研发与制造公司，其旗下同时设有医疗康复中心。 她具有中、美两国医药工程学术背景，并在外企有两年的研发经验。回国后，作为高级医疗器械工程师，加入了安捷的核心研发团队。 今天，研发团队与康复中心负责人约定会面，跟进用户对产品的反馈情况。虽然同属安捷旗下，康复中心与研究所并不在同一办公区。 尤恩静提早出门买早餐，想随便在车上解决，怎料刚开到康复中心，不容把热咖啡送进嘴里，就隔着车窗看到了令她皱眉的景象。 康复中心正门左侧设有为行动不便人士提供的无障碍车位，此刻整片区域正被一辆大货车占据着，路边醒目的蓝白色轮椅标识被完全忽视。 大货车横停着，尾部货箱敞开朝向车位旁的通道，顺理成章将本应供轮椅通行的无障碍通道当作了货运通道。 尤恩静抿了抿唇，实在坐不住了。 她一股脑儿把早餐塞进包里，拉开车门，快步流星走到大货车跟前，抬手敲了敲车窗。 司机大叔正翘着腿玩手机，闻声按下车窗，疑惑看着她。 尤恩静礼貌微笑，说：“师傅您好，您的车占了无障碍停车位，麻烦挪一挪车。” 司机感到莫名其妙，伸手指了指停车场，“后边不那么多车位呢吗？” “是有车位。” 尤恩静耐心解释，“但您占的这里是无障碍车位，给行动不便人士专用的。您看看路边的牌子，其他车辆是不允许占用这些车位的。” “这会儿不是没人要停吗？”司机左右看了看，语气理直气壮，“我等着拉货，搬完就走，一小会儿的事儿！” “那也不行。” 尤恩静的语气坚决，脸上也没了笑，“这里是康复中心，随时可能有轮椅出行的病人，现在车位和通道都被占用，他们该怎么进出？请您遵守规定，马上把车挪走。” “诶，我说你这小姑娘看着挺机灵的，性子怎么这么倔？有意见你找医院工作人员去，他们让我停这的。” 第7章 司机说完，直接将车窗关上，扭过头懒得再废一句话。 尤恩静皱了皱眉，执拗劲儿上来，一不做二不休，从风衣口袋掏出手机，给康复中心的负责人拨去了电话。 负责人严主任，长得圆润和蔼，办事却雷厉风行。听闻情况后，踩着小高跟亲自带着两名工作人员来到现场，没多言语便将大货车调走了。 “小尤，让你看笑话了。中心最近更新了一批复健器械，这辆车是来回收旧器械的。不巧，今天后院正在铺路，货车进不去，只好临时在前院装卸。本来打算在开门前就全部弄完，但人员安排出了点问题，耽搁了些时间。确实是我们协调工作没做好。” “严主任，不好意思，又劳烦您亲自出面。”尤恩静面露歉意地说。 回忆起来，她第一次来这里时，也遇到了相似的状况。 楼内某个出口的手压开关出了故障，影响了一位拄拐患者的出入，尤恩静发现后将事情报告给工作人员，却收到敷衍回应，最后也是严主任亲自联系物业，当天就来人解决了问题。 “怎么了严主任、小尤，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呢？” 来人是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也是尤恩静的直系上司——梁平，四十多岁的年龄，平头、黑框厚眼镜，皮质电脑包从不离手，一副典型理工男的古板模样。 他身后跟着团队 的另两名男工程师，差不多的行头，同款的严肃认真表情。 严主任摆摆手，笑容难掩尴尬：“没什么，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得亏小尤及时发现。” “哦！” 梁平点点头，表示赞许：“有疏忽早发现、早改正，是好事！我们医疗行业的就是容不得什么差错，小尤平时工作也是这样的。” 梁平在安捷十几年，出了名的轴，现在当了小领导，也是后继有人了。 事实上，自上次的手压开关事件后，尤恩静就在康复中心出了名。 大家对她的印象从“研究院新来的美女工程师“”，直接变成了“那个油盐不进那女的”。 真不愧是一个办公室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怪咖…… 严主任抽了抽嘴角，“既然你们都到了，我们进办公室聊吧。” …… 尤恩静参与研发的产品是安捷医疗科技最新一代的g2智能仿生义肢，专为膝上截肢残障人士设计。其核心智能膝关节，利用电脑微处理器与传感器实时检测使用者的行动轨迹。 相较以往产品，g2的传感器更敏感、处理速度更快，能实时感知受力、角度、加速度等参数并作出相应处理。用户还可以通过myg-2软件随时了解假肢状态、查看步态数据及调整各功能参数。 总体而言，这款新产品在外观的轻便舒适、技术层面的安全实用方面达到了市场最领先水平。 一整个上午，研发团队先后面见了康复中心的假肢师、康复治疗师以及销售代表，从各方面总结了客户对产品的反馈。 会议结束后，梁平有事先回研究所，留手下三人在这里，亲身参与康复治疗过程，深入了解情况。 走出会议室，同事提议去吃饭，“听说这边的员工食堂比研究所那边强多了。” 尤恩静这才想起背包里早已挤压变形的牛角面包。特意提早出门买的早餐，这下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午餐。 “你们去吧，我随便吃一口就行。” 她扬了扬面包，又说：“听严主任说，最近来了一批新的复健器械，趁患者还没来，我想先去看看。” “行，那我们吃了就来。” … 针对截肢患者的复健科位于中心四楼。 尤恩静在茶水间简单解决午饭，边向电梯走边给家里的病号发慰问消息：「醒了没？我给你点了外卖，在门外。别忘了吃药。」 蒋西西秒速回复，内容驴唇不对马嘴：「快看这是谁！」 信息后跟着一条新闻链接，题目是「中国斯诺克一哥褚航现状」。 尤恩静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身体不难受了？有精神看八卦了？」 蒋西西：「看帅哥当然有精神了！」 尤恩静无语，回复一连串翻白眼的表情，赶在进电梯前，点开了链接。 新闻内容是今年早些时候，有人在街上偶然拍到了一名酷似褚航的人。 配图中的男子一身全黑装版，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个侧脸。他上了一辆路边的车后消失了。 图片并不清晰，似乎是从其他图片或视频中截取后放大的效果。 从身型和侧脸轮廓来看，确实有几分像褚航。作者还特意配了几张褚航比赛时的高清照片进行对比，以增加可信度。 尤恩静随意选择一张照片放大。 她试图将图片上的男人与记忆中的那个高中同学联系起来，却怎么都觉得生疏，反倒是身后的街景有几分熟悉。 电梯“哔”了一声，提示：“四楼到了,电梯下行。” 尤恩静轻轻滑动大拇指，将新闻界面移出屏幕。 刚走出电梯准备给蒋西西回复什么，余光却瞧见有人正朝这边走来，于是紧忙先收起手机，伸手挡住了快要合上的电梯门。 男人个高腿长，步子迈的大，速度也不慢，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异样。可出于职业敏感度，尤恩静还是在他每次屈膝时，注意到了右腿膝盖处的机械假肢的形状。 第8章 是个右腿膝上截肢人士。 尤恩静的视线向上抬，随后看见了那张方才还觉得生疏的面庞。他穿着与照片中相似，黑色冲锋衣，头戴鸭舌帽，遮挡着半张脸…… “谢谢。” 男人快步经过尤恩静身边，走进电梯，眼神懒懒垂着，目光始终没在她身上停留。 熟悉的声音，与眼前之人的面容交叠，让记忆中的影像愈发清晰。 他是……褚航！ “哔，四楼到了，电梯下行。” 电梯再次发出提示音，试图自动关门。 尤恩静猛然回神，收回手。电梯门缓缓关上，将他们隔绝。 银色铁皮将尤恩静的影子映照的歪歪扭扭，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 手机嗡嗡地接连震动了几声，是蒋西西发来的新消息。 「我刚搜到了！那些照片是在北港南路拍到的。你们公司貌似也在那附近啊。」 「看来他就在北港生活。」 「以后我们常去酒吧，也许还能偶遇呢！」 第4章 尤恩静是高中同学中最早认识褚航的一个。 说是认识，其实更像是网友。 高一入学前的军训，褚航因某场重要的斯诺克比赛而告假。 家长在第一日匆匆露面，领走了他的校服与书本，就再没了消息。 正式开课后，班主任找到学习委员尤恩静，委托她每日给褚航发作业、更新课程进度。 就这样，尤恩静成了褚航□□好友中的第一个高中同学。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之间没有太多话题，每天的交流简短重复——尤恩静在放学后给他发各科的作业单及课件，褚航在深夜回复“谢谢”。 即便从未露面，老师们也不曾提起，褚航的台球手身份还是很快被挖了出来。 他的名字迅速传遍整个校园。 学生们在课余传看他的比赛视频，十五岁的少年，身板看起来还有些单薄，但身高已经很傲人。 他穿着严肃的衬衫与马甲套装，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内双狭长，瞳孔不算大但乌黑有神。他习惯在思考时紧抿住双唇，沉默而专注，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冷静。 高一二班因为褚航的传闻，而受到额外的关注。不论是早间操，还是日常课间，总有探索的目光伸来。 男生们提起他会羡慕嫉妒地说一句，“我去，打台球居然还可以不上学？！我要是敢去台球厅，我妈肯定打断我的腿！” 女生们则凑在一堆，捧着手机搜索他的名字，“你们看！微博上有关于他的报道——天才斯诺克少年褚航！还有照片——哇！好帅！” 褚航第一次出现在校园，已是开学的第三周。 早自习期间，班主任带着他走进教室。 班上一瞬间变得肃静，四十多双眼睛齐齐看向他，好似真的在迎接某位娱乐明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好奇与不知所措。 明明早就在赛场上习惯了媒体镜头与瞩目，可在这一刻，被同班同学如此注视着，褚航眼中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慌张。 稍愣了一瞬，他才弯起双眼笑起来，唇角咧开，露出一排白牙，尽量表现的落落大方，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是褚航。” 与所有人预想的形象不同，褚航看起来不似赛场上那般冷峻骄傲，更不像街边台球厅前吞云吐雾的青年。 他理着学校要求的标准寸头，校服穿戴得整整齐齐，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带着干净俊朗的笑容，走出新闻报道，成为了高一二班的一员。 当天晚自习前，尤恩静照常和同桌去了附近的小吃街觅食。 回到座位时，发现课桌上摆着一杯红柚果茶，满杯的红柚果粒与清雅绿茶相结合，味道清新香甜。 大概是担心冷饮的水珠弄湿课桌，摆放的人还贴心在塑料杯下方垫了几层餐巾。 正疑惑是不是其他同学放错了地方时，尤恩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了新消息。 褚航：「本来想跟你当面说谢谢的，但我训练快迟到了，所以只能把果茶留桌子上了。希望合你口味！谢谢你之前帮我发作业和课件！（抱拳、抱拳、抱拳）」 尤恩静紧忙回复：「不客气！红柚很好喝！（击掌、击掌、击掌））」 这是三周以来，两人的对话框中第一次出现课业以外的话 题。 收起手机，尤恩静下意识看了看褚航的座位。他的书桌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今天没来上学过。 后来大家才知道，褚航每天下学都还要去球馆训练，不能参加晚自习，所以只得背着所有书，把作业都带回家做。 尤恩静也是这时才理解，他之前每日到深夜才回复消息，并非故作高冷，而是刚结束训练才有空看手机罢了。 于是，每天放学，大家都会看到一个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男生，与悠哉去觅食的同学一同走出校门，然后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目的地。 最初一段时间，褚航被特别关注，一举一动都引人侧目。 他会被男同学围成一圈，小心追问关于台球的外行问题。脚上穿了什么牌子的鞋，背了什么书包，都是女生们饭后的谈资。 但很快，他融入了校园。 与普通的男生一样，课间在楼道打闹被老师罚站，买路边炒冷面与兄弟们分着吃，打篮球时被女生围观而得意忘形。因死活学不会的早操动作而面红耳赤，为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抓耳挠腮，为马虎而拼错的英语单词懊恼。 第9章 可就在每次同学们淡忘了他“台球运动员”的标签时，他的座位便会又空上几天。回到媒体的镜头中，手握台球杆，意气风发，在那个属于他的天地驰骋。 他似乎有能力在两个身份间任意切换，然而不管是那个清秀开朗的高中生，还是那个坚定绅士的斯诺克选手，无妨是在校园中还是电视里，他都是备受瞩目的焦点。 …… 尤恩静忽然明白了为何新闻报道中的褚航会让她觉得生疏，那种淡漠的神情，是她不曾在褚航脸上见过的。 记忆中的褚航，双眼总是亮着光，带着自信与坚定，接受属于他的关注与荣耀。 可如今的他，将自己裹在黑色的行头里，用帽子遮盖住脸庞，好似在躲避一切外来的目光。 尤恩静又想到了三年前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车祸新闻。 事故发生那年的伦敦斯诺克大师赛期间，现场的照片她看到过，至今想起都觉得心惊肉跳。 褚航在事故中受了重伤昏迷，送往医院抢救。 不久后，有新闻媒体爆料褚航已出院，并被家人接回了国。国家队也发布官方消息，称褚航需要暂时离队，静养一段时日，希望媒体与公众不要打扰。 原来…… 那场车祸让褚航失去了右腿。 大概是国家队出于对他个人隐私的保护，也或许是个人意愿，才从未公布过这条消息。 尤恩静的心中突然升起复杂的感觉，有惋惜也有心酸，很不是滋味。 也许是亲眼见过褚航最意气风发时候的模样，现在他眼中那种漠然才更令她感慨万千。 哪怕是在医疗器械行业这么多年，帮助过无数身体残缺的客人，尤恩静也许比其他人更了解他们的处境与困难，却始终不敢说自己能体会他们的感受。 她轻叹一口气，将自己从纷乱情绪中抽离。 抚平心理的伤痛不是尤恩静的专业范畴，她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帮助残障人士恢复行动能力，尽量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 …… 第二日上午，尤恩静正在办公室忙碌，经理梁平敲门走了进来。 “刚才康复中心那边来电话，说有个客户刚换的g2义肢出了故障，需要我们帮忙去做一下检测。” “哦，好。” 尤恩静立即放下手中事务，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客人什么时候到？” 梁平：“不是去康复中心。情况好像挺复杂的，说是要去客户家里，小贾马上来接你。” 猜测是义肢的故障完全影响了客人的出行，尤恩静便更觉问题严重，不多耽搁时间，拎起电脑包说了句“我去门口等”，便出了门。 小贾是安捷的康复治疗师，与尤恩静年龄相仿，是个总笑呵呵，面容和善的男青年，从业四五年，对客人极具耐心，专业能力也无可挑剔。 坐上车，两人简单的寒暄后，小贾递了个档案夹给她。 “这是客户的资料，你大概了解一下。” “好。” 尤恩静翻开档案。褚航的名字与照片猝不及防出现眼前，“右腿膝上截肢”的字样清晰印在照片下方，分外刺眼。 她的呼吸不由滞了一瞬，稍作调整，开口问：“听梁经理说客户的情况有些复杂？” 小贾“嗯”了一声，“你刚来安捷不久，可能还没听说过褚先生的事……他的复建过程非常不顺利。” 小贾面露难色，似乎在找合适的词语—— “刚来安捷的时候，他状态很激进，不听任何人的劝阻，过度复健，多次扭伤残肢，最后还伤到了左腿膝盖，一度站不起来，才作罢。大概是受了太多挫，膝盖养好之后，他就又变了个人似的，找各种借口不参加复建治疗。我给他打过无数电话，他每次不是敷衍几句说一切都好，就是借口在忙匆匆挂断。一直到今年年初，他家人看到了我们新产品的消息，这才又与中心联系，带着他来做了测量……” 闻言，尤恩静垂头翻了翻治疗记录，又抬头，抓住重点追问：“所以说，在那之前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来中心没做过检查了吗？” 身体的变化，例如残肢的肌肉萎缩、体重的变化、行动需求的改变等，会随时影响假肢佩戴者的体验甚至健康情况，所以康复中心会为客人安排定期复查，跟进客人的情况和维护假肢。 小贾的语气尽是无奈，“嗯。别说做检查了，就连这次来做新义肢的适应训练，我都是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电话，他才终于肯露面……结果昨天刚试戴走了一圈，我就出门拿个材料的功夫，他就又不见了。我赶紧找人给他把旧义肢送过去，就怕新产品哪儿不合适，结果到底还是出问题了。” 尤恩静听明白了—— 褚航是个在整个康复中心都出名的、不配合治疗的客人。 “他有说义肢出了什么样的问题吗？” 小贾：“电话里没有说太多，只说是膝盖的问题，要求上门维修。” 智能膝盖是g系列义肢的核心，产品的技术研发与升级都体现在这个部位，也是研发团队化了最多心血和努力的地方。 最重要的地方出了问题，尤恩静不免皱眉，严肃地说：“嗯。了解了，我会尽力帮忙的。” —— 褚航的家在北港有名的宏愿高档小区，里面住着各界精英人士及名人，所以安保与隐私保护工作做的一流。 第10章 大概是褚航提前打过招呼，小区的保安在问过姓名，并登记了车辆信息后便让小贾二人顺利通行。 电梯到了褚航所住的顶层公寓。 尤恩静跟着小贾一起走到门前。按响门铃后许久，门开了。 穿着黑色家居服的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清爽的短碎发，内双狭长的双眼，眼皮微垂遮挡着漆黑双眸的光亮，表情淡漠，没什么情绪。 除了头发长长了些，他似乎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是没了昔日的神采。 “嗨，褚先生，好久不见了。” 小贾带着惯用笑容打招呼，并稍侧过身介绍，“这是我同事，研究所的工程师，尤恩静。” 不知道对方还是否记得自己，尤恩静只淡淡笑着，说了声“你好。” 褚航的视线动动，看了眼尤恩静，遂无波无澜地移开。 “请进。” 他说，然后转身先走进屋里。 尤恩静没有太惊讶，毕竟只做了一年多的同学，两人也已有近十年未见，若非褚航是个公众人物，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她也未必能一下认得出。 门前摆放着两双预先准备好的拖鞋，尤恩静与小贾紧忙换上，一前一后跟着褚航进了屋。 公寓比尤恩静想象的更宽敞些，但并不空旷。 客厅各个角落都有精心摆放的装饰陈设，有一整面墙壁是书柜与展示架，里面摆放着各式装饰及褚航曾经的奖杯。 只是，明明是大白天，客厅的窗帘却紧紧闭着，屋里开着大灯，仍显得沉闷无生气。 “喝什么？” 褚航打开冰箱门看了看，给出选项：“绿茶、矿泉水。” 小贾：“哦，不用，我带了咖啡。” 尤恩静也摇摇头，“谢谢，我不渴。” 尽 管如此，褚航还是各拿了一瓶，放到了茶几上，示意两人自便，并随手拿走了茶几上的水晶杯。 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他起身时摇摇晃晃，散发出威士忌浓郁的香气 从一进门，尤恩静便注意到他的步伐较昨日比，有着明显的侧重问题，左右脚受力不同，身体重量大都放在左腿。 “新的义肢戴着不舒服吗？” 她不再继续客套，直接进入主题发问。 褚航把酒杯轻放到冰箱一侧的水池旁，遂转身看了眼尤恩静，声音漫不经心—— “嗯。膝盖有问题，任何角度都锁不住，是松动的，没有支撑力。” 难怪要紧急报修，义肢的膝盖丧失了支撑力，就意味着，佩戴者每迈出一步，腿部都可能弯曲折叠，造成跌倒。 这种安全隐患，不能小觑。 尤恩静垂头扫了一眼褚航的长裤，表情严肃认真，说：“麻烦裤子脱一下，我先连上系统看看。” 言罢，她掏出笔记本电脑，飞快的敲了几下，自然而然问：“wi-fi密码是什么？” 片刻没有回应。 尤恩静疑惑抬起头，却见褚航依旧站在原先的位置，身子懒懒靠着水池台，一动不动。 “不用麻烦了。”他伸手指了指客厅角落，声音比刚才还冷几分，“有问题的是那个，你们的新产品，请带回去慢慢研究。” 他直直看向尤恩静，目光疏离。 “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第5章 被褚航下了“逐客令”，尤恩静和小贾只得带着他的义肢回研究所做检查。 路上，小贾觉得过意不去，“抱歉啊。早知道这种情况，就不叫着你一起跑过来了，我直接取了义肢送到研究所就好了……” 副驾驶的尤恩静没有说话。 毕竟不是前线的服务人员，与客户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小贾猜她可能因褚航的冷言冷语受了挫，又安慰道：“褚先生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态度，绝不是有意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还是没有回应。 小贾不禁扭头瞟了一眼，见尤恩静正皱眉盯着手机，像在钻研什么资料。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才忽地听她开口：“小贾，年初给客户做测量时，有没有收集旧义肢的佩戴数据？” 问题来得突然，小贾想了一下，说：“应该有。怎么了？” 尤恩静点点头，边在手机记事本上飞快做记录，边解释：“我刚才注意到褚走路时，左右两腿受力很不均，腰椎似乎也有扭曲。两年没接受过复查，他的残肢状态应该早就有了变化，义肢却没有及时做相应调整，才会导致这种情况。他不肯配合你做检查，但至少有之前的数据做参考，我可以在新义肢上做些调整，帮他尽快矫正姿态。” 原来她一路沉默不语，是在思考这些…… 小贾暗嘲自己多虑，紧忙答应：“好。到公司我就发给你。” “谢了。” 尤恩静转头，问：“你刚才是不是跟我说什么？” 小贾：“……” …… 每个义肢在制作完成送进康复中心前都在实验室做过检测，确保没有问题才会放心让客户佩戴。 佩戴第一天最核心的膝盖就出问题，这还是第一次。 尤恩静眼里哪儿容得下这种错误，到了研究所，没跟小贾说句客套话，直接从后备箱拎走了义肢，把自己锁进实验室。 不管是某个程序出了纰漏，还是外部线路接触问题，她都做好了死磕的准备。 第11章 结果…… 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 “脚踏车模式”——尤恩静看着系统上的大字，气到想笑。 g2智能义肢为佩戴者预设了不同运动模式—— 兵乓球模式是将膝盖锁定到半蹲的角度，让佩戴者可以与球桌齐平但不会跌倒； 而脚踏车模式，则是完全放松膝盖的阻力，让义肢可以随着脚踏车自由弯曲。 除去在手机上操作外，佩戴者也可通过一些特定动作，给义肢下达指令，原理类似于电脑的快捷键，让使用者在没有手机在身边的情况下，也可以自由转换模式。 褚航的这条义肢—— 蓝牙模式没有启动过。 他没参加适应训练，更遑论学习指令。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无意的情况下，触发了更换模式的指令…… 在膝盖弯曲的情况下，按下激活按钮三秒，再踩住踏板，自然给出一个向斜前方力，便是激活了脚踏车模式。结束时，需再次按住按钮，让义肢在伸直时自动锁住，恢复正常行走模式。 尤恩静尝试给义肢改变不同的运动模式，想象着褚航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意外激活了运动模式…… “还不是因为臭脾气，不参加适应训练才吃了亏！” 心里这么想，可扭过头，尤恩静还是把义肢接到系统上，由里到外，各项功能、数据，无不细致的检查了一个遍。 确保了产品没有任何质量问题，她又花了整整一下午，将褚航旧义肢中的数据做分析、参考，重新调整了新义肢的各项参数。 整个过程像是帮他远程完成了几次适应训练，让义肢比初始状态更加适配他的行动习惯。 “你不在场，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想到这话，尤恩静不由觉得当下这场景和当年给褚航发课堂笔记很相似，都是帮他抄近路、赶进度。 就当是对老同学的特殊关照了。 尤恩静满意地收工，将义肢打包收好。又给小贾发信息交代了情况，让他随时来取。 不一会儿，小贾回复：「（擦汗）客人说今天累了休息了，我明天一早再联系他 （微笑）。」 从研究所到褚航家，往返路程一个多小时。回来后，尤恩静又对着他的义肢忙活。前前后后算下来近五个小时，她连午饭都直接省了。再对比褚航的冷淡态度…… 一股后知后觉的不爽涌上来。 “……你累个屁。” …… 出了一趟外勤，原本计划的工作没完成，尤恩静不得不留在研究所加班。 回家路上，天色已黑，道路两边五彩缤纷的灯亮起来，衔接白日的热闹。 蒋西西感冒未痊愈，申请一周在家办公。所以这日尤恩静到家时，客厅灯火通明，饭菜飘香。独居惯了，太久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屋。 客厅没人，蒋西西的卧室门半开着，她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指手画脚地喊着：“对，打死他！使劲打！千万别手软！” 尤恩静敲了两下门，见没反应，便直接走进屋，伸手在蒋西西眼前晃了晃。 “诶！静静！你回来的正好！”蒋西西摘下耳机，一脸激动表情，“今天我们游戏更新副本，我搞了个新npc放里面，你快来看！” 本科四年，蒋西西与尤恩静住在同一个宿舍，但两人并非同系。 尤恩静学的是器械工程，蒋西西是软件工程。 毕业后，蒋西西依照自己的爱好，做了名游戏开发工程师，目前在一家新兴科技公司做武侠网游。新开发的游戏《祭剑》刚上线不久，但听说反响不错。 尤恩静凑近屏幕，只见一个叫花子装扮的npc在路上闲逛，逢人路过便主动上前搭话，嘴里念念有词，“我是负心汉……我该死！求求你打死我！” 若是玩家不搭理，他还会缠着走上一段路，非得挨上一个耳光，才乐意。 再仔细看看这npc的脸……虽说一副古代人扮相，但这不是蒋西西的前男友，还能是谁…… 尤恩静：“……这都能行？！” “怎么样？解气吧？！要是爆揍他一顿，还会随机掉落小道具呢。” “你就不怕他找上门，说你侵犯肖像权？” “哼。我随手捏了个建模，都是一鼻子俩眼，刚好跟你长得有点像，怎么了？就写个负心汉你就觉得是你了？再说了！有脸找上门？他要真敢来，我正愁没撒够气呢！” 说着便见蒋西西一顿狂按鼠标，游戏里的侠女一个过肩摔将npc撂翻，跟着一顿拳打脚踢，打得npc满地掉金币。 尤恩静佩服，“行，只要你解气了就行！” 蒋西西得意仰起头，瞟见了墙上的挂钟，惊呼：“我去！9点了！？你天天这么晚下班？” 尤恩静：“平时还好 ，今天有些工作耽搁了。” “饿不饿？饭菜肯定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蒋西西说着，便起身推尤恩静去换衣服，自己到厨房忙活起来，嘴里继续念叨着：“我本来还想拉你陪我去趟「没事吧」呢，谁知道你工作到这么晚，肯定累了。” 尤恩静吃了一惊，从屋里探出头：“感冒还没好就又去酒吧？！你不是真要天天去蹲褚航吧？“ “当然不是。下个月我们与隔壁公司搞联谊。抠门老板不肯多花钱，让我找个经济实惠的娱乐场地。哪儿能比全场半价还便宜？！不过你说的也对……” 第12章 蒋西西嘻嘻笑起来，“这么大一单生意，没准儿真能蹲到褚老板！” 以尤恩静今日所见，褚航窗帘紧闭，一副光都门都不愿见的模样，去酒吧凑热闹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 尤恩静说：“就算酒吧背后的老板真的是他，你哪只眼看得出他还在乎生意？” 蒋西西撅撅嘴，无法反驳。 当晚，刘经理见到二人眉开眼笑，欣然接受这一大单，毫不吝啬地用柚子温酒款待了“大客户”。 红柚与威士忌混合的香气萦绕，又是睡的香甜的一晚。 …… 次日是周五，小贾没来研究所取走褚航的义肢，只发了条信息说没有联系上客户。 “一大早叫人上门维修的时候，不是挺着急的吗？这会儿又不着急取走了？” 尤恩静不禁在心中吐槽。听说过他不配合的事迹，便也没太在意。 不成想这一拖，一直到了第二周星期三，小贾才终于又打来电话，结果却是告知褚航已经将档案调去了另一家康复治疗中心。 小贾的语气充满无奈，“今天对方公司打电话来，从中心要走了褚先生的档案和治疗记录，办完了转院手续。” 尤恩静不可置信，问：“那他新定制的g2义肢怎么办？就不要了吗？” “嗯……智能义肢这种产品，成本高，又是私人定制，中心不会退还费用。所以严主任亲自给褚先生打电话确认过，他坚持转院，说义肢让我们自行处理，新公司会为他定制新的义肢。” 挂下电话，尤恩静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实验室角落的义肢像是有什么电流，总牵扯着她的神经，令她难以专注工作。 褚航为什么突然转院？ 他认为新义肢出了故障，质疑安捷的产品质量？——这似乎是看起来最直观的一个原因。 “可若如此，他大可咬定质量问题，要求公司退款。四十几万的智能义肢，不是小数字，拿到赔偿再去其他公司定新的假肢，不是更合理？” 不对劲。 有钱任性？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只要一丁点不满意就立即换公司？ “好像也说不通。真任性的话，他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转院，又何必一大早打电话报修，跟小区保安打好招呼，专程等着我们上门解决问题……” 不合理。 尤恩静换只手撑着下巴，继续想。 难道是不满意安捷的服务？ “不应该。安捷一直都以优质的服务著称。他在安捷已经三年了，期间没有换过康复治疗师，没有投诉记录。不配合复健，是他自己的决定，也从未找过小贾的麻烦……” 至于技术方面，尤恩静不用细想，她在这个行业，每天都关注着最前沿的消息。她有信心保证，g2智能膝盖采取的是目前市场最先进的技术。 产品、服务、技术，她从各个方面接连提出设想，又一一排除。 思来想去，她的关注点又回到了上门检测的那日。 那天前，褚航几乎两年没有露过面，之后便突然转院。那一天似乎才是转折的关键。 尤恩静回忆起褚航看向她时的疏离眼神，随即，一个念头忽得冒了出来——“难不成是因为见到了我？！” 他想躲我？！！ 褚航将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抗拒任何关注与牵连。酒吧被他弃置不顾，任之荒废苍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他却拒绝接受采访，甚至不愿出门复健治疗。 他好似一只受伤怕被发现的小兽，把自己封锁在窗帘紧闭的公寓楼里，不希望被打扰，也不需要被惦记。 最好……所有人都能忘了他。 所以，当昔日的同学突然出现眼前，他的第一反应是…… 想躲？！ 尤恩静能体谅他从顶峰跌落的绝望，也尊重、理解他选择的生活方式。 可不论从那种角度来分析，安捷无疑是褚航复建治疗的最佳选择。只因为一个熟人的出现，便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尤恩静实在难以认同。 想法一旦出现，便再忽视不了。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公司的档案里有褚航的电话，尤恩静尝试打了两遍无人接听，遂又从微信群里找到了备注是“褚航”的黑色头像，犹豫了半晌，不再做无用功。下了班，直接拎着义肢，开车去了宏愿小区。 小区的保安询问她的名字与来意，在系统查看一番，说：“抱歉尤女士，褚先生没有说今天有访客。我需要先给他打电话确认，才能让你进去。” 电话拨通，尤恩静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但通过保安为难的眼神，便知道事情不妙。 “抱歉，褚先生说现在有事在忙，没时间接待客人。” 好，在忙是吧？那就让你忙，知道你在家就行。 尤恩静不急不恼，向保安道了句谢，将车退到小区外的路旁。 两小时后，小轿车回到小区门前。 尤恩静带着浅笑，“两小时了，他忙完了吗？” 保安见尤恩静样貌气质都不错，年龄又与业主相仿，心里把两人的关系猜测了个遍，到底没敢擅自赶人，再次拿起了电话。 “喂。褚先生你好，小区门口有一位尤女士………哦、居然是这样、我知道了！” 听语气，又是不太顺利的信号…… 第13章 果然，保安挂断电话，不再客气：“褚先生说已经和你们公司结束合作了，请回吧！不要再打扰业主！” 这显然是把她形容成死缠烂打上门推销的人了。 尤恩静又一次离开。 不一会儿后，她再次出现，工作装换成了休闲随意的针织衫、牛仔裤，盘头变成了披肩发。 换个行头我还认不出你了？保安没好气：“你怎么又来了？” “我下班了，不是代表公司来的。”尤恩静狡黠一笑，“我来见我的老同学褚航。” 保安：“……” 电话再次拨通，保安硬着头皮，强颜欢笑：“褚先生又打扰您……”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尤恩静知道褚航可以从保安亭前的可视系统中看到她。 她从车窗探出头，声音平静但坚定：“褚航，我是尤恩静。我知道你认出我来了，我们需要谈谈。不要试图躲着我，你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电话另一头陷入了沉默，保安手握着听筒，顶着尤恩静坚定的目光，尴尬无以复加…… 保安：……要不…电话给你？你们聊？ 第6章 “哔——哔——！” 不等褚航做回应，听筒里传来烦躁的汽笛。 等在尤恩静后面的车已经开始不耐烦，年轻男人探出头，喊着：“前面的干嘛呢？进还是不进？” 正值周五傍晚，小区最繁忙的时候，聚会访友的车辆不断，外卖、闪送更是络绎不绝。 保安朝后面抱歉扬扬手—— “马上就好！”遂又紧忙询问听筒那头，语气为难，“褚先生，尤女士又回来，说是来见同学，我们这儿登记一下，就能进，您看要不……” 褚航垂眸，面前的屏幕上是保安亭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尤恩静的头探出车外，灯光照亮她的脸庞，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直视着摄像头，仿佛在和他对峙。 “……” 褚航关掉屏幕，对保安说：“抱歉，添麻烦了，让她进来吧。” …… “你可以进去了。”保安挂了电话，没好脸色地按下开门键。 最怕给人添麻烦的人，今天成了故意碍事的那个。 尤恩静早在心里念了一万句抱歉，可当时的场景，她要脸就前功尽弃，只能硬着头皮不为催促所动。 现在她终于能松一口气，边着急把车开走，边 紧忙赔笑脸跟保安和后面的访客连连道歉。 “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 …… 尤恩静在电梯间重新将碍事的披肩长发盘了起来，看起来利落清爽。 她沉了沉气，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做好准备和褚航好好聊一聊。 这次上门没了先前一次的待遇，尤恩静按了三次门铃，每次间隔都很长，却无人应答。 本以为是自己突然到访，对方没准备，也许是在佩戴义肢，也许是换衣服，需要的时间长些。可左等右等，门里都没有一丝声音，她才确信褚航还在故意躲避。 “有意思吗，褚航？”尤恩静简直哭笑不得，“你都让我进来了，还假装不在家，有用吗？” 又等了半晌，门内还是没有声响。 她正要再次抬手按门铃，门却毫无征兆的开了。 居然一点脚步声没有…… 尤恩静稍吃了一惊，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差点气笑，所以他是一直站在门口纠结吗…… 什么心态！ 看破不说破，尤恩静正了正色，主动打招呼：“你好褚航，又见面了。” 褚航整个人挡住门缝，没有让尤恩静进门的意思。 上次有小贾站在前面，尤恩静尚且没注意。这次直接与他面对面站着，才注意到，他的身材比似乎比年少时健壮不少，身量好像也更高了些。 整个人站在尤恩静面前，不管是气质还是外形，都比从前多了许多压迫感。 他下巴上的胡茬冒出了一些，样子看起来比上次懒散，眼皮低垂看向尤恩静问：“请问找我什么事？“ 尤恩静微笑抬头，语气和善；“我听说，你离开安捷了。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不可以。” “为什么？” 褚航语气平静，但态度明确，“我有权随时终止服务。” “这确实。” 早猜到他回这么说，尤恩静没急着争辩，换个角度继续话茬，“虽然你已经签了转院合同，上门报修那时，还在客户关系存续期，我有义务让客户对我的服务满意。” 说着，她将手中的袋子递上前，“这是你电话报修的义肢，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质量问题。膝盖的松动是由于误开了运动模式造成的。” “哦。”褚航瞟了眼袋子却不接过，“原来是我的失误，造成了问题。”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反倒听起来更讽刺，极欠打。 尤恩静不以为意，保持专业态度—— “嗯。做检测时，产品正处于脚踏车模式。” 她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检测报告我带过来了，我们可以逐项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一手是质量完好的义肢，一手是检测数据，尤恩静诚心奉上，对面的人却依然无动于衷。 “不必。我已经不是安捷的客户了，这些你都拿回去，我不需要。没其他事的话，请回吧……” 第14章 褚航边说，边作势要关门结束对话。 尤恩静紧忙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了门。 “怎么不需要？根据我们后台的数据，你目前佩戴的g1义肢，存在接触仓破损、尺寸不适等问题，智能膝盖的参数也常年未做过调整，长期佩戴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例如最明显的长短腿……” 尤恩静严肃说着，目光扫向褚航的腿，他的身子僵了僵。 “脊柱侧弯和腰痛……” 褚航攥着门把手，脸上没任何情绪，身子却不自觉挺直了一些。 “还有残肢肌肉萎缩、幻肢疼………” 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身体不好的。褚航到底还是不淡定了，暗淡双眸闪过愠色，“行了。我身体有没有问题，用不着你来说。” “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合适的义肢。” 尤恩静再次将袋子向前递了递，“g2的智能芯片是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可以满足佩戴者的大部分运动需求。而且，我根据你之前的数据调整了新义肢的参数，戴起来会比现在这条舒适很多。” 褚航再次看向横在两人中间的袋子，皱着眉像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 纠结半晌，终于伸手接过，想尽快了事，“你可以交差了，慢走不送。” “交差的话，还不行。”尤恩静几乎不给他回避的机会，紧接着说，“这条是报修义肢，我需要确保客人佩戴后，一切运行正常才算完成服务。” “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客户，没义务配合你的流程。请不要再打扰我。” 说完，褚航失去耐心，再次要关门，却又一次感受到尤恩静的抵抗。 她伸手抵住房门，语气咄咄逼人：“褚航，我刚说的你都不在乎吗？” “什么？” “产品的质量和性能，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一味拒绝，所以这些不是你在意的吗？” 褚航紧抿双唇没有回应，心里在揣测尤恩静的意图。 “不是因为产品，也没听你抱怨过服务，你为什么会突然转院？”尤恩静仰起头，直直看向褚航的眼睛，“是因为想躲我吗？” 四目相对，房门僵持在两人中间，谁也不肯让步。 空气静默半晌，褚航的嘴角挂上丝讥讽的笑意，“躲你？你会不会想太多？” 尤恩静向前挪了一步，房门被逼着打开了些，“是吗？那你为什么说不出原因？” “……”褚航摆出冷傲姿态，“我，一不需要你们退钱，二没找任何人麻烦。作为消费者，我连选择服务的权利都没有么？” 褚航越是这种“你管不着”的敷衍态度，尤恩静越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测—— 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 既然如此，尤恩静也表明立场，“你只要还穿着安捷的产品，我就有义务对你负责。” “负责？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负责。”褚航冷笑，尽力压制着恼怒：“你不过是个机械工程师，凭什么扬言对我负责？” “凭我了解你的全部数据！凭我掌握的先进技术！”尤恩静的态度坚决，“褚航，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你明明可以过的更舒适自在，和其他人一样行动、生活，为什么不试试就放弃？” “呵！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容易！”褚航低哑的声音近乎嘶吼，“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还相信过！” 他哪里是没试过，相反，当初正是因为太不想放弃了，才会有一段过度复健的经历。 然而希望抱的越多，跌得也就越重。 “……” 尤恩静口中的“其他人”，被褚航替换成了“正常人”…… 在尤恩静眼中，身体有残缺或是因疾病而导致行动受限的人，无所谓正常与不正常之分，只是是否需要借助外力来行动。而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努力研发出更好的技术，为这些需要“外力”行动的人提供便利。 他一直把自己当做“不正常”的人，所以才将自己与这个社会隔绝吗……？ 尤恩静注视着褚航。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交错、碰撞，然后被理智压制，迅速回归一片死水。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你走吧，别再烦我了。” 门前的人没有丝毫动摇。 褚航抬起眼，尤恩静的双眼漆黑明亮，似乎要洞悉一切，“真的不在乎？不在乎的话，你会躲一个十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会时时刻刻把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别骗人了，你还是在意外界对你的看法和眼光的。” 她步步紧逼，“既然在意，比起逃避，何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以最好的形象面对？以前是媒体，今天是我，明天可能有其他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 一连串的质问似炮弹一般直击褚航的心底，要将他的倔强与逞强都击碎。 他的喉结滚了滚，扭过头选择用沉默应对。 尤恩静轻叹一口气，语气软下来。 “褚航，我知道曾经的复健经历让你受了挫折。但现在技术进步了，我可以通过g2的智能膝盖随时监测你的身体状态。只要制定科学的复健计划，我有信心你可以恢复到曾经的生活状态，甚至……” “台球”两字到了嘴边，尤恩静看到褚航紧攥的双手，没忍心说出口。 第15章 “总之，我希望你可以再相信一次，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给我一个月时间。在你的新义肢制作完 成前，你先换上这个g2义肢，我会尽力帮你适应，如果到时候你还选择离开，我不会再烦你。” 褚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皮低垂，让尤恩静摸不透他的情绪。 长久的沉默后，他忽地苦笑了一声，说：“你干嘛对我这么执着？为了施展你的善心？” 因为同情、可怜、惋惜或者仅仅因为对旧识多一分照料？ 这些年他被迫接受了太多善意。到头来才发现亲朋好友小心翼翼的保护，反而比陌生人的异样眼光更刺痛。 所以……他逃了，躲在繁华城市的角落，祈求被遗忘忽视。 “善心谈不上，我是专业的医疗机械师，只是在做本职工作。我看过你的治疗记录，分析过你的数据，我了解你，也了解我的产品。我有能力减少你身体的疼痛，让给拥有更便捷的生活，因为莫须有的理由放弃g2，是非常不科学的选择。” 尤恩静这幅严肃专业的模样，就像在做述职报告，反倒让褚航再多说一句都显得矫情了。 “……” 见褚航半晌没吱声，尤恩静全当他没有其他疑问了，于是真诚发问：“所以，我们可以继续检查流程了吗？” 还是沉默。 尤恩静试着推了推房门，仍感受到对方的坚持。 褚航：“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 “那明天？” 褚航：“……” 没有马上回绝。 尤恩静一口咬定，“就明天！我联系你！早点休息，打扰了！” 说完，她松开抵着门的手，刚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了，第一次训练之前，不要乱按激活按钮，免得又开启运动模式。很危险。” 褚航（内心）：…？激活按钮不是连蓝牙用的吗？ 第7章 买这套公寓时，褚航专门设计了健身区域。曾经比赛忙的时候，别说健身，他连家都很少回。 现在这里却是他最常使用的地方。 他需要将自己练到筋疲力尽，让肌肉撕裂的痛去转移身体其他疼痛的折磨。 最后一组肩背训练结束。 褚航的运动短袖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咬牙忍受着肌肉的酸痛，额前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汗珠顺着脉络滚落至颈部，再流淌到他因呼吸起伏的锁骨。 大口呼吸几次后，褚航站起身去冲澡。 主卧配有独立卫浴，脱掉义肢，他需要单腿跳几步才能进浴室。 三年了，他已经被迫习惯了少一条腿的生活。即便在心里依旧抗拒承认，但浴室墙面上的安全扶手；地板的防滑垫；卧室床头的拐杖……家中各处都验证着这件事实。 每天起床佩戴义肢已经与近视的人睁眼找眼镜一般，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洗完澡，褚航换了身家居服，给残疾的右腿戴上了干净的胶套。 他习惯性拿起床边的旧义肢，目光不自觉停留在接触腔的裂痕处，脑中响起尤恩静的话语——“你现在佩戴的义肢，存在许多问题……长期佩戴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褚航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也正是因为受了太多身体疼痛的折磨，才会由着家里人的意思定制新义肢，只是没想到会与昔日同窗相遇。 亦如尤恩静所说，她了解他的治疗过程、佩戴数据，甚至他身体实时的状态。在她面前，褚航竭力遮掩的一切完全透明，他的躲避多余又可笑。 尤恩静送来的袋子就丢在客厅的地板上，他从卧室向外看，视线刚好能落到那处。 犹豫半晌，褚航轻轻叹出一声鼻息，将旧义肢放回床头，转而架起拐杖走向客厅。 膝盖松动的问题已经解决，尤恩静还专门在袋子里放了产品说明书，厚厚一本，褚航懒得去翻阅。 他小心翼翼佩戴好义肢，从沙发站起身，慢慢走到公寓窗边。 g2无疑是更优秀的产品，接触腔是最新定制的，尺寸完全贴合他的残肢形态，机械肢体部分也更加轻便，行动起来不会挤压残肢，也无需太多腰部肌肉的力量。 难怪尤恩静提起时，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北港是个不眠不休的城市，由顶层公寓的落地窗眺望，整座城被炫彩缤纷的光覆盖。褚航站在窗前，五彩灯光跳跃着，将他漆黑的眸子染上颜色。 曾经……他也是这热闹中的一员。 突如其来的幻肢痛将褚航猛地拉回现实，他蹙紧眉头拽上窗帘，五彩的光被隔绝，他的双眸瞬间黯淡下来。 外面的一切再美，与他无关。 最近幻肢痛来的越来越频繁了。 明明整条右小腿都不在了，褚航却能真切感受到右脚拇指被钉子穿透般的刺痛。看不见摸不到，除了忍耐，无计可施。 一下下疼痛来的毫无规律。 褚航的额头瞬间渗出一层汗，颌骨扣紧发出咯咯声响。 他仓皇到厨房找出酒杯，水晶杯与大理石台面撞击，发出砰的刺耳声响，令他更加烦躁。 酒柜里仅剩下一瓶威士忌，两周前才叫人送来的货，竟这么快就要消耗完了。 过度复健的伤痛让褚航对止痛药物产生了免疫，幻肢疼痛却永无休止。白日他尚可靠其他事情或健身来转移，到了夜晚便只有依赖酒精来麻痹神经。 第16章 威士忌眼看着见底，褚航的身体已经热了起来，头脑也开始觉得混沌，可锐利的幻肢疼痛却依旧在持续敲击着他的神经。 一下！又一下！每次的疼痛都比上一次更猛烈！ 褚航忍不住攥拳去捶打疼痛的地方，想让它安静下来，可除了冰冷的机械假肢，他什么也摸不到，什么感受不到！ 还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酒精来救他！ 褚航猛然抓起手机，给「没事吧」的经理刘启拨去电话。对方没有接，他便又焦急打开微信，拨打语音电话。 太阳穴的血管随着疼痛的节奏突突跳着，他的额角的头发已被冷汗浸湿。 语音电话终于在第三次时接通。 褚航哑着嗓子，用礼貌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启哥，打扰了。麻烦你找人从店里送些酒来。” 他咬咬牙，“现在就需要。” 客厅只开着一盏灯，昏暗灯光照在褚航脸上，情绪晦暗不明。 微信的聊天界面躺的数条未读消息，排满了红点，他皱皱眉，毅然将手机按黑，仰躺在沙发靠背，将自己淹没进黑暗里。 任由酒精和疼痛在他体内抗衡。 … 第二天，褚航又消失了。 尤恩静本以为他收下了g2，至少代表他愿意配合完成检测流程，结果却是中了他的缓兵之计。 前一晚到家，尤恩静给他发了两条信息，安排检测流程。 「我是尤恩静。我和小贾联系过了，康复室明天上午10点有一个空位，我们去那里做检测吧，顺便可以安排适应训练。」 后面还紧忙补了一条，「9点，我到宏愿小区接你，不见不散！」 本是担心褚航找借口推脱，结果他干脆躲得彻底。消息视而不见，到现在还只是‘已发送’状态，电话通通不接，微信像个废号。 此时此刻，尤恩静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半小时，却不见褚航的身影，也完全联系不上他。 马上就到了与小贾约定的时间，尤恩静只得再次上门抓他。 小区保安换了班，昨天被‘骚扰’过的大哥不在，刚感到庆幸，就见替班保安的眼神也警惕了起来。 大概尤恩静的车牌和她这张脸都被录入了可疑名单。 她‘呵呵’笑了声，面不改色，“你好，我和顶楼1801的业主褚航有约。” 保安扫了眼屏幕，还是那一套说辞，“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系统里没有记录，需要联系业主确认。” 说罢，保安拨通电话。 尤恩静琢磨着褚航这次又会找出什么借口拒见，结果对面却没人应答。 “抱歉女士，业主可能还在休息，请您晚些来吧。” 还在睡…… 尤恩静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 她向保安道了声谢，正准备把车退回路边再做打算，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快递寄存区内的一个布袋。 白色的布袋中央是简笔画勾勒的衬衫与领结logo，下面印着规规整整的黑字「没事吧」。袋子空白的地方还用黑色马克笔手写着——‘小心易碎’。 包装这么随意， 没有快递盒子，应该是同城闪送一类的服务。 迟疑一瞬，尤恩静开口询问：“再打扰一下，请问后面那个印着「没事吧」的袋子，是你今天收到的吗？” “没有啊，快递哪有这么早来的，应该是昨天的件。”保安回身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嘟囔，“诶？还是个闪送，这么着急买的东西怎么没送出去……” 布袋子松松耷拉着，能看到里面两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形状。 是两瓶酒么？…… 褚航似乎经常喝酒，尤恩静第一次跟小贾上门维修那日，就见他一大早手里拿着酒杯。 思绪到了这儿，她又猛然记起，褚航的医疗档案上曾有过“止痛药物依赖”的记录。 这类患者在停药或药效降低后，产生对酒精的依赖并非少见。 联想的越多，越止不住产生不好的预想。褚航独居，又佩戴着并不合适的义肢，若是再加上醉酒，神志恍惚，跌倒或扭伤都有可能。 尤恩静皱了皱眉，将车开回路边，立即给蒋西西拨了通电话，询问酒吧经理的电话。 蒋西西惊异，“啊？刘启的电话？我有啊，最近正在跟他聊公司联谊party的事。你怎么突然找他？” 尤恩静：“有急事。” …… 拨通刘启的电话，尤恩静开门见山，“刘经理，事情有些急，我晚点会跟你解释。请问你昨晚给褚航送酒了吗？” 刘启心中疑惑，但听着她语气着急，便没多问，回答：“嗯。大概凌晨，我们马上要打烊了，他打电话来说需要酒，我立刻找闪送给他送了两瓶。” 宏愿小区24小时都有保安值班，接到闪送一定会立刻联系业主安排送货上门。 除非……业主失联。 尤恩静追问：“褚航当时的语气怎么样？” 刘启愣了愣，说：“不太好。” 他知道褚航截肢的事，也清楚他对酒精的依赖。 褚航喜欢收藏威士忌，家里的酒柜曾摆满了各式经典威士忌。截肢后不久，曾经舍不得喝的收藏一瓶瓶开始消失，再后来，他开始安排酒吧定期给他送酒，且相隔时间越来越短…… 刘启以为他是借酒消愁，想过劝阻，但未经他人苦难，又哪敢随意开口，犹豫过几次，都做了罢。 第17章 他也担忧起来，“褚航怎么了？” 尤恩静看了眼保安亭，严肃说：“刘经理，我不知道你和褚航的关系，但你们既然有联系，应该对他的情况了解一二。我从昨晚就联系不上他，现在很担心他的安全。这可能是我小题大做，但我不敢疏忽。如果你能帮我见到他，我在宏愿小区等你。” “……”刘启：“我十分钟到！” …… 叮叮——叮叮——！ 似乎有人在按门铃。 褚航缓缓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吗？紧闭的窗帘让这方公寓里的时间概念模糊，反正对他这个闲人来说，算计时间流逝毫无意义。 “褚先生？！褚先生？！你在家吗？” 好像有人在喊他。 褚航艰难支起脖子，眼前的茶几和电视却忽地扭曲旋转，猛烈的晕眩让他重新闭上了眼。 门外的人开始用手拍门，发出更大的声响。 另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褚航！！开下门，我是刘启！” 启哥……他怎么来了？来给我送酒了吗？ 褚航想要直起身体，两只胳膊却像细软树枝，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直接开门吧！” 有个不太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紧接着是噼啪碰撞的钥匙串声。 这么多人要闯进来了！ 他现在的样子如此狼狈，不想被人看见。 不能被人看见！ 褚航咬紧牙，用力想要从沙发站起来，可手脚不听使唤，该死的义肢更是不论如何都直不起来！他的身子每次稍稍离开沙发，就又重重跌下！ 最后一次！ 褚航终于站起来，完全脱离了沙发，可紧接着的是一阵目眩，世界飞速旋转然后陷入黑暗。 他再次向后瘫坐，机械义肢检测到跌倒的危险，自动绷直锁紧膝盖，在褚航跌回沙发时重重撞向茶几！ 零散的酒瓶与水晶杯相互碰撞，残酒四散泼洒，将他的裤子浸湿，最终滚落到地上，碎成一片…… “褚航——！” 失去意识前，褚航看到有人跑了进来。 又是你啊，尤恩静…… 第8章 意识模糊时，褚航觉得时间的流速是错乱的。 明明上一秒刚听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闯进门，褚航努力想回应，但还没开的了口，下一瞬他就已经躺在了救护车里。 耳边是救护车尖利的警铃声，他睁开眼，看到吊瓶在身体的斜上方摇摇晃晃。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触到了褚航某条神经，随即记忆中的画面便不受控地席卷而来。 三年前的伦敦夜晚。 那天下了冻雨，车子失控冲破高速隔离带，一路翻滚进路边山林。 一切发生的飞快，先是猛烈的碰撞让胸腔感到爆裂般得痛，紧接着翻天覆地的旋转与撞击，每一下都像要把浑身骨肉震碎！ 残碎的玻璃与夹着冰碴的雨水从各处奔涌而来，刮伤皮肤，刺进身体，他却来不及感受痛。 嘭———！！ 车子在一声巨响后停止翻滚。 纷杂的声音在那一刻停止，汽车的警报也在片刻后消失，最后只剩下耳中的嗡鸣，以及逐渐变沉的呼吸声…… 视线不知被水还是血的粘稠液体糊住，褚航逐渐什么也看不见。 那晚在救护车上，他有过模糊的意识，警铃让他感到过心安，却想不到这一切只是痛苦的开始。 破碎悲痛的记忆、家人刻意隐藏的抽噎、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种种一切在褚航脑中翻卷纠缠！ 越演愈烈，像要冲破他的大脑！ 他猛然睁开眼！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周遭寂静一片。 感觉过了很久又像只是刹那，褚航已经分辨不清。 完全陌生的环境，屋内拉着窗帘，虽能感觉到日光，但光线幽暗。他盖着白色的薄被，胳膊上依旧扎着输液针…… 已经到医院了。 褚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机械假肢还在，他稍感心安却又有些苦楚。 “醒了？” 刘启守在病床边，见褚航睁眼，立即站起身把病床摇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他。 “谢了。”褚航仍处于脱水状态，声音哑的厉害。 “医生说是突发性的酒精性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不等他问，刘启主动开口，“但也得亏是发现得及时，不然就任着你昏迷下去，指不定会有多大危险。” 酒精性低血糖…… 大概是因为他前一晚没有吃饭又喝了急酒造成的。 昨夜凌晨，打电话给刘启安排完送酒后，褚航一口灌下了瓶中剩下的所有威士忌，希冀从幻肢痛中得到解脱。 不料自己就那么醉了过去，还陷入了昏迷。 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2:38分。 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 褚航低声说：“抱歉，添麻烦了。”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你要强又要面子，就怕给人添麻烦。说实话，我早就觉得麻烦了。所以，这酒啊，以后我就不给你送了！” 刘启用的是玩笑语气，说的却是心里话。 “……”褚航没有直接应，转而换个话题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不是我想起你，是尤小姐。她说从昨晚就联系不上你，早上接你去康复所也没等到人，又看了你未取的闪送，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保安不让她进门，她就联系到了我。” 第18章 事实上，刘启才是「没事吧」原本的老板。然而六年前，他的妻子身患重病急需用钱，酒吧生意不济难以支撑，不得已转卖。 刘启在那时遇到了风头正盛的褚航。 他因为‘台球’走进酒吧，在得知刘启的困境后，毅然接下了这间奄奄一息的台球酒吧，帮刘启渡过了一段煎熬的时日。 后来，妻子还是因病去了，刘启在褚航的挽留下，重新以经理的身份回到了酒吧。 相识六年，刘启是褚航在北港最熟悉、信任的人，也是除家人与医疗人员外，唯一知道褚航真实现状的人。 刘启是宏愿小区的常客，所以保安才会破例在没 有业主同意的情况下，带他跟尤恩静上门。 刻意想躲的人，却看到了他更狼狈的模样。 沉默一瞬，褚航问：“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医生说你情况稳定了，她就说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褚航轻轻“嗯”了一声，垂眸没有再接话。 差点摊上大麻烦……她该躲得远远的吧。 …… 当日晚些时候，褚航出院回了家。 无论怎么说，这次有惊无险是多亏了尤恩静的坚持，他该表达感激，光说“谢谢”似乎太敷衍，可又觉得他一个残废的人，没什么可回报她的。 一条消息改了又改，纠结数次才发送：“抱歉给你造成麻烦，希望没有耽误你工作。我已平安出院，谢谢你。” 放下手机，褚航把前一夜醉酒的残局收拾干净，公寓恢复了往日的光鲜体面。 他的身体已无大碍，病态也基本消失。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时，夜幕逐渐低垂，顶层公寓慢慢被黑夜浸染。 褚航始终没有收到尤恩静的回复。 他独自吃饭，然后一个人坐在在电视前消磨时光，等待应对随时可能来临的幻肢痛。 夜晚似乎又回归如常的宁静。 直到门禁电话又一次响起来…… 在可视系统看到尤恩静的脸庞时，褚航的眼中竟没来由地露出丝欣慰。 正好，和她当面道个谢，至少心中少些亏欠。 于是，头一次，尤恩静没费任何力气地进了门。 明明很快放了行，褚航却迟迟没有听到楼道有动静。 屏幕上已经换了节目他浑然不觉，音量也被调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外。 终于听见了隐约有动静传来，像是拉货车滑轮的声音。 褚航心道：「她这是在捣鼓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褚航家门口。 他走到门前，明明就快耐不住好奇心，却仍准备出漫不经心的模样，等着门铃响起。 半晌都没动静。 褚航：「……又离开了吗？」 到底还是没忍住，他从猫眼往外探了探。 只见门前停着楼管给业主送货用的平板手推车，上面叠摞着两个大号的塑料收纳箱。 而尤恩静则正提着另外两包东西，吃力地从电梯口走来…… 她还穿着白日上班的衣服，衬衫袖子撸到胳膊中间，两手手指被手提袋勒的通红…… 褚航叹叹气，搞不懂她在计划些什么，但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开门，一言未发地走到她面前，稍欠身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袋子里满满当当塞满了东西，比褚航想象的还要沉些。 这是……把家搬来了吗？！ 尤恩静没想到褚航会提前开门，先怔了怔，然后笑说：“不错嘛，身体恢复了。” “……”褚航眼中闪过难堪，扭过头不看她，问：“这些是什么？” “复健器械，我从公司租的。” “……” “康复课程我也学过，你不愿意出门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家里训练。” 尤恩静居然还没放弃他？ 褚航轻声叹气，“你知道我已经办完转院了吗？” 尤恩静点头，“知道。” “所以你做这些……对你和安捷都没有任何好处。” “谁说没有？客户的使用数据对科研开发很重要，有了数据我才能改进产品、更新技术。” 褚航一时无语，这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理由。 “我救了你，只发信息说一句谢谢也太敷衍了。我现在急需实验对象配合我测试新产品的所有功能，收集数据。你报答我的机会到了。” 四目相对，褚航清楚看到尤恩静的双眼弯起来，长睫毛忽闪一下露出狡黠笑意。 这次……他竟难以开口拒绝。 “一个月。新义肢到了，我不会再配合你。” 说完，褚航转身将手中的手提袋放到推车的收纳箱上，遂连带着箱子一同抱起，向屋内走。 靠着义肢负重走路，让他看起来有些坡，且要多花精力保持平衡，所以速度缓慢，但却并不影响他用力气…… 「复健训练不配合，健身倒是没耽搁。」尤恩静在心中默默想。 然后正弯身去抱推车上的另一收纳箱，又听到褚航拽拽说：“箱子放下我来，麻烦你去把推车还给楼管。” …… 褚航最不常用的书房被尤恩静征用，做了临时复健室。 考虑到空间与便携，尤恩静租用了一些简易器械。 第19章 为尽快开始复健计划，她安排褚航去阅读g2义肢的说明书，自己则一鼓作气开始拼装器械。 尤恩静是器械工程师，拼装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不出两小时，一间简易复健室就大功告成，看起来有模有样。 而褚航的情况，就没这么乐观了。 家里两年多没来过客人，他哪静得下心读什么义肢说明书。 人老老实实坐在客厅，注意力却一直被书房里的响动牵动着。 听尤恩静从房内出来，褚航紧忙把只翻了三页的说明书阖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随手放到茶几上。 尤恩静：“看完了？” 褚航平淡：“嗯。” “太好了。那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褚航面无表情，没积极响应。 尤恩静又从包里拿出两瓶药交给他，说：“我知道你喝酒是因为幻肢痛，但治疗它没有特效药。我叫小贾帮你开了舒缓神经和助眠的药，之后我会教你一些针对幻肢痛的康复训练，坚持做总会缓解的。” 褚航愣了愣，“谢了。” 尤恩静看了看表，居然已经十点多了，饥饿感猛然袭来，她的肚子跟着叫了一声。 一下班就去康复中心找小贾拉复健用品，到现在她还没吃上一口饭。 “我先回去了，明晚下班来找你。” 见她要走，褚航想说什么，但却没开口，最终只在门前说了句“再见”。 …… 第二日下班，尤恩静长了个心眼。 去褚航家前，她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以免晚上又挨饿。 一进门，她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 “你还没吃饭吗？”她随口问褚航。 “吃了。” 褚航回到沙发上，视线看着前方，好似电视上播的广告有多重要。 他的声音懒懒的，“菜做多了，你没吃的话，自便。” 餐桌上摆着两盘精致炒菜，看起来并不像有人动过。 一旁的空碗筷边还放着三瓶饮料——水、绿茶、以及飘散着红柚颗粒的果茶。 第9章 记忆中，褚航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 同学们称他是“学神”。 他隔三差五会因台球比赛缺课，平日还因练球缺席晚自习，即便如此，竟能在各种大小考试中稳定在全校前五的成绩。 同学们把这归功于天赋，如同他天生就比别人擅长打台球一样，属于天才型选手。 但尤恩静清楚，这份成绩单，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 没有见过他吃苦的人，才会觉得他事事都得来容易。 褚航的生活单纯又枯燥，被学业和台球填满。 他听不懂班上同学讨论的新剧集，不在乎偶像明星出的新八卦。 每天下学后，花五个小时练球，作业却一天也没落下过，连比赛的日子也不例外。 尤恩静时常在快要睡觉时收到褚航的消息，询问同桌漏记的作业。 次数多了，她干脆不等他问，直接在记完作业后拍照发给他一份。 有次一起在食堂吃饭。 同桌问褚航：“你出去比赛还写什么作业啊？！我这儿想躲都躲不过。” “为了能一直打台球。“褚航顶着黑眼圈，回答地云淡风轻，“我爸妈让我学台球的前提是不能影响学业，所以在打出成绩前，我必须得继续上学。” “怎么才叫打出成绩？” 褚航笑，双眸亮起来，“先成为全国第一，再成为世界第一！ ” 抱着这样的梦想，当时的褚航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 但现在…… 他像个毫无进取心的问题学生。 正式开始复健，尤恩静才真正了解这个在安捷医疗出名的“不配合患者”到底多难伺候。 他表面上答应了配合复健，心底却不相信生活能有真的改变，所以态度敷 衍。 训练次数要讨价还价，从尤恩静安排的一周四次，砍到一周三次。 最基本的连接蓝牙步骤，完全不按说明书走，自以为是反复长按义肢激活按钮，差点又切换到运动模式。 第一次训练就因为要不要换短裤，跟尤恩静僵持不下。 他习惯了用厚重长裤掩饰残缺。 尤恩静穿着安捷医疗的工作白大褂，专业严谨的工作状态。 她微笑看着褚航，说：“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不用掩饰的。” 褚航保持高冷姿态，“既然都了解了，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把义肢露出来我才能看到你走路时的发力习惯，再帮你矫正姿势。” “不是可以看后台数据吗？” “数据也要结合实际情况看才有价值。 ” 褚航“哦”了一声，表示认同，但身体无动于衷。 尤恩静继续劝导，“我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你的义肢都是我研发的，截肢患者我也见的多了，你在我心中和其他人无异，不会因为你当过我同学，就对你有什么异样眼光。” 褚航仍是没动静。 尤恩静在心中翻个白眼，终于耐心耗尽。 “这么和你说吧。你现在的遮掩都是徒劳。你晕倒那天，我都把你看遍了。不然你以为急救人员把你那么挪来挪去，你的义肢是怎么还完好戴在腿上的？” 第20章 “……？” 把他看遍了什么意思？ 褚航眼中闪过一丝不淡定，一时语塞。 尤恩静从头到脚扫了他一遍，甚至挑了挑眉，说：“需要我具体说说，那天帮你做了什么吗？” …… 终于说服褚航换了条短裤出来。 尤恩静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义肢一圈。 褚航双手抱臂，努力掩饰着不自在。 见她突然将手伸向他两腿中央方向，褚航下意识浑身一紧，向后错了一步。 尤恩静皱皱眉，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检测流程吗……有什么可害羞的？ “躲什么？我需要摸一下接触仓的佩戴位置，确保你戴着合适。” 接触仓是连接残肢与机械义肢的保护仓，包裹整个残肢，仓的边缘紧贴大腿根部。 这意味着，尤恩静要沿着接触仓摸一圈，包括他大腿内侧的那部分…… 褚航态度坚决：“不用摸，很合适。” “是吗？”尤恩静眯了眯眼睛，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那看来，你右侧胯骨部位的伤是之前义肢磨的？” “……” 胯骨…… 她那天到底都看了些什么！ 褚航只觉得一股羞恼冲上头，脸上不自觉地发热。 他扭头不去看她，声音已经不那么淡定，“到底还要不要做训练？不做的话请回吧。” 尤恩静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板一眼回答：“这些都是复健训练必要的流程，请你配合，我们也好尽快进入下一步。” “……” 接触仓果然还是有些向内侧偏，是褚航平时佩戴习惯的问题。 尤恩静蹲在他身前，神情专注，一手扶在褚航大腿内侧的接触仓上，另一手握住他的机械小腿，边观察边做调整。 这片狭小的空间，突然静得出奇，他们的呼吸声都显得清晰。 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到褚航一垂眸就能清晰看到尤恩静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的身体僵得像块木头，目光无处安放，最后盯着发白的墙壁发呆。 “好了。”尤恩静终于站起身，满意说：“这下才是完全戴正了。” “……” 褚航一言不发转过身，欲走出复健室，又被尤恩静一把抓住。 “去哪儿？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改变习惯是会有些难受的，但这对你的长短脚和腰痛都有非常大的好处。” “喝水。” 以前都是躲回家，今天破天荒头一次，他想从这间公寓逃走。 …… 周五晚，「没事吧」照常冷清。 临近公司的联谊party，蒋西西最近下班常去「没事吧」，与经理刘启聊一些活动安排。 要是赶上尤恩静加班晚回，她就点份简餐，在酒吧解决晚饭。 蒋西西性格活泼，样貌也可爱讨喜，跟谁都聊得来。 她在时，店里总显得热闹几分，所以刘启很欢迎她。 一来二去，她跟刘启熟络了起来，也从小鬼刘昊轩口中得知了他家庭的情况。 于是出于私心，蒋西西想借着这次公司联谊，帮「没事吧」多做宣传。 参加联谊的都是年轻人，拍拍照，发发朋友圈，自然就有了广告效果。 “启哥，报名人数定了。联谊那天，两家公司一共会来63个人，酒要备足哦。音乐就按我说的，越躁越好，气氛搞起来！ ” 60多人，赶上「没事吧」一周的上客量了。 刘启平日总穿着店里统一的白衬衫与黑马甲，带着黑框眼镜，有些古板但沉稳可靠的模样。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丢面子的。” 蒋西西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可爱小梨涡： “倒不是为了面子啦，主要是听说隔壁公司的男生质量不错。到时候我得把静静也叫上！” 刘启语气真诚：“你们都这么优秀，一定会遇上好男人的。” “这话我爱听！借你吉言喽。” …… 当天晚些时候，小鬼头刘昊轩写完了作业，到店里练台球。 见蒋西西在店里，神神秘秘将她叫到二楼斯诺克专区。 蒋西西：“干嘛，小鬼，是不是又想喝可乐？” 刘昊轩：“不是，西西姐，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宏愿小区！” 刘昊轩凑到蒋西西耳边，压低声音说：“我那天偷偷用我爸的手机打游戏，然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 第二日，宏愿小区顶层公寓。 门铃声响的时候，褚航还在健身。 他今天和尤恩静约了复健训练，所以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不需要打门禁电话就可以放行。 可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她记错时间了吗？ 褚航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擦了擦汗，起身去应门。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短裤，犹豫一瞬，没有去换。 反正，该看的她都看过了，不该看的……不清楚她看了多少。 他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以宏愿小区的安保，不至于有恶意骚扰或闹事的人进入。 褚航皱皱眉，心里琢磨：「难不成是尤恩静又去电梯那边搬东西了？她需不需要帮忙？」 第21章 等待片刻，仍不见人影，于是他狐疑地开门探出身子，仔细分辨，也没听见电梯那边有动静。 就在褚航觉得莫名其妙，准备关门给保安打个电话问问时，走廊出现了一个兴奋声音…… “师傅——！” 刘昊轩从拐角处窜了出来，他摸不准这里到底是不是褚航的住址，所以按了门铃就一溜烟跑走躲了起来，暗中观察。 三年多未见，褚航没怎么变模样，但刘昊轩长高了不少。 褚航恍惚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小少年就已经飞窜到了他面前。 不管不顾地鲁莽钻进门里，一把抱住褚航，生怕他逃走似的。 “师傅！我爸说你搬走了，不在北港了，这三年你去哪儿了？” “你是刚搬回来吗？” “你之前说，我期末各科都考80，就教我打台球！我现在都上初中了，你什么时候能教我？” “师傅，我现在也可厉害了，都能打出斯诺克了！那天店里来了一个黄头发哥哥……” 刘昊轩仰着头，激动地滔滔不绝，边说边比划，完全不给褚航插话的机会。 终于，在某个垂眸瞬间，他注意到了褚航的露在短裤外的机械义肢…… 刘昊轩的一双眼睁得老大，话头猛然一转，惊奇道：“咦，师傅，你的腿怎么了？！” 褚航眸色一暗，下意识想躲避、遮掩，怎料刘昊轩反而弓下身子，将脸凑得更近。 “这腿好酷啊——！好像钢铁侠！” “师傅。”刘昊轩再次仰起脸来，双眸清亮掩盖不住期待，“我能摸摸吗？” 沉默半晌，褚航从鼻腔轻轻叹气，随即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刘昊轩的头 。 “小子，你怎么还这么吵？” 第10章 尤恩静万万没想到，这天给她开门竟是小鬼头。 按响门铃后，只能屋内传来一声：“师傅，你坐着！我去开！” 紧接着是“哒哒哒——”拖鞋飞快拍地的声响。 尤恩静还是第一次听到褚航家里传出这么大动静。 “静静姐——？！”刘昊轩开门诧异道。 看到是小鬼头，尤恩静愣了一下，可还没等她发问，就见刘昊轩抻头往门外看了看，抢着先开口：“是西西姐让你来接我的么？” 什么情况？蒋西西也来了？ 尤恩静正满头问号，褚航也出现在门廊，一脸无奈表情，“他自己找来的。” “我偷看到了我爸手机里的闪送订单，嘿嘿。”刘昊轩说，语气洋洋得意的。 原来是偷偷跑来的…… 尤恩静问：“西西送你来的？” 刘昊轩：“嗯，这里离我家太远啦！坐公交要换好几次车，我跟我爸说去书店了，要是好几个小时都没回去，他肯定得找我，我又没钱打车……只能求西西姐了。” 混进宏愿小区前，蒋西西和刘昊轩坐在车里观察了许久。 访客进出小区要路过保安亭登记，住户则可直接扫脸进入。 终于等到了从外面走路回小区的一对夫妇，刘昊轩偷偷摸摸尾随其后，假装成那户的小孩混进门，蒋西西全程负责分散保安注意力。 那对夫妇以为刘昊轩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全然没理会，竟就让他这么混了进来。 蒋西西此时应该还在小区附近等着他。 这下褚航不愿别人知道的事，又要多一个知情者了。 担心褚航有顾虑，尤恩静抬起头说：“放心，西西是很好的朋友，不会乱说。” 似是没想到尤恩静首先想到的是替他保守秘密，褚航愣了一下，轻轻朝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看了眼刘昊轩，又说：“等下还得麻烦你们把昊轩安全送回家。” 尤恩静：“嗯，放心吧。” 闻言，刘昊轩立即用两只胳膊紧紧圈住褚航，赖皮起来，“不，师傅～我不走！你还没答应教我打台球呢！” 听见“台球”的字眼，尤恩静下意思去留意褚航的情绪。 他无奈看着刘昊轩，脸上保持着淡然神情，避重就轻说：“我可从没认过徒弟。” “可是你以前明明说过会教我的。”刘昊轩委屈巴巴，“静静姐，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我师傅？求你了～～！” 突然被点名，尤恩静抬起眸，视线与褚航相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默了一瞬，褚航率先移开视线，说：“不必劝。我不打台球了。” 他的声音漠然，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尤恩静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了落寞。 “为什么？！”刘昊轩不可置信，遂看了眼褚航的腿，直言不讳问：“是因为这条腿受伤了么？” 尤恩静：“昊轩……” “没关系啊师傅，我可以陪着你把伤养好！这腿这么酷，你一定比以前还厉害！” 刘昊轩仰着头，满眼哀求，褚航却迟迟没有松口，只用沉默回应。 “养伤需要时间的。”尤恩静终于开口打破僵局。 她稍欠身拍了拍刘昊轩的脑袋，“你要有耐心啊。” 褚航垂眸，目光落到尤恩静脸上，她的神情沉静且认真。 明明是冲着刘昊轩说的话，褚航却莫名感觉她也像在说给他听。 …… 回酒吧后，刘昊轩被老爸刘启狠狠训斥了一通，连受了两次委屈，他鼓着腮帮子负气跑上了楼。 第22章 就这样，褚航截肢的事又多了两个知情者。 蒋西西听了刘昊轩的描述后，感到难以置信，直到从刘启和尤恩静那里得到沉默回应。 她满脸的震惊与惋惜，后知后觉地说：“难怪我之前问你们打电话是什么急事，你们两个人都神神秘秘的。” 刘启与尤恩静相视一眼，无奈笑笑，没多言。 于公于私，褚航不愿外界知道的事，都不该由他们来公布。 若不是刘昊轩意外发现，他的现状大概一直会是个秘密。 直至公众彻底把他遗忘。 蒋西西试图在脑中，将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台球手与“残疾人”的标签联系在一起。 她上一次见到褚航本人，也是在这家酒吧。 大概是四年前。 那时褚航刚赢得一场国际比赛，与队员在酒吧开庆功宴。蒋西西借朋友的光，以媒体人的身份混入其中。 褚航穿着修身的正装，身材修长笔挺。他手握着酒杯站在人群中央，笑容谦逊，言行淡然大方，尽显斯诺克绅士风度。 哪怕没有国际冠军的头衔，他的身上仿佛也自带光环，走到哪里都忍不住让人侧目。 他注定是焦点。 蒋西西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惊。 好半晌，才低声感叹道：“怎么会这样？太可惜了……” 可惜。 谁说不是。 人人听了他的遭遇，都想叹一句“可惜”。 他年少成名，放弃一切走上职业斯诺克道路，一步步前行，终于实现了梦想，登顶世界冠军的位置。 却在拥有一切时，从顶峰坠落。 台球是褚航的全部。所以，说出那句“我不打台球了”时，他一定很心痛吧。 “确实悲剧。”尤恩静说。 面前的水晶杯里是褚航加在酒单上的「红柚威士忌」，两个都是他钟爱的口味。 红柚颗粒在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中漂浮，最终都沉没落入杯底。 尤恩静轻轻晃动酒杯，让那些颗粒重新翻滚起来。 她缓缓再次开口：“但失去了一条腿，并不代表他就必须放弃全部。” 闻言，正在调酒的刘启抬眸，问：“什么意思？尤小姐，你的意思是，他还可以继续打台球吗？” 尤恩静淡定说：“为什么不可以？现在义肢的技术很发达，乒乓球、滑雪、登山，这些相对激烈的运动都可以满足，当然也可以打台球。” 只不过想要回到他曾经的水平，过程会很漫长，也要受些苦。 褚航之前的问题是太心急，才会遭受复健失败的二次打击。而他现在最大的障碍是自我封闭，心里遭受巨大落差，又在恢复过程中受了太多挫折，他已经不再对自己抱有奢望。 小鬼头刘昊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溜了下来，恰巧听到了尤恩静的话。 “真的吗？！静静姐，我师傅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刘启和蒋西西的目光也同时看向尤恩静，仿佛这一刻，她这个医疗器械师代表的就是权威。 尤恩静愣怔片刻，这个问题，她也无法给出确切答复。 毕竟治愈身体的伤容易，克服心魔才难。 况且，最初决定接近褚航，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他做了不科学的选择，甚至带着一小部分私心，想向他证明自己设计的产品多优秀。 她没想过要去干涉褚航的个人生活。 但亲眼见到了褚航受幻肢痛困扰，以及复健时他强装坚强的忍耐。尤恩静的心态似乎也有了变化。 也许，她能帮他更多。 她扬起一个浅淡微笑，说：“只要他想，我会帮他。” 蒋西西扬扬下巴：“听见没，小鬼！你静静姐可是顶尖的器械师，你师傅那条腿就是她设计的，厉不厉害？有了这buff，他一定能再次打台球的，你也得给他加油。” “啊？我？我怎么给他加油？” 刘昊轩喜欢打游戏，他是蒋西西公司开发的那款武侠游戏的忠实粉丝。 蒋西西大眼睛眨了眨。说：“你缠着他呀！有机会就去赖着他！还记着《祭剑》里的那些大师吗，都是要去求很多次才会出山的……” “有道理！” 刘启也露出欣慰笑容，将刚做好的柚子温酒推到尤恩静面前，说：“谢谢你。” 尤恩静有些难为情，“我没做什么……” “你一直没放弃，就已经是在帮他了。” ———— 亲身参与到复健训练，尤恩静逐渐发掘了g2的不完美。 智能膝盖设有自动调节功能，可以根据佩戴者的习惯、受力角度、速度等数据实时进行自我调节。 设计这个功能的初衷是增加佩戴舒适度，可却在无形中纵容了 佩戴者的不良习惯。 以褚航为例。旧义肢接触仓的磨损，给他的右胯骨部位皮肤造成损伤，为了避免反复触碰伤口，褚航选择稍微更改义肢佩戴位置。起初只是轻微的角度偏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身体其他伤口等原因，这种偏移会逐渐加大，对身体的损害愈发严重。 道理如同长期不正确的坐姿会造成脊柱、腰椎的病变，义肢佩戴不当引起的走路姿势变化，也在潜移默化影响身体其他部位的健康。 康复中心建议义肢佩戴着定期做检查，便是为了避免这种不良习惯的形成。然而康复师不可能实时检测每个人的佩戴数据，且习惯的改变往往都是无意识的——今日稍侧偏了一点，明日又多一些，感觉上佩戴的舒适感没有变化，日积月累，待见到康复师已经成了大问题。 第23章 需要在自动调节系统里加入矫正功能才行。 除此之外，褚航先前的那次‘低血糖’事故，也让尤恩静警觉，g2还缺乏紧急警报功能，让佩戴者在无他人陪伴时遇到风险，可以及时对外发出信号。 研究所里只有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四周很静，偶尔有键盘敲击的声响。 尤恩静坐在电脑前忙碌，身边是机械义肢的模型。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双眼因干涩疲劳而微微泛红，为她清冷的五官平添一丝动人的美。 天不知何时黑透了，办公室窗外的科技园灯牌已经亮了很久，尤恩静竟全然没注意。 待她终于忙完一个阶段，拿起手机，才发现竟已经晚上九点多。 手机是勿扰模式，屏幕上躺着蒋西西打来的数条信息与语音电话邀请。 尤恩静这才猛然想起今天周五，蒋西西公司联谊party的日子。 这个时间，party应该已经开始了。 尤恩静紧忙给她回了个电话，果然刚接通，劲爆的音乐和嘈杂人声就从听筒涌了出来。 蒋西西大着嗓门问：“静静，party都开始了，你怎么还没来？说好了来捧场，别想躲啊！” 联谊…… 跟一群陌生人喝酒聊天，比要她加班搞科研难上一万倍，尤恩静想想就觉得心累。 反正也要找个地方解决晚饭，到时候找个角落一躲，看着别人嗨就行了。 尤恩静：“这就来。” 第11章 尤恩静头一次见到「没事吧」这么热闹。 整个大厅站满了妆扮精致的年轻男女，香水与酒精混合的香气充斥在空气中，刺激着蠢蠢欲动的荷尔蒙。 尤恩静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锁定了蒋西西。 蒋西西总有办法惹人注意。她穿着一身粉色系穿搭，星座运势说这是她今天的幸运色。 藕粉色露脐上衣，搭配同色系阔腿长裤，俏皮又不失恰到好处的性感，反倒比身边穿着包身短裙，努力展示身材的姑娘们更抢眼。 而尤恩静…… 低调的香槟色衬衣、黑色正装裤、平底乐福鞋，大到足够装下笔记本电脑的托特包……从头到脚，无论哪一样单品都跟“联谊”搭不上边。 可即便如此，她样貌姣好，身材高挑，还是从一进门就引起了不少“捕猎者”的关注。 蒋西西看到了尤恩静，笑着从人堆里挤出来，一把搂住她，“静静，你怎么才来！刚才进来一个大帅哥，我都帮你盯了半天了。” “帮……我？” “对呀！”蒋西西用下巴指了指吧台方向，尤恩静侧头去看，只见吧台角落坐着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 男人面容冷峻透出股高傲，明明穿着和周遭的音乐与气氛都不搭，他却依然从容自若，仿佛酒吧中心那些随着音乐舞动的人才是来错了地方。 “我打听过了，这人不是我们两家公司的，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朋友。你看他气质、穿着，一看就像个霸总，也许是个隐藏大佬什么的。”蒋西西挑挑眉，“怎么样？是不是超适合你？” 尤恩静：“……？”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霸总了？ “你看那边好几个姐妹都蠢蠢欲动了，快走快走，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不等尤恩静做反应，蒋西西就强拉着她走向吧台。 西装男人注意到有人靠近，稍侧了侧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蒋西西性子热辣，不怕碰壁，走上前直爽问：“嗨，帅哥，请问你是来参加party的么？” 男人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又漠然移开。 没有回应。 蒋西西依旧甜甜笑着：“既然来了，就是缘分。我们可以认识认识，大家做个朋友嘛。” “没兴趣。” 拽个鸡毛啊！ 蒋西西脸上的笑一下就挂不住了，暴脾气差点没忍住，就要发飙。 尤恩静暗暗攥了攥她的手，“算了吧。” 怎么说也是蒋西西安排的场子，让同事看了笑话不好。 不骂他可以，但不能就这么算了。 蒋西西压了压火气，说：“那不好意思了，请你出去。” 尤恩静：“……” 蒋西西：“今天是我们公司包场，况且门口牌子清清楚楚写着“联谊party”，如果你不是来交朋友的，那请你离开这里。” “联谊party……”男人看了看四周，眼中露出不屑，“他为了钱还真是什么生意都接。” “你说什么？！” “我见了老板就走。” “不行，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马上走！” “欢不欢迎不是你说了算。” “这场子我定的，今天就是我说了算。你不走是吧？那我叫保安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呛，尤恩静瞬间被隔绝在外，像个透明人，劝说的话都被两人的火势吞没。 眼见着事情要闹大了，刘启终于端着酒盘出现在吧台后面。 “阿宇？”刘启惊异，“你怎么在这？” 争吵暂时停止下来。 叫阿宇的男人转过头，语气在瞬间冰冷下来：“启哥，褚航在哪？我有话问他。” …… 不久后。 褚航收到了舅舅梁峯发来的微信：「阿宇回来了。」 第24章 他愣怔一瞬，没有回复。 刚关闭聊天界面，手机又忽得震动起来。 是一条语音通话邀请。 褚航迟迟没有按下“接受”。 他沉默盯着屏幕上「陈廷宇」的微信好友名字，思绪逐渐飘远。 …… 摘夺斯诺克世界锦标赛冠军那日，褚航被大批国内外媒体围堵。 媒体发问：“请问，对你影响最深的球局是哪一场？” 褚航想也没想，准确说出：“09年7月28日，陈廷宇在俱乐部打出满分杆的那场球局。” 太久没人提及「陈廷宇」这个名字，媒体人面面相觑。 褚航弯起嘴角，对着镜头说：“他虽然退出球坛了，但依旧是我最崇拜的球手，我最珍视的队友。” 小升初的那年暑假，褚航的父母因生意扩张，双双南下出差，他被寄养在家人口中那个「不学无术」的舅舅家。 舅舅梁峯是开台球俱乐部的。 那时，褚航对于台球的唯一认知，来自于舅舅送他的台球玩具。 但他只玩过两次，便被姥爷没收了。 一个百无聊赖的酷夏午后，褚航走进了舅舅的「峯子台球俱乐部」。 俱乐部门前贴着“长期招收学员”的海报，舅舅家小区的电线杆上也贴满了同样的宣传单。 推开门，吵闹的非主流音乐涌入耳内，大厅摆满各式球桌，其中几桌亮着灯，打扮鲜艳的年轻男女围在桌旁嬉闹。 褚航左右看看，没有看到舅舅的身影。 染着彩色头发的女店员嚼着口香糖出现，手里还拿着摆球用的三角架，“来学台球的是吧？” 见褚航还是个小孩，女店员不等他回答，从收银台拿了张纸塞到他手中。 “给，拿着报名表，老板在后面。” 俱乐部装修简陋，所谓的前后空间，不过是被一排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隔开。 展示柜里面摆放着各式台球用品，以及诸多舅舅带着球员去比赛的合影与奖杯。 褚航顺着店员的示意，向展示柜后面走去。 11岁的少年，第一次来到台球厅，在青年男女的注视下穿过整个大厅，他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 然而，玻璃柜后面的世界却让他大吃一惊。 一群少年正围成圈，站在中央的斯诺克球桌旁，其中不乏许多比褚航还稚嫩的脸庞。 舅舅梁峯双手戴着白手套充当裁判的角色，一场斯诺克球局正在进行中。 玻璃展示柜做不到隔音功效，大厅内欢快的音乐在这片区域依旧清晰可闻，可褚航却觉得周遭一片肃静气氛。 少年都屏息静气，专注在眼前的球桌上，除了每次台球碰撞落袋后，几声小声惊叹外，没有任何声音。 褚航悄悄走进人群，视线也看向站在中央的主角。 15岁的陈廷宇正俯身在球桌前，双眸带着凌厉锋芒紧紧注视着面前的台球…… 短短几秒，他果断利落地出杆！ 台球碰撞、滚落！ 少年们又发出惊叹声，陈廷宇的却保持着专注，目光未从球台离开一寸。 狩猎还没结束。 他飞快地拿起巧克粉抹在球杆头，视线已经盯住了下一个要进攻的目标。 梁峯念出一个分数，然后重新将刚落袋的彩球拿出放回原位。 那时的褚航还不懂得斯诺克的规则，但看着陈廷宇一次次出击、得分，褚航也跟着屏住呼吸、然后惊叹。 台球碰撞落袋的声音接连不断，桌面的球越来越少，褚航却感到周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陈廷宇俯身瞄准最后一颗黑球时，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顶点。 砰——！ 清脆干净的撞击声—— 没有意外。 黑球按照陈廷宇预设的路线滚动。 落袋的瞬间，他终于嘴角上扬，露出狂傲不羁的笑容。 梁峯声音激动到颤抖：“147——！” 全场爆发轰鸣掌声！ 褚航呆呆立在欢呼庆贺的人群外，耳中那一声声台球碰撞落袋的声音超越身边所有响动，击打着他灵魂深处的某处。 他抑制不住的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仿佛周围一切的欢呼呐喊的声音也是给他的，庆贺他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原来打台球是这样的感觉！ 褚航的目光落在发光的球杆上，已经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15岁267天，陈廷宇在俱乐部打出了人生第一次满分杆。 他正式被记录的满分杆则是在一年后，亚洲青年锦标赛上，16岁的陈廷宇刷新了亚洲最年轻满分杆得主的记录。 再后来，这个记录，被14岁的褚航打破。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廷宇的满分杆激活了褚航的隐藏天赋，带他走进了斯诺克世界。 后来，褚航与陈廷宇先后选入国家队，组成中国b队参加斯诺克世界杯。 陈廷宇性格强势张扬善攻，褚航沉稳冷静善守，双打赛时两人默契无间。 中国b队大胜巴西队，在关键赛点，逆转了局面，对中国队摘金功不可没。 媒体在后台采访：“请问第一次参加世界杯有什么感受？” 话筒伸到陈廷宇面前。 他比褚航高一些，轻而易举把胳膊搭在褚航肩膀，说：“斯诺克这么孤独的运动，还有什么比和兄弟并肩作战更幸运的？” 第25章 媒体：“赛前我看你们一直在说悄悄话，是在商量战略么？” 陈廷宇挑挑眉，笑容不掩狂傲：“我们在商量庆功宴去哪儿吃。” “宇航组合”在国际扬名，媒体将他们形容为斯诺克界的鹰与豹。 陈廷宇是鹰，迅捷凶猛。 褚航是豹，大胆狡猾。 “宇航”的唯一一次并肩，却也是陈廷宇的最后一场职业比赛。 第12章 2015年，突来的家庭变故让陈廷宇不得已提前退役，结束了斯诺克职业生涯。 他出国前，褚航送机，满脸的沉重表情。 陈廷宇习惯性搭着褚航的肩：“别这副表情行不行？我这可是光荣退役。有过满杆记录，和兄弟在世界杯上力挽狂澜！这还不够？我这也算名留青史了！” 刚踏入职业赛道，就离开，怎么可能不遗憾？他立下的目标可不止于此。 褚航努了努力，还是笑不出来。 陈廷宇“啧”一声，说：“非说有什么遗憾，就是咱那块黑板上，你比我多了一笔。” 俱乐部有一块小黑板，用“正”字记录着褚航与陈廷宇比赛获胜的次数。 陈廷宇露出一如既往的自信神情，放出狂言：“等你拿了国际冠军，我跟你比一场，把那笔补上！” 褚航：“少做梦。” “我知道你是因为崇拜我才决定学台球的。别因为没了我这个奋斗目标，就一蹶不振。” “后来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是是是，你14岁打满杆，你天才。说真的，褚航，你会一直打台球吧？” “那当然。” 回忆至此，褚航拉回思绪，手机仍在震动。 这已经是陈廷宇今晚打来的第三个语音电话了。 刘启照常隐瞒了褚航的近况，但陈廷宇并没打算放弃。 他的名字排在褚航微信列表的顶端，头像旁还亮着数十条未读信息。 褚航平静地等待通话邀请自动挂断，然后将手机关机扔到一旁。 现如今，陈廷宇是褚航最想躲的人。 ———— 周六下午，是尤恩静和褚航约定的复健训练时间。 褚航的状态越来越好了。两周的磨合，他已经对新义肢已经完全适应，在走路、交替上下楼梯与坡道时动作流畅，不细致观察甚至看不出佩戴义肢的痕迹。 尤恩静对这个成果很满意，她双手抱臂，稍侧着头看着褚航，笑说：“你现在的体态恢复的非常好，长短腿和脊椎歪斜都有所改善，坚持下去一定都会消失。” 尤恩静工作时很少笑，大多都是一副严谨专注的神态，耐心指导褚航做动作，还要随时警惕他不愿配合发出的“挑衅”。 此刻，她一双杏眼弯着，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由衷感到开心。 这张脸不那么咄咄逼人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讨厌。 褚航将视线从她的笑容上移开，低低回了声“嗯”。 “下次训练，我们……” 「铃——铃——！」 尤恩静的话正说到一半，被客厅突然响起的门禁铃声打断。 褚航的神情瞬间警觉起来，皱眉说了句“抱歉”，走出了临时复健室。 应该是保安亭打来的电话，是有访客了么？ 尤恩静不便去抻头打探，只听得电话被接了起来，褚航却迟迟没说话。 良久后，才听他的声音低沉着，说：“就说我有事，不见。” 结束通话，褚航将门禁模式调成了“勿扰”，又在客厅呆立了片刻，才再次走进复健室。 褚航问：“抱歉，你刚说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身上却散发着遮掩不住的低气压。 保安亭来的那通电话像是触到了褚航心底某根红线，他的情绪明显又消极了，只是在强装淡定，维持体面。 看来是又有了他想躲避的人。 尤恩静想起了昨晚在酒吧偶遇的那个叫「阿宇」的男人。 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褚航的旧识。但既然找到了酒吧，看来也是与褚航失联很久，并不了解他的现状。 尤恩静抿了抿唇，选择不去追问。 “没关系，我刚刚说，下次复健时，我们可以试着做一些运动了。g2有许多运动模式功能，你对哪个最感兴趣？” 褚航神情涣散看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尤恩静直接给出建议：“从脚踏车模式开始怎么样？我看到小区就有共享单车。” 好半晌，褚航淡淡开口：“没兴趣。” “乒乓球？楼下健身房有球桌。” “不会打，不想学。” “高尔夫？“ “不喜欢。” ……又开始了。 这只大猫，毛又不顺了。 尤恩静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他，下定决心般说：“那台球。” 褚航终于抬起了眸，“什么？” “打台球，去你的酒吧。你不愿被人看到，我们就找闭店的时间去。” 四目相对，空气是静止的，时间仿佛停止了片刻。 终于，褚航苦笑了一声，“有意义么？” “有。”尤恩静注视着他：“你能做很多事，生活不该只局限在这一间公寓。” 能做很多事。 是啊。 很多。 第26章 骑单车，打乒乓球，打高尔夫，听起来好丰富。 可他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求的从来不是丰富多姿的生活。 褚航的狭长双眸暗淡无光，声音冷得像冰：“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复健训练就到此为止吧，我不需要更多的功能，已经够了。” 这烂泥一样的态度，真可恨。 尤恩静眼中闪过丝丝恼怒，也夹杂着失望，她紧紧捏着手指，追问：“你心里真这么想？只是站起来、能走路，永远窝在这个黑暗狭小的公寓里，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尤恩静、刘昊轩，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突然到访，把他好不容易铸造的安全空间撞破。 现在又多了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登门的陈廷宇。 好像人人都要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一番！ 压抑的情绪终于被推至顶点。 “你们想让我怎么生活？！欢欣雀跃地去尝试各项运动？还是为我能站起来、能走路、还有手能拿起球杆就举杯庆贺？！” 褚航的声音嘶哑，越说越颤抖。 “因为我残了，居然还“能做”以前喜欢的事，不管做的怎么样，我都该感到庆幸？！” 他终于把压制许久想法说了出来。心脏在胸腔狂跳，双眸被绝望和羞怒浸染，眼眶发红。 尤恩静默默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意识到自己失态，褚航避开尤恩静的目光，转身想逃开，却突然感觉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 “终于肯说出来了。” 尤恩静徐徐开口，“你以前是天之骄子，拥有最强的技艺，所以当你发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曾经的状态了，你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也惧怕世人对你失望的眼光，就躲了起来对么？” 褚航没有出声，胸口的起伏逐渐慢了下来。 “这一路爬到顶峰吃了不少苦，坠落却只是一瞬间。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你见过顶峰的风景，真的不想再去看一看吗？这次可能比第一次更难爬，但谁说慢一点就不能到达顶峰了？” 尤恩静稍稍向前走了一步，仰起头，好让自己可以注视褚航的眼睛，“台球是你的梦想，你甘心就这么放弃，一直躺在谷底么？” 屋内光线昏暗不明，褚航垂着眼，声音淡漠：“跟我一个废人谈梦想，你不觉得残忍么？” “我从不认为你是废人。”一束斜阳透过窗帘间隙洒在尤恩静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在你身上的诸多标签中，残疾人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承认，“世界冠军”的标签真的很耀眼，但没了它，你身上还有许多标签，且从来没有变过。比如，在刘昊轩眼里，你依然是偶像、是师傅，是他愿意去追随的目标。在刘启那里，你也还是帮他渡过难关，给过他温暖的朋友。” 尤恩静注视着褚航，双眸莹莹发亮。 “褚航，别让“残疾人”三个字淹没了这些标签。” 褚航的手臂仍被尤恩静抓着，但紧绷的肌肉已经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褚航抬起眼，眼眶的红色尽数褪去，窗帘缝的阳光正好照进他的眼中。 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口干，他觉得嗓子有些发涩，喉结滚了滚，才开口：“……我需要想一想。” 尤恩静：“……嗯？” “……”褚航：“不是要选运动模式么……我需要时间考虑。” 所以不是到此为止咯？ 尤恩静又露出笑意： “当然可以，我有的是耐心。那下次见面再讨论？” 褚航别过脸，“嗯。” —— 离开宏愿小区时，尤恩静远远看到保安亭处停着一辆黑色跑车。 跑车在这种高档小区并不少见。 尤恩静起初没在意，怎料黑色跑车在与保安僵持了片刻后，不进反退。调头时，车胎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再次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这场景，尤恩静熟——又有倒霉蛋被无情拒之门外了。 她好奇隔着车窗打量了一眼，没成想看到了一张认识的脸。 又是那个「阿宇」…… 看来是前一晚没见到人。今天直接找上门了。 刚刚褚航接的那个门禁电话，原来真的是他。 尤恩静看着远去的跑车，暗自感慨：「高档小区真是流水的访客，铁一样的安保系统，没有业主点头，谁也别想进。」 然而，后来的事证明，尤恩静这句感概并不适用所有人。 安保系统只能拦得住她一样的普通人，拦不住霸总。 第13章 助理轻轻扣门时，陈廷宇刚结束一通国际电话会议。 “请进。” “小陈总，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陈廷宇是锦程跨国企业集团的总裁陈更的独子，现任集团董事，青年才俊，公司的人亲切称他为“小陈总”。 助理拢好手中的文件袋和一串钥匙，面带微笑地向前，轻放到桌上。 文件袋里装着房屋交易合同及登记书，陈廷宇垂眸看了看，说：“好，谢谢。辛苦你了。” “小事一桩，不辛苦。如果不是因为不动产登记大厅要到周一才开门，都不用您等到现在。” 助理微笑回答，转而又问：“小陈总，需要帮您安置家具进去吗？” 第27章 陈廷宇：“不用。” 助理愣了愣，心里暗想：「也对，陈总家里有一座小洋房，何必要去住公寓。但话说回来，他买这个公寓难道是单纯为了投资？那个小区明明有不少户型好、朝向又好的房子可选，小陈总手头又不缺钱，怎么就偏看上了a座那最小户型的呢？」 搞不懂，但不该问的别问。 助理笑着：“那我先去忙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麻烦你告诉司机，今晚不用等我了。”陈廷宇的目光落在手边的公寓钥匙上：“我有私事。” …… 傍晚时分。 陈廷宇的黑色跑车再次出现在宏愿小区附近。 褚航现在是在小区物业的挂名的名人，除去那次叫救护车的事迹，两个难缠的访客也占了功劳。 终于不用和尤女士周旋了，保安刚歇口气，就又来了一位陈先生…… 远远看到黑色跑车靠近，保安一眼就认出了陈廷宇，不禁叹口气，做好了赶人的准备。 怎料，跑车却压根没往保安亭处开，直奔另一侧车库入口。 怎么？还想硬闯？ 保安气急败坏探出身子，刚要招手示意陈廷宇调头，耳边却传来车库安保系统的机械女声：【欢迎回家，请通过】。 保安室的监控屏幕已实时显示出业主信息：a座210业主陈廷宇，车牌：北3644a。 黑色跑车消失在地库里了。 保安仍一脸蒙圈：周六还是访客，怎么才过了一天成业主了？？也没见他来看过房啊？ 就这样，陈廷宇顺利进入了a座大楼，他迈着大步走进电梯，直接按下了顶层公寓的楼层按钮。 这次没人能拦他。 陈廷宇有过两次感到生活不受控的时刻。 第一次是父亲突发中风昏迷不醒，他作为独子，迫于家庭与集团的内外压力，不得已放弃台球事业，转战金融领域。 第二次是褚航出车祸的那天。 车祸的新闻被爆出来时，陈廷宇正在国外帮助父亲打理海外的生意。 他联系不上褚航，也打不通陪同他去参赛的梁峯的电话。 陈廷宇便挨个给伦敦的医院打电话询问，直到声音嘶哑、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褚航被送往医治的那家。 医院的工作人员接了无数的媒体骚扰电话，早有应对方案。任陈廷宇再怎么低声下气地询问，也只得到一句“无关人员，无权奉告”，然后便是决绝的挂断音。 好在，褚航脱离危险的消息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刚感到一丝慰藉，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篇又一篇“伪造车祸退赛”、“打假球”、“私下赌球”的报道。 陈廷宇当然不信。 他等着褚航出面回应。 却最终等来褚航退出台球队的消息。 也是从那时起，褚航彻底跟所有人断了联系。 从退出球队到失联，褚航越是躲避，越证明心中有愧。 已经躲了三年。 够了吧。 这次陈廷宇一定要问 个明白。 —— 「陈廷宇到底是怎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楼里的？」 门铃响起之前，褚航并未收到任何来自保安处的通知。 此时，陈廷宇就站在他的门前，紧皱的眉头下，目光锐利，如同当年在赛场上一般。 他是猎鹰，势必要把藏在暗处的褚航揪出来。 “褚航，开门，是我，阿宇。” 该来的还是来了。 褚航心底一直都清楚，陈廷宇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的住址应该是被舅舅梁峯泄露给了陈廷宇。 可就算不是梁峯，神通广大的小陈总也会有办法找到他。 只是，三年了。 褚航还是没做好准备面对陈廷宇。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双手不自觉地握拳，神情警惕，仿佛门外的人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将他彻底击垮，把他的伪装撕个粉碎。 门铃一声比一声催得紧。 陈廷宇声音低沉，极力压制着情绪：“褚航，开门，我有话问你。” 他想问什么，褚航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 “为什么不打台球了？ 媒体的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忘记你的初心了吗？” 这些问题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可答案重要吗？ 即使说出答案，他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改变。 想到这，褚航眼中的紧张逐渐消退，转而被深深的痛苦与绝望占据。 连按了十几次的门铃，都不见动静。 陈廷宇的耐心开始消散。 他把烦人的衬衫袖扣扯开，衣料推到手臂中央，手握拳重重地砸在门上，声音中已经无法掩饰愤怒—— “不敢开门是什么意思？怕说实话，我瞧不起你？缩头乌龟当习惯了是吗？！” 怕说实话？ 算是吧。 让褚航开口承认：“我残废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世界上又多一个为他感到痛苦、惋惜的人。 家人的悲痛已经够让他喘不过气了，何必再拉上一位？ 所以，是不是他继续伪装、隐瞒，让陈廷宇对他失望，就会放过他了？ 陈廷宇：“装不在家是吧？行，我就在这楼住下了。有的是机会来找你，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28章 门外的气焰越来越旺，褚航却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抽了抽嘴角，为自己的刚才紧张而自嘲。 他的眼皮低低垂着，双眸淡漠无神，叫人分不清是绝望还是不在意。 就以这副足够以假乱真的神情，褚航开了门。 他的身子懒懒靠在门沿，这样是最不易显出假肢的角度。 “这不是陈总么？找我什么事？“ 样子闲散，语气轻浮。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斯诺克绅士褚航么？ 光是看见他这副样子，陈廷宇火气便更盛了几分，他死死盯着褚航，不像多年未见的好友，倒像是来寻仇的敌人。 “你这两年在做什么？” “没什么。开了个酒吧。”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打台球了？”终于当面问出了这个问题，陈廷宇的态度严肃强硬。 褚航顿了顿，表情淡然：“国家队不要我了。” 陈廷宇不耐烦，“我问你为什么！” “你都找上门了，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 陈廷宇咬着牙追问：“所以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少装蒜！”陈廷宇就快失去耐性了，“媒体报道的那些新闻，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褚航没有说话，只平静看着面前的人，表示默认。 这无所谓的态度，终于彻底把陈廷宇激怒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褚航的衣领，手臂的青筋因用力而鼓起来，清晰可见。 “问你话呢！哑巴了？！敢做不敢承认？” 陈廷宇身量本就高一些，褚航被他猛地向前拽，险些没站稳，紧忙用手抵了下墙，才堪堪僵住身子。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褚航调整好姿态，仰起头：“我拿过世界第一，觉得足够了，趁自己还值钱，捞一笔，有什么不好？小陈总不是也不打球，去开公司……” 褚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左侧脸颊剧烈一震，牙齿猛地磕碰在一起，几乎震碎！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绷着力气，与陈廷宇对峙着。 可这一下来得突然，褚航的身子不受控的向右后方向倒，义肢打得很直根本来不及做反应！ 紧急时刻，他下意识奋力抓了下门框，身体没有倒下，但却狠狠撞在身侧的防盗铁门上。 “砰——” 一声脆响！ 金属碰撞—— ——机械义肢与防盗门猛烈相撞发出的声音。 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静得令人发慌，仿佛沉重的呼吸声都是有罪的。 陈廷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褚航。 智能膝盖的棱角印在他的家居裤上，形状清晰可见，裤腿被扯着向上掀起，露出了一小节金属材质的小腿。 怒火似乎堆积在胸腔散不开，陈廷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次呼吸都觉得困难。 手背骨节一阵刺痛，让他猛然回过神：“你…你的腿……” 声音干涩嘶哑，再多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 “想问的都问完了吧。” 慌张在眼中一闪而过，褚航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抬起头时，仍是不屑讨打的神情：“问完了，也打过了，我不欠你了。” 言罢，褚航决然转身关上了房门。 陈廷宇愣怔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久到嗓子因呼吸困难而肿胀，久到眼睛发酸发涩却不敢眨一下。 周遭空气很安静，很闷，却不断有自己嘶吼的声音捶打着耳膜。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要去质问褚航，像刚来时一样气势凶猛。 「是我的错觉吧？」 「那个义肢是我看错了，对吧？！」 「问你话呢！你告诉我啊，褚航！」 第14章 陈廷宇重新坐回车里，回想起那声金属的碰撞声，似乎还是不那么真实。 就像是个错觉，他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景象，全部都是错觉，不可置信。 陈廷宇不愿去相信。 他呆坐在驾驶位许久，努力想要理清思绪，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他翻出手机，打通了褚航的舅舅梁峯的电话。 他带着些许的沙哑开口：“师傅，褚航……” 急匆匆拨通电话，才发现自己连提到他的名字都感到心底在隐隐作痛。 他咬咬牙，声音沉重：“褚航，他……怎么了？” 梁峯沉默片刻，才开口：“你见到他了？” 陈廷宇“嗯”了一声。 “是那场车祸意外， ” 梁峯说，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苦涩，“横梁断了，刺透膝盖，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感染了，不得已就……就截肢了。” 蠢蠢欲动的锥子终于扎入了陈廷宇的心脏，疼痛随着每下心跳迅速蔓扩散蔓延， 陈廷宇的身子僵直，双手不自觉抓上方向盘，抵抗着疼痛。 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染上红色，逐渐湿润。 电话里除了陈廷宇粗重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声音。 梁峯叹了声气，说：“你不要怪阿航，你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为他难过。” 陈廷宇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连句结束语都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在车上坐了多久。 第29章 陈廷宇脑中不断重现着褚航在赛场上的辉煌画面—— 褚航专注的神情、眼中的光亮、获奖后脸上的笑容。 他多爱台球，陈廷宇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居然在褚航从高空跌落谷底时，选择相信了媒体的胡言乱语。 他怀疑、质疑褚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往他心上剁上一脚。 这算哪门子好兄弟？！ 悲痛和愧疚不断扩大，狭小的车厢内，仿佛氧气不足。陈廷宇奋力地呼吸着，却觉得心口越来越闷，越来越堵！ 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情绪崩溃而出…… —— 尤恩静又要加班。 蒋西西下班照例跑到「没事儿吧」解决晚饭。 周一，时间尚早，店里人还不多。 蒋西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吧台坐着一个男人，白衬衫与西裤的装扮，浑身散 发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吧台。 居然又撞见他了！ 那个来酒吧找褚航的男人「阿宇」。 陈廷宇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冷模样，目光只盯着面前的酒杯，空了就向前一推，再要一杯。 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来买醉的。 因为联谊那次跟陈廷宇发生的几句争吵，蒋西西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所以也不想去招惹他，走到自己平时坐的位置，全当他不存在。 吧台内只有小店员一个人，不见刘启的身影。 蒋西西问：“启哥呢？怎么就你在？” 终于不用和可怕的客人干瞪眼了！ 小店员见到蒋西西像见到了救星，松了一口气：“今天月末，启哥在楼上结账。” 蒋西西“哦”了一声。 她要了份简餐沙拉，边吃边和小店员扯些闲篇。 有蒋西西在，吧台的气压终于松弛下来。 除了小店员每隔一阵要去给陈廷宇上酒之外，两个人互不干扰，吧台仿佛被隔成冰火两个空间，倒也融洽。 不久后，店门的自动铃突然响了一声。 一对年轻情侣走了进来。 小店员立刻走出吧台迎上去，“欢迎光临，请问两位是来打台球的吗？” 年轻女孩笑盈盈，“算是吧！我看到某红薯上有推荐，说这里很好拍，我们吃完饭正好路过，就来看看啦！” 应该是联谊那日有人发的照片，看来还真有宣传效果了。 蒋西西心里暗自开心了一下。 女孩说着四处观望一圈，然后指着二楼的斯诺克专区，“就是那儿！亲爱哒，我们去那里拍照好不好？” 小店员：“要给两位开桌吗？斯诺克的桌子最低是一个小时起的。” 年轻男孩：“好！” 小店员抱着台球，把客人带上楼了。 蒋西西下意识瞟了瞟角落的陈廷宇，本以为他又会发出“什么生意都接”一类的不屑评论。 可这次，他只是漠然地仰头把杯中的酒饮尽，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这一眼，蒋西西注意到了他手背红肿的伤。 她撇撇嘴，心道：「难怪心情不好，看来是刚打了架。还真是个到处跟人起冲突的刺头。」 …… 一阵阵嬉笑打闹的声响后，年轻男女终于完成了摆拍。 小店员上楼收球，看到斯诺克球桌上的各色球胡乱摆放着，压根没规则可言。 女孩心满意足，拉着男朋友到吧台来喝酒。 他们随便坐到了吧台中央的位置，将蒋西西与陈廷宇完全隔开。 女孩两只胳膊支坐在吧台上，举着手机，边修图边与男朋友兴奋聊天。 “这张不错，看起来我像专业选手似的！”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把图片放大，修图的时候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时，她注意到了照片背景里的一块小黑板。 “宇……航……”女孩盯着屏幕，小声念着黑板上的两个字。 突然她一顿，然后转头跟男朋友说：“哦对了！我还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是那个斯诺一哥，褚航。” 陈廷宇刚拿起酒杯，手在空气中顿了顿，才送进嘴里。 “不可能吧？！” 年轻男孩随口回答：“他不是打假球被撵出国家队了吗？要真是他的店，应该早关门大吉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水晶杯与吧台用力相撞的声音突然响起。 蒋西西与年轻情侣同时被吓了一跳，目光转向吧台的角落处。 陈廷宇重重放下杯子，从座中站了起来，走到了男孩面前。 他个子高，此时又是站着，垂头看着男孩，压迫感十足：“你刚刚说什么？” 男孩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识先向后缩了一下，但女朋友在不能怂，又抬起下巴问：“你谁啊？” 陈廷宇无视他的问题，自顾自重复：“你刚才说褚航什么？” “……打假球啊。网上不都这么说的吗？” 陈廷宇攥起了拳头。 蒋西西觉得事态不妙，她迅速向小店员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找刘启。同时自己也起身向那对情侣走去，准备随时拉架。 她警惕地仰头看向陈廷宇，距离很近，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眶是淡红色的。 乍一看只是微醺的模样，细看才能注意到他眼底浅淡的泪痕。 蒋西西微微一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30章 冲突没有再继续。 陈廷宇紧抿着唇，只是直立在原处片刻，便一言未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陈廷宇哪儿有资格对别人发火？ 今天以前，他不也是这么误会褚航的么？ 他甚至也还因为这个，亲手打了褚航。 “有病！我们走。”小情侣被败坏了心情，立即要求结账离开。 刘启与小店员赔着笑脸送客。 吧台一时又恢复了安静，陈廷宇眼神涣散地盯着空酒杯，像失了魂。 蒋西西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那个「宇」是你吧？二楼黑板上那个。” 「黑板」两个字像是突然刺激到了陈廷宇，他突然站起来，绕过蒋西西大步冲上二楼。 二楼整齐摆着七个斯诺克桌子，墙上挂着数位斯诺克大师的照片。 角落的桌子旁挂着一个看起来不太和谐的大黑板，还是粉笔字，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是峯子俱乐部的那块黑板。 黑板顶端写着「宇、航」，中间用竖杠隔开，左右两边整齐划着「正」字，航的那一边比宇多了一笔。 刘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站在陈廷宇身后说：“褚航经常说你们还有一场球没打，所以这块黑板必须要留着。” 陈廷宇没有回头，沉默无声。 刘启轻声叹气，“阿宇，你去找过褚航了吧？” “启哥。” 陈廷宇终于开了口，声音沉沉带着些许恼怒：“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不是吗？他为什么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 “阿宇……” “如果当初他直接告诉我实话，告诉我真相，也许我可以、我可以……” 陈廷宇的声音弱了下去…… 可以做什么？他能帮褚航什么？ 褚航是对的，陈廷宇除了陪着他痛苦，什么忙也帮不上。 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包围了陈廷宇，如同三年前刚得知车祸时那次一般。 梁西西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二楼的这一幕，一阵阵酸楚泛上心头。 那个高傲自大的男人，此刻正紧紧捏着手指，肩膀随着胸口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像个焦急又无助的孩子。 “启哥，他为什么不是打假球的混蛋？！我现在真希望那些新闻是真的！” 陈廷宇的声音因颤抖而显得绝望无助—— “把他当成混蛋去记恨，总比接受他残疾这件事容易的多……” 让大众误会他、讨厌他，然后快速忘了他。 总好过所有人都为他悲痛、惋惜，或者在提起他的名字时，一声叹息。 第15章 尤恩静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来电。 未知号码。 打来时，尤恩静在开会，手机静音没有接到。 于是，对方发来了一条消息—— 「尤女士你好，我是褚航的朋友陈廷宇。听启哥说你在帮褚航进行复健训练，请你方便时，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是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宇」。 前一晚尤恩静已经从蒋西西那里得知了他去找过褚航的事。 蒋西西描述陈廷宇「铁汉落泪」的场景，尤恩静听着也觉得心酸。 只是没想到，他竟还会主动找上自己询问情况。 看来是真的关心褚航。 尤恩静抽空给陈廷宇回了个电话。 “尤女士，你可以和我说说褚航现在的状况吗？” 陈廷宇语气平静，像是已经消化了情绪，接受了好兄弟成为残障人士的事实。 医疗记录是客户隐私，尤恩静不便透露太多，只简单和他说了些刘启也了解的情况。 听闻褚航佩戴的是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义肢，陈廷宇多少有些安慰。 陈廷宇：“尤女士，锦程集团一直对医疗器械领域很有兴趣，若贵公司日后的科研项目有需要，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不愧是霸总的发言。 尤恩静笑：“谢谢。我一定会和项目部门转达陈先生的心意的。” 对话到此，电话中安静了片刻。 陈廷宇似是在犹豫，顿了顿才又缓缓开口，“借助现在的义肢技术，褚航还有可能回到曾经的状态吗？” “你是想问台球吧？” 尤恩静的语气平静但有力量：“只要他有这份心，一定可以的。” 听筒里传来陈廷宇轻微的鼻息，像是松一口气，也像是轻声的笑意。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尤恩静轻轻一笑，“就像从前一样与他相处，就足够了。” 陈廷宇顿了一瞬，明白了尤恩静话中的意思——褚航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也不用特殊对待。 “我知道了。” 挂下电话，他把助理叫到了办公室。 “刘助理，麻烦你给宏愿小区210公寓安置一些家具进去。” 助理内心疑惑：「嗯？昨天不是还说不用吗？」 “好的，小陈总。” 陈廷宇：“哦对了，这阵子就叫司机去那里接我。” 助理紧忙应着：“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 晚上，陈廷宇提着一箱酒上了顶层。 褚航早料到陈廷宇一定会再找上门，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的状态与上次这么不同。 第31章 一身家居服配拖鞋的随性装扮，头发也是刚洗过，胡乱拿毛巾一擦就出了门。 他松松垮垮往门前一站，下巴拽拽扬着。 这副“老子最牛最帅”的骄傲模样，恍惚间让褚航感觉回到当年的台球俱乐部。 “开门啊褚航，这么多年兄弟了，不至于我打你一拳，就跟我绝交吧？” 门里没响动。 陈廷宇其实心里在打鼓，但还是表现的淡定，“啧”了一声，继续说—— “我让你还我一拳不就行了吗？别这么小气啊。” 门开了。 “这可是你说的。” 褚航出现在门后，左脸青紫一片，整片肿着，比右脸大了一圈。 陈廷宇愣怔一瞬，忍不住咧开嘴：“噗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峯子俱乐部的门面担当，破相了。” 褚航白他一眼：“笑屁，脸伸过来。” “别别，先欠着，我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呢。” 陈廷宇扬扬手中的酒：“先以酒赔罪。” “……” 褚航顿了顿，侧身把门彻底打开，又转身从鞋柜翻了双拖鞋，甩给给陈廷宇，然后自己先装作若无其事往客厅走。 陈廷宇看着褚航稍坡的步子，一股酸楚猛然涌上心头。 他抿抿唇，压制下情绪。 然后大步走向前，同以前一样，胳膊自然而架上褚航的肩膀，“这顶层公寓不错，跟我换换？” 褚航：“你真在这楼买房了？” “楼下210。”陈廷宇挑挑眉，“小钱。” “陈总阔气。” “你要是求求我，我没准可以帮你那小破酒吧想想办法，起死回生。” “……少做梦。” …… 喝了多少酒，褚航已经数不过来。 陈廷宇带来的一箱很快就没了，又叫酒吧闪送过来许多。 喝到两个人都脸颊通红，还在互不认输。 褚航陪陈廷宇到阳台上抽烟。 夜风拂面，城市斑斓灯光点亮夜空，也照进褚航的双眸。 这一刻，他的样子仿佛和当年无异，俊朗自信，双眼什么时候都亮着光。 陈廷宇倚靠着阳台扶栏，用轻松语气：“褚航，对不住啊，当师兄的误会你了。” 褚航语气淡然：“怪我没跟你说实话。” 陈廷宇拍拍他肩膀：“还当我是好兄弟吧？” “当然。” “那有空，咱俩把之前欠的那场球局补上。” 褚航垂了垂眼，晦暗情绪一闪而过，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陈廷宇吐出一口烟，继续说：“没做好准备没关系，我等你。就算你以后不打算回到赛场了也没关系，在我心中有些事是不会变的，你还是我最想击败的对手。” 褚航愣怔一瞬，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脑中竟闪过了尤恩静的脸庞。 那日，她握着他的胳膊，说过类似的话——【你身上还有很多标签，从来没变过。别让‘残疾人’三个字淹没了它们。】 陈廷宇看着褚航，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我快十年没摸过球杆了，你让我一条腿，不亏吧？” 轻轻一声鼻息，褚航终于弯起嘴角，轻笑了一下，“就怕你永远追不上那一笔。” —— 这日，尤恩静正在办公室忙。 经理梁平敲门进来说：“小尤，你前两天提交的产品改进建议，正式立项了，马上就能进入内测阶段。” 梁平指的是为智能义肢加入矫正功能与紧急报医功能一事。 尤恩静露出笑脸：“太好了！” 不枉费她这两周没日没夜加班写程序，每天对着机械义肢反复做实验。 梁平推了推眼镜，“矫正功能这个提议非常不错，不但防止长期佩戴者出现健康隐患，还能大大减少康复师工作难度。像小贾上次遇到的那种，一两年都不愿来做检查的客户，有了这功能，能帮上不少忙。” 尤恩静动了动嘴角：“呵呵……” 那可不？整个项目灵感可都是从他身上来的。 说起来，这次的科研进步，多亏了褚航的实际经历和佩戴数据。 确实有他一份功劳。 该谢谢他。 梁平走后，尤恩静拿出手机。 正好今晚是约定的复健训练时间。 她给褚航发了条微信，问：「晚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复健训练已经进行到第三周了，两人大多时候都是通过微信确定复健时间。 交流言简意赅，无非就是尤恩静发去诸如「周4，6-8」一类的时间，褚航回复「知道了」。 看起来像两个ai机器人的对话。 好似这次，才是两个活人第一次在沟通。 对方的回复比尤恩静预想得快。 他这个伪废号，倒也懒得装了。 褚航：「为什么你请我？」 尤恩静：「蹭了你那么多顿饭，也该我请了。」 自第一次褚航给她留了晚饭，之后的每次上门，尤恩静也不再用冰凉的三明治应付了。 反正褚航总会“不小心做多了”。 尤恩静：「还有，多亏了你的佩戴数据和反馈，我的科研项目立项了。」 褚航：「哦，那恭喜你。」 尤恩静：「谢谢。所以吃什么？」 第32章 等了好一阵，没有等来褚航没有回复，倒是收到他的一条转账——3240元。 这是什么意思？ 尤恩静：「？？」 褚航：「我跟小贾打听了你租器械的花费，器械是我在用，该我出钱。」 没想到，他还有点良心。 褚航：「扣了285，刚才点外卖了。晚上这顿你请的。」 倒是也真不客气…… 事实上，尤恩静想请褚航吃饭，还有个目的是找个借口拐褚航出门，顺便可以抓着他试一试运动模式。 可没想到就这么被他破了计。 —— 当晚，到了褚航家。 尤恩静注意到了一些变化。 电视柜上摆了一些零食，旁边还摆着一个作业本，上面狗爬式的字写着：刘昊轩。 尤恩静随口问：“昊轩又来了？” 褚航愣了一下，“嗯。就昨天，说是启哥太忙，没空监督他默写，来我这儿写作业。” 然后故意把作业本落在这，过两天还能再来。 尤恩静点点头，也装作视而不见，“哦”了一声。 转头，她又注意到了茶几上整齐摆放的两个游戏手柄，故意问：“你们还打游戏了？” “哦。”褚航顺着她的目光，撇了一眼，随口说：“不是，那是跟另一个朋友。” 经尤恩静这么一问，褚航自己都不禁愣怔了一下：「他这里什么时候变这么热闹了？每天都有人来……」 难怪她会感觉不一样。 明明公寓里还是窗帘紧闭的，到处也收拾的和以前一样干净，可却多了些人气。 褚航封锁的世界。 一点点被侵略了。 尤恩静不说破，弯起眼睛，唇角翘起，睫毛一扇扇地打量着褚航，然后看到了他脸上的浅淡的淤青。 “你的脸怎么了？” 被兄弟打了…… 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 褚航侧过脸，随口说：“磕了。” 尤恩静脸上瞬 间没了笑，皱眉追问：“怎么磕的？义肢出问题了吗？” 不该随便找借口。 “……”褚航：“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义肢的问题，请你一定如实相告，这对我是非常重要的反馈。” “……真不是义肢。” “那是没戴义肢的时候摔倒了？身体其他地方有伤吗？腰、腿，有没有扭到？” “……” 尤恩静换上了工作白大褂，一秒进入工作状态，指着复健床说—— “趴这儿，让我看看。” 第16章 说了几遍“我真没事”之后，褚航最终还是拗不过尤恩静的坚持。 他无奈趴上复健床，用下巴抵着床，无所适从，头不知道该往哪边转。 往右边，面向尤恩静，尴尬。 往左边，脸上有伤，酸疼。 算了，疼一下又不要紧。 他将脸转向了左边。 刚叹出一口气，忽地，褚航感觉尤恩静的手指放到了他的腰上。 肌肉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 他尴尬地想立即起身，耳边传来尤恩静严肃地问话：“这里疼么？” “……”褚航：“不疼。” 指腹又换了几个地方，轻按，“这呢？” “都不疼。” 这么压趴着，还要回答问题——脸疼倒是真的。 尤恩静：“坐起来吧，面对着我。” 褚航舒出一口气，乖乖照做。 尤恩静还需要检查他的残肢状况，马上要测试运动模式，容不得有任何疏忽大意。 “两条腿慢慢一起向上抬……怎么样？残肢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么？” “没有。” “嗯，现在将右腿向侧方移动，左腿保持原位……” 褚航坐在复健床上，尤恩静站在他身侧，神情专注，仔细观察褚航的动作。 所有动作测试都做完后，尤恩静认真询问：“感觉如何？” “够了吧？真没有异常。” 尤恩静点点头：“那就好。” 褚航正要起身离开复健床，怎料尤恩静却猝不及防突然俯身下来，凑近了他的侧脸…… 褚航的身子瞬间僵在原处。 余光里是尤恩静白皙的脸庞，额前偷跑出来几缕碎发都清晰可见，细密柔软的长睫毛下，眸光闪动。 鼻息声传进耳朵，他的呼吸都不自觉滞了一拍，眸子直直盯着正前方。 一寸不敢移动。 尤恩静看了看他脸上的淤青，很快直起了身子。 “看来真的只是伤到了脸，还以为你又在逞强。” 尤恩静忍不住再次强调：“如果义肢给你带来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即时帮你调整，知道么？” 说完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嘱咐有些多余。 他们只剩三次复健训练了。 之后，不管褚航是留在安捷还是坚持转到新公司，都该有专门的康复师与他跟进情况。 轮不到她这个器械师插手了。 本以为褚航一身反骨，会说出什么“用不着别人操心”一类的话。 可他只是愣神了片刻，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家里有了人气，人也跟着有人情味了？ 第33章 尤恩静不禁轻轻笑一下，进入正题问：“上次说的事，想好了吗？你想尝试什么运动？” “想好了。” 褚航回神，从复健床站起身。 身高优势一下又显了出来，尤恩静不得不稍抬起下巴，耐心等待着下文。 褚航垂下目光，像在下定最后决心，然后他抬起眼皮，喉结轻滚一下，缓缓说出了深埋心底的两个字—— “台球。” 室内灯光很亮，映在褚航深邃的眼眸中，化作两点亮光，仿佛日光照在湖面上，眨眼间还会有轻柔的波动。 见尤恩静久久没有反应，褚航稍侧过眸，看到她正眼含笑意地注视着他。 目光短暂的触碰。 他紧忙挪开，轻声解释：“以前跟人约定了一场球局……” “不用解释那么多。” 尤恩静依旧笑着，声音平静充满力量：“你想做就去做，我帮你。” ——— 褚航带尤恩静穿过客厅，走向公寓另一侧，打开了一扇封闭的房门。 来了这么多次，尤恩静一直以为那是公寓的另一间卧室。 万万没想到，这却是一间开阔宽敞的台球室。 屋内有一整面的落地窗，正中央摆着一台斯诺克桌子，两侧墙壁挂着各式球杆及用具。 房间很大，有足够的空间活动。 尤恩静这才明白，褚航独居却要买奢侈的顶层公寓，大概就是为了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设计出这间台球室。 事实上，昨日以前，这里还不是现在这般明亮的样子。 褚航有近两年没进过这里。 斯诺克球桌被防尘罩紧紧封闭着，摆放球杆的玻璃柜也落了一层灰尘。 他站在玻璃柜前，目光从每从一根球杆上经过，脑中便浮现出他带着那根球杆在赛场上驰骋的画面。 尽管过去了这么久，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场重要的赛事。 他给对手精心设计的陷阱、他的破局一击。 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 当他揭开球桌上的尘封罩子，原以为早已死寂的心，竟还是抑制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绝望、不甘、怨愤和忧虑，这些情绪像一股旋风般在他内心搅动，像要把他撕裂。 而这所有的一切，最终仍是抵不过他心底的强烈渴望。 他无法克制自己。 就如同无法戒掉的瘾，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触碰球杆。 对斯诺克的热爱，像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抹不去也抗拒不了。 …… “你等我一下。”褚航突然对尤恩静说，然后径自走出台球室。 尤恩静在屋里等他。 没事可做，便四处观赏起来。 她没亲眼见过褚航打球的样子。 但高中时，曾经在午间休息时间，和同学一起看过他的直播比赛。 她对斯诺克一知半解，也看不懂球手每一次出杆时暗藏的玄机。 本以为早就遗忘的回忆，可她却没费力，就想起了褚航的样子。 十六岁的少年，眉眼已经开始褪去稚气。 尤其当他穿上衬衫与西装马甲，握起球杆的时候，双眼中流露出的沉稳与坚韧，曾在那个午间的教室里，给过尤恩静深深的触动。 当时，尤恩静坚信不疑：「他在为热爱的梦想奋斗。他会成功。」 她的直觉没有错。 褚航的确成功了，站上了万人敬仰的顶峰。 屋里的这些球杆，都是他荣耀的见证。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尤恩静从回忆中拉回思绪，转身看向门口。 褚航站在门前，身上换上了白衬衫与黑西裤。 这一刻，尤恩静愣住了。 好似错觉，回忆中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转脸就站在了眼前。 可再眨眼，却又能清晰分辨出不同。 眼前的男人头发长一些，细碎短发，不再是学校要求的卡尺寸头。他肩宽腰细，身材比年少时结实挺拔不少。 脸颊线条流畅不失硬朗，双唇紧闭，鼻梁高挺，眼皮单薄内双，双眸漆黑深邃。 “太久没穿，衣服不太合身了。” 褚航先开口，打破了短暂沉默。 斯诺克是一项绅士运动，对参赛者的着装有很高的要求。 这不仅是为了视觉美感，也是体现对赛场和对手的尊重。 因着对这项运动深深的尊重，褚航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穿着家居服与拖鞋拿起球杆。 尤恩静回过神，注意到了衬衫的肩膀与手臂处有些紧绷。 是明显的肌肉线条。 这几年，褚航为了转移幻肢痛，养成了健身习惯。 这个时候，看出成果了。 感觉到了褚航的窘迫，尤恩静紧忙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鼓励他：“没关系，还是很帅。” 褚航愣了一下，轻声说句“谢谢”。 他径直走到球杆架前，思索片刻，拿出了一根球杆。 “不先把台球摆上么？”尤恩静问。 褚航“嗯”了一声，“我……还没做好打出第一杆的准备。” 他没有看尤恩静，但声音却不可避免的透露出无力感。 上一次复健训练时，他做过无数尝试 。 每次，明明瞄准了击球的方向，球杆也处于完美的位置，但在用力出杆时身体却难以保持完全的平衡。 第34章 可哪怕是一点点角度的偏斜，都会对球的走向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 那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这次他想在能更好的控制身体后，再进行正式的尝试。 “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就从最基本的姿势开始，慢慢锻炼。” 尤恩静从旁边拿起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义肢实时检测系统。 她接着说：“我查过资料了。如果说的不对，你随时更正我。打台球时，球手的上半身需要做到三点一线，后手大臂、头与前手手架处要在一条直线上，同时身体要尽量形成九十度的直角，这样就要求两腿给身体足够的支撑力，并保持稳定。这就要求你的右腿——也就是义肢腿，承受身体大部分重量。我用电脑做过数字演算，如果你可以把重心后移，让身体75%的重量在右腿，剩下的25%在左腿的话，可以最大限度减少左腿的压力损害，更好地保持平衡。” 尤恩静全神贯注地讲着自己的调研发现，边说边不时用手在空中比划出弧度。 像个专业的斯诺克教练的发言。 褚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的这些知识点，他怎会不清楚？ 可不知为何，褚航却不想去打断。 “大部分截肢患者在佩戴义肢时，会出现心理障碍，习惯性地更依赖没有受伤的腿。” 尤恩静也看向褚航，与他视线相对—— “褚航，我希望你相信g2，它完全有能力承受你身体的75%的重量，完美完成姿势。我在这，我会一直看着你，在后台检测你的数据，确保你的安全……” 明明是刚刚才得知褚航要尝试着打台球。 她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准备的？ 像是什么细软的东西，透过细小的缝隙钻进褚航垒砌的盔甲中。 在他心上戳碰了一下。 又酸又痒。 “如果我没选台球怎么办？”他忍不住问。 “嗯？” “如果我选了脚踏车，或其他任何运动，你刚刚说的那些、你做的那些演算，岂不是都白费？” “不会是白费。” 尤恩静认真注视着褚航，“我知道你早晚会再拿起球杆的。” 之前相处时，每次他们的目光无意相撞，褚航总会先漠然地移开。。 而此刻。 尤恩静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暖与信心。 他竟然……舍不得转头。 尤恩静眼尾慢慢向上，翘起温柔的弧度，问：“你准备好了吗？” 褚航默默握紧了球杆，低声但坚定，“嗯。” 第17章 夕阳西落，台球室内光线暗了下去。 褚航后知后觉—— 已经到傍晚了。 吃过午饭，他就忍不住跑到台球室。 一待就是五个小时。 连续两次的针对性复健训练，他对身体平衡的控制有了很大进步。 根据尤恩静的指导，他每次俯身贴向球桌时，会下意识放松左腿，将身体的压力交予义肢。 g2没有让他失望过，他总能感受到强烈的支持力。 即便如此，长时间的屈身站立，仍会让他没受伤的左腿受到巨大的压力。 即便手机设置了闹铃，每隔一段时间就提醒他去休息。 可沉浸在训练时，他经常因为刚找到了身体的平衡，而舍不得当下就去休息。 现在，当他终于坐在椅子上，左膝与右腿残肢的酸痛才一同袭来。 褚航忍不住咬紧牙，伸手去揉按膝盖，希冀能缓解疼痛。 「若是尤恩静看到我这副样子，肯定会生气，指责我对身体透支。」 冒出这个想法时，褚航不禁愣怔。 「我怎么会不自觉在意起她的想法？」 可愣怔过后，还是决定在尤恩静来之前洗澡，换身衣服。 至少要看起来精神饱满的，完成与她的最后一次复健训练。 这次的训练对褚航来说很重要。 他答应了尤恩静要正式尝试击球，给他们一个月的复健训练划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7点。 褚航点了两人份的晚饭，然后放热水，把自己浸在浴缸，放松酸痛的肌肉。 手机在接近七点时，连续震动了几声。 褚航刚擦干头发，从浴室走出来。 本以为是外卖送到门口的消息，不曾想是物业发来的紧急通知——拖某家熊孩子的福，楼里的电梯坏了。 原因是和父母吵架，熊孩子不敢自家搞破坏，就端着水盆到电梯里到处泼，导致控板线路故障，成功给父母找了难堪。 a座四部电梯，无一幸免。 业主很快在群里发了道歉消息，物业也表示在积极抢修。 褚航不禁皱了皱眉头，紧忙给尤恩静发了条微信消息—— 「我们楼里电梯坏了，要不要改个时间见面？」 盯着屏幕，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褚航直接拨去语音通话—— 对方的长时间未接，自动挂断了。 他又尝试给尤恩静直接打了电话，却是「无法接通」。 正觉得疑惑，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 居然是尤恩静…… “你们家电梯坏了。”尤恩静的双颊泛着红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第35章 她一边的肩膀背着工作包，另一边的手里提着外卖。头发比平日看起来散乱，两侧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耳边。 习惯了她平时的严谨模样，此刻的散漫凌乱让褚航不禁愣了一瞬。 他紧忙上前，接过尤恩静手中的东西，“这外卖怎么在你手里？” “门口放了一堆外卖，楼管来不及挨个送，就直接给我了。” 褚航闪身让她进屋，问：“你走楼梯上来的？” “对啊。我看是电路故障，谁知道多久能修好。” 所以干脆提着东西爬了18楼么…… 褚航示意她到沙发坐下，倒了杯水给她。 等她呼吸稍平顺了，才继续说：“我给你发信息了，是不是没收到？” 尤恩静把杯子放茶几上，随后掏出手机，这才看到数条信息和未接通话邀请。 “刚才在楼梯间，可能没信号，出来才一直震。” 看她累得满头是汗得样子，褚航心中觉得愧疚，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憋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辛苦你了。” “没什么，我只是太久没运动了，才会觉得这么累，以后真要多锻炼才行。” 说着，尤恩静将脑后的鲨鱼夹摘了下来，打算整理一下乱发。 黑色长发松散在肩头，衬着她的脸庞更加白皙，而她的双颊还残存着淡淡红晕。 一瞬间，清冷严肃从尤恩静脸上消失。 那双平日里总睁得圆圆的、咄咄逼人的杏仁眼，竟也显露出几分温柔恬静。 这画面让褚航猛然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场景—— 各科成绩都全校第一的学霸女神尤恩静，是个体育废柴。 体育会考800米跑，尤恩静不意外地跑在最后一名。 同学们站在跑道旁为她加油鼓劲。 尤恩静紧攥着拳头，咬牙勉强踩着及格线跑到了终点。 结束后，她双手支着膝盖，呼吸因太急促演变成咳嗽。 高马尾软塌塌耷拉在脑后，几乎全部散开，脸颊涨的通红。 过了好一阵，脸色逐渐恢复，才见她又直起身子，一把揪掉头绳，重新将披肩黑发高高束回脑后。 一如此刻。 她将全部头发攥在手中，轻轻一拧，再扣上鲨鱼夹，整个人又变得一丝不苟起来起来。 “褚航，我得跟你说个严肃的事。” 果然恢复了。 褚航闻言，嘴角忍不住滑过一丝笑，但马上摆出认真姿态，“嗯，你说。” “你不能住在这个楼层了。” 她的语气严肃到不容置疑，“我担心，如果哪天楼里出了什么事，需要走楼梯疏散，你会非常不方便。” 又来了。 内心深处被轻刺一下。 又酸又痒。 因为身体的残疾，他让人担心了，心酸。 可被人如此惦记、关心，又让他的心忍不住微微颤动。 尤恩静：“在听吗？我很认真的。假如出现火灾，火势在公寓内蔓延很快，如果你来不及走下楼， 很危险。” “我知道了。” “那你会考虑我的意见，换到低层吗？” 这意味着褚航要放弃每一处都随着自己精心设计过的顶层公寓，离开这个给了他三年封闭式安全感的空间。 他点点头：“会考虑的。” —— 简单吃过晚饭，他们开始了最后一次复健训练。 褚航的状态不错。 他似乎找到了保持平衡的技巧，心理上也开始信赖义肢。 “再稍微向右一点点……好了！现在是完美的角度了。” 尤恩静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冲褚航比出ok的手势，“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嗯。很好。” 他回答的简略，因为整颗心都已经扑在了面前的台球上。 两年多了。 从13岁以来，从没有过这么久不打球的记录。 此刻，他穿着全新定制的职业套装，修身笔挺。 他的身子低俯在球桌上方，下巴与球杆齐平，目光紧紧注视着面前的白球，神情专注、沉稳。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 台球室内寂静无声。 尤恩静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快，手指不自觉为他捏起来。 忽地，她见到褚航的手臂向前一推。 随后屋内响起台球清脆的碰撞声。 白球碰撞红球，红球向底袋飞滚。 明明还没落袋，余光里褚航已经势在必得般地直起了身子。 紧接着，耳边传来台球干脆落袋的声音。 “进了！” 尤恩静激动抬起头去看站在球桌另一侧的褚航。 他也看向尤恩静。 然后，嘴角一点点地，以很慢的速度弯出一个浅淡弧度。 “嗯，进了。” 这个久违的笑容，恍惚间让面前的男人与尤恩静记忆中的天才少年重合。 一股说不上是心酸还是欣慰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抿嘴冲他也回应一个微笑。 眼角却渗了泪出来。 有了第一次进球，褚航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放下球杆。 于是，他开始了更多尝试。 一声声台球落袋的声音响起。 他的球打的越来越快，野心也越来越盛。 第36章 褚航没有打快球的习惯，但此刻，压抑太久的渴望终于爆发。 他的眼中燃起了小火苗，英俊的脸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凌厉。 直至第12次击球。 褚航的左腿膝盖再也撑不住持续的压力，在出杆时稍抖了一下。 他丢了球。 失落在一瞬间盈满双眸。 「果然还是太心急了。」褚航想。 然后攥攥球杆，终于肯休息一下了。 他回身看向角落处的椅子。 尤恩静正闭着双眼，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褚航猛然回神看了看表——10:27分，复健训练早该结束了。 刚刚打球太专注，他竟然忘了尤恩静的存在。 大概是鲨鱼夹抵着头不舒服，尤恩静的头向一侧偏着，头发因为挤蹭又变得松散。 几缕碎发偷跑出来，轻搭在她脸前，随着鼻息有规律的颤动。 也许被发丝搔的有点痒，她的睫毛不时会跟着颤动几下，想做些抵抗，却抬不起眼皮，又作罢。 「工作了一天，又来我这里加班，还被迫爬了18层……确实很累吧。」 褚航不忍心叫醒她，于是决定去沙发拿个毯子给她盖上，等她自己醒。 家里的门铃却在这时响了。 尤恩静猛然睁眼，第一眼见到是褚航，懵了一瞬才回神。 “不好意思，刚看你打的很入迷，没忍心打扰你，结果自己居然睡着了。” “是我抱歉才对，完全忘了时间。” “没关系。” 尤恩静直了直腰板，立刻站起身，“你家好像来人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走了。” 褚航“嗯”了一声，默了默，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刚要张口，门铃又响了一声。 到嘴边的话被打断，不得已先做了罢。 …… 来的人是陈廷宇。 他提着一瓶酒，吊儿郎当站在门前。 注意到褚航身后还有人，立刻下意识挺直身子。 尤恩静不禁嗤笑一下，“陈先生，你好。” “尤女士？”陈廷宇略显吃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我正准备走了。” 褚航本是打算了开门后给两人做介绍，却被眼前这幕搞迷糊了。 “你们……认识？” “哦。” 陈廷宇随口回应：“我去酒吧找你那次，尤女士刚好在那里参加联谊party。” 「尤恩静参加联谊party……？」 褚航不禁侧目瞟尤恩静一眼，实在想象不出她端着酒杯在人群闲谈的样子…… “你们聚，我先走了。”尤恩静倒是没什么反应，和褚航说：“明天我联系你来取复健器械。” 「哦对，还有器械要还。刚刚没来得及说的话，可以等到明天了。」 褚航点点头：“嗯。好，今天辛苦了。” …… 尤恩静走了。 陈廷宇一秒恢复随性状态，换了拖鞋进门，随口问：“你们训练不是一般都到九点吗？今天怎么这么晚？” 身后的褚航没有回话。 他继续自言自语：“诶，你知道今天楼里电梯坏了吗？我本来想早点来找你，结果电梯刚刚才修好。” 还是没回应。 陈廷宇莫名其妙回头，见褚航正在愣神。 “想什么呢？” “你上次说，要跟我换公寓的事，还当不当真？” 第18章 尤恩静到顶层公寓时，褚航已经将复健器械拆卸完，全部零配件规规整整地放在收纳箱与手提袋中。 同尤恩静将它们带来时一样。 所有物品整齐堆放在门廊，等着她来取。 “你竟然已经都收好了？！”尤恩静说，语气中不乏惊喜。 “嗯。”褚航：“仔细看看有没有缺东西。” “折叠床、简易台阶、踏步机……” 尤恩静掏出手机，对照着租赁表一件件地清点了一遍，“嗯，都齐了。” 褚航点点头，“那就好，我刚给物业打过电话了，马上有人送手推车上来。” 闻言，尤恩静顿了顿，抬起眼问：“就这么着急送我走？” 距离尤恩静第一次不请自来，今天刚刚好一个月。 她说过，到了这个时间，不会再打扰他。 褚航怔了一怔，紧忙否认：“不是，这段时间麻烦你这么多，我只是想……” 居然真的解释起来了？！ 尤恩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回忆起他第一日充满敌意的样子，现在的他真的松弛了许多。 “逗你的！” 尤恩静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狡黠笑意：“我当然知道你只是想帮忙。” 意识到自己被挑逗了，难为情在褚航眼中一闪而过，唇角紧紧绷着“嗯”了一声。 楼道恰巧在这时传来了滑轮滚动的哗哗声响。 是楼管来送手推车了。 褚航在对方按门铃前就开了门。 楼管笑容可掬：“褚先生，手推车我给您送来了，久等了。” 褚航：“谢谢。” 见门廊内堆满了物品，楼管又主动问：“你们要搬东西下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收纳箱里全是些拆分的机械零件，体积不大，重量却是实打实的。 第37章 推下楼尤恩静尚且可以独自应付，抬箱子进后备箱才是困难的一步。 能有人帮忙当然好。 她正要开口答应楼管的好意，却听站在身前的褚航先开了口。 “不用，我送她下去。” 怪不得他今天的穿着不太一样——深灰色帽衫与牛仔裤，做好了要出门的准备。 难得他愿意主动出门。 尤恩静轻轻勾唇笑了一下，没反对。 “哦好、好，你们慢慢来，手推车用完归还到大厅就好。” 楼管说完先离开了。 褚航回身对尤恩静说：“你扶一下车。” 随后，便不再言语，俯身去搬地上的箱子。 因为义肢膝盖不能灵活弯曲，弯腰去抬箱子时，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健全的左腿与腰部也要承受多余的压力。 这时候，他结实的肩臂就起到了关键作用。 尤恩静犹豫一瞬，按他说的，没有插手。 正如她一直所说，褚航不需要任何人的特殊对待。 他正在从生活的点滴重拾 信心。 两人搭电梯从顶层到地下车库，中途上来了一位年轻女人。 似乎是觉得褚航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名字，年轻女人多瞟了他几眼。 尤恩静默默站在褚航身边，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他始终保持着一脸淡漠神情，视而不见。 褚航身上的牛仔裤布料垂坠笔挺，完好包裹着义肢，光是站在那里并不会被人看出来不同。 电梯到8层时，又停了一次。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等在门前。 电梯的空间其实并不狭窄，但手推车站了不少位置，剩余空间要再挤下四个人，显得有些勉强。 可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不好等。 这对夫妇犹豫了一瞬，还是扯着孩子挤了进来。 中年男人：“麻烦你们往里走走，我们在一层就下。” 褚航无奈，不得不拉着推车向电梯深处挪步。 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不知是谁在挪动时不小心碰到了褚航的义肢。 他紧绷的脸上，瞬间露出警惕的神情，手掌不自觉用力，握紧了手推车的扶手。 而就在这时。 一只细白的手腕突然出现在褚航的视线中。 尤恩静的手也轻轻搭上了推车的扶手，就停在褚航因紧张而暴起青筋的手旁。 褚航侧头。 与尤恩静的目光触碰到一起。 她仰着头，直直看向他，神情平静且坚定，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褚航的焦躁与不安在片刻间消失，僵硬的身体也随着逐渐放松下来。 并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审视了。 只是在这一刻。 尤恩静眼中的光亮，似乎压制了旁边的一切。 褚航将尤恩静送到了车边，安置好所有的箱子和袋子。 忙完一切，却仍不见他有着急要走的意思。 尤恩静笑笑，直接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嗯。” 昨天太仓促，刚刚又太吵闹。 他一直在等个能安静说话的机会。 褚航看着尤恩静，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把档案转回到安捷了。” 一个月下来，尤恩静陪伴着他，一点点引导他，从接纳到信赖g2义肢。 所以，对此结果，尤恩静并不感到意外。 “早和你说了g2是最好的产品，算你明智！” 她抬起下巴，眉梢挑起来，得意洋洋的神情。 就知道她会开心。 褚航的眼睛也不自觉弯起了弧度。 “还有一件事。” 习惯了自我封闭。 褚航已经太久没有当面和任何人表达过情绪。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停顿了片刻，才凝视着尤恩静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 “对于我之前的态度，我很抱歉。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 一句道歉，一句感谢。 他的态度严肃真诚，骨子里还是那个事事都想做到体面的绅士。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尤恩静自作主张起的头。 她不想让褚航因此而记挂什么，直言道：“不要总说添麻烦。我当初说过科研项目需要实践经验和数据，现在产品改进方案已经立项了，我立了大功。之前让你报答我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 话说到这，再多说感谢或道歉的话，会显得虚伪客套。 褚航抿了抿唇，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好。 却见尤恩静忽然弯起眉眼，用最轻松的语气—— “别想那么多，你不欠我的。” ———— 与褚航的私人复健训练结束了。 尤恩静的生活回到了从前。依然忙忙碌碌，被工作填满。 新项目进入了测试阶段，先是在研究所的内测。增加了新功能的义肢要通过数千次的重复测验，才能确保稳定。 相同的指令重复运行千次。这个阶段是最枯燥的，却也是最重要的。通过了这一步，新功能就会正式进入市场测验。 整个办公室接连一周加班加点，终于0报错完成了初步测试。 当电脑屏幕上弹出【complete】的绿色提示框时，所有人如释重负。 第38章 经理梁平：“下周我会与康复中心联络，招募用户体验者。小尤，功能是你开发的，你最了解。后续与康复中心的交接，就交给你去跟进了。” 尤恩静：“好，没问题。” 五月末的北港，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已能听到草丛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蝉鸣。 尤恩静心情明朗，走回车上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她想到了褚航。 整个项目的灵感是因他而来，如今有了大的推进。 尤恩静冒出了想和他分享喜悦的想法。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上周的这个时间，他们正在进行复健训练。 坐上车，尤恩静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他—— 「和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的项目下周就要进入用户内测阶段了。」 对面很快有了回应。 褚航：「恭喜你。」 间隔几秒。 褚航又发来消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这个人…… 怎么仍在惦记着感谢她的事…… 尤恩静无奈：「你的复健经历让我发现了产品的不足，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不过呢，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来参与内测。」 早点在他的义肢安装矫正与紧急报医功能，总不会是坏事。 褚航：「怎么参与？」 尤恩静：「下周你会收到安捷统一发送的内测邀请函，选择报名后，小贾会与你联系的。」 褚航坐在台球室的休息椅上，两支胳膊轻轻架在腿上，双手握着手机。 他静静看着聊天框的新消息。 是啊。 小贾才是他的康复治疗师。 今后的训练当然是与他联系。 刚刚有一瞬，他心中竟会期待起与尤恩静再见面。 眼中忽闪而过的一丝失落，在屏幕的亮光下无处躲藏。 好在对面的人毫无感知。 褚航垂着眸，在手机上敲下不痛不痒的回答：「我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发送。 对话框中「尤恩静」的名字，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的手指顿了顿，从发送键移开了。 没想到，手机连续震动了三下。 尤恩静： 「隐私方面你不用担心。」 「每个人都是一对一的服务，单独的复健室，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在旁边给你加油。」 消息的后面跟着两个卡通小人击掌的可爱emoji。 看到最后一句话时，褚航的漆黑双眸闪动了一下。 尤恩静在停车场扬起下巴，挑着眉头，骄傲得意的神情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嘴角在不经意间露出温柔笑意。 然后，删掉了回复栏原本的一行话，指尖轻轻敲下——「好。」 「好。」尤恩静盯着屏幕上的字，显得有些吃惊。 这是答应了要来参加内测么？ 本以为他半天没回复，是心中有顾虑，不愿在公共场合露面，所以在想托辞拒绝。 现在看来，顾虑打消了。 褚航似乎比以前听劝了。 回想起第一次登门，为了见他一面，在宏愿小区门口耗了两个多小时。尤恩静自己都不禁失笑。 好在，一些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褚航终于愿意走出那间黑暗封闭的公寓，做新的尝试了。 尤恩静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欢迎回到外面的世界，褚航。这次，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第19章 蒋西西正式与房东签合同，和尤恩静成了室友。 这间公寓是尤恩静刚搬到北港时，公司临时给她找的落脚点。 公司补贴了半年的租金，给了她足够时间找新住处。 可到时间后，她已经住习惯了，懒得再搬。 一个人负担两居室的租金，确实浪费，可她工作太忙，找室友的事一拖就是几个月。 如今蒋西西搬来，解决了尤恩静一直惦记的大事。 和闺蜜住在一起，生活质量也蹭蹭飙升。 项目结束一个阶段，也不再需要去褚航家陪他复健。 难得有了一个空闲的周末。 两个女生跑出 去逛了一天街，晚上吃过小火锅，再溜达着去酒吧喝一杯，幸福感无以复加。 进入初夏，酒吧街明显更热闹了些。 小店员提着印有「没事吧」logo的布袋子站在门口分发小礼品，招揽客人。 布袋子是当初刘启给褚航发闪送时用的同款。 原来是给店里做宣传用的周边。 现在想来，上次褚航有惊无险，也是多亏了这袋子。 尤恩静走向店员，伸出手，笑说：“可以给我一个么？” “当然！”小店员爽快递了个布袋子给她。 尤恩静把袋子背在肩上比了比。 方方正正的，正好可以放下她的笔记本电脑。 周一她就打算拿去公司，给酒吧做做宣传。 她们到吧台坐下，不用开口，刘启已经开始准备柚子酒。 酒单上的红柚威士忌温酒换成了冰酒，清甜爽口，更适配夏天。 蒋西西往楼上看了看，好奇问：“启哥，昊轩今天不在？” 第39章 往常周六这个时间，刘昊轩都会在二楼练台球，今天却不见人影。 刘启：“去找褚航了。” 大概是因为不用复健训练了，褚航的时间也空了出来，给了刘昊轩缠着他的机会。 刘启看向尤恩静说：“听昊轩说，褚航最近终于肯拿起球杆了，多亏了你帮他重建信心。” 尤恩静紧忙摇摇头：“我没做什么，是他自己说和别人约了一场球局，所以要练习。” “球局？” 刘启嘟囔一句，想起了二楼的那块黑板，“难道是和阿宇？他以前总说和阿宇有一场球没打……” 闻言，蒋西西显得激动起来：“真的假的？我可以来看吗？肯定超精彩！”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酒吧的门铃响了一声。 刘昊轩泡在前面冲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居然是陈廷宇。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陈廷宇走到吧台，和尤恩静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随后，又与蒋西西对视了一眼，默契选择彼此视而不见。 “启哥，我把昊轩带回来了。” 他说：“麻烦二楼给我开个桌子吧，我打两杆。” 十年没正经打过台球。 褚航已经开始为球局作准备了，他也不能松懈。 难怪大周六的晚上，陈廷宇居然会穿着衬衫和西裤走进酒吧。 真不愧是曾经的同门。 在球桌礼仪上，陈廷宇和褚航的习惯都是一样的。 但凡要拿起球杆，绝不能忍受自己的穿着太随意。 “好。”刘启应了一声，上楼去准备斯诺克桌子了。 刘昊轩走到蒋西西身边座位坐下，趴在吧台上。 蒋西西看他一脸丧气，拍了拍他的头，问：“怎么了，小鬼？” “西西姐，我今天照你说的，把上次打球的视频给我师傅看了，结果他说我打的不对。” 蒋西西现在是刘昊轩‘认师大计’的技术指导，负责给他出招攻克褚航。 小鬼头指的是他之前和黄毛的那场球，店里的监控完整记录下了一切。 蒋西西从刘启那里讨到了录像，截取了那场球局的片段。 给褚航看，是想让小鬼头证明他这几年一直在认真练习台球，技术有了长进。 “为什么？”蒋西西疑惑：“我觉得你打的很好啊。” 还不等刘昊轩回答，蒋西西耳边先传来陈廷宇的声音。 “不懂球就不要乱做点评。” 他站在吧台旁，比别人高出一截，姿态也显得倨傲。 见到陈廷宇为褚航痛心的那幕，蒋西西被深深触动过。 但这改变不了，他在其他时候仍然讨人厌的事实。 蒋西西无视他，继续对刘昊轩说：“你不用气馁，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已经打出斯诺克了么？还让对方罚了很多分。” “打出斯诺克并不能说明什么。你那场球最大的问题是不懂赛场礼仪。” 陈廷宇也冲向刘昊轩，神态严肃—— “斯诺克最基本的原则是要尊重规则、尊重对手。从你第一杆藐视对手，随便出杆，就错了。后面反复让对手难堪、罚分，更是失了气度。你记住，斯诺克是个绅士运动，你首先要自我修炼。” 陈廷宇这话没有错。 让褚航在国际名声大噪的，并不是他拿到世界冠军的那场球局。 而早在那之前的某场国际赛事，褚航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稳定发挥，打出了一杆完美斯诺克。 当时，他可以靠着这杆斯诺克逆转赛局，靠对手罚分反超，轻松赢得比赛。 可在对手解了三次球，红球位置也并不理想的情况下，褚航放过了对方，并在自己上手的那次机会，漂亮地收了场上剩余所有的球。 刘昊轩一知半解点点头，心里还残存着不服气。 说话连续被打断两次，蒋西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偷听别人谈话，还插嘴的人，我也没看出来是什么绅士。” 陈廷宇侧目瞟了蒋西西一眼：“外行人就请不要随便发言了，以免误导了孩子。” “比起孩子，我看有些内行人倒是需要先自我修炼一下，学一学什么叫绅士。” “昊轩，走，上去陪我打一杆。再待在这儿，恐怕又要有人因为搭讪失败，就气急败坏地赶人了。” “等等，你说谁呢？谁搭讪失败？” “谁随便赶人了，我就在说谁。” 尤恩静：“……” 又开始了。 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呛…… 尤恩静紧忙把刘昊轩拉出战场，以免继续误伤。 直至刘启出现，说斯诺克桌子准备好了，这两个才终于肯暂时休战。 陈廷宇把刘昊轩带上楼开了一场球局。 两个人专注打球的画面，让尤恩静想起了那日，她亲眼见到褚航俯身在球桌前的样子。 “看得出他们都是很爱斯诺克的人。”她轻声感慨。 蒋西西也注视着楼上，嘴里叼着吸管，狠嘬了一口酒：“希望褚航早点出关，一杆收了这人，灭灭他的嚣张气焰！” 尤恩静不禁失笑。 这热闹的场景。 好像就差你了，褚航。 —— 为了避免人手不足，g2新功能的产品内测邀请是分批发送的。 第40章 用户的响应比预期更积极。 尤恩静本是作为技术指导进入项目的，但忙起来时，她一人要身兼数职。 长时间的站立，加上各个复健室来回的跑动，到了第三天，尤恩静的双腿开始遭殃。 每次腿酸到以为自己站不住了，她还是能在用户露出满意笑容或者比出大拇指时，再次打满鸡血。 褚航如约出现了， 没有让尤恩静失望。 她敲门时，褚航正认真专注地根据小贾的指示尝试新功能。 复健室内除了小贾，没有外人，所以褚航没有戴帽子。 突然听到敲门声，他的眼中难免露出些警惕。 但看见是探进来的人是尤恩静时，他神情便又放松下来，转而双眼不自觉露出笑意。 说要来给他加油的人， 终于露面了。 她身上穿着常规的工作白大褂，黑色长发照例全部卷在脑后，精致脸庞全部露在外面，利落干练。 尤恩静与小贾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看向褚航。 复健室没有厚重窗帘的遮挡，初夏午后的明媚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平静淡然。 尤恩静：“又见面了，这几天怎么样？义肢一切还好吗？” 褚航说：“一切都好。” “那就好。” 尤恩静欣慰一笑，然后稍退后，站到一旁说：“你们继续，我就在旁边，有任何问题就叫我。” 小贾：“哦，我们这边其实可以结束了。两项新功能都测试过了，褚先生适应的很快，基本没什么需要嘱咐的，之后就是在日常运用了。” “这样啊……” 尤恩静嘀咕了一声，顿了顿，又对褚航说：“抱歉啊，今天中心特别忙。说了来给你加油，结果这么晚才来……” 她的语气为难，眼中也带着些歉意。 尤恩静身高166，比褚航矮了15公分，此刻还是仰头看着他姿态。 可怎么她的话听起来，好似褚航是个需要人陪，需要鼓励的孩子…… 更可怕的事实是，褚航意识到自己的心底，一直在期盼 着她出现。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侧过眸，语气淡淡：“我没事，你忙你的。” 尤恩静把这话当真了。 只见她认真点点头，嘱咐道：“矫正功能最好每天都开启，紧急报医功能希望你永远不会用上，但最好隔段时间检测一下功能，以免紧急时刻出现故障。没什么问题，我就先去忙了。” 然后下一秒， 她转身离开了…… 离开康复中心时，褚航又在大厅撞见了尤恩静一次。 她的一只胳膊拖着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指着屏幕，耐心地和身旁的康复师讲述着什么。 这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和高中时她给班上同学讲题时一样。 褚航浅浅笑笑，没去打扰。 余光里看到电梯到了。 褚航回神，迈步走进电梯里，这才注意到里面的角落站着一个人。 是个看起来16、7岁模样的少年。 他穿着最普通的运动短袖与长裤，身材很瘦，身子靠着电梯最深处的角落，深深垂着头。 本只是走在街上，永远不会引人注目的普通少年。 可此刻，他双臂夹着拐杖，左边运动裤的布料空荡荡地垂在半空中，身子稍一动就飘飘荡荡…… 褚航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 他愣怔了一瞬，伸手要去按楼层按钮，这才注意到控板上亮着的按钮是顶楼‘8层’。 进错了上行的电梯么？ 电梯门正在关闭了，褚航紧忙伸手挡了下门，然后走出了电梯。 电梯外，下行按钮是灰色的。 原来是他刚刚走神按错了按钮，所以才让上行电梯停到了这里。 “抱歉，是我按错了。” 褚航下意识和电梯里的少年解释了一句。 少年没有回应，连头也没有抬。 电梯门又一次缓缓关上，少年的身影逐渐被电梯门的铁皮隔绝。 褚航定定站在原地，忽地意识到什么，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飞快跨步上前，慌张又急促地再次去按控板上的“上行”按钮。 可还是晚了。 电梯门已死死关上，朝着顶层去了！ 第20章 截肢少年瑟缩在电梯角落的画面，在褚航脑中挥之不去。 那种阴郁与绝望，对身边事物完全失去了感知的冷漠，褚航再熟悉不过。 他也曾有过彻底放弃的念头。 就在复健失败，无数个被幻肢疼痛折磨到捶胸顿足的夜晚。 他也同这少年一般，瑟缩在角落，想以最简单的办法将自身与外界的痛苦一并带走。 电梯的提示音响起：「8层到了」 褚航神色紧张地匆忙走出电梯，搜寻少年的身影。 这一层是设备监控及医技检测区，少有人在外走动。 大厅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每间科室的门也紧紧关着，安静的令人发慌。 这不是对病患开放的楼层，少年到这里能去哪？ 楼顶天台！ 越多念头冒出来，褚航越接近心底不愿相信的设想。 他紧忙抬头找到楼层布局标识，然后没有犹豫地向天台方向走。 第41章 褚航的步伐急促，甚至近乎要跑起来。脚步太急，他看起来一颠一颠的，并不美观。 可这个时刻，他根本顾不上去想自己戴着义肢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快点！得再快点！」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初夏清凉的风拂面而来。 由这里通向天台，还要爬上几节台阶。 台阶尽头的铁门大开着，褚航一抬眼便看见了截至少年绝望的背影。 少年夹着拐架，一跳一跳地朝着天台边缘的方向走。 金属拐架每次与地面相撞，都发出沉闷声音，令人发慌。 褚航紧了紧拳头，边抬腿迈上台阶，边飞快掏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有人要轻生，北港南路安捷康复院天台，请尽快派人来！” 安捷的医疗部门就在康复中心旁边。 挂下电话，褚航找了个时机，将手伸向右腿的g2义肢。 他连按几下激活按钮，膝盖尖锐的“哔——”了两声，启动了紧急报医功能。 不论哪一方先找来，多些人手总能帮上忙。 褚航焦急地爬上天台，朝着少年的背影追去。 一路疾走过来，加上刚刚台阶爬得急，他的呼吸是急促的，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生怕惊着了少年。 少年紧紧盯着脚下向天台边缘走，拐架的声音很重，一下下表达着他的决心。 他的运动裤的布料随着风，绝望地在空中飞舞、拍打。 快结束了！ 再向前走几步！ 一切就快结束了！ 而就在这时，少年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兄弟，你也来天台透气啊。” 少年下意识猛然顿住脚步，回过身，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褚航。 褚航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脸上却装出悠然的神情，不去看少年的腿，也不过多去盯着他看，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希望能暂时拖住少年的注意力。 “这两周雨太多，今天一出太阳，气温也上来了，有夏天的感觉了……” 褚航边努力找话说，边有意地向少年的方向走了几步，见少年警觉缩起身子要后退，褚航又表现地不经意似的调整步子，也向天台边缘的围墙走。 少年的目光警惕又充满敌意地盯着褚航，见他走到一旁，身子懒懒靠上围墙，然后仰头迎着风，深深呼吸着。 好似真的只是凑巧来这里吹风的人。 少年不想再理会褚航，回过了身。 褚航在紧密注意着少年的行动，见少年又欲拄着拐向前，他紧忙在脑中搜索其他话题。 目光在脚边的烟头扫了一下，褚航再次喊住少年， “诶，小兄弟，身上有烟么？我的烟好像落车上了。” 少年的步子又停了一下，这次只是摇摇头，没回身，不希望再和褚航有任何交流。 谁知身旁这男人脸皮厚，像是也看不出别人不愿理他的意思，还套起近乎来， “不可能，来这儿还能干什么。放心吧，你不用装，我跟你又不认识，不会给你告密。” 褚航说着，装成真的要来蹭烟的模样，向少年靠近。 他的个子高、腿长，佩戴着义肢到底也比拄拐便捷地多。 离少年近些，也好在紧要时刻拦住他。 少年铆足的劲，被一个碍事的人连着搅乱了两次。 他心底有些烦躁不安，神情也显出些涣散。 “啧，别那么小气，大不了你一会儿跟我下楼，我还给你一包，你肯定不亏……” 褚航继续扮演老烟鬼的模样，不断说着话，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可就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响彻整个院子的广播的声—— 「李小川、李小川，你的父母正在找你，请你听到广播立即到康复楼一层与父母汇合。李小川、李小川……」 广播连续播报了两次。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猛颤了一下，神情瞬间恢复警惕！ 这才意识到褚航已经离他很近。 “别过来！” 少年吼叫了一声，像只狂躁的野兽，向褚航发出警告。 事情突然失控，让褚航措手不及，他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定在原地， “你别急，我不过去、不过去。” 少年的呼吸很急，目光扫了眼褚航又看向边缘的围墙，似乎在衡量距离。 这时，天台口隐约传来推门声，似乎又有人来了。 褚航顾不得分神去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 “不要动！谁都不要过来！！” 少年接连爆发出嘶吼，脸颊与脖颈涨红，他死死攥起右手的拐架在空中奋力乱挥，双眼随之控制不住地被晶莹液体充满。 “我没有动，我听你的，不过去，就站在着。” 褚航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压制着粗重呼吸，让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他按照少年的意思不再向前，视线却一寸也不敢离开。 忽然间！ 少年慌张抓起拐杖，奋力向边缘走了一步。 他的视线刚好可以透过围墙看到楼下的景象。 由8层向下俯视的眩晕，让少年的腿不自觉地跟着发起抖，身体也下意识地做出反抗，僵硬着，不敢再向前。 褚航 第42章 趁着少年不注意，也向前挪动了几步。 在不惊扰到少年的情况下，尽量靠近他。 见少年有了片刻犹豫，褚航飞快压制住紧张，试图靠说话稳住他的情绪， “小川，你叫小川是吗？我叫褚航，我看你比我年龄小，就喊你一声弟弟好不好？你看我们刚才不是还聊的挺好的，你干嘛突然这么紧张……？” 天台似乎来了更多人，少年的目光惊恐地在褚航与门口的方向来回闪动，身子却不断地向后缩，每缩一下，都离天台的边缘更近…… “不要管我！！不许过来！”少年已经泪流满面，仍在奋力地嘶吼。 褚航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心跳随着少年每一下动作而剧烈狂跳。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着少年，“我就站在这，不过去。你也不要动，不要冲动，听我说两句话，可以么？” —— 电脑屏幕上亮起红点时，尤恩静正在和同事讲解义肢检测系统。 起初她并未在意那个红点。 今天做内测，只要有康复师在帮客户测试和学习紧急报医系统，她的后台系统就会收到提示。 可当红点旁显示出客户的信息时，尤恩静不免愣了一下。 「褚航？他刚刚不是已经结束内测，离开了么……」 尤恩静又看了眼屏幕，红点的定位显示的仍是康复中心，且迟迟没有关闭。 不像是在做测试。 紧急报医功能开启后有尖锐的提示音，被误开的话，也该被他发现，及时关掉了。 尤恩静正感到疑虑，小贾正好从复健室走出来。 她紧忙上前，询问：“小贾，褚航已经离开了么？” 小贾：“嗯，刚走。怎么？你有事找他？” 已经走了？ 可怎么定位还显示在这里？ 医疗部那边应该也已收到提示，按照流程，接待中心会尝试先和褚航进行联系，联系不上的话便会直接派救护车前往定位地点。 迟疑一下，尤恩静掏出手机尝试给褚航打电话。 对方没有接。 尤恩静皱紧眉头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心中立刻腾起一股不安。 g2的定位不会有误，他一定还在楼里，而且可能有什么危险。 “小贾，褚航触发了紧急报医功能。” 尤恩静的神情凝重：“医疗部估计马上会派人来，我去查监控，你带人去各个楼层找一找！” 小贾愣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回神尤恩静已经不见了。 不过几分钟，监控屏幕就找到了褚航的身影。 他在上错了一次电梯后又神情慌张地迈进另一部电梯。 屏幕上，褚航不停地在按触板上的上行按钮。 他很少将情绪外露，如此焦躁不安地样子，尤恩静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心不自觉的跟着揪在一起，越跳越快。 好像知道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屏幕上的数字显示，褚航去了顶层。 尤恩静连句“谢谢”也没顾上和同事说，便焦急穿过大厅的人群，直直冲向电梯的方向。 她所在的位置是四层。 按下触板的‘上行按钮’后，电梯缓缓从八楼向下。 尤恩静第一次觉得这个电梯是如此慢，慢到她耐不住心急去反复按钮，好像如此就能把速度调快。 突然间！ 大楼里响起的刺耳的广播声。 尤恩静浑身不由一颤。 「李小川、李小川，你的父母正在找你…………！」 李小川？ 今日刚刚转到安捷的截肢患者，同时也是g2的新用户。 脑中烦乱的思绪猛然交汇处在一起，她慌张地抓住了身边路过的同事—— “李小川应该在顶层！快报警！” 尤恩静冲上了电梯。 到8层后，没有犹豫地狂奔向顶层天台。 她奋力地推开天台铁门，耳边传来少年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不要动！谁都不要过来！！” 尤恩静不敢再向前了，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心跳的声音在剧烈击打着她的耳膜。 距离不算近，尤恩静不敢出声，也不敢迈步。 第一次深深被无能的感觉包裹。 身后突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尤恩静仓皇回头，看到了赶来的李小川父母与一众医疗人员。 李小川的情绪不稳定，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尤恩静终于回了神，在李小川的母亲爆发出哭吼前，紧紧捂住了她的声音！ 李小川的母亲浑身瘫软到丈夫身上，几乎要失去意识。 “不要管我！！不许过来！”又是一声少年的吼叫。 随后，画面近乎静止。 没有人敢动，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警察应该快到了。」 尤恩静捏紧手指，奋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 「再撑一会儿，褚航！」 …… 褚航的心在胸腔猛烈的跳动，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做好奋力向前抓住少年的准备。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刺激到面前的少年。 “小川、小川弟弟，我知道你经历了很痛苦的事，但你相信我，这些痛苦都会慢慢过去，你的生活会再好起来的。” 第43章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少年的双眼满是绝望与痛苦， “你懂什么？！我的腿没了！没了！不会再长回来了！ 我是一个残疾人了！一辈子不能走、不能跳了！你告诉我生活会好？怎么好？！” 少年的声音悲切凄厉，句句字字都扎进褚航的心，钻心的痛。 “我懂，我比任何人都懂。我知道你有多痛，有多苦。” 褚航的声音有些哑，他在奋力地压制酸涩与颤抖。 说着，他松开紧攥的手，伸向自己的右腿， 然后一点点地把牛仔裤向上拽起来，露出了机械义肢。 尤恩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落泪的。 她只知道。 这是第一次， 在身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褚航一寸寸地， 将他的伪装剥下，把残缺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外。 第21章 三年了。 褚航将自己封闭在黑暗幽闭的公寓，与世隔绝。 他宁愿独自承受身体的痛楚、忍受大众与同行的误解与唾弃，也要死死捂住的秘密， 在这个初夏午后的天台上， 为了拯救一个同病相怜的生命， 被他亲手奉上，公之于众。 “你看，我和你是一样的。” 褚航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双眸中似有水波在轻轻颤动：“我也残疾了。” 尤恩静默默凝视着褚航的背影，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淌落至脸颊、脖颈，然后浸湿她白大褂的衣领。 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眼泪是她情绪的唯一发泄口。 “但是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我可以走路、上楼梯，甚至做很多运动——乒乓球、高尔夫、脚踏车、滑雪、滑冰……还有台球，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练习。” 褚航的声音沉稳有力，他想让少年感受到诚意。 少年仍在不断地抽噎，他盯着褚航的义肢看了半晌，似是在思索他的话，却没有回应。 褚航沉了沉呼吸，眼神真诚：“小川，相信我，你的生活绝不止于此，你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事。” 少年与褚航对视了片刻，缓缓放下了举在两人中间的拐架。 这是个好的迹象。 至少说明，面前人相同的经历，让少年稍放松了警惕。 褚航不敢轻举妄动地向前，但此刻，没了拐架的阻隔，在危机时刻，他应该可以迅速抓住他。 少年的目光在褚航腿上停留了片刻后，抬头看向不远处伤心欲绝的父母，哽咽着开口， “你看他们哭得多难过。明明受苦的是我，我已经这么痛苦了，何必还活着拖累别人！” 周围人的眼泪与叹息，有时是种无形的压力。 对此，褚航也深有体会。 他曾为母亲深夜的哭泣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也曾因父亲不经意的叹息而感到羞恼。 仿佛他的残疾给这个家庭带去了无尽痛苦，折磨的不仅仅他一个人。 所以，他坚持从家里搬了出来，并向最好的兄弟隐瞒了实情。 但现在，褚航的想法变了。 因为有人曾经告诉他—— 有些事是永远不会变的。 褚航坚定地说：“不是拖累。他们只是和你一样，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接受‘残疾人’这个新标签。” 他继续说着话，然后身子不易察觉地轻轻向少年靠近。 “小川，虽然身体有了残疾，但你还是你，许多事不会因为你身上多加了一个标签而改变。你永远会是父母疼爱的孩子，是家里的希望和骄傲。你的未来很长，还会遇到更多标签，而“残疾人”只会是你诸多标签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少年的泪水源源不绝，但眼中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脖颈与额头暴起的青筋在渐渐平复。 褚航的话语顿了顿，喉咙干咽了一下，然后以极慢的速度将手递向少年， “来，给自己一次机会，我陪你一起去试试新的义肢，好吗？” 少年远远望了眼天台另一角的父母，又垂眸看着褚航的手掌…… 天台在这一刻静得出奇，仿佛连风都停了下来。 画面静止了片刻，少年缓缓将一只拐架向褚航的方向挪了一步…… 褚航屏着气，将身子更向前倾了倾，想要去扶少年的胳膊…… 可突然间，空气中由远及近传来的警笛声，却突然牵起了少年的注意力。 他又变得警觉起来，慌张回身去观望，全然忘了胳膊下还未落稳的拐架！ 拐架在仓皇间掉落，少年的身子也在刹那失了平衡，向着没支撑的左腿方向倒去！ 少年的双眼瞬间瞪得巨大，惊恐与无助同时充满了眼眶！ 顾不上任何思考！ 褚航右腿的义肢猛然向前垮了一步！ 关键时刻， g2依旧给了褚航十足的稳定和支撑， 没有让他失望。 褚航伸手死死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紧接着右臂搂过了他的肩膀…… 他鼓起力量，奋力将少年从天台边缘捞了回来！ 少年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拽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前撞上了褚航的胸膛，随即跟着他一同向身后倒……！ “啊——！” “砰——！” 第44章 “咚——！” 小川母亲的惊呼，拐架掉落的声音以及金属义肢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随后，空气是死寂的。 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少年紧闭着眼，一行眼泪落下来，浸湿了褚航剧烈起伏的胸口。 褚航倒在地上，手臂紧紧环抱着少年，声音在颤抖，却不停地念叨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安全了！” 夕阳的余晖笼罩了整个天台，在褚航与少年的身上洒下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 医疗人员迅速冲上前，扶走了惊魂未定的少年。 尤恩静跑到褚航身边，仰起头来看他。 还未开口说话，眼眶内残留的泪水先滚了出来。 晶莹的泪珠从尤恩静白皙的脸颊滑落，褚航的心跳还未平复，就又慌张狂跳起来。 尤恩静匆忙用手背胡乱一擦，一双湿漉漉地眼睛露出责备的神情：“你刚刚的做法太危险了，知不知道？！你拖住小川，让他稳定下来就够了，不该再向前去靠近他了！万一你当时没站稳，万一你没抓住他，怎么办？！太危险了！” “我……”褚航一时慌张，答不上话。 而尤恩静也像并不在意他的答复，转瞬神情又焦急起来，关切问：“你怎么样？受没受伤？” 说着，她低下眼睛去查看，她的睫毛很长，一簇簇被泪水黏在一起，看起来软软、湿湿的。 褚航的胳膊在跌倒时被擦伤了，这时正在流血，伤口还沾着灰。 “这里需要马上处理一下。” 话音一落，尤恩静便抓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向医疗人员那边走。 “还有没有其他伤？后背有没有磕到？腿呢？有没有扭到？”尤恩静抬起头继续追问，视线直直与褚航对到一处。 他仓皇躲闪，强壮镇定说：“没有其他伤了，我没事。。” “确定吗？要不要陪你去检查一下？” “很确定，放心。” “嗯，那就好。如果有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尤恩静将褚航交给医疗人员处理伤口，自己则在一旁快速检查了他的义肢，确保没有破损。 现场平静下来，尤恩静的心情也冷静下来：“按流程，医院这边要做个简单的救护记录，我先去帮你处理，你不用操心。救援队估计也会需要你配合了解些情况……” 她正说着，不远处果然传来了声音：“手机尾号是1341的报案人在不在？麻烦过来做一下笔录。” “在！” 褚航紧忙应了一声，随后俯身将牛仔裤裤腿平整地放了下来，厚重布料重新包裹住义肢。 再直起身时，他的目光是一如往常的沉稳，对尤恩静说：“那我先过去了。” —— 当天的内测因为这次骚乱，提早结束了。 尤恩静去洗了个脸，让杂乱的心情恢复平静，给当天的工作收了尾。 她在一楼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脑中不断回忆起褚航拉起牛仔裤裤腿，将假肢暴露在外的场面。 一直以来，她期盼着褚航能正视自己的残疾，勇敢走出家门，面对外界的眼光。 可万万没想到，当亲眼见到褚航揭开伪装，把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她竟会是那般酸涩与不忍，以至于情难自禁，落了泪。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褚航做完了笔录，站在旁边有一会儿了，看尤恩静一直在出神，等了半晌才开口询问。 尤恩静收起思绪，眨了眨发酸的双眼，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在等你，送你回家。” 褚航愣怔一下，想要开口问什么。 尤恩静像参透了他的心思，说：“小川的情绪已经稳定了，现在在观察室休息，你放心吧。” 褚航这才放心点点头。 正要离开康复中心大楼时，李小川的父母找到了褚航，双双开始不断地鞠躬向他道谢。 褚航紧忙地伸手去搀扶两人，怎料小川的母亲越说越激动，当下又泪流满面…… 褚航惊慌失措抬眼向尤恩静求助，她紧忙忍着鼻酸赶上前，安抚了小川母亲好一阵，才收了场。 …… 白色小轿车朝着城郊的方向飞驰。 车厢内静谧安宁，这一日所有的惊心动魄、紧张与酸涩，都已尘埃落定。 褚航知道尤恩静有话想说，所以一直耐心地等她开口。 “褚航，我得先跟你道个歉。之前责备你是因为当时的场景太危险，我有些着急了。” 褚航笑：“没事，你说的也没错。消防员大哥也把我教育了一顿。我当时确实太心急了，不该自己冒然伸手想去拉他。” 尤恩静：“不管怎么样，你救下了小川，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跟他上了天台，我真不知道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 “用不着说谢，我只是恰巧发现了他，如果是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不单单是发现了小川，你后面的劝导对他来说更加重要。” 车子刚好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停下，尤恩静转过头，郑重其事地说—— “你今天把义肢露出来的时候，很勇敢。” 果然，她提到了这件事。 褚航心中早有预料。 第45章 他笑，夹杂着淡淡苦涩：“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当时顾不上想太多，只觉得那样做，才更有信服力。” 褚航的语气听起来淡然。 当时的场景，确实容不得他做太多考虑。 旁人或许不理解，但尤恩静很清楚，让一个逃避了三年的人揭开伤疤，并且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是“残疾人”，他一定花费了很大的勇气。 更何况，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尤恩静看了看褚航平静无波的神情，没有再将话题深入，转而也换上了轻松神情， “你后面说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她语气有些得意地朝褚航挑了挑眉：“看来我说的话都听进去了，思想觉悟有所提高！” 褚航：“……” 果然，也绕不过这件事…… 事实上，当时那么紧急的场景，褚航的脑子也是一团乱。 他一边要密切关注少年的动作，一边要不断劝导，让少年放松警惕。 褚航不是专业的心理疏导师，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事后，他才反应过来， 自 己几乎字字句句都在引用尤恩静的话。 她说的话，不知在何时，莫不奇妙地，被他存在了心底。 后面，两人的对话轻松了下来。 褚航注意到了尤恩静背在身上的「没事吧」布袋子。 尤恩静给褚航讲述了那日刘昊轩回到酒吧后，陈廷宇对他的说教，以及蒋西西与陈廷宇这对冤家的事迹。 复健训练结束已经快两周了。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看似没有交集的生活，但其实还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 褚航始终没有提起尤恩静落泪的事。 可她离开后，整整一晚，褚航脑海中都挥之不去那时的画面。 那两滴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仿佛落进了他心里。 他是第一次见到尤恩静哭。 她眼眶通红，水波在她那双大眼睛里颤动然后忽得滚落，她却不在意。 褚航当时正垂眸看着她，他们目光交汇，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印着的，全部是他的身影…… 此刻，褚航站在顶层公寓的阳台上。 城市灯光璀璨，他却联想到尤恩静总莹莹发亮的双眼— 她专注时、她生气时、她狡黠笑时，今天又多了……她落泪时的模样。 褚航觉得自己疯了。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初夏晚间的风还残存着丝丝清凉，让他头脑清醒。 手机扔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阳台吹够了风，褚航重新坐回沙发，这才注意到尤恩静在二十多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忘了说，你今天把小川拉回来的时候，很帅！」 褚航注视着手机屏幕， 一瞬间， 刚压下去的、不愿去细想的微妙情绪又卷土重来。 突然响起的门铃让他惊醒，回过神。 是陈廷宇来找他喝酒了。 他匆匆将所有复杂心思压制心底，给尤恩静回复了一句最简单的“谢谢”。 褚航平静一瞬，打开门。 陈廷宇扫了他一眼，随意问：“没等我？自己先喝上了？” “嗯？什么？” “别装，你脸都红了。” 第22章 复健训练结束、内测也做完了, 褚航找不到继续与尤恩静联络的理由。 正好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消化那些不敢细品的情绪。 褚航是这样盘算的。 但尤恩静却从不按他的节奏走。 第二日下午，尤恩静发来了两条微信消息, 轻而易举让褚航想起了她的脸庞，然后心跳不争气的雀跃了几拍。 尤恩静：「小川今天下午来试义肢了, 他不好意思亲自和你联系, 但叫我录了段视频给你。」 视频中，李小川穿着g2义肢, 双手扶着练习架, 在听到了尤恩静的指令后开始慢慢向前走。 他的头低垂着, 视线注视着脚下, 专心致志地控制着义肢, 抬腿、迈步, 尽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 缓步向前走。 走到练习道尽头时，李小川终于抬眼看了看镜头, 但又匆匆低下头，神情里仍满是不自信。 完全适应义肢, 重拾信心, 还需要很多时间。 但至少他愿意走出第一步了。 褚航给尤恩静回复了一个欣慰的表情, 然后犹豫片刻，又打下一行话：「帮我转告小川：过来人的经验——不要心急, 不要过度训练，一步步来。」 褚航的这条回复, 让尤恩静心底的某处被温柔触碰了一下, 暖暖的却也有些酸。 他真的变了很多。 两个月以前还是个阴郁封闭的刺头，现在竟可以用自嘲的语气和别人敞开心扉, 分享经验了。 尤恩静露出一个笑脸，回复：「谢谢分享宝贵经验，一定帮你转达！（击掌emoji）」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尤恩静发来的文字都像活了一般。 褚航能听到她发来每句话的语气，也能联想到她说话时的表情。 他想象着尤恩静一脸严肃表情，将自己的话转达给李小川的场景，不由弯起了眉眼。 有她这位严格又较真的专业人士在场，李小川一定会进步飞快。 第46章 褚航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戴上义肢走路时的感受—— 激动又充满怀疑，每一步动作都看起来小心翼翼，心底却急躁又愤恨，恨不能下一秒就希望像原来一样跑起来。 他再次点开了尤恩静发来的视频录像，这才注意到，画面中，除去努力进行训练的李小川外，还有两个在暗暗用劲的人。 李小川的母亲站在练习架后面，看着儿子缓步向前的身姿，她的眼泪像决了堤一般，一直没停过。 她转过身默默地擦泪，生怕自己会给儿子带去压力。 一旁的小川父亲，屈臂紧紧攥着双拳，屏着呼吸，暗暗用力为儿子鼓劲。 当李小川顺利走到了练习架尽头时，父亲才终于想起喘气，脸颊因兴奋和缺氧而通红。 再回忆起小川父母前一日在他面前深深鞠躬的场面，褚航心里感到阵阵酸涩。 「家人只是同你一样，需要时间接纳你的新标签。他们也在经历痛苦。」 这是昨日褚航对李小川说的劝解的话。 作为旁观者，他真真正正见识了另一个家庭正在经历的苦楚。 褚航难免也联想到自己的父母。 他们在白日强颜欢笑地面对褚航，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心，将哭泣与叹息藏在深夜。 当年的褚航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只觉得那些担忧与关切全是负担，刺得他心痛，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不想继续牵连家人，所以他逃了。 离开前，褚航语气决绝：“放我走，我需要空间自己静静。你们也不用这么累、这么痛苦了。” 如今想来，家人的痛苦大概一分未减，还要更添一份担忧。 他有两年没回过家了。 褚航点开了与母亲梁晓茹的聊天界面，上一次的联络还是年初。 母亲发信息询问为他定制的新义肢感觉如何，褚航用惯常的“一切都好，不用挂心”掐断话茬。 一股愧疚感突然在褚航心中升起。 为过去两年的敷衍态度，对父母感到亏欠。 褚航垂着眸，手指屏幕上方犹豫着，想给母亲发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两年多的自我封锁，他与最亲近的家人都有了疏离感。 犹豫片刻，褚航怅然叹了声气，起身走向台球室。 等他更有底气了，再开口和父母聊聊吧。 —— 适应训练结束，尤恩静仔细与李小川叮嘱了义肢使用的注意事项，将他们一家送到电梯口道别。 得了片刻空闲，她掏出手机，看到了蒋西西在不久前分享来的一条某红薯上的视频笔记。 下面还跟了三条信息： 「出事了！！！！」 「看评论！！！！！」 「快！！！！！！」 大多时候，蒋西西分享的笔记不是购物种草就是搞笑内容，不值得太挂心。 但这次满屏的叹号，不免让尤恩静心中一紧，而看到笔记标题时，她的心更是一跳—— 「姐妹们！好可怕！差点亲眼看到生命陨落！」 尤恩静紧忙点开了链接。 视频的内容就是昨日在天台发生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幕——褚航伸手将将要跌倒的李小川拽进怀里。 只不过拍摄的角度不同，似乎是从安捷中心的另外一栋楼拍摄的。 博主解释说是陪家人在安捷看病，听到院里来了警车，趴到窗户边看到了有人轻生。 看得出拍摄的妹子当时应该也是在高楼层，由窗口伸出手机就拍摄到了天台的全貌。 只不过，两栋楼的距离并不算近，视频把图像放大了几倍，只能看得清人的大概轮廓。褚航戴着帽子，被拍到了侧脸，五官并不太清晰。 可即便如此…… 评论区还是有人提到了褚航的名字。 「歪个楼……没人觉得救人的男生好像很帅嘛（害羞对手指）」 一切是从这条评论开 始的。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觉得好帅，感觉有点像打台球的那个褚航！」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有人注意到他的腿好像是义肢么……」 「仔细看好像真的诶！救人的小哥哥也是残疾人，好勇敢！」 「所以到底是不是褚航？褚航残了？」 随后，有网友在评论区po出了褚航在消防车旁做笔录的照片：「我当时就觉得很帅，就偷拍了一张，现在仔细看看，真的像褚航。」 从这里开始，褚航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每一条评论中。 有人翻出了年初他在北港南路附近被偷拍到的那张侧脸照片，与视频中的人做对比。 而安捷就位于北港南路。 零碎的线索开始汇集在一起，将视频中的人的身份指向那个三年前神秘消失的褚航。 笔记发布的时间在昨日。 近二十小时的发酵，热度已经彻底炸锅了。 上千条的评论，近万的点赞与收藏。 满屏幕都充斥着「截肢」、「义肢」、「车祸」、「残疾」等字眼，而在这些刺眼的名词前，是「褚航」的名字。 第47章 叹号与问号在评论区乱飞，网友们在寻求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有个同事路过了窗边，吃惊大声说：“李小川好像被人围住了！” 尤恩静匆忙收起手机，朝楼下跑去。 …… 康复中心是视频内容的发生地。 媒体最先找到了这里。 李小川在停车场被六七个媒体人围住，外面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用手机录像的人。 “弟弟，昨天救你的人是不是也是这家中心的病人？” “救你的哥哥是不是也截肢了？他有说自己的名字吗？” “你可以具体形容一下当时的场景吗？他和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一个个露骨的问题抛向李小川，直直扎进他的内心。 李小川深垂着头，身体不断向后瑟缩进父母的中间，手指紧紧攥着包裹着义肢的裤料，仿佛如此便能多些安全感。 小川的父母昨天刚受过惊吓，今日又被这种场面绊住，焦急又愤恼。 他们想拉着小川赶紧脱身，可小川却在这时因为紧张或不自信，突然控制不好义肢，如何都迈不动步子。 两个大人手忙脚乱地护着孩子，但四只胳膊实在难敌六、七人的围堵，寸步难行。 尤恩静跑到一楼大厅，叫上保安同她一起疾步赶到停车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动作难免有些粗暴地拨开人群，引得“啧”声一片。 “让一让，别拍了！这是医院！不允许随便拍照！” 终于冲到前面，她脱下白大褂包住了李小川，挡住了他的脸。 媒体见到是工作人员，反倒更兴奋，齐齐将拍摄工具对准了尤恩静。 “请问褚航是这里的病人吗？” “视频上看他的右腿截肢了，他现在状况怎么样？还能打台球吗？” 尤恩静完全没有理会媒体的发问，凑近李小川，低声问：“小川，还记得刚刚我们一起练习的么？还能走么？” 李小川的稍稍抬了抬头，眼中带着万般惊恐。 尤恩静紧紧抓住小川的胳膊，坚定说：“相信它，相信自己，我们一起离开这好不好？” 李小川勉强点了点头。 在保安的帮助下，尤恩静与小川的父母合力护着他，终于摆脱了人群。 回到康复中心大楼，暂时安置好李小川与家人，尤恩静接到了蒋西西的电话。 蒋西西着急问：“静静，刚给你发的笔记看了吗？！” 尤恩静：“嗯。已经有媒体找到我们医院了。” “视频被人转到微博了，现在热度已经收不住了。我刚刚跟启哥通了话，酒吧那边也被媒体堵了。” 蒋西西深深担忧：“怎么办？褚航的事可能瞒不住了。” 尤恩静皱起眉头，努力让心情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 “纸包不住火。” 沉默片刻后，她说：“褚航不会一辈子窝在谷底，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冥冥中，李小川的出现，也许是逼迫褚航战胜心魔的关键一步。 褚航是公众人物。 面对残疾这件事，也许会比普通人难一些，要面对更多或是同情、或是异样的眼光。 但重回顶峰的路，哪有容易的？ 尤恩静眼中的情绪沉淀下来—— “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23章 事情的热度是以指数级发酵的。 蹭热度的账号层出不穷, 不论在什么平台，只要沾上#褚航截肢#的标签，关注度就会不断飙升。 一开始, 网友们主要表达的是对褚航身残的同情和对他英勇救人的赞扬。 但议论的声音多了，难免有人提到了他打假球的传闻。 尤恩静回家洗了澡, 卸去一身疲惫, 刚打开浴室门，就听蒋西西义愤填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太离谱了吧？居然有人说褚航是故意露出义肢, 纯纯的作秀, 想复出捞钱……？！” 她皱着小脸, 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还有更气人的！说褚航靠卖惨博同情, 给自己之前的丑闻洗白？！” 尤恩静默了默,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 李小川被媒体围堵只是个开始。 当年车祸之后, 褚航便消失匿迹。 国家队发布消息称他要静养，但不久后有网友发现台球队的名单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名字。 于是各种猜测开始在网络上蔓延, 打假球被除名的传闻便是在那时开始发酵的。 传得最离谱时，甚至有人怀疑车祸都是伪造的, 只是褚航捞够了钱, 找个退赛的理由。 如今, 他截肢的事情被曝光，伪造车祸的“罪名”不攻自破。 但打假球一事, 确实还欠大众一个交代。 可褚航能交代什么呢？ 交代他这三年复建失败的惨痛经历，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让他无暇去顾及名声？ 还是承认自己因残疾而绝望厌世, 彻底放弃了台球梦？ 不管哪种，让他把过去三年的沉默解释清楚, 无非是要他公开承认自己的懦弱与逃避。 蒋西西的手指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敲着，和网友唇枪舌战。 第48章 尤恩静的手机也一直响个不停，新消息提示不断。 微信聊天框顶端的几个名字，都是高中关系不错的同学。 尤恩静挨个点开未读消息，毫无例外—— 全部是关于褚航新闻的惊叹与好奇。 犹如三年前，那个与普通人生活很遥远的斯诺克明星，又一次成了同学们私下议论的对象。 而这次，在安捷工作的尤恩静，成了同学们探寻真相的突破口。 她逐一点开消息，再关闭，选择沉默以对。 尤恩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最后停在「高一二班」的班级群聊里。 几分钟前，一位同学转发了一条新闻到群里：「惊天大瓜！三年前消失的斯诺克一哥褚航被爆截肢！」 后面还跟着一条消息：「卧槽！你看到这条新闻了吗？吓到我了！」 显然是发给另一位同学，但误发到了群里。 但发现时，已经过了撤回时间。 这位同学又在群里补了一句：「抱歉。」 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一句道歉，在群里沉寂如同石落水面。 群里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接一句话。 褚航的微信静静地躺在群成员列表中，无声无息。 尤恩静点开与褚航的聊天界面，对话停滞在下午关于小川复建的讨论。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深邃的黑色，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又像是暗无边际的夜空。 尤恩静注视着那片黑色，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到了与褚航偶然相遇时，他眼中的阴郁以及他的刻意躲避。 她突然坐 不住了，站起身，“我要出去一趟。” 蒋西西吃惊，“这么晚，去哪儿？” “去找褚航。” —— 由台球室出来时，黑夜已经笼罩了整个公寓。 客厅内昏暗幽静，唯有沙发上的手机发出刺眼的光。 「嗡——嗡——」 手机在奋力震动着，试图引起注意力。 褚航随手把客厅的大灯打开，拿起手机时，震动刚好停了下来。 屏幕上显示着5个未接电话，都是舅舅梁峯打来的。 他不禁蹙眉，心中感到有些不安，立刻回拨了电话。 梁峯语气着急，接起电话便发问：“阿航，你终于回电话了？！你那边没事吧？” 褚航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你救人的视频见网了！俱乐部突然来了很多媒体，他们都在追问…… ” 梁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在褚航安静的客厅中显得特别刺耳。但说到一半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弱了，像是触及了某个禁忌话题， “都在问……你腿的事。” 片刻的寂静。 褚航呆立在客厅的中央，灯光照在他的脸庞上，他的双唇紧紧闭合，下颌线条紧绷，神情严肃而凝重。 沉寂三年，他躲在幽闭的公寓，让媒体与大众忘了他。 却不想他竟在这种偶然情况下，以赤裸裸的真实状态出现在公众面前。 梁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安慰道：“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那边的情况。你住的小区很安全，最近尽量减少出门，熬过这段热度就好了。” 对。他可以和三年前一样，躲起来。 任凭网络上出现再多的流言蜚语，只要他不在意、不回应，大众和媒体总会倦，会再次忘了他。 “俱乐部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褚航沉声问道。 “哦，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俱乐部暂时关门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重要赛事。” 舅舅梁峯的语气轻松却也透着无奈。 事实上，现在的「峯子俱乐部」压根就没什么学员。 自褚航被媒体爆出打假球的传闻，曾经因培养出陈廷宇和褚航两位国家队选手而被捧上神坛的「峯子俱乐部」，在一夜间名声尽毁。 同门师兄弟们被舆论牵连，遭受了不少大众与同行的白眼。 不少曾经与褚航朝夕相处、一同奋斗的好兄弟，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的压力而选择加入其他俱乐部。 也有师弟本就是因为崇拜褚航而追求台球事业，也因为他的沉默而失望透顶，放弃了台球生涯。 台球俱乐部被重新提及，褚航的家地址大概也会被重新翻出来。 沉默片刻后，褚航又低声问：“舅舅，我爸妈那边怎么样？” 梁峯：“他们暂时搬去你姥爷那边了，让你不要担心，顾好自己就行。” 挂下电话后，褚航看到了刘启发发来的微信，告知他「没事吧」也无奈暂时歇了业。 褚航坐回沙发中，双臂屈着支在腿上，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手机。 他看到了高中同学误发到群里的新闻链接。 由那条新闻又关联到了无数写着他名字的报道。 三年前的一切仿佛重新上演。 一时间，与他有关的人员和场所无一幸免，成为大众关注的热点。 受影响的从来不止褚航一个人。 只是他曾经认为自己是个废人，无暇他顾。 第49章 那这次呢？他还要躲么？ 车祸、截肢、打假球，各种刺眼的字绝不断充斥在眼前。 他的家庭、同门兄弟、朋友伙伴乃至脆弱无辜的李小川，全被他牵连，卷入了一股无法控制的舆论漩涡中。 褚航的思绪混乱而纠结， 这时，尤恩静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褚航的视线中。 是一条打着#褚航截肢#标签，蹭热度的视频。 网友在康复中心拍到的一幕。 尤恩静冲进人群，紧握着李小川的胳膊，和他说了些什么。 视频的声音太嘈杂，褚航一时没有分辨清。 他皱了皱眉，放大音量将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 尤恩静神情坚定，声音充满力量，她说的是「相信它，相信自己，我们离开这……」 屏幕的光影在褚航脸上忽明忽暗地映照着，他的下颌紧紧绷着，展现出硬朗的线条。 当视频播放结束，所有的光亮都熄灭，他漆黑的双眸也终于恢复了沉静。 客厅里静得只能听到褚航沉重的呼吸声。 他静默坐在沙发上，回忆着三年来的种种。 三年前，他看到面前是死路一条，没有选择余地。 但现在…… 褚航轻轻把手放在了右腿的义肢上，要相信它么？ 他脑中一次闪过身边亲友的面庞，以及他们担忧与期待的神情， 没有人强迫他做出选择， 但他清楚，所有人都在等他。 他的脑中蓦地响起尤恩静带着义肢找上门那日的质问—— 「以前是媒体，今天是我，明天可能有其他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良久后，褚航缓缓站了起身，拨通电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阿宇，我们的球局可能要提前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顿了一瞬，笑说：“随时奉陪。” —— 尤恩静也不清楚哪来的冲动，她只是不想见褚航再次消失在黑暗中，所以想尽力拉他一把。 她一路焦急地赶到宏愿小区，站到褚航门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擅自闯来太鲁莽。 于是，定了定神，给褚航打了通电话。 对方接电话的速度极快，“喂？” 尤恩静的语气保持着礼貌的试探，尽量不让他觉得唐突：“褚航，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聊聊吗？” “嗯，可以，有时间。” 他的语气出乎预料的平静。 “方便在你家见面聊吗？” “好，我等你。” “那…我就在门口。” “……”褚航慌张起身：“这就来。” 褚航的状态与她预想的全然不同。 本以为他会与曾经一样，像个警惕防备的刺猬，将自己包裹起来，抵御外界的打扰。 却见褚航打开门，神情柔和平静，没有表露出半点抗拒，“请进。” 尤恩静静静观察着他，不禁心里泛起嘀咕：「难道他还没看到网上曝光的视频？」 尤恩静这日的穿着很随意，随手翻了件t恤与牛仔裤就出了门。 头发刚洗过，着急出门也没打理。偏分的黑直发披散在肩膀，发丝细软看起来很乖顺。 她的皮肤本就白，黑发散下来便更添了几分清冷，那双乌黑的眸也愈发显得明亮。 她就这样突然出现，站在褚航门前，这么盯着他看。 本以为早已得到控制的隐晦情绪，再次在褚航心中波动起来。 凌乱一瞬，他紧忙躲避眼神接触，侧身去给她拿拖鞋。 尤恩静走进屋，目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阳台的夜色中，默了一瞬，她问：“可以到外面聊吗？” 褚航愣愣，“好，你等我一下。” 初夏，昼夜温差大。 白天给人错觉像夏天已经到了。 夜晚的气温却不过十度。 褚航换了件长袖卫衣从屋里出来，递了件薄外套给尤恩静，轻声说道：“阳台风大。” 尤恩静接过外套：“嗯，谢了。” 打开阳台门，晚风夹杂着春日最后一丝倔犟的凉意扑上来。 尤恩静太瘦了，褚航的外套在她身上显得宽大，风从下摆往里灌。 她自然而然地将外套拉链拉到头，下巴缩在衣领里，和她高中时穿着宽松校服的样子无差。 这熟悉的模样，让褚航觉得她更亲近了些，神情也轻松下来。 “想聊些什么？”他问。声音融入风中，深沉而温柔。 尤恩静双手搭在阳台扶杆上，面前是北港夜晚炫彩夺目的灯光，可她却反而仰起头，望向了 头顶漆黑的夜空。 褚航站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挂在天边的残缺但皎洁的半轮月亮。 就这么静默了片刻。 尤恩静转过头，直截了当：“褚航，你救小川的视频见网了，截肢的事已经被曝光了。” 她向来直性子，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 反正在她心里，褚航的腿不该成为他生活的阻碍。 “嗯，我知道了。” 第50章 褚航微微颔首，淡然应了一声。 倒是尤恩静露出些吃惊， 已经知道了？ 居然这么淡定？ “我看到有媒体骚扰小川的视频了，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褚航眼皮微垂着，神情充满歉意，见不着丝毫的躲避和怨愤。 “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在那之前，可能还是要麻烦你继续多关照小川，我会尽快解决的。” 尤恩静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这次决定不再躲避了？” “嗯，不躲了。” 褚航扭过头，带点玩笑般地回答：“你不是也说，我的思想觉悟提高了么？” 尤恩静抬头注视着他的侧脸，城市灯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在褚航的双眸，很亮。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轻轻抿唇，露出笑意，“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尤恩静放松下来，身子软软靠在阳台护栏上，也换上轻松口吻：“我还担心你想不开，亏得我还一路上都在想台词。” 所以， 她是因为担心， 特意跑来要开导他的么？ 他们两人站的很近，空气中隐约有尤恩静身上传来的香味，好似浅浅淡淡的柚子香，又好似错觉。 褚航侧目轻瞄了她一眼，然后眼睫颤了颤，“那，你还愿意说么？” 尤恩静：“嗯？说什么？” 褚航的声音轻如呢喃，“你准备的那些台词，可以跟我说吗？我想听。” 这小心翼翼地请求态度。 尤恩静不禁笑出声，“好啊，那你仔细听好咯，这些都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看向他，认真说：“褚航，我明白残缺的身体让你遭受了许多异样的眼光和评论，而想要尊严和平等，单靠口号一味要求大众去包容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在努力，希望可以借助科技的力量，尽量去弥补残疾群体在行动能力上的阻碍，创造平等去追逐梦想的机会。” 尤恩静深深注视着褚航，语气愈发坚定—— “g2也许还不是最完美的，但我希望，至少你穿上它，可以有重新拿起球杆，走出黑暗的底气。我会一直给你提供支持，努力让它变得更好、更智能，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好么？” 尤恩静的黑色眼眸里清晰映着褚航的脸庞，他身侧的天空上是那轮皎洁明亮的半轮月亮。 第24章 「我会一直给你提供支持, 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好么？」 尤恩静的声音落进褚航的耳中, 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与耳边的微风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止。 她认真注视着褚航，等待他的答复。 「嗯, 谢谢你。」 他应了一声, 毫无破绽地表现出体面与冷静。 但心跳击打耳膜的声音太过杂乱，他甚至不确信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尤恩静走后, 褚航不知道在阳台吹了多久的风, 才感觉浑身的热度降了下来。 对尤恩静,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愿细想的隐秘情感究竟是什么。 可两个月前, 他甚至不敢想象再次拿起台球杆。 比起最绝望时的痛苦, 如今能再次触碰到梦想的边际已是奢侈。 爱情……他又岂敢奢望？ 褚航望向夜空, 月凉如水, 他的眼眸逐渐沉静下来。 —— 这一次，褚航的回应没有让大家等太久。 视频爆出的第三天, 「中国台球协会」官方发布了消息——将与「国际台协」协同调查前斯诺克职业运动员褚航的假球案。 这是褚航自愿向台协提出的申请，一是为了自证清白, 二是减少不实传闻对国家队声誉的影响。 与这份消息一同发布的, 是褚航三年前提交的那份「退出国家台球队的情况说明」。 「因个人身体状况原因, 自愿放弃职业台球运动员身份」。 ——文件上的这句自述，等同于褚航向大众承认了身残的事实, 以及曾经绝望的选择。 褚航不再是职业球员了。 但他决定重新开始，以清白的身份。 假球案调查期间, 褚航的资产交易被限制, 通讯在一定程度上被监控。 为不给任何人带去多余的麻烦，他尽量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减少外出。 正好利用这段时日, 沉下心练球。 一天24小时，除去休息和吃饭，他全部用来打台球和体能训练。 日子单调，只被热爱的一件事填满，仿佛回到了打职业赛的那些年。 运动的需求变大，他对义肢和身体的复检要求也自然有所提高。 康复师小贾与褚航约定了每月一次的上门检查。 “各项数据都显示正常。” 小贾看完了后台的报告，说：“褚先生现在已经跟这个义肢磨合得非常好了。平时残肢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吧？” 褚航摇摇头。 小贾：“那就好，身体其他部位呢？之前腰部的疼痛还在吗？” 褚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说：“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基本没感觉了。” 第51章 小贾笑着感叹：“尤老师新开发的矫正功能真帮了不少客人的忙。只要时刻保持义肢佩戴的位置和姿势正确，身体其他部位的问题都会慢慢消失的。” 尤老师…… 褚航以前就听过小贾这么称呼尤恩静。 自上一次在阳台的谈话后，他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 尤恩静的面容在褚航脑中出现，他迅速掐断细想的念头。 这是他最近练就的新本领—— 但凡大脑不受控的想到尤恩静，他就能立刻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去深想，免得陷入其中。 褚航浅浅微笑，回应：“嗯，新功能确实很有效。” 夏日午后阳光明媚，顶层公寓配上落地窗，屋内明亮宽敞。 对比曾经窗帘紧闭的昏暗，小贾吃惊于褚航家里的变化。 但更难相信他那张阴郁冷峻的脸，现在越来越常见到笑容了。 不是刻意为了维持礼貌的假笑，是不经意间展现的温暖笑意。 “对了，请问小川最近的情况怎么样？”褚航问。 小贾边收拾东西边回答：“后来媒体没怎么来过康复中心了，小川恢复了康复训练，一切都挺顺利的，已经开始尝试一些运动模式了。上周我们一起练习乒乓球，他还提到了你说过要带他打台球的事呢。” 看来他找台协发布官方声明，还是起了效用。 褚航欣慰点头，再次露出笑容：“麻烦你转告他，就快了。” ———— 不久前，尤恩静随团队赴德国参加医疗器械行业的技术交流会。 回国后，她加入了新的研发项目组，致力于开发新款智能脑控机械手臂。 工作忙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偶然注意到手机弹出的新闻，看到褚航的名字，她想起他的脸，才察觉已有许久未见。 褚航主动配合假球案的调查，使得网上舆论再次变了风向。 那些不实的谣言马上要站不住脚了，公众的讨论更多地转向了对褚航身体残疾的同情与唏嘘。 「13岁入行、16岁辍学，如今的褚航还能重走职业道路吗？」 尤恩静在茶水间吃饭，手机弹出了某乎上的热门问题。 她点开app，简单浏览了几条点赞较高的回答。 结论都是否定的。 理由总结下来，无 非就是——在竞争这么强烈的行业，出头本就很难，更何况行动受限的残障人士。 不只是运动行业，似乎在社会的各个领域，残障人士都面临着类似的困境—— 在这个内卷日益严重的社会，其他人想要成功已经很难了，更何况他们。 这种将残障人士单拎出来，设定不同难度系数的观念，尤恩静向来不认同。 好似在大众的固有的思维里，残障人士注定跟其他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然而，尤恩静坚信科技能够打破这种固有的观念，逐渐缩短乃至消除残障人士与大众之间的差距。 虽然社会制度在不断改善，人权平等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但仅靠制度显然还不够。 现代科技可以帮助残障人士获得平等的能力，不再受身体的残缺所限制，能够做到和其他人一样的成就甚至更好。 尤恩静相信，褚航可以做到。 他会是给残障群体的一针强心剂。 尤恩静点开微信，给褚航发了一条消息：「一切都好吗？等你复出！加油！」 对方很快回复：「我很好，你也加油。」 附带击掌的emoji，是尤恩静常发的那个。 她展颜笑笑，收起手机，端着咖啡回办公室，再次潜心投入工作。 这条路上，她和褚航是统一战线的盟友。 说好的一起加油，她也要更努力才行。 —— 锦程集团总部大楼。 助理敲响陈廷宇办公室的门。 “请进。”陈廷宇暂时放下了手中工作。 助理递上文件：“小陈总，您委托我去查的信息已经全部整理好了，邮箱也给您发了一份电子版。” “好的，谢谢。” 陈廷宇伸手接过文件，上面印着一家名为「北港在线娱乐传媒公司」的信息。 助理接着说：“这家公司旗下运营了很多社交媒体账号，最早发布褚先生打假球谣言的账号「北港体育最前线」就归属于这家公司，后续关于车祸造假等传闻，最早的踪迹也大多是从这家公司的一些小账号放出的。” 最早的一条褚航打假球的推文，发布在车祸后不久。 当时褚航刚脱离危险，转回到国内的医院。 由于褚航本人一直没有回应，同一个账号便联合其他几个媒体账号，相继发布了一些关于他的推文，拿褚航某场发挥不太好的球局大做文章。 全是些莫须有的推测。 但同时操控数家媒体账号同时散播信息，三人成虎，而褚航本人又一直沉默，公众免不得被带偏。 那时的褚航身心都遭受着折磨，偏在这个时刻，还有人要狠踩他一脚，让大众误解他、同行唾弃他，像要把他压在深渊永不得翻身。 第52章 「峯子俱乐部」因为这些谣言名声扫地，昔日同门的师兄弟分崩离析，带着怨恨离开的、直接退出球坛的，哪怕是找到出路加入其他俱乐部的，也受了不少排挤。 陈廷宇翻看着媒体列出的褚航的种种“罪证”，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助理看得懂他的心思，询问道：“小陈总，要帮您把律师叫来吗？” “嗯。” 陈廷宇态度果决，“你帮我联系王律师，让他准备两份律师函。一份以褚航的名义，一份以「峯子台球俱乐部」的名义。我们要求这家公司赔偿经济损失，外加公开道歉，缺一不可。” 怎么说他也是师兄，这次该替师弟们做一次主了，也算是弥补自己之前误会褚航的亏欠。 看小陈总这样子是不把这家公司告到破产不罢休了。 助理紧忙应下：“好的，我知道了。” 陈廷宇：“辛苦你了刘助理，这么短时间就翻出三年前这么多资料出来。” 助理笑笑：“不瞒您说，我没费什么劲。最近有个叫「游戏码农西西子」的穿搭小网红，专门开了场直播披露褚先生打假球事件的原委。您手里那份文件，大多都是她扒出来的资料。过了三年，有些原报道网页打不开，或者公众号平台早就改名换姓了好多次，还被她翻出来了，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游戏码农西西子？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游戏码农……做游戏开发的？ 还是个搞穿搭的？ 西西子…… 有点耳熟。 陈廷宇脑中不禁冒出了一张脸，以及那张脸下面总是花哨复杂的装扮—— 那个在褚航酒吧见过的，态度傲慢的搭讪女。 陈廷宇想起第一次见她，酒吧门口的大牌子上确实写着某家游戏公司联谊party的字样…… 昊轩管她叫什么来的？ 西西姐？！ 陈廷宇不动声色点点头，让助理先去忙了。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手边的文件上，扫了一眼。 随后，忍不住拿出手机搜索「游戏码农西西子」的名字。 搜索界面加载出来，他的手机屏幕立刻变得五颜六色，一张带着两个酒窝的可爱娃娃脸，满屏的彩色多巴胺穿搭…… 陈廷宇点进蒋西西的个人账号，关于褚航打假球的一条视频被她置顶放到主页最顶端。 不同以往，这条视频里的蒋西西没有明艳的穿搭，发型是最简单的马尾，脸上甚至没带什么妆。 她认真注视着屏幕，两颊酒窝一深一浅地，做了一段简述。 说明自己只是为谋求一个真相而做了这期视频，希望大众不再继续被骗流量的无良媒体的谣言蒙蔽，因为这件事影响的不仅仅有褚航本人，还有无数在台球行业奋斗的人，以及这次救人事件的李小川一家。 之后的视频中，蒋西西没有再出镜，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解说，以及一条又一条关于谣言不合理之处的分析。 视频下面的配文是蒋西西查找的所有资料的出处。 为了能让更多人看见这个视频，她也用了#褚航截肢#的热门标签，只是旁边还带了一个#守护褚航#的新标签。 有网友在视频下面评论，态度不善：「博主是褚航死忠粉啊？本人都从来没否认的事，你倒是挺着急。」 蒋西西回复：「我不懂斯诺克，不敢自称死忠粉。只是纯纯看不惯网上那帮瞎带节奏的，一个个去举报太费劲，还不如直接捋一遍实情，让大家都看清楚！！！沉默不代表默认，请你不要混淆视听！！抱歉，我这里不欢迎杠精，右上角关闭，请你离开！」 明明一条文字回复，陈廷宇却觉得像是听了条语音。 语气嚣张，特别吵。 但好像，并不讨人厌。 第25章 时隔近三个月, 假球案的调查终于有了结果。 褚航曾是国家队队员，此事涉及到整个球队的声誉与监测体制。 国家台协很重视，为此, 特地举办了新闻发布会。 消失了三年的‘斯诺克一哥’褚航，终于要在大众面前露面了。 褚航首次以残障人士的身份在媒体镜头下出现, 截肢与佩戴义肢的话题, 定然难以避免。 为了确保发布会上义肢不会出现问题，主办方和安捷共同决定安排专业的器械师在场。 褚航的康复师小贾向台协引荐了尤恩静, 她了解褚航的情况, 也是g2的开发者之一, 无疑是最佳人选。 就这样, 尤恩静与褚航在新闻发布会的候场区碰了面。 褚航穿着深蓝色的西服套装, 搭配白色的衬衫, 身材修长而笔挺。 化妆师刚刚为他完成了造型, 他的头发略长了一些，修剪得十分整齐, 额前、鬓角没有任何碎发，面容看起来更加清爽俊朗。 尤恩静站在远处凝视了他片刻。 此刻的褚航, 不是高中时期那个开朗的少年, 也不再是那个倔犟且忧郁的截肢客人, 而是那个在电视屏幕上熠熠发光的斯诺克球员。 他看到了尤恩静，微笑着站起身, 第53章 语气平和谦逊：“好久不见，今天麻烦你了, 特意跑过来一趟。” 毕竟出席正式场合, 尤恩静这日也穿着正装，妆容比以往精致。 她抬头与褚航的目光相交, 大方回应一个微笑，说：“能有点新意么？” 褚航一时不解，挑眉 “嗯？”了一声。 尤恩静打趣说：“每次见面都要说一次‘麻烦你了’，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台词么？” “我……” 褚航冒出一个音就没了下文…… 他每次说“麻烦”，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然而，他也确实想不到能为尤恩静做些什么，或者换些什么新鲜的话语。 尤恩静见他真的在思考，不禁嗤笑一声，“不逗你了。这些是我工作职责所在，以后不用这么客气。” “嗯……” “我现在要在后台查看一下你的义肢数据，确保你一会儿出场时万无一失。” 尤恩静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她垂眼看了看褚航的腿，此刻他的右侧义肢被垂坠笔直的西裤遮掩着，不仔细看不出一样。 犹豫一瞬，尤恩静问：“等下需要你把裤子拉上去一些，我去问问有没有空闲的小房间？” 褚航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担心褚航露出义肢，会引来其他人的异样的眼光。 曾经哪怕是在康复中心的时候，他也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褚航环顾了一下四周，旁边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准备着，摄像师、化妆师，还有他的前国家队教练，以及台协的一些人员。 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实情。 他也已经站在这里，准备面向镜头和大众了，还有什么好一直遮掩的呢。 褚航抿抿唇，“没关系，就在这里吧。” “嗯，好。” 尤恩静让他到椅子上坐下。 她先通过电脑检查了后台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后，便蹲到褚航的腿边。 褚航没有踟蹰，轻轻将西裤往上拉至膝盖。 视觉的冲击大于人脑的想象，即便周遭的这次人都知道实情，但确确实实看到褚航的机械义肢的模样，众人依旧难免侧目。 站在不远处的教练，甚至不忍一直看，垂眼叹了声气。 尤恩静很快完成了所有检测，说：“义肢一切都稳定，不会有问题的。” 褚航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和主办方说了最近都做了定期的检查，不会有问题，但他们还是希望当天能有专业的人士在场，所以不得不……麻烦你。” 又在说麻烦她了。 还真是语言贫乏…… 话音落，褚航难为情笑笑。 "我明白，毕竟这次是你首次公开露面，台下众多媒体，还进行现场直播，主办方和安捷都非常希望确保万无一失。\"尤恩静收起手中的检测报告，准备去交差。 褚航把西服裤子放下，正要起身，却见尤恩静瞥了他一眼，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诶，等一下。"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工作包，突然又蹲到褚航腿边。 褚航的动作僵了一瞬，看到尤恩静极其自然地帮他拽了拽西服的裤脚，理平了之前没注意到的褶皱。 然后尤恩静重新站起来，看着他说："看到你状态这么好，我也很开心。" 只是句发自内心的欣慰感叹。 尤恩静的语气淡然随意，可却让褚航的心狠狠猛跳了数下。 内心深处，某种以为已经消失殆尽的情绪，又有翻涌而来的趋势。 褚航及时收住自己的视线，不在于尤恩静的脸庞停留，随即轻声说了句"谢谢"。 尤恩静将所有的工作东西收整好，把背包挂在肩头， "那我先去会场了。全程我都会在场，如果义肢出现问题，你让工作人员通知我。不用担心，我向你打包票，它会好好配合你的。相信它，自信地上台！" 褚航点头，“好。” 这些日子的磨合，他从心理上已经完全信赖了g2义肢，把它当作身体的一部分。 一场新闻发布会，并没有什么剧烈的运动需求，褚航并不担心，甚至觉得主办方要求器械师来有些小题大做。 直到他得知安捷安排的人是尤恩静，才没有继续拒绝。 因为他实在无法忽视自己的那份私心，想让尤恩静亲眼见证他回到公众视野的模样。 …… 三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若说褚航心里没有一丝忐忑，是假话， 这次发布会不仅是为了打破谣言，还他一个清白之身，也是他在大众面前承认自己的残缺、懦弱与逃避的时刻。 他心中免不得仍有自卑与对未来的不确信。 但纵然如此，对台球的热爱以及对于身边亲友的责任，还是可以超越一切，让他愿意去直面过去三年的黑暗时光。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 尤恩静的话语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帮助他平复了心中的忐忑。 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了。 在众人与镜头的瞩目下，褚航步伐平稳、坚定的走进会场。 第54章 他身着笔挺的西服，完美地展现修长的身形。他站在会场中央站定，灯光璀璨照在他的双眼，漆黑有神。 褚航轻轻拿起话筒，嘴角勾起了恰好的弧度，绅士且大方， “大家好，我是前国家台球队队员、职业斯诺克运动员褚航。” 尤恩静坐在台下，凝视着褚航。 当会场灯光洒在他身上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忽然黯然失色。 她满眼都是那个在赛场上驰骋的斯诺克猎豹， 也是那个笑容谦逊的台球绅士， 这才是她认识的褚航啊。 台协详细公布了对褚航过去赛事的审查结果，以及对其资产的详细调查。 结果显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褚航参与打假球或赌球。 他的每一笔收入都清清楚楚，正如他的为人和对台球事业的热爱一样，纯粹干净。 现在是反击的时候了。 褚航宣布，他已决定采取法律手段，针对制造和散布不实传言的媒体发起诉讼。 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因他的谣言而被牵连的同门师兄弟们讨回公道。 记者提问：“既然褚先生您从未参与假球事件，为何在三年前没有出面澄清？” 褚航的神情暗了几分。 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 承认自己的逃避与懦弱。 沉默片刻，褚航重新抬起眼，缓缓开口：“曾经，我以为自己拿不起球杆了，无论外界怎么评价我，都不会改变我残疾的事实。我经历了复健失败的惨痛经历，一度颓废到想放弃所有，所以认为那些流言蜚语都不重要。但是，我后来发现，那些不实传闻不仅影响了我，也牵连了其他人，我需要承担起责任，保护我的亲友和同门师兄弟。” 记者追问：“是什么让您的心态发生了转变呢？” “身边亲友的支持和等待。” 褚航说，他的目光在台下某处停留了一瞬，露出笑意—— “还有，到后来我才相信，佩戴义肢也可以重新拿起球杆，漂亮地打球。” 此言一出，会场上一片哗然。 记者们争相提问， “褚先生，您的意思是，您将重返国际赛场吗？” 褚航无奈回应：“很遗憾，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职业球员的资格，需要从业余赛开始重新证明自己。到国际赛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声音深沉但有力，“我清楚这条路并不好走，但即使走得再慢，我也会坚定地向前。” 随后，媒体的问题主要围绕褚航的身体状况和他未来的台球职业规划。 尤恩静看着台上愈发自信和坚定的褚航。 她知道，他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他彻底接受了自己残缺的身体，只有如此，他才能坦然面对未来路上的阻碍。 …… 发布会结束时，阳光还盛。 褚航从台协大楼的后门走出，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脱掉西服外套，用手指勾在肩头，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遮住刺眼的阳光。 “在这儿呢。” 褚航正四下张望着，停车场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廷宇非要来接他，说有人想见他。 褚航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夏日明媚阳光下，陈廷宇穿着白衬衫和西裤，双手插兜站在那里。 他的身旁是一群同样穿着的人，打扮的人模人样，脸上却各个都是拽上天的表情。 那是曾经与褚航并肩作战、驰骋在大小赛场的师兄弟们。 他们一起出现了，来接他了。 褚航笑笑，迈开步子走向他们。 陈廷宇仗着五公分的身高优势，像从前一样一把搭上褚航的肩膀，咧开嘴笑说：“欢迎回归！” “欢迎回归，师哥！” “师弟，可算回来了！” 其他师兄弟的声音也纷纷响起。 这群人凑在一起就没了正经样子，凑上前拍褚航的肩膀，或者直接上手揉他的头发，短短几秒钟就把他的精致造型弄了个乱七八糟。 陈廷宇爽朗：“走，喝酒去！师傅等着咱们呢！” 第26章 算上陈廷宇, 这天一共来了六个俱乐部的师兄弟。 加上褚航本人与教练梁峯，八个大男人整齐地穿着衬衫西裤走进餐厅，颇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然而, 进入包房不到半小时，每个人的衬衫扣子就已经扯得七七八八。 甚至有两名兄弟直接脱掉了衬衫, 仅剩一件背心, 毫无顾忌地放开了膀子喝酒。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褚航的这次重大事件, 这些师兄弟们也有段时间没有相聚了。 陈廷宇今年刚回国, 这也是第一次跟大家见面。 其他几位兄弟, 虽说都是一个俱乐部出来的, 但现在归属不同球队, 且大多都淡出了职业赛场, 有自己开俱乐部当教练的, 也有加入台协做裁判的，聚少离多。 总归到场的这些, 还都活跃在台球界，已算是幸事。 兄弟们频频举杯, 为褚航沉寂了三年后重新出关而欢庆 褚航是这场聚会的主角。 第55章 他和每个人都撞了杯, 一轮下来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发热的感觉。 趁着头脑还清晰, 褚航找了个借口离席，让兄弟们先尽兴。 离开热闹的包房, 他拐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将喧嚣隔绝在外。 他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打。 褚航清楚父母一直在关注他的动态。 今日发布会前, 父母忐忑的心情, 一分不会比褚航少。 包括舅舅突然来到北港见他，应该也是与父母通过气的。 褚航的父母是做生意的, 两人都是思想开放、精明能干的人。 正是由于他们的开明，褚航才能在展现出台球天赋后，走上职业道路。 在这条追梦路上，褚航是幸运的。 他的家庭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给予了他巨大的支持。 褚航沉了沉呼吸，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通视频电话。 两年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父母。 梁晓茹很快接起了电话，语气不乏惊讶：“儿子，怎么这个时候有空打电话？你舅舅不是说你们在聚餐么？” 果然，母亲在时刻通过舅舅了解他的动态。 背景是褚航熟悉的陈设，父母已经搬回了家里，这让他稍微安了些心。 “嗯，是在聚餐。其实发布会结束，我就想给你们打个电话，结果直接被兄弟们拉来饭店，一直耽搁到现在。” 褚航停顿了一下，问：“我爸在家么？” 话音刚落，梁晓茹身侧便探出了父亲褚国良的脑袋，“怎么了阿航，有什么事么？” 他的语气严肃、简洁，听起来似乎有些冷淡，但眼神却流露出深深的关心。 褚航了解父亲，他是情绪不爱外露的人。 当年，面对褚航的截肢，他也表现的平静，只有到深夜无人时，才发出沉闷的叹息。 现在父母都在眼前，褚航已经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过他们了。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这些天来被媒体骚扰，不得不暂时搬出家。 加上得知褚航被调查的消息，父母难免为他担忧，估计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 褚航心中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和愧疚。 他吸了吸气，沉声说道：“爸、妈，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们跟我受苦了……” 孩子与父母之间，说“对不起”总是显得有些生疏，但这句话他欠了他们太久太久，必须要说出口。 褚航继续说：“不光是这段时间，最近几年，我都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母亲梁晓茹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声音一哑，没能出声。 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紧忙避开摄像头调整状态。 父亲褚国良则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一家人不需要说那些。父母担心孩子是理所当然的，我和你妈之前可能给了你太多的压力，没有对你起到好的作用。现在能看到你走出来，我们非常欣慰。” 褚航：“是我以前忽视了你们的心情，谢谢一直以来你们对我的爱和包容。” 听到这句话，母亲梁晓茹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又被触动了。她刚在屏幕前露出半张脸，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在褚航心中，母亲一直是个顽强乐观的女强人形象。 哪怕是褚航截肢之后，选择康复中心、制定义肢等，梁晓茹也是冲在前面拍板做决策的那个。 正因如此，褚航才在夜深人静听到她的抽泣时，感到愧疚与压力。 “你哭什么？儿子这边的事情都澄清了，解决了，这不是好事么？！” 褚国良扭头责备妻子，但声音里也藏不住轻微的颤抖。 “对，是好事，我只是太激动了。” 隐忍已久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梁晓茹紧忙抽了张纸巾擦掉眼泪，冲屏幕勉强笑笑，欣慰中又有些许的难为情。 一家三口第一次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讨论，也是第一次都将情绪外露， 隔着屏幕，褚航能感觉到父母的心酸。 他压了压喉咙的酸涩，说：“我很想立刻回家和你们好好聚聚，但我最近刚刚恢复练球，想赶在明年的职业资格赛前尽量找回曾经的状态，年底前还有几场选拔赛要打。等忙完了这阵子，我一定马上回去。” 梁晓茹的声音仍哑着，但露出了笑脸，用一如既往的坚定语气，说：“儿子，我们为你骄傲！你放心往前冲吧，爸妈是你的后盾！” 褚国良点头，言简意赅：“你忙你的，我们这边不用你惦念。” 结束通话后，楼梯间的安静又恢复了。 与父母的和解，让褚航心中最后一点沉积的压抑情绪也消散了。 褚航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的眼眶恢复如常，然后吸了吸鼻子，步伐轻松走出了楼梯间。 …… 再回到包房时，师兄弟们都已经喝得脸颊泛红，谈论的仍是句句不离斯诺克。 他们在聊今年正在举行的斯诺克世界赛事。 斯诺克的国际职业排名赛一般在每年夏初开始，直至次年春季结束。 此时已近九月，褚航还有八个多月的时间为下一赛季做准备。 第56章 在这之前，他需要重新获得斯诺克的职业资格身份。 有位师兄突然问道：“师弟，以你的资历，你想打职业赛，世台协应该会直接给你发外卡吧？用得着从业余赛打起吗？” 外卡是国际台协向斯诺克明星老将或年轻但排名不高的球员直接发出的比赛资格邀请卡。 收到外卡的球员可以跳过资格选拔赛，直接进入职业赛级。 褚航曾经是世界积分排名第一的斯诺克选手，按照以往发放外卡的标准，褚航的身份和成绩是符合条件的。 只不过…… 现 实有更残酷的因素需要考虑。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曾经不同了。台协无法确定我的能力是否还和以前一样，直接发外卡的话，对其他努力拼到职业资格的选手不公平。所以我还是需要从小比赛开始报名，先证明自己的实力。”褚航如实说。 桌上陷入片刻安静，刚刚问话的师兄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偏提到了褚航的痛处。 正难为情想找些其他话来找补，便见褚航笑笑，神情是许久未有的坦然—— “说实话，这么久没打球，要我直接上职业赛场我心中也没底。从业余赛打起没什么不好，我也能认清自己的实力。” 在褚航心中， 从他接受自己残疾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彻底放下了曾经光辉的成绩。 他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斯诺克球员。 一步步往上走，他不着急迈多大的步子，只想踏实地向前，将每一步都踩实。 —— 近三个月，尤恩静与团队全心投入在新款智能脑控机械手臂的研发。 他们每天从天一亮就钻进研究所，泡到天黑才回家。 除去睡觉外，时间几乎都花在设计程序、做实验、与团队开会等重复枯燥的事情上。 到今日，新产品终于完成了系统初测阶段。 她心情不错，决定约蒋西西去酒吧喝一杯。 尤恩静有段日子没来「没事吧」了。 再走进这里，陈设已经大变了模样。 原本一楼的卡座区域的一些椅子被移走了，增加了不少美式九球与斯诺克球桌。 看起来更像一个专业的台球俱乐部了。 至于二楼， 原先开阔的、只有一些护栏作为隔断的斯诺克专区，如今已经装上了半隐私落地窗。 似乎变成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专属空间。 尤恩静抬头看去，隐约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蒋西西正在吧台和刘启闲聊。 见到尤恩静，她立即露出激动神情：“静静，天天听你们谈论褚航，我刚可算见着他本人了。” “嗯？”尤恩静略显惊讶，“他来这里了么？“ 蒋西西指指楼上：“喏，在上面，教昊轩打球呢。” 原来二楼隐隐绰绰的身影是褚航和刘昊轩。 他现在已经放下顾及，肯出门打球了，也终于想起挽救自己的这家台球酒吧的生意了。 自褚航的新闻发布会后，这里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台球桌也有一大半都亮着灯。 蒋西西继续说：“我感觉他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礼貌绅士！特意跑下来为辟谣视频的事向我道了好半天的谢，我打趣说让他认刘昊轩做徒弟，让我这个幕后指导有点成就感，他也没犹豫立即答应了。而且……！” 重点都在后面。 念叨了好多次的帅比老板，到底没让蒋西西失望—— “他现在身材也太好了吧？！之前看他救人的视频时我还没注意，但他今天穿的是打球的正装，那个肩膀、那个腰、那胸肌……嘶哈……无法想象你之前是怎么跟他共处一室，还能专心做复健训练的。” 对于褚航身材好的事实，尤恩静也认同。 她想起褚航穿着曾经的正装出现在她眼前时的情景—— 衬衫紧绷在他身上，肌肉线条明显，确实比从前结实了许多。 她当时也没吝啬地夸了他“很帅”。 是真心话。 尤恩静：“擦擦你的口水，清醒点，我是去工作的好吗？不专心还能怎么样？再说，我不专心帮他复健训练，你能见他走出家门？” 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尤恩静向来有这份自信。 褚航现在的状态，总归她是有功劳的，这点她很骄傲。 蒋西西努努嘴，嗔她：“半句离不开工作，就你劳模！近水楼台，白白浪费。” “……”尤恩静没话可接，转头看向刘启，转移话题—— “启哥，我就一个月没来，这里怎么变了这么多？” 刘启边给尤恩静调酒，边抬抬下巴，示意楼上， “老板的决定。他把之前的顶层公寓卖了，所以决定把二楼改成专业练球房，给他和俱乐部的兄弟们用。” 尤恩静惊讶：“褚航把公寓卖了？他搬家了么？” 刘启点点头， “嗯，还是在同一栋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搬到低层，所以把阿宇之前的那套二楼小户型买了过来。” 突然搬到了低层 …？ 尤恩静记起自己上次爬了18层去找他之后，为了紧急情况的安全考量，严肃和他提过此事。 第57章 褚航当时答应会仔细考虑，看来不是句敷衍。 她不由掀起眼皮，再次望了望楼上的朦胧身影，双唇轻抿着弯起，流露出笑意。 刘启将调好的柚子酒递到尤恩静面前，随口问：“阿航要知道你来了，肯定会下来喝一杯，要不我现在就去叫他？” “不用、不用，我不想打扰他，让他专心打球吧。” 尤恩静嘬了一大口柚子酒，冰凉清香的液体瞬间扫去夏日的黏腻，浑身的疲惫仿佛也被一扫而光。 久违的放松。 …… 其实，即便不是为了感谢蒋西西，褚航也已经默认了刘昊轩这位徒弟。 他之前只是在等自己恢复清白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拿起球杆。 在球桌前，刘昊轩脸上的征服欲与兴奋，令褚航想起年少轻狂时的自己。 他也意识到，对斯诺克的热爱，从来都没有半分减少，在经过了时间和现实的考验后，那份执着变得更加深沉。 练习到一半时，刘昊轩嚷口渴，跑到靠窗一边的休息区拿水喝。 他打开冰箱门，脑袋伸进去瞧瞧，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试探：“那个……师傅，我想……” 「喝可乐」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褚航头也没抬，当即拒绝：“别想，你爸不让你喝。” 刘昊轩丧气地拉长音“哎——”了一声，“我爸怎么连这都跟您提前嘱咐啊……” 说完，他无奈掏了一瓶矿泉水出来，咕嘟嘟灌了几口。 然后溜达走到落地窗前，去看自己的操心老爸。 落地窗有一半的隐私玻璃贴，这样楼下的人不能看到里面人的活动，但楼上的人站在窗边，却可以透过没有玻璃贴的部分观察楼下的场景。 刘昊轩：“咦，静静姐来了。” 这下， 褚航的头从台球桌上抬了起来， 手中推球杆的动作跟着稍顿了一刻。 但很快，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台球上，动作极其干净利落地收了桌上剩余不多的几颗彩球。 随后，便见他把球杆收回到架子上，走到刘昊轩身边，向吧台的方向看去。 尤恩静的状态是少见的放松。 她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轻支着下巴，与蒋西西和刘启聊天。 聊到开心处时，眉眼自然流露出浅淡的笑意，两颊微微泛着红晕—— 很好看。 忽然间，那双眼睛轻轻抬了抬，看向了二楼的方向。 褚航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尤恩静对上，心跳随即漏了一拍。 因为站在高处，他微垂着眼帘，很好地遮盖了掠过的慌张。 四目相对一瞬， 他们向彼此露出笑容，默契地颔首点点头，熟人一样的打了个招呼。 小屁孩刘昊轩咧开嘴，朝尤恩静挥手，又指了指身边的褚航，向她炫耀自己成功认师。 兴奋劲儿还没挥洒一半，就听褚航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今天先到这儿吧。” “？”刘昊轩：“啊？！” 褚航：“你该写作业了。” “不是说陪我打到八点么？这还没到时间呢，师傅！” “欠的时间下次补给你。” 褚航转身向门口走，心情似乎很好，语气轻松： “请你喝可乐，当补偿你的。” 第27章 细想来, 以往的每一次碰面，尤恩静都是器械师的身份。 哪怕是那次深夜，在阳台的谈话, 她也是以专业的角度劝慰开 导褚航。 完全抛开工作以外的的碰面，这还是他们两个旧同学重逢后的第一次。 麻烦了尤恩静那么多次, 今日是他的主场, 褚航得好好款待她一番。 他由练球室走出来，步伐透着轻快。 可步子刚迈下几节台阶, 褚航的视线便不经意注意到, 一个年轻男人正端着酒杯大步走向吧台。 似乎是蒋西西认识的人。 男人在和蒋西西热情招呼后, 很自然地转向了尤恩静, 带着笑容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见到这一幕, 褚航不自觉放缓了下楼的步子。 来搭讪的是蒋西西的同事, 曾在联谊party上与尤恩静有一面之缘, 对方友好大方地介绍自己。 尤恩静微微一愣，对面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还是出于礼貌，微笑回应了声“你好”。 男人继续说：“西西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 说自己闺蜜是很厉害的医疗器械师……” 蒋西西毫不谦虚, 搂着尤恩静的肩膀—— “不是很厉害。我说的是‘超厉害’好不好？我们静静研究的可都是国内最先进的产品！” 尤恩静讪笑解释：“产品是整个团队的科研成果, 我只是很幸运在一个非常专业的团队内，有机会接触到现在最领先的技术。” “想加入这样的团队, 也得专业能力过硬才行。” 男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见话题打开, 紧忙顺着问, “我在互联网行业工作，一直对人工智能很感兴趣, 前阵子看报道，说德国有家医疗公司将ai与脑控系统结合，开发了新的技术，不知道国内有没有考虑也往这个方向发展？” 第58章 这正是尤恩静最近刚加入的项目。 她点点头，回答：“当然！我们已经开始努力，研发新的脑控手臂了，我相信未来不久就会让大众看到成果……” 对方表现出兴趣，又开口询问了几个关于新技术的问题。 说到她的专业领域，尤恩静的眼睛愈发亮起来，笑容也充满自信。 褚航的脚步停留在楼梯上，望向吧台方向的尤恩静。 距离很远，他并听不清吧台的人在谈些什么，但却可以看到尤恩静的神采奕奕的模样。 她似乎很开心。 这让褚航不由也跟着她轻弯起嘴角，而眼眸却不自觉暗淡了一些。 他的目光在她脸庞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慢垂下眼帘，选择转身重新迈上了台阶。 见谈话的气氛活络了许多，搭讪的男人认为时机成熟了，指了指不远处，向两位女士发出邀请， “我和朋友在那边开了两个球桌，要不要一起去玩？” 而就在这时，尤恩静的目光却不经意穿过男人的肩膀，注意到了楼梯上的褚航。 她清楚看到了褚航低垂下眸，脸上的落寞无处掩藏。 像是有什么在尤恩静心上轻触了一下， 有些痒又有点酸，令她瞬间心神不宁。 蒋西西朝同事指的方向看看，见大都是公司其他部门的熟悉面孔，热情挥了挥手。 许久没有打台球了，蒋西西搓搓手，有些跃跃欲试。 “去么？静静？” 蒋西西转头向尤恩静询问，却见她呆看着楼梯的方向，心不在焉。 “哦，我不会打台球，你们去玩就好。” 蒋西西顺着她的目光，瞟了眼二楼的练球室，不禁低低笑笑，知道自己闺蜜的注意力已经跑走了。 于是，在不解风情的男同事再要开口试探前，蒋西西便及时打住了话茬—— “她不想打就别勉强啦，走，我去跟你们打两局”。 蒋西西拽着男同事离开了，尤恩静暗暗松口气。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向二楼飘去，朦胧的落地窗后，只剩下一个身影。 褚航与刘昊轩的训练好像已经结束了。 「他刚刚是准备下楼，和我们喝一杯的么？可为何到了中途又放弃呢？」 尤恩静脑中挥之不去褚航落寞的神情，所有心绪都被落地窗那个晃动的身影牵动着。 既然压不下去这份慌乱…… 尤恩静向刘启讨了两杯柚子酒，起身上了楼。 …… 整个二层剩下褚航一个人。 他动作缓慢地将斯诺克球桌摆好，准备新开一局。 思绪却不受控似的，一直无法集中在面前的台球上。 这是第一次，他手中握着球杆，脑中想的却是其他事情。 尤恩静被搭讪的场面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的相貌那么出众，这种事肯定常有发生。 褚航没资格去介意，可偏难以抑制心里隐隐的低落。 他俯在桌上，轻轻推杆。 台球相撞的清脆声音终于帮他逐渐平复了心情。 然而，突然的敲门声再次扰乱了他的专注。 褚航直起身望向门口，尤恩静手中端着水晶杯站在那里。 刚刚所有的努力，在一瞬间功亏一篑。 褚航的心绪再次被翻搅起来。 尤恩静脸上带着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介意我在旁边看你打球么？” 褚航一怔，视线下意识看看落地窗的方向，疑惑问：“你……不和朋友一起么？” “西西的同事正巧也来这玩，他们在喝酒聊天。我和那些人不熟，还是看你打球比较有意思。” 尤恩静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 但双眼还是清澈有神的，她抬起头，黑色瞳仁满满映着褚航的脸庞， “可以么？我会很安静的。” 水晶杯中的红柚颗粒本来已经沉底，却因尤恩静刚刚上楼时的晃动而重新漂浮起来，亦如褚航心中那些丝丝缕缕的感情。 “好。” …… 球桌旁有专门的观球沙发与桌子，尤恩静安静坐在那里。 褚航就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身着正装、手握着球杆，球桌的白色灯光打在他身上，一切都神圣起来。 尤恩静突然出现，让褚航的心绪慌乱了一阵。 但球局开始，他俯身在球桌上，所有的烦杂便开始逐渐消散。 相反，余光中能看到她的身影，反而让褚航更为安心，刚刚的低落情绪也消失不见。 开始的几杆，他打的小心翼翼，但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节奏和手感，气息平稳下来，击球的速度快了起来，眼神也愈发凌厉。 两个人没有刻意找话说，但安静的氛围却似恰到好处，能让人放松。 整个练球室，除了规律的击球与落袋声外，听不到其他声音。 尤恩静的心神也逐渐平稳下来，脑中开始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褚航的？」 单因一个失落的身影，就让她那般心慌意乱。 这不寻常。 第59章 作为优秀的工程师，她相信一切呈现的结果，都该有迹可循： ——是复健训练时，看到褚航表露出的坚毅与执着的瞬间？ ——还是在天台，见他勇敢抓住小川的时刻？ ——也可能是在阳台谈心那次，他仔细倾听她劝解时的温柔？ ——又或者在发布会现场，他重拾信心的意气风发？ 一幕幕接连冒出来，尤恩静不禁心中一怔。 这些与褚航相处的细枝末节，她竟能如此清晰的回忆起。 思路到了此处，尤恩静突然感觉浑身有点发热，慌乱的感觉又涌上来。 她今天是怎么了？！ 尤恩静干咽了一下，喉头发干，于是紧忙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柚子酒顺着喉咙向下，瞬间给她降了温。 可今天的酒不知为何格外的烈，仅一瞬，热度又反扑回来，脸颊的温度反而更升高了一度，头也有些发昏…… 「褚航的身材也太好了吧？！那个肩膀、那个胸肌、那个腰……嘶哈……」 蒋西西的话像是在尤恩静脑中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她当时没在意。 而此时此刻， 经过酒精的浇灌，那颗种子开始肆意生长， 操控着尤恩静的视线从台球转移到褚航被衬衫包裹的结实手臂、肩膀 、腰， 她眼前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梦幻、恍惚…… …… 观球沙发在台球桌的右侧，褚航的这一球刚好冲向那个方向。 他全神贯注地击球，然后视线随着红球滚动的方向，看向球桌中袋。 台球干脆入袋。 褚航直起身，自然而然拿起桌边的巧可粉，涂抹在台球杆头。 再抬起眼时，他感受到了右侧投来的目光。 他的身子顿了顿，忍不住朝沙发的方向看去。 只见尤恩静一双幽黑的眼睛，充满醉意与疲倦。 她的脸颊红红的，稍侧着身子窝在沙发中，头轻轻靠着沙发的靠背，视线直直看向褚航，而不是球桌 褚航错开对视，强装淡定走到白球边，观察局势。 可余光里，尤恩静的头也稍稍移动着，一直追在他身上。 心跳在不受控地迅速升速，褚航瞬间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 「她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有话要说？」 「要不要假意口渴，顺便和她说两句话？」 脑子正飞快转着，怎料他再次看向尤恩静时，却见她浓密的长睫毛很慢地忽闪了两下，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的重量，闭上了眼。 睡着了？ 褚航：“……” 他的心跳依旧很快，神情却柔和下来，然后嘴角不自觉露出温柔笑意，心道：「不是说看我打球有意思么？却接连两次都在我练球的时候睡着了。」 褚航看了看摆在沙发边的水晶杯，还剩下近半杯柚子酒。 这种果酒度数不算太高，她的脸竟已经红成了这样。 尤恩静身上穿的是白日上班的装束，应该又是加了班后，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他听小贾提起过，尤恩静最近在忙一个新项目，出了一次远差，还经常加班。 想来，应该是最近累着了，所以喝了些酒，身体稍有些放松就睡着了。 尤恩静睡的很轻，睫毛不时会颤动几下。 褚航不忍心打扰她，轻轻将台球杆收起，关掉了球桌上方刺眼的灯光。 炎炎夏日，酒吧冷气开的足。 台球室没有薄毯，他担心尤恩静受凉，便偷偷将中央空调调高了两度。 但愿，楼下的客人别发出埋怨。 随后，褚航轻声走到尤恩静身旁的观球沙发上坐下。 两张沙发之间隔着一张放酒水的方桌， 很近，褚航甚至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目默默注视着尤恩静的面庞，违背他一直以来的绅士作风，褚航心知肚明却克制不住。 他清楚自己躲避不了这份感情了。 他喜欢上尤恩静了，但现在的他，能给她什么呢？不是每次见面还都在麻烦她么？ …… 尤恩静没有睡多久，酒精的后劲让她口干。 她缓缓睁开眼，光线昏暗让她懵了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桌子上未喝完的柚子酒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杯水。 她直起身来，看到褚航坐在台球桌另一面的观球沙发，一只手臂支着头，闭目养神。 明明她身侧就有地方坐，他怎么跑那么远？ 尤恩静深深望向那张沉静的面庞，又想起了褚航落寞回避的身影。 「你在想什么，褚航，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28章 练球室的昏黄灯光照在褚航脸庞上, 睫毛的侧影随着他安稳的呼吸有规律的轻轻颤动。 说来看褚航打球，结果自己先睡着了，尤恩静有些难为情。 现在看他这么安静地休息, 她又不忍吵他。 于是静静注视了褚航片刻后，留了张字条, 便动作极轻地离开了。 不久后, 小鬼头刘昊轩从二楼角落的隔间内推门而出，嚷嚷着：“我去, 空调坏了么？热死了！” 第60章 褚航猛然睁开眼, 下意识看向球桌对面。 空荡荡的沙发与桌子好似尤恩静从没来过。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叹声气, 刚站起身, 注意到了球桌边上的字条—— 「抱歉, 我最近太累了, 今天很放松, 所以又不小心睡着了。下次一定保证精神饱满看你打球！」 褚航的眼眸不禁露出温柔笑意，尤恩静的字迹还是那样熟悉, 让他回忆起高中时无数个夜晚，她拍照发来的作业和课堂笔记。 这位一丝不苟的学习委员每天发来的内容都只有几张照片, 多一个字都没有, 像个机器人。 而他的回复也是千篇一句的「谢谢」。 在不说废话这点上, 那时两人倒是默契。 这么想来，从一相识, 他就是麻烦尤恩静的那个。 高中时是在学业上依靠她的帮助，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再相见, 竟然还是他先麻烦她，想想还真是有些丢人。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蹶不振的褚航了。 往后的日子里, 除了说一声「抱歉，麻烦你了」，他该找机会为尤恩静做些什么吧。 这样想着，褚航忍不住又把纸条的内容读了一遍。他把手上的纸条仔细折了两折，揣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刘昊轩跑到中央空调控板，一通捣鼓。再一回身，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球桌边上的褚航—— “咦，师傅！你还在呢，怎么没开灯啊？” 褚航没回答他，把球桌的灯光再次调亮了。 刘昊轩跑到球桌旁，看到散落的台球，更纳闷了，“师傅，这球怎么只打了一半啊？” 褚航淡定走到球杆架拿杆，说：“我休息了一下。” “可是，你不是定了规矩，说只要开了杆的球局就必须打完才能休息吗？” 刘昊轩追在褚航身后，骄傲说—— “师傅的话我都记得可清楚了——斯诺克考验的不单单是球技，还有球手的耐心和毅力。” 嗯，记得挺好。 褚航清清嗓子，不接他话茬，转移话题：“你作业写完了？” “没有……” “那你小子还废什么话，写作业去！” 刘昊轩赖着不想走，“诶呀师傅，你就让我看会儿球吧。那办公室里巨热，真的，不知道是谁疯了，刚刚把空调调高了好几度，我差点热死！” 这事怪他，褚航本想等尤恩静睡醒了，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温度调回去的。 “……” 褚航瞥了眼刘昊轩望向球桌的期待眼神，把手中球杆递给了他，说：“剩下的球你来打。” “耶——！” “别得意忘形，丢一颗球就立刻回去写作业。” 刘昊轩撇嘴笑：“知道啦，师傅。你瞧好吧！” —— 酒吧距离尤恩静与蒋西西的住处，只隔几条街道。 男同事想送两人回家，被婉拒。 夏日晚风温柔，足以轻拂走尤恩静身上残存的一丝醉意。 然而，她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便听身边的蒋西西按耐不住激动—— “刚刚人多，快憋死我了。快说说，你和褚航怎么回事？” 尤恩静保持淡定：“什么怎么回事？” 蒋西西姨妈笑：“别不好意思，我都看到了，你上楼之后没多久，二楼的灯就全暗了。都是成年人，我不介意听些细节，来吧！慢慢讲。” 那真得让她失望了。 尤恩静如实说：“我睡着了，然后褚航怕影响我，把灯调暗了。” 蒋西西眨着眼睛，等待下文，结果却半天没听到声音。 “？”蒋西西：“没了？” “没了。” “那他呢？你睡着了，他在干嘛？” “他……”尤恩静想了下，学着褚航支着头的样子，说：“就这样，闭目养神。” “……？”蒋西西难以置信，“就没谈谈心？” 尤恩静摇头。 “那至少聊聊天吧？” “聊倒是聊了。”尤恩静伸出一只手，“大概五句吧。” 两人边走边聊，此时已经到了家里。 蒋西西仍瞪着 一双疑惑的眼睛，实在想不通，“所以说，你跑上楼，就是找个了安静的地方睡觉？”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虽然尤恩静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但事实看来，她除了去睡了一觉，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我最近确实太累了，能有个放松的机会不是挺好？” 尤恩静说着，打了个哈欠，然后拍拍蒋西西—— “不说了，我先去洗澡咯，你也早点休息。” 蒋西西：……？？是我想多了？ 睡觉前，尤恩静走到窗边拉窗帘。 夜空中明亮皎洁的月亮让她不禁多停留了片刻。 夜色真美——和那晚在褚航家夜谈时，看到的一样美。 尤恩静望向夜空，今日的月亮也不是完整的圆。 可即便它有一部分的残缺，也并不影响它的光亮可以照亮整个夜空。 她突然就觉得不那么困了，有些贪恋此时的月光。她走到阳台伏在栏杆上，发起呆来。 褚航不经意间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次数，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第61章 为了救小川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勇敢露出自己的义肢，新闻发布会上西装笔挺、光彩夺目的样子，衬衫包裹下的优秀身材，打球时专注的神采…… 想到这一幕幕，她的心跳再一次慌乱起来。 就是这种感觉，在练球室看褚航打球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觉得头脑纷乱，却又在那个时刻不想从中抽离。 她对褚航……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器械师对待客人的那般心情了。 她真的有了其他的感情，那远比工作复杂得多。 尤恩静细细思量了良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感情比科技难懂多了，仿佛证据确凿，又像无凭无据。 但在她更明确内心的感情前，还是把这个小秘密藏在夏天的风里吧。 —— 赶在周末开始前，尤恩静与团队收到了新款智能手臂的模型。 这款新产品致力于将当下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与义肢脑控技术相结合，从而达到对佩戴者发出指令的更准确解读。 不同于机械下肢，手部义肢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更加精密的技术。 目前市场上的机械手臂大多可以满足佩戴者的需求完成简单抓、握、击打等指令，而如何更准确的操控关节多且复杂的手指，一直是医疗器械行业的多年来所追求的目标。 在人工智能逐渐强大的当下，将其与机械义肢相结合是个必然趋势。 因为涉及了脑控系统，需要很长的临床试验过程。 这项研究并不是一个短期便能见到成果的项目，需要极具耐心以及随时面对挫折的准备。 对此，尤恩静从没有过犹豫。她是自愿申请加入这个项目的，研究智能手臂，是她进入这个行业的初衷。 如今，能见证并参与到技术的革新，她心情激动地难以复加。 在拿到手臂模型的那一刻，尤恩静觉得先前三个多月日以夜继的努力，全部都是值得的。 整个团队的人聚集在一起，看着智能手臂一项项完成电脑发出的测试指令，手指一下下的动着，脸上都是兴奋与欢喜的表情。 团队的每个人加入项目的初衷和目标不同—— 有人是追求科研突破、有人仅仅是完成工作。 但当他们看到成果就在眼前时，脸上兴奋与欢喜的表情是相同的。 尤恩静有科研理想，但同时也有一个私心—— 她要帮自己的好朋友完成梦想。 尤恩静给备注是“依依”的微信好友，发了条手臂模型的视频录像，配上数条消息，字里行间都藏不住欢喜： 「依依姐，这是我正在研发的新产品。」 「你看，它的手指多灵活，戴上它，你一定可以自在地弹钢琴，和以前一样！」 「我们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尤恩静想象着依依戴上它，在舞台的聚光灯下自信弹钢琴的样子，嘴角上扬露出笑容，眼眶却是潮湿的。 …… 当日晚些时候，尤恩静收到了康复师小贾发来的一条视频——是褚航在教李小川打台球场面。 李小川的康复训练很顺利，他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功能，可以自在操控义肢完成行动需求了。 视频中，褚航俯着身，耐心地教李小川打台球的动作，并亲身示范如何更好的利用义肢让身体保持稳定与平衡。 褚航：“尝试着将身体的重心向后调整，像这样……自信点，不用害怕，g2义肢完全可以承受你的体重，不会跌倒的。” 他的声音平静且沉稳，不断鼓励着李小川，给予他信心，帮他一点点打破心理障碍，完全的相信g2的能力。 尤恩静被褚航的温柔与善意所触动，但也不禁心生自豪。 褚航也曾经历过这个过程，当时陪在他身边鼓励他的人是尤恩静。 是她改变了褚航，而他正受了她的鼓励，在努力帮助其他人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尤恩静期望的方向走——她所研发的产品得到认可，实实在在地改善、提升了残障人士的生活质量，帮他们走出身体与心灵的困境。 尤恩静给褚航发了条消息：「谢谢你愿意教小川打台球。你是他心中的榜样，有你陪伴，他一定会很快找回自信的。」 褚航：「不用客气，能出一份力，我很开心。」 尤恩静笑了笑，从表情包中选择了最常用的击掌emoji，发给了褚航。 同一时间，她的手机在手掌中震了一下—— 褚航默契发来：「击掌emoji」 第29章 这天是三个多月来, 研究所的同事们第一次按时下班。 没几天就要立秋了，这群人还没享受过夏天。 抓着夏天的尾巴，经理梁平犒劳整个团队去吃烧烤。 餐后, 大家还不尽兴，谁都舍不得将这个得之不易的夏夜提早结束。 某位女同事提议：“要不要找家酒吧, 一起再喝点？” “也行。”梁平推了推厚重眼镜, 问：“去哪家？我没经验，你们谁有好提议？” 女同事：“诶, 我记得恩静不是经常背着一个酒吧的帆布袋子么？叫什么来着？” 突然被cue, 尤恩静愣了一下, 侧目看了看自己放在座位旁的帆布袋, 那还是「没事吧」生意不好的时候, 刘启用来做宣传准备的周边产品。袋子质量不错, 她竟一个夏天都没换, 经常拿到单位当手提包用。 第62章 现在的酒吧生意可比那时好很多了，根本用不着她这样做宣传, 没想到却在这时起到效果了。 她笑着拎起袋子，指着上面的logo说：“「没事吧」, 是家台球酒吧。” 梁平：“台球行, 好几年没打了, 可以来两杆。” 尤恩静笑，大方响应：“好啊, 那我这就给酒吧经理打电话定位置。” …… 练球的中场休息时刻，褚航会下意识走到落地窗边, 向下看。 即便他不愿承认, 但眼睛很诚实，很快在一群男男女女中捕捉到他最想见到的身影。 尤恩静来了。 她这日居然去了台球区。 尤恩静不会打台球, 所以在观球沙发处和两位女同伴聊天，样子轻松自在。 一旁的球桌边站着四个男人，分两队在打传统八球，每个都兴致勃勃，但看起来都不像很熟悉规则的样子。 几个人都穿着比较正式的工作装扮，大概率是下班之后一起行动过来的。 褚航思索了一瞬，转身收起台球杆，走下了楼。 和刘启确认了一桌都是尤恩静的同事后，褚航挑选两了瓶珍藏的威士忌。 随即沉了沉气，委托小店员准备了酒杯，随他一起走向了球桌。 尤恩静的余光注意到了有人向这边走来，她抬起眼。 见到是褚航，她有些吃惊，朝他摆了摆手。 这是第一次，尤恩静见他主动走进人群，来打招呼。 两个女同事顺着尤恩静的视线，看到穿着衬衫西裤、身 材挺拔的褚航，登时都露出些羞涩。 用手肘碰了碰彼此，眼睛注视着前方，嘴唇保持不动地小声讨论， “你快看，那是不是褚航啊？” “好像是、好像是，本人比视频还帅诶。” 一旁的男同事们也注意到了他，从球桌直起身来。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聊天、打球了。” 褚航面带歉意地笑说，“我是这里的老板，也是尤恩静的同学，我叫褚航。” 听到他如此自我介绍，尤恩静稍稍一愣，不禁觉得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些。 “我知道你啊，斯诺克一哥嘛。前阵子还在网上看到你救人的新闻呢，很酷。” 球桌前的耿直男同事开口说道。 他是由衷的感叹，甚至伸出了大拇指，但一句话提了两个敏感话题，多少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汗颜。 身侧的经理梁平紧忙拍了下同事肩膀，示意他闭嘴，然后脸上堆笑说：“难怪小尤对你之前那次g2报修的事特别上心呢，原来你们是同学。怎么样？产品现在戴着没问题吧？” 这位更甚，直接提起义肢来了。 真是…… 一个比一个‘会聊天’。 尤恩静抽抽嘴角，“……” 她看向褚航，却见他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带着谦和微笑，大方回应， “嗯，g2很好，其实我过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很开心能有机会见到各位这么优秀的器械工程师，谢谢你们研发出这么好的产品。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可款待大家的，就带两瓶收藏的酒过来，希望有幸跟各位喝一杯。” “瞧瞧人家说话这水平，毕竟是经历过新闻发布会的，就是不一样。”身边的女同事不禁小声嘟囔着。 然而天知道， 走过来前，这些话褚航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 时隔太久，他需要重新适应这样的社交场面。 原本还想让这样的场面晚一点再来，给自己多一点准备的时间，尽可能表现的完美无缺。 可今晚褚航有些心急，不为别的，只因之前他在尤恩静面前实在展露了太多狼狈不堪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有一天会如此在意这个忽然闯进生活里的“同学”。 现在，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急切，即便有些难为情，但直白来讲，他想在尤恩静面前弥补自己的形象。 是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也好、是虚荣也罢，褚航想让尤恩静看到自己原本的样子，哪怕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 梁平：“行啊。来，来，一块儿喝一杯！” 隔着几人，尤恩静望向褚航。 骨子里，他一直是这样体面的人。 只是这些年，自卑与伤痛让他把这一面掩藏的起来。 尤恩静想起了蒋西西的描述，四年前，风头正盛的褚航在同样的地点，开庆功宴的场景。 那时的他，要比此刻更耀眼吧。 尤恩静忽地感觉内心有些酸涩。 她不敢想象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突然跌落谷底该有多么难过，不敢想象那么漫长的晦暗褚航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眼前的褚航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自信从容，更比从前多了一分沉稳，过往的伤痛慢慢沉淀成了一个男人的坚实厚重，凝在他此刻微扬的嘴角上。 想到自己也在其中陪伴了他一程，尤恩静的耳根竟不自觉微微烫了起来。 褚航没有在球桌旁久留，和众人喝了一杯后，便将两瓶酒留下，先行离开了。 第63章 不希望因为他的原因，招来太多旁人的关注，让其他人不自在。 他前脚刚走，后脚女同事们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我记得，褚航之前是咱们这儿的头号刺头来着，复健训练、检查什么的，一点都不配合。” “是啊，前阵子不还闹着要换医院吗？把义肢都退了回来，而且还不要退款，中心那边的严主人直接打电话都留不住他。这也没过多久，怎么态度忽然这么好了？” 谈论了几句之后，大家好像同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尤恩静。 尤恩静：“……？” “老实交代……”女同事挑眉捅了捅她，“你用什么办法降服你这老同学的？” 尤恩静自信一笑，说：“就不能是因为我们的g2真的好用，所以俘获了这位刺头吗？” 女同事摇头：“不对，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态度突变得实在太可疑了——说，是不是上学的时候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难道是他有什么只有你知道的黑历史？” “他上学的时候……” 尤恩静摆出认真思考的模样，“经常因为打台球比赛而缺课，大家见他一面都不容易。而且他高二就退学了，实在跟我没太多交集。” 这话丝毫不假，那两年，她与褚航的交流，全都停留在每日常规的发作业任务上，实在乏味可陈。 更何况……黑历史？ 那时的褚航那么耀眼，浑身上下都是闪光的标签——“天才少年”、“学神”、“校草”…… 他……哪有什么黑历史？ 尤恩静勾起唇角笑笑，视线微微抬起看向二楼练球室的强光下，晃动着的高大身影。 褚航，不是一直都这样耀眼夺目么？ 他之前，只是被乌云暂时蒙住了光彩罢了。 …… 尤恩静敲响练习室的玻璃门时，褚航正在观球沙发上观看近期某场斯诺克比赛的回放。 他紧忙按了暂停键，站起身来。 尤恩静：“太好了你还没走。” 其实，褚航这日的训练计划早就做完了。 但尤恩静还没离开，他也还没有跟她单独聊上几句，说说话…… 有点不甘心。 好在，没有白等。 褚航：“你怎么上来了？同事们都散了么？” “嗯，都撤了。” 尤恩静很自然地走到褚航身边的沙发坐下，说，“今天谢谢你啊老同学，请我们喝酒，还给那么大折扣。” 她也选择了用这个称呼，好让他们的关系显得不那么生疏。 本来是全免单的。 但尤恩静坚持说如果免单，她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带朋友来了，褚航才无奈作罢。 “应该的。你带朋友来照顾生意，我作为老板，当然该出来招待。” 尤恩静：“我同事性格都比较耿直，他们说的话还请你不要介意，绝没有恶意。他们只是和我一样，不认为你的腿该成为特殊对待、特别在意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多虑就提起。” 这点，褚航没有怀疑。 若说这世上有哪些人会丝毫不对别人身体的残疾而有异样的眼光，大概就是在医疗行业的这群人了。 相反，他们是在努力奋斗，消除残障人士与大众之间的壁垒的人。 “放心，我都明白。” 褚航淡然笑，问：“倒是你们这些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一起来喝酒了？” “团队最近在研发新产品，忙了一整个夏天，今天终于见到了产品雏形，大家都很开心。” 想到新款智能手臂，想到她的朋友依依，尤恩静深深吸了吸气，充满希望般地说： “我们都在朝着目标前进呢，褚航。” 褚航侧目，看她脸上掩藏不住的笑意，也跟着欢心起来。 他抿唇轻轻笑着，在心里默默说—— 「终于不再是我一直麻烦你，而是可以和你并肩向前了。」 “哦，对了。” 尤恩静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褚航：“下次小川再来的时候，可以通知我么？我想看你们一起打台球的样子。” “好啊。”褚航爽快答应，转瞬眼带笑意问，“你确定……你有兴趣看台球？” “……”尤恩静难为情，“那两次睡着，真的是意外。” 本就是一句玩笑的话，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 褚航没有再继续话题，却不想尤恩静顿了顿，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下， 继而又缓缓开了口——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爱看别人打台球，我只是想看你打。” 又是这样。 真诚又淡定的口吻，好似没有掺杂任何目的在讲述一件事实。 她甚至没有看他，却就这么轻易地在褚航心中掀起巨浪，让他心脏在胸腔狂跳。 “那……你愿意来看我和阿宇的球局么？” 褚航稳了稳呼吸，问。 那将是他重拾球杆后，第一场正式与他人的比赛，他是以专业的态度去看待的。 “嗯，当然。” 第64章 尤恩静点头回道，随即脑中不受控似的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可以的话，你重回顶峰的每一步，我都想亲眼见证。」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尤恩静感觉呼吸滞了一瞬，随后神智又有些散乱。 她鲜有觉得情绪不受控的时刻，但最近已经有了两次。 趁着理智还占据上风。 尤恩静站起来：“不打扰你看球了，我先走了！” 褚航随她起身，说：“你朋友今天不在，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叫个车就好。” 说罢，尤恩静没再犹豫，背上包，指了指电视，示意褚航继续看他的比赛，然后径直离开了。 褚航在原地愣了一瞬，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尤恩静快步离开的身影。 刚刚是错觉么？ 他好似从这个一直严肃又理性的器械工程师身上，看到了一丝…… 慌乱？ 第30章 直到第二天, 尤恩静仍没收到好友「依依」的回复。 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停留在她前一日发送的关于智能手臂的消息。 依依是个右臂截肢的残障人士，相对于打字，她更习惯发语音消息。 有时收到信息时不方便讲话, 到后面因其他事忙碌起来，忘记回复微信的情况不算稀奇, 尤恩静对此并不介意。 依依的父亲与尤恩静的父亲是旧交。 两家以前住在同一小区, 关系很亲近。 依依比尤恩静大两岁，两个女孩都是独生子女, 从小一起长大, 亲密的像亲姐妹。 哪怕后来为给依依治病, 她的父母卖掉了小区的房子, 换了住处, 两家人依旧走得很近。 尤恩静工作虽忙, 但仍会时常和依依联络, 她习惯将日常发现的一些可爱的事物随手分享给对方、对天气发发牢骚。 但这段时间，尤恩静先是出国学习, 后又一头钻进了新产品的研发里，与依依的联络少了些。 两人最近的一次联络还是两个月以前, 尤恩静那时在加班, 错过了视频通话邀请。 凌晨回家才看到依依发来的数条语音留言与照片, 激动地宣布她交了男朋友，迫不及待地和尤恩静分享她的爱情故事。 照片是依依用左手举着手机的自拍, 她的义肢右手与男友紧紧相握，脸上满是自信与甜蜜的笑容。 自那以后, 依依的朋友圈中多了不少与男友约会、出游的动态, 幸福无以复加。 现在的智能义肢技术可以让她和其他人一样工作、恋爱，享受丰富多姿的生活, 尤恩静由衷为她开心。 她给依依发了条消息： 「依依姐，在忙么？有没有空视频？」 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想着依依可能没注意看手机，尤恩静没太在意，赖了会儿床，起身去忙家务。 可过了整个上午，她的手机都安安静静的。 尤恩静尝试着直接给依依发去了视频邀请，对方也没有接。 是出去玩，没有看手机么？ 尤恩静笑着留言给她：「是不是又和男朋友出门约会去啦？我没什么急事，就是想你啦，想看看你！晚上回家了记得联系我。」 蒋西西走出房门，正巧看到尤恩静对着手机微笑的场面，不自觉露出同款笑容，说：“没事儿对着屏幕偷笑，我的静静怕不是恋爱了吧？” “嗯？”尤恩静一本正经回答：“不是，是依依姐恋爱了。” 蒋西西“咦”了一声，问：“依依姐？是你在老家的那个弹钢琴的发小吧？” 记忆中，上大学时的经常听尤恩静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蒋西西也大致了解她的情况。 “嗯。”尤恩静点头，把依依发来的照片递给蒋西西看。 蒋西西看了看，瞪大眼睛，毫不吝啬地夸赞：“依依姐真是大美女，笑得真甜！” 尤恩静自豪挑眉：“那是，你没见她弹钢琴的时候呢，更美。” 在依依心底，不能像从前一样灵活自在的弹钢琴是她的遗憾，尤恩静现在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弥补她的遗憾。 见她又对着手机屏幕笑，蒋西西催促：“马上要出门看褚航打比赛了，你还不赶紧去打扮打扮？” “？”尤恩静悠闲：“我看他，又不是他看我，我打扮什么？” “……” 然而此时的悠闲，在尤恩静走进练球室的时刻便撑不住了。 她没想到现场会来这么多人。 除去褚航与陈廷宇昔日的俱乐部师兄弟外，舅舅梁峯还带了几个小学员赶来，都是和刘昊轩年龄相仿的小少年们，整整齐齐排排坐在观众席。 今日的练球室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整个场地被重新安排、布置过，斯诺克球桌被撤走了一些，只剩下一台摆在正中央，两侧整齐摆放着观球的座椅。 专业的记分灯牌与摄像头都亮起起灯来。 本以为裁判会是刘启，结果也是请了俱乐部目前正在做专业裁判的兄弟来担任。 一切都按照专业的赛场来要求的。 看得出褚航很重视这次比赛。 第65章 这庄重的环境让尤恩静也不免有了些赛前的紧张感。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选手候场区，所以褚航和陈廷宇两位比赛选手此刻就站在球桌旁，等待开场。 两人都穿着全套的打球正装，白色衬衫，黑色的背心马甲与西裤的套装，连领结也没有落下，一丝不苟地系在的领口。 这就是当年斯诺克界的鹰与豹的风采么？ 难怪媒体会如此称呼他们，虽然已过了数年，两人都不再是当年的桀骜少年，但多了岁月的沉淀，他们英气不减还更添了份沉稳。 这时，褚航的余光注意到了尤恩静，冷峻的神情立刻添上些柔色。 他小心放下手中的球杆，走到观球区，礼貌向尤恩静与蒋西西打招呼，“欢迎你们来。” 随后，便见他指了指场地侧面，说：“想喝点什么？那边准备了水、饮料、茶。” 尤恩静不禁失笑：“知道了老板，你今天是要比赛的球手，就别操心这些了，哪有选手还亲自来迎接观众的。” “对，褚航，你快别分心了，专心准备比赛。” 蒋西西撇了球桌旁的陈廷宇一眼，见他一如既往的冷傲模样，忍不住又补充一句， “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好好灭灭那人的嚣张气焰。” 早听尤恩静说过，蒋西西与陈廷宇两人互看不顺眼，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褚航笑着“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只是找个理由，想在开场前，和尤恩静说说话而已。 今天非工作日，尤恩静的穿着简单随性，灰色的短袖与白色阔腿牛仔裤、帆布鞋，头发松松软软散在肩头。 看多了她严谨认真的工作状，来到他的主场，能见到尤恩静这般舒适自在的样子，褚航也跟着感到舒心，紧张消散了一半。 “比赛快开始了，那我先过去了。” “嗯。”尤恩静抬眸看褚航，眼角翘起好看弧度，不给他任何压力，只说：“享受赛场。” 另一半仅存的紧张也就此消失，褚航双眼带上自信笑意，“会的。 ” …… 说是场娱乐赛，但赛制完全参考了职业斯诺克选拔赛。 两位选手共将进行七局比赛，优先赢得四局的一方获胜。 比赛按计划的时间，准时开始了。 场内的喧闹在一瞬间消失。 斯诺克是场精细运动，场内任何的动静都可能影响到选手的注意力，从而造成失误。 所以不管赛前场内多喧闹，比赛正式开始时，也要保证绝对的安静。 褚航与陈廷宇走到球桌中央，绅士握手，以示对彼此的尊重。 众人的神情是兴奋的，周遭却落针可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中央的球桌上。 第一局， 陈廷宇获得了先手机会。 虽多年未打球，但他的经验和技艺还存在。 陈廷宇的开球便直接显露出了职业球员的水准—— 他采用了四库开球。白球在轻碰了红球堆左下角的第一颗球后，分别撞击底库、左库、继而从蓝球右侧穿过，撞击右库与顶库，最终停在了顶库绿球的斜后方。 完美的一杆下马威，让褚航难以出杆。 果然，陈廷宇还是最好的对手。 这几个月准备的时间，他也在苦练，找回了不少曾经的状态。 仅一杆便成功挑起了褚航的胜负欲。 褚航垂眸认真观察了球桌片刻，像只野豹在为狩猎作准备。 然后，他从容不迫俯下身，紧紧盯住面前的台球。 没有多余的顾虑，在最佳的出击时刻，干脆地推杆！ 褚航直起身，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只见白球迅猛向前滚动，撞击球桌右库后，回弹向左，轻松越过了挡路的彩球后，成功破了陈廷宇的防守！ 紧接着，白球再次撞库，而后行进速度减弱，最终轻柔贴上红球堆。 球堆几乎丝毫未动—— 没有给对手留直接进攻的缺口，反而逼着对手的下一杆将球堆打开。 一切都是他规划的路线，分毫不差，证明他的出杆是稳的，身体也是稳的。 整个球室是静谧的，没有人发出声音，但尤恩静却明显感到气氛在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包括陈廷宇与舅舅梁峯在内，俱乐部的人都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打球的样子。 所以在刚刚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不自觉停滞的。 而当褚航稳稳打出那漂亮的一杆后，一众人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作为师傅和亲人的梁峯，甚至红了眼眶。 同样站在赛场的陈廷宇，久久注视着自己最好的兄弟，眼中有欣慰也有心酸。 褚航见他发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下巴指了指身侧的黑板，问：“怎么，怕了？是不是觉得追不上那一笔了？” 陈廷宇压下心中万般情绪，咧开嘴角笑，“开玩笑，我小陈总什么时候怕过。” 赛场气氛活跃了许多，但局势却越来越令人兴奋。 几轮防守下来，善攻的陈廷宇等到了时机，拿到了先进球的机会。 第66章 他丝毫没手软，单杆拿了63分的成绩，基本锁定胜局。 褚航只有一杆机会。 尤恩静远远凝视着褚航，不自觉为他捏紧手指。 她明白，于褚航而言，重新走进赛场的意义，超越输赢。可心底又忍不住期盼他可以获胜。 褚航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球局之中，神情专注且沉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并没着急出杆，而是绕着球桌缓缓观察了一圈。 完全掌握了局势后，才见他从马甲的口袋掏出巧克粉，熟练抹在球杆头，随后不慌不忙俯下身。 做好了万全准备后，这只猎豹开始了他的进攻。 台球相撞时，尤恩静分明在褚航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凌厉。 而后，随着一声声台球落袋声与观众的掌声，这份凌厉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像火一样，在他眼中燃起来。 即便如此，褚航的动作依旧是平稳的。 他没有打快球的习惯，可一旦做好了准备，也不拖泥带水，出杆干脆利落，没有意外、没有偏差。 最后一颗黑球落袋后，裁判报出—— “67分。” 褚航一杆清台，逆转了赛局。 “我的天！神仙打架！太精彩了！“ 终于能放声说话了，蒋西西憋了一肚子的感慨，汇成了这一句话。 全场掌声雷动。 褚航与陈廷宇相视一笑，再次握手。 陈廷宇说：“打得不错，好像没退步嘛。“ 褚航笑：“你也不差。” 场上的掌声还没结束，众人却忽然见褚航转过身，面向了观球区的观众们。 他的视线缓缓略过「峯子俱乐部」的师傅与每一位师兄弟的脸庞，然后向这些人深深鞠了一躬。 为自己这三年对他们造成的麻烦表达歉意，也是感谢大家的等待。 直起身后，褚航的目光又落到了尤恩静身上。 两人的目光交汇，皆没有躲避。 褚航的双唇轻轻动动，说了声“谢谢”。 尤恩静微微一怔，笑起来，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 精彩的开局已经让观众大饱眼福，但对于场上的两人却只像是热身。 第二局是褚航开的球。 刚开局不久，原本还该是互相防守的阶段，陈廷宇便迫不及待发起了进攻。 是个非常危险、容易犯规的位置，但这只雄鹰向来敏锐又大胆，抓住了机会，并在这局以单杆84的成绩赢了比赛。 而这个单杆高分记录，很快又被褚航的92分刷新。 双方的胜负欲都被挑了起来，比赛也越来越激烈。 输赢被抛之脑后，场上两人的神情愈发兴奋，多次打出精彩斯诺克，给对方设计障碍，陷入缠斗。 他们打得酣畅淋漓，观众看得也尽兴。 若不是从某些角度可以从褚航的西裤的轮廓中看到机械义肢的形状，很多时刻，大家都忘却了他身体的变化。 中场休息时，观众人仍难以从球局中抽离，兴奋地讨论， “今天会不会有机会看到一杆破百？！” “有可能！他们俩都有很多次一杆破百的记录！幸运的话，没准还能见证147满杆呢！” 比分一直咬的狠死，谁也不甘示弱。 到第五场比赛结束，褚航以3:2暂时领先。 第六场是赛点。 若是褚航能拿下这一局，便可直接获胜。 几杆精心策划的防守之后，褚航等到了绝佳的进攻机会。 他依旧稳扎稳打，动作中看不出丝毫的焦躁。 观察、俯身瞄准、击球、球落袋、得分，这个过程不断重复着，每个球的走向都精心设计，且毫无偏差。 “46分。” “51分。” “58分。” 随着裁判的一声声报分，桌上的红球在减少，留给陈廷宇的机会也在减少，胜利的天平几乎要完全倒向褚航的这一边了。 眼前的这一杆，白球依旧按照褚航所规划的路线，停在了绝佳的位置。 褚航沉着走到白球的位置，将巧克粉抹在台球杆。 他的视线紧紧注视着台球，做好准备，正要俯身向球桌。 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砰——」的巨响。 声音是从观球区传来的。 场内所有的人都被这突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侧目，露出不满神情。 褚航暂停了击球的动作，也直起身看向了声音来源，而后，呼吸不由一滞。 居然是尤恩静！ 她不知是为何原因，似乎是着急要离席，可就在仓皇站起身时，碰翻了身后的座椅。 “对不起、对不起，借过一下！” 尤恩静脸色惨白，声音也在颤抖。 她慌张越过了身边的几个观众，向门口跑去，竟连座椅都没顾上扶起。 身旁的蒋西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愣了。 缓了一瞬，才紧忙帮尤恩静扶起椅子，跟着说了几句“抱歉”，快步追了出去。 「出事了！」——这是褚航脑中瞬间冒出的判断。 第67章 不然 以尤恩静的性格，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周遭观众小声嘀咕了几句，再次将视线转回到赛场上。 “请选手稍作调整，比赛继续。” 见室内恢复了安静，裁判提示道。 褚航转头看向球桌，努力将注意力专注拉回到面前的球局上，目光中却掩不住深深担忧。 他俯身，出杆，台球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顺利落袋。 比赛仍在继续，似乎一切恢复正常。 可陈廷宇却见褚航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 「尤恩静……她身体不舒服么？」 「还是家里人出了什么意外？」 「她这么着急跑出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设想不受控地在褚航脑中飞窜，让他的心神无法安宁。 终于，在又一次台球相撞后，没有了期待中的落袋声。 褚航失了手。 并不是一颗太刁钻的球位。 甚至在出杆前，白球的走位看起来都仍是按照他的预设在进行。 唯有褚航心里清楚，他的球局在几分钟前便已经逐渐失控了，犹如他此刻的思绪。 场上观众遗憾唏嘘了一声。 更换到陈廷宇上场。 路过褚航时，他拍了拍褚航的肩膀，没有多言，以很快的速度解决了场上剩余的台球，成功拿下了这一局。 场上总比分3:3。 褚航丢了一次直接获胜的机会。 进入中场休息，观众们讨论着刚刚的比赛。 有兄弟小声打趣：“阿航刚刚的那杆失误，什么情况？太有失水准了。是偏要让比赛打平，来场决斗不成？” “也没准是中间有观众离席，打乱了他的节奏吧。” “不能，阿航一直都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他慌神啊。” 确实。 这种因一个人而心情慌乱的感觉，以前褚航从没有体验过。 可从尤恩静出现，他已经经历过了数次。 比赛刚一结束，就见褚航收起球杆，到休息的座位上，满脸担忧地找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然而没等几秒钟，又按耐不住心急，直接拨了两次电话，却无人应答。 陈廷宇看得出，褚航的异样是从尤恩静离席那时开始的。 他走到褚航身边，没多说废话，“启哥有蒋西西的电话，应该能联系到尤小姐。” 褚航一愣，他竟慌到连这点都没想到。 他朝陈廷宇点点头，也顾不得解释，立刻起身，大步走向观球区，找到了刘启。 蒋西西的电话也是两遍才接通。 电话里，蒋西西说：“静静刚刚收到了好姐妹依依的病危通知。人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了好几天了，可能、可能……不太乐观……” 蒋西西的声音开始发哑，实在不忍说的太直白。 褚航眸色一沉，问：“尤恩静现在在哪儿？” 由球场出来，尤恩静委托蒋西西帮她在网上找票，她进了家门便直接打包行李，匆忙出了门。 蒋西西：“我刚帮她定了回老家的机票，她已经打车赶去机场了。” 褚航言简意赅：“几点的飞机？哪家公司？” “5点40，北通航空。” 褚航看了看表——3点05分，由这里赶到机场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似乎还来得及。 在得知情况的一瞬，褚航的心中便已做了决定。 反正想到尤恩静仓皇失措的样子，他也静不下心做其他事，干脆去陪她。 下了这个决心后，褚航的心神反而冷静了许多，开始沉着安排接下来的事。 “好，我知道了，可否麻烦你将尤恩静的座位号发给我？” 蒋西西一惊，“你要去追静静么？” 褚航坚定：“对。” “好，我马上发给你。” “谢谢。” 挂下电话后，褚航又给北通航空公打了通电话。以前，他几乎每天都在飞往世界不同地方，参加比赛，因此攒了各个航空公司的会员金卡。这三年，他封闭在公寓中，从没想过，自己的金卡还能有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 火速将一切安排妥当后。 褚航重新走回赛场，对陈廷宇说：“阿宇，我们要速战速决了。” 陈廷宇已经猜到了情况，但为让褚航没有负担，便也没推辞，说：“打快球是我的专长，我可不会手软。” 褚航紧紧将球杆握在手中，说：“放心，我也不会。” 第31章 这一局, 褚航的气势完全不同。 他像只蛰伏已久的猎豹，对猎物极具渴望。 不似前几局那般小心翼翼，在红球堆刚露出一个开口时, 褚航便开始了进攻。 极刁钻的角度，但球进了, 他率先拿了得分机会。 而就从这一杆开始, 台球撞击与落袋的声音便没再停过。 褚航俯身在球桌上，目光如炬盯着面前的台球, 脑中只有两个想法——他要进球,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见尤恩静。 裁判：“87分。” 第68章 “95分。” 最高分又一次被褚航刷新了！ 褚航像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球桌上, 每一次出杆都极其干脆, 且速度越来越快。 场上观众爆发掌声。 而在掌声还没完全停之前, 褚航就已经选好了目标, 再次进了一颗红球。 “要破百了吗？” 观众们已经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 褚航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仅思考一瞬，便弯身, 对准了分值最高的黑球, 出杆—— “103分！” 掌声雷动！场内的气氛沸腾起来！ 众人脸上都露出兴奋表情。 胜负已定, 桌上只剩下一颗红球，对手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陈廷宇抱臂坐在选手的休息椅上, 脸上带着欣慰笑意。 这才是褚航该有的实力，若非刚刚那一局的失误, 这场球早就有了决断。 那个可以打出一杆破百、一杆清台的褚航, 回来了，他还是他,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褚航并不恋战，他快速解决了桌上剩下的所有球，赢得了比赛。 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为褚航鼓掌喝彩。 陈廷宇走上前，与他握手，玩笑说：“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师弟。” 褚航顾不得享受赢球的喜悦，焦急都写在脸上。 他看了看特意从各地赶来看球的俱乐部兄弟们，刚要开口对陈廷宇说什么。 却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这边交给我，你去办你的事。” 褚航抿唇点点头，“谢了兄弟。“ 说完，他深深向观众席鞠了一躬，遂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 北港机场一如既往的繁忙热闹。 尤恩静托蒋西西买了最早一班飞往老家南岭的飞机票，她只打包了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便匆匆打车赶往机场，自助办理登机手续、接受安检，麻木的完成一项项流程。 此刻，她呆坐在候机厅仍觉得神志恍惚，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身前不远处是拥挤吵闹的长队，每个旅客脸上都带着或是兴奋或是期待的神情，早早等在登机口。 尤恩静是个异类，她双眼空洞而无神地注视着手机，与眼前的热闹格格不入。 依依始终没有回复她的微信留言。 聊天对话框的最新信息来自依依的母亲—— “恩静，我是陈阿姨。依依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她的幸运，我不想让你们之间的友谊留有遗憾，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依依生了重病，已经昏迷数日，目前全靠机器在维持生命体征，医生说她时日已经不多了。如果你想再见她一面的话，我们在南岭中心医院。” 一段文字，尤恩静反复读了数次，她多希望自己只是看错了，或是误解了，可无论再怎么 努力也无法改变屏幕上的内容。 朋友圈里还有依依几周前发的照片，她看起来那么健康，笑得那么甜美。她挺过了生病与截肢的痛苦，那么顽强勇敢的女孩，大好的人生才刚绽放出光彩，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如此突然就要陨落？！ 尤恩静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她的眼睛很胀很酸，可仍坚持着不让情绪崩溃，仿佛如此便能多骗自己一会儿。 “飞往南岭的n3955航班即将起飞，登机口将在20分钟内关闭，请还未登机的旅客立即到d20办理登机。” 突然响起的播报让尤恩静猛然回神，这才注意到排在登机口的热闹队伍已经不见了。 她紧忙站起身赶往登机口，将登机牌与身份证递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扫了尤恩静的登机牌后，稍疑惑一瞬，随后笑说：“尤女士，感谢您购买升舱服务，您的座位号有变化，我这里重新给您出一张登机牌。” 说着，工作人员便将新的登机牌递给了尤恩静。 她愣了愣，犹豫着没有接：“我没有选择过升舱服务，会不会搞错了？” 工作人员再次看了看系统，正要再开口，尤恩静却突然听身后传来声音—— “没有错。”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盛满担忧的漆黑眼眸。 褚航的胸口还因呼吸不稳而上下起伏着，他是一路疾走过来的，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 “是我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要求办理的升舱。” 尤恩静吃惊，“你……你怎么……” “我要回老家看看父母，顺路。” 说着，他把自己的登机牌和身份证也递给工作人员，尽快办理登机。 然后保持淡然，继续解释说：“升舱是以前跑比赛时积攒的里程换的，不用挂心。” 他早在路上想好了说辞，避免让尤恩静觉得负担。 航空公司的里程数只能给本人使用，褚航的票是积分兑换的，但尤恩静的升舱却是要单独交费。 工作人员稍抬了抬眼，识趣保持沉默没有拆穿。 “但是，你不是在和阿宇比赛么？” “赢了，4比3。” 应该没有其他让她多虑的问题了吧？ 褚航接过了工作人员递还的登机牌和身份证，看向尤恩静：“先上飞机再说吧。” 第69章 —— 借口说是顺路回家，但褚航还穿着比赛时的衣服，身上除了手机钱包，什么行李都没带，明显是从练球室直接跑来，为了赶这同一航班的。 尤恩静猜得出褚航知道了依依的事情，他对此也没多加遮掩。 待飞机平稳起飞后，褚航轻声开口：“我听说了齐南依的事情，我也感到很痛心……” 尤恩静正失神看着窗外，听褚航说出依依的全名，略带惊讶地转过头，“你知道她的名字……？” 褚航：“嗯，上高中时…听说过。” 依依与尤恩静和褚航是念同一所高中的。依依虽然比他们大了两岁，但曾因治病留过一级，所以只比他们高一年级。 褚航曾在课间碰到过尤恩静与依依一起去小卖部，有长袖校服的遮掩，褚航当时并未察觉依依的不同。 直到走远后，与褚航走在一起的男同学，忍不住小声说：“你刚看到了吗？那是齐南依，右臂截肢了。” 男同学在手臂上比划了一下位置，“好像是从这里就没了，听说是小时候得了骨癌，切掉了，真可怜……” 在高中校园这个微型社会里。 除去那些相貌好、成绩好、有特长的风云人物外，能让全校师生都多留意的，就是依依这种“与众不同”的人了。 印象里，齐南依虽然身有残疾，但看起来很开朗、乐观，和尤恩静走在一起时有说有笑。 所以若不是同学告知，褚航大概不会对这个女生留有特殊的印象。 因在校时间不长，褚航对高中的人和事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突然听到蒋西西提起，才在记忆深处想起这件事。 而褚航也忽然理解了尤恩静为何在看到他的阴郁与封闭时，那么想拽他出来。因为她的朋友依依曾那样乐观地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尤恩静的心态。 褚航小心翼翼询问：“她…是曾经的病又复发了吗？” 尤恩静慢慢摇摇头。 随后她沉默了片刻，吸了吸气，说：“陈阿姨说，是突发性病毒感染，可能是和男朋友出远门旅游的时候，不知怎么感染了病毒，回来后就开始发烧、抽搐，她的免疫系统本来就很弱，病毒感染很快蔓延，引发了…败血症……” 她的声音越说越弱，到后来哑到几乎听不到最后的几个音节…… 依依被骨癌折磨过数年，免疫系统受到很大损害。 一场对普通人来说挺一挺就能过去的病，对依依来说都可能致命。所以她的家人一直给她极致的呵护，却不想，她稳定健康的度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出了岔子。 尤恩静脑中又浮现出依依的笑脸以及与她分享恋情时兴奋不已的声音。她感到一阵心绞痛，继而眼睛酸胀难忍。 她别过头重新去看窗外皑皑白云，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褚航本只是想多了解些情况，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结果问了这么蠢的问题，让尤恩静亲口说出来，字字句句都在扎她的心上。 尤恩静在强撑着情绪，让自己不崩溃。 但对即将要面临的，可能要失去好朋友的恐惧，以及对现状无能无力的无助，深深包裹着尤恩静。她双手抱臂，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努力绷住最后一根弦，用她的勇敢和坚毅做抵抗。 褚航看在眼里，愧疚、心疼与担忧都印在眉间。 良久后，见尤恩静的情绪稍平复了一些。 褚航点了份餐食和一杯热牛奶给她。 尤恩静能理解褚航的好意，小声说了句“谢谢”，却依旧呆坐着，没有动。 褚航劝慰：“我明白你现在很焦虑、心情不好，但还是要多少吃点东西。下了飞机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保证体力。“ 尤恩静的眼眸动动，看向褚航。 那双总是明亮有神的双眼，此刻是黯然无光，让褚航的心跟着揪在一起。 他定定气，声音低低的，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坚定， “你的朋友还在等你见她，不是么？你不能在这时就泄气。” 尤恩静到底还是没吃下几口东西，但好在把热牛奶都喝了。 褚航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劝她休息一会，保存体力。 尤恩静没抵抗，她闭上眼，睫毛却在不断颤动着，然后眼角逐渐变得湿润。 好不容易看她呼吸逐渐平静，像是有了睡意。 可没过多久，就见她又猛然睁开眼。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慌张看向褚航，问：“还有多久到？” 褚航看看时间，说：“三个小时。” 尤恩静垂下眼眸，神情中露出深深的失望，无力地嘟囔， “我太慢了……” 每在这个飞机上度过一秒，尤恩静便觉得离依依仿佛更远了一步。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慢，总是依依在等她， 帮依依完成梦想也是，现在仍是…… 第32章 尤恩静梦见依依了。 她梦见小时候的依依穿着镶着碎钻的白色礼服, 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的样子。 灯光照射在她礼服上，碎钻闪闪发光，可却不如她明媚的笑脸耀眼。 第70章 画面忽然一转, 14岁的依依出现在尤恩静眼前，那时的她已经截肢了。 她用机械手臂拍拍心疼得要哭的小尤恩静, 眨眨眼笑说：“我戴上了它, 小区里那帮总捣蛋的小混球，谁还敢欺负我们？” 尤恩静唯一见依依露出沮丧神情, 是她发现自己不能像从前一样灵活地弹钢琴的时候。 她的眼眶都红了, 不舍地抚摸着钢琴琴键。 然后用力吸了吸气, 压下所有的委屈, 朝尤恩静坚强笑笑, 说：“康复师和我说, 义肢的技术在进步, 总有一天会有可以灵活弹琴的假肢 的，对吧, 静静。” 尤恩静看着依依眼中闪烁的泪花，像给她承诺般重重点头, “会的。” 后来, 尤恩静陪伴在依依身边, 在她遭受异样眼光时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自信仰起头, 受到不公平待遇时替她挺身而出。 尤恩静陪着依依做康复训练，为她每次能完成一项新的成就而欢欣雀跃。 依依是那样坚强阳光的存在, 她值得绽放的人生, 值得重拾梦想的机会，而尤恩静要帮她做到。 她一直再为对依依的承诺而努力, 那是她的梦想也是依依的梦想。 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学成归来，成了一名医疗器械工程师，加入最好的团队，研发最新的脑控手臂。 她离目标明明已经那么近，那么近了，依依却怎么离她越来越远了呢？ 梦里，尤恩静在追赶依依，可不知为何不论她怎样拼命奔跑，依依的身影都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一片白色苍茫中…… 尤恩静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慌张地询问褚航：“还有多久到？” “三个小时。” “我太慢了……”尤恩静低喃，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深深包裹着她，她很怕自己抓不住依依了。 …… 九月末的南岭夜晚是潮湿黏腻的，偶尔有早秋的风吹过，只带来转瞬即逝的舒适，于事无补。 褚航佩戴着义肢的右腿被胶套与厚重接触仓包裹，难以透气，而感到极其闷热，一出机场他的额头便渗了一层汗。 尤恩静也不例外，感到心闷气短，加上机场总是乱糟糟的有行人与拥挤车辆，她心中的焦躁更多了一些。 出发的时候太紧急，尤恩静到这时才想起忘了约接机的车。 机场附近总是特别繁忙，附近看不到一辆空车，她皱眉掏出手机，正打算在网上叫车，就听身侧的褚航说：“我约了车，就在那边，送你过去。” 尤恩静点点头，随他上车，从繁乱中抽离。 司机招呼：“褚先生，您好，请问我们去哪儿？” 褚航看向尤恩静，简短问：“哪家医院？”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尤恩静语气焦急：“南岭中心医院，麻烦师傅开快点。” 说完她不忘转头向褚航，说：“谢谢。” “不谢，你的事要紧。” 褚航早在去北港机场的路上，就为这全程做好了心理建设。 无论发生什么，他会一直陪在尤恩静身边，支持她，陪她度过这次风浪。 小轿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厢内温度适宜，司机放着轻柔的音乐，越远离机场，周遭越平静下来。 南岭是个宁静祥和的小城市，不比北港那般繁华热闹。 以往每次回家，尤恩静都觉得家乡能让她忙碌的生活得到短暂的休憩，让她心安。 但这次不同，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灯火那般温馨明亮，都与她无关。 尤恩静是心急的，恨不得下一秒车就能到达医院，冲向依依身边。 可同时，越靠近医院，她便越止不住地去设想医院内的场景，继而被深深恐慌笼罩。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缠，让她的胸口被巨石堵住，呼吸都显得短促。 两个人坐在后排座中，保持着安静。 距离很近，褚航不时便听见尤恩静不自觉的叹息，可她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窗外，握紧的拳头与紧绷的下颌暴露出她在强撑。 褚航看向她的侧脸，眉头紧紧锁着，为她感到心疼。 …… 不久后，小轿车在南岭中心医院的门前停下。 尤恩静片刻没有耽搁，紧紧抓住背包，又说了句“谢谢”便匆忙下车，冲进医院大楼。 尤恩静找到了「icu重症监护区」的红色指示牌，心跳在不受控的加速。 夜晚的医院大厅幽静空旷，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冰冷的白织灯光令人感到窒息。 积攒了一路的恐慌在这时到达顶峰，狠狠冲击着尤恩静强撑的倔犟。 她知道自己害怕了，她怕听到最糟糕的消息。她的脑中开始不断地冒出假想的重症监控室内的场景，明明距离依依只有几步远了、明明她心急如焚，但身体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地发抖，脚步也愈发地沉重…… “不要胡思乱想，尤恩静，里面的人还在等你。” 褚航再一次出现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有力。 第71章 尤恩静看向他，眼眸闪烁，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褚航从未见过这样惊慌无措的尤恩静，他的心脏在随着她隐隐作痛，但现在是她最需要勇气的时候。 褚航暗暗压制住同样的不安，坚定说：“我陪你一起进去。” …… 依依的父母在icu门前守候着女儿，他们的眼睛都红肿的不成样子，充满血丝，头发与衣着都像是几日也没有打理过。 两个人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平日里为人处事光鲜得体。 在尤恩静的印象里，他们都是坚韧乐观的人，这也是依依在渡过病痛与截肢的折磨后，仍能保持开朗的原因。 可此刻，这对父母想被生活一波波的打击抽干了所有的气血，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力气在这人世间游荡。 大概是眼泪流光了，力气也消耗殆尽了，依依父母在看向尤恩静时，眼神满是哀伤与绝望。 连站起身都像耗尽了精力，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心碎。 齐叔叔没有说话，起身走向护士站说明情况，申请探视。 这个曾给过依依无限依靠与安全感的父亲，在她生病时冲在前面的勇敢男人，此刻走起路来软绵绵的像随时会因力气耗干而倒地。 陈阿姨眼圈胀得通红，嘴唇颤抖了几下，声音低哑绝望：“静静，依依、依依就在里面，你快去看看她，阿姨怎么都叫不醒她了……” 她颤抖抓着尤恩静的手，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满眼的恳求。 泪水趁尤恩静不注意，在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在掉落前就被她一把抹去。 她不想认！！ 尤恩静紧紧回握住陈阿姨的冰凉的手，把自己微弱的温度传给她。 她的声音颤抖着：“我这就去看她，阿姨，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在路上尤恩静便做好了决定，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哪怕再去借钱，也要保住依依的性命。 只要依依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尤恩静随护士做了全身的消毒，焦急换上了隔离的衣服与鞋套，走进icu病房。 病床上的病人们被面罩遮挡着大半张脸，身上接满了各种器械的线。 整个房内，除了器械发出的冰冷滴答声，一片沉寂，令人心慌。 尤恩静紧咬着牙，克制着慌张，缓步经过每一张床位，然后终于在角落的那张病床上，看到了依依。 几周前还与男朋友出游，在照片中鲜活亮丽，笑容甜美的依依，此刻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她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氧气面罩，浑身各处也都连着机器。 在病魔折磨下，她瘦弱、惨白的像一撕就碎的白纸，静静躺在那里，等待从这人世间解脱。 尤恩静的心似乎是被人反复揉搓了数次，然后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 她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却强装着淡定，艰难地发出断断续续得音节，一声声地轻唤着：“依依、依依……”，祈求得到一个回应。 可除了机械的滴答声，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依依此刻陷入昏迷，没有意识，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周遭冰冷的器械像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剩余的连接。 可尤恩静仍不甘心，她紧紧注视着依依，不停地说话，声 音越来越哽咽—— “依依……我是静静，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的愿望吗？我说过要帮你重新走上舞台弹琴的，我们已经离那个目标很近、很近了……你相信我，不要放弃好不好……？” 奔涌的泪水糊住视线，让眼前的依依变得模糊。 病房冰冷的白色灯光与苍白得依依融为一体，变成尤恩静眼中那片白色苍茫…… 好似她在飞机上的那个梦，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像是要抓不住依依了。 尤恩静惊慌地擦掉眼泪，把依依看得清楚些，不让她消失。 她坐在依依地床边，声音沙哑到几近哀求：“依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慢了，我没能早点来看你，也没能早点帮你实现梦想……那么多的苦痛你都坚持下来了，这次也不要放弃好吗……？” 这时，身后传来护士的轻声提示：“探视时间快到了。” 尤恩静摇晃着站起身，视线仍一寸没有离开依依，“我不会放弃你的，依依，我一定能找出办法的，等我……再等等我！” 第33章 褚航坐在icu病房外的等候区等尤恩静。 他紧簇着眉头, 认真地在查阅关于败血症的病例，将国内有名的医院与专家都记录下来，打算明日一早就打电话挨个咨询。 赶飞机时太急, 褚航只带了一张日常用的银行卡在身上。 他上网转了些钱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他强烈的渴望挽救依依, 不单是因为尤恩静, 只是出于对一个勇敢而乐观的生命最单纯的怜惜。 探视时间很快就到了。 尤恩静从病房内出来，脸颊还带着明显泪痕。 担心自己的状态会影响到依依父母, 她伸手用力抹了把脸, 又沉了沉气, 才走回等待区。 第72章 见她出来, 褚航与依依的父母皆急切地站起了身。 陈阿姨焦急抓住尤恩静的胳膊, 颤抖着询问：“怎么样, 静静, 依依、依依她睁开眼看你了吗？” 明知道尤恩静不是医生，没有妙手回春的神力。 但这对父母还是忍不住心底对奇迹的渴望, 在这个时刻，一丁点的希望也像救命稻草。 一股悲痛又涌上心头, 尤恩静忍着鼻酸摇了摇头。 依依父母眼中的期待, 又被残忍浇熄, 陷入无边黑暗。 陈阿姨垂着头，慌张地泪珠掉在地上, 嘴上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你是依依最亲近的妹妹，连你也叫不醒她, 这可怎么办……” 眼见着两人又陷入了绝望, 身体瘫软就要撑不住，褚航与尤恩静紧忙搀扶他们坐下。 依依看起来很虚弱, 但至少心脏还在跳动、还有呼吸，尤恩静不会就这么放弃。 不是颓废哭泣的时候。 她强压下痛楚，对依依父母说：“齐叔叔、陈阿姨，依依很需要我们，我们千万不能倒下。” 说着，她便着急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和主治医师了解情况，我和你们一起想办法！我不会放弃依依的！” 褚航没有犹豫，走到她身侧，“我陪你。” 褚航一路的陪伴与等待，以及刚刚进icu前的鼓励，尤恩静都记在心里。 她看向他，眼底流露出感激，“好。” …… 尤恩静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与命运抗争，结果，她还是害怕了。 “细菌感染已经侵害了她的整个免疫系统……” “感染性休克引发了多器官功能衰竭……” “患者心脏骤停未能及时就医，尽管最后急救保住了性命，但长时间的缺血缺氧还是会有不可逆的永久性脑损伤……” “能恢复意识的几率……很渺茫………” 屏幕上不断变换着医学影像图片，那些都是依依身体内部的样子。 她看起来是那样苍白孱弱，而内部的残破才更触目惊心。 主治医生无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将结论向着尤恩静最害怕的方向推进一步。 她的脸庞逐渐失了血色，仿佛有人在用刀将她的心一块块的剜走，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呼吸。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依依的父母看起来那般虚弱绝望，因为他们的心早在这一次次希望与失望中被掏空了，只剩下了空洞躯壳。 尤恩静努力绷着力气，声音却苍白无力， “医生，还有什么能做的吗？任何药物或是新的器械，只要还有希望，我们都愿意尝试！” “由于发现了严重耐药的超级细菌，联合用药、靶向药物的治疗效果都不理想，目前可行的方法已经都试过了，患者身体太虚弱，留给我们尝试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 尤恩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身，走出医生的办公室的。 她感觉胸口漏了一个大洞，不断有寒风从中穿过，透骨的寒冷。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发抖，眼中的不甘一点点被恐慌吞噬。 依依还在等她！ 若连她也认了，依依怎么办？！ 她不能放弃，她还要抵抗！ 尤恩静紧紧将双手攥在一起，拼命揉搓，却怎么都找不回一丝温度。 看着尤恩静颤抖的样子，褚航心疼不已。 他扶住她的肩，让她面向自己，然后将她冰冷的手护在两手中间，努力将温度传给她。 “我们一起去找办法。” 他说，眼神坚定且诚恳， “我查了很多资料，全国有不少相似的病例，有很多好的专家。我们去挨个打电话问，如果需要当面咨询，你陪着依依，我带着她的病例去问。” 褚航深深注视着尤恩静，用坚定逼退她眼底的黑暗，“不管多难，我陪着你。” …… 为方便随时跟进、了解依依的情况、照顾依依父母，尤恩静决定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下了。 依依的情况不稳定，褚航担心随时会有紧急情况，便打着不想半夜回家惊扰到父母的理由，也随她一起在隔壁开了间房。 尤恩静没怎么睡觉，睁眼闭眼都是依依虚弱的病容。 终于耗到天亮，她想赶着医院档案室一上班就去调取依依的医疗档案，为求医作准备。 她从宾馆房间出来，见褚航换了身休闲衣服，带着早饭，已经等在了大厅。 尤恩静：“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回了趟家。”褚航轻描淡写解释说。 心里装着事，他几乎一夜未眠，干脆赶着父母晨练的时间回家拿些换洗衣服，做了简单交代。 “来吃早饭吧，有一场的硬仗要打呢。” …… 接下来的数日，尤恩静与褚航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为依依联系和寻找新的治疗方案上。 他们在icu等待区，一边守着依依，一边通过线上与电话咨询，联系国内的知名医院及专家。 然而大部分的医生在听了简短的描述后，连详细病例都没看，就给出无奈回复。 第73章 剩下的极小部分，也在仔细研究过后，给出残忍答案。 尤恩静翻阅了许多国外的医疗报告，发邮件与自己医学工程的研究生导师联系，求对方帮忙联系国外的专家学者。 因为时差的原因，每天到了晚上，她也要守着电脑和手机，随时等待消息，得到的结果却也是抱歉或是惋惜。 希望不断破灭，失望逐渐累积，一步步推向绝望的边缘。 尤恩静每天有一次探视依依的机会。 她没再流过泪，只是不停地和依依说话， “依依、依依……” 她一遍遍呼唤依依的名字，恳求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求她坚持下去。 尤恩静的心时刻都在痛苦中挣扎，但她无暇理会。 褚航的话没错，这是一场硬仗—— 一场与病魔争夺依依的战争。 可怕的是，她并不清楚对手的速度有多快，留给她得时间还有多少。 所以，她不敢停，只能拼命地追，奋力地赶！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太慢了…… 依依等不及她。 只撑了五日， 便先走了。 依依平静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太累了，撑不住了，所以彻底停止工作，一动也不动了。 尤恩静木然的站在病床旁边，目光空洞无光的看着依依，无声地流泪。 周遭的医疗器械在响、医护人员也在忙碌走动，但她却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温度了。 不久后，依依被父母与一众亲属带走了，为她安排后事。 icu门前还剩下褚航与尤恩静。 两个人沉默坐在冰凉的椅子上，被悲痛的情绪笼罩。 这些天，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这里，为紧紧抓住里面的依依而做着努力。 现在，一切都成了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是尤恩静先开的口。 “我想回家了。”她说，声音没有温度，令人心碎。 “我送你。” 褚航带她去宾馆办理了退房，帮她收拾好东西，然后叫车送她回家。 又是黑夜，同他们一起坐飞机赶来的时候相同。 尤恩静望向窗外，城市灯光星星点点，照不进她的双眼，她的神情一片漠然。 褚航则是一直注视着她，无能、自责与心疼在他眼眸中纠缠。 两人在小区门前下了车，褚航送尤恩静进小区。 昏暗的路灯将尤恩静的瘦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飘荡的芦苇。 褚航不由向她身旁靠近了些，高大的影子印在她身边，仿佛如此可以给她一些依靠。 这个小区是尤恩静与依依一起长大的地方。 尤恩静走得很慢，仔细地寻找依依存在的痕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依依曾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可小区在数年前翻新了设施，她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在那时被一并抹去了。 犹如她那颗被剜的千穿百孔的心脏，也随着依依一起被掏走了。 “这些日子，谢谢你，褚航。“ 到单元楼下，尤恩静郑重说，看向他的双眼，布满红血丝。 褚航语气苦涩：“不用说这些，我也没做什么……” 他同样因为拼尽了努力而没能改变结局而感到自责无力。 褚航：“不要想这些了，你最近没怎么睡觉，早点上楼吧，我看着你进去。” 尤恩静颓然点点头，抿唇想挤出一个微笑，失败了。 正转身要进楼内，手机却响了起来，尤恩静掏出手机，看到是个国际长途电话。 应该是某个她之前联系的专家或医疗机构打来的。 犹豫一瞬，尤恩静接起了电话。 褚航听不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见尤恩静木然的神情忽得变得痛苦，继而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早以为被掏空的胸腔，再一次剧烈疼痛了起来。 她艰难呼吸，然后声音嘶哑着用英文回复对方：“来不及了，她已经……走了……” “怎么了？”待电话挂断，褚航小心地轻声地问。 尤恩静垂着头，“他们说……国外有一种新的药物，目前正在临床试验阶段，也许对依依体内的菌群有效……”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身处绝望之中，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更痛心、难过。 但老天太残忍，在绝望之下竟还有深渊。偏要在一切都太迟、无法挽回之后，才让她看见希望。 尤恩静的眼眶里早已盈满泪水，身体因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褚航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撕裂般疼，他忍不住走向前，轻轻将尤恩静抱进了怀里。 她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浸湿褚航的衣服。 “褚航，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总是晚一步！？帮她实现梦想要她等，救她的命也要她等……是我太无能了！是我让她太累了，等得太久了！” 尤恩静无助且痛苦的呜咽，散进夜风，淹没在无边黑暗中。 第34章 褚航陪尤恩静平复好情绪, 看着她平安上了楼。 时间还不算太晚，他担心突然回家惊扰父母，遂提前给母亲打了通电话告知今晚会回家住, 让父母早点休息，不用等他。 第74章 坐上出租车, 褚航的心情难以平静。 他肩膀部位的布料依旧是潮湿的, 尤恩静颤抖哭泣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回想起最初与尤恩静重逢时，她是那样强势且自信, 而当她呜咽地说出“是我太无能”时, 仿佛信仰崩塌、自尊心破碎了。 现在的尤恩静脆弱不堪。 心疼、自责与痛心反复在褚航眼中纠缠, 最终汇成一股坚定的力量。 上一次是尤恩静硬闯入褚航封闭的世界, 将他拉出深渊。 这一次, 换他来陪她走出阴霾。 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 褚航才回到家。 一开门, 客厅灯火通明，令他吃了一惊。 母亲梁晓茹是外放、热情的性子, 她迎上来给了褚航一个大拥抱，“诶呀, 儿子可算回来了。” 父亲褚国良也从沙发站起身, 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褚航。 明明只是回自己家, 父母却像迎接重要客人一样，桌上甚至还准备了切好的水果, 令褚航觉得惭愧不已。 他也紧紧回抱了母亲一下，轻声说：“不是说不要等我么…” 梁晓茹：“你都两年没回来了, 前几天回来的那么匆忙, 我们都没能好好看看你，这次见不到你, 又走了怎么办？” 褚航听后一股子心酸，他放下手中的衣物，充满歉意看向父母，说：“对不起，爸妈，我该多回来陪陪你们的。” “不用和父母说这些。” 梁晓茹表现出不在意，转而关心问：“晚上吃饭没，饿不饿？妈去给你弄点吃的？” 褚航的心被温暖包围，“吃过了妈，不用麻烦。“ 梁晓茹仔细看了看褚航，感觉儿子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身材板正，也壮了不少，眼中露出欣慰，嘴上也停不下来，“最近怎么样？腿是不是都适应了？还经常疼么？” 褚航笑：“妈，我一切都好。” 梁晓茹要开口再问，一旁的褚国良看不下去，“他陪朋友回来办事，一定挺累的，今儿个不早了，你让他先休息吧，明儿再慢慢问。” 梁晓茹应了句“也是”，结果转头又忍不住多问两句：“事情办的还顺利么？上次你说住在医院附近，是陪朋友看病？“ 提到此事，褚航眼眸一暗，“是朋友的发小病了，也是南岭一中的校友。人……走了。” 父母脸上的神情皆是一凛，一时沉默。 褚国良轻声叹气，先开口：“那你更要好好休息，阿航，这几日能帮上朋友的地方，就多出力，出门需要接送的话，随时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褚航感激颔首：“知道了，谢谢爸。” 细想来，父母于他一直是如此关心和理解。 许久没有仔细看过父母，他们身上的岁月痕迹让褚航心疼、愧疚。 自他出事以来，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关心则乱，他们的爱曾是沉甸甸的压力，让褚航感到窒息。 而见过了小川父母与依依父母对孩子的担忧和心疼，褚航现在能体谅父母当年的心情。 纵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褚航眼底的疲惫，梁晓茹转而开始催促他去休息。 褚航没有着急回屋，他站在客厅中央，缓缓弓起身子向他们鞠了一躬，如同他在赛场上对俱乐部的师兄弟那般。 他欠父母一个正式的道歉和感谢。 “你这是干什么呀儿子？”梁晓茹眼底发酸，紧忙把褚航扶起身来。 褚国良：“阿航，一家人不必这样……” 褚航深深看向父母：“爸、妈，以前是我太自私任性了，没有体谅你们的心情，这几年也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我以后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 尤恩静回到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依依与尤恩静两家是旧识，双方父母是看着两个女孩一起长大的。 依依的离开，对尤恩静的父母也是很大 的冲击。 女儿在外地工作，许久没回过家，家里却没有半点相聚的温馨。 父亲紧簇着眉头，不时发出深长的叹息。 母亲抱着尤恩静，忍不住抽泣。而她只是木然地流泪，却感觉不到痛，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每个器官都不受她所控。 “不久前我才见过那孩子，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母亲的呢喃，不断抽打着尤恩静的神经。 是啊，依依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 这些年，依依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稳定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有的情绪都必须要有发泄点，尤恩静突然发了疯的想找到一个靶心。 她想到了依依那个一直未露面的男友。 依依的父母曾在医院提起过，女儿病最初是因与男友到海边游玩感染了风寒而逐渐演变的。 这是依依第一次交男朋友，也是多年来完全脱离家庭的庇护独自出游。 她脱掉义肢的束缚，与男友一起走向大海。 在海里玩的太久，依依着了风寒，晚上又吃了生冷海鲜大餐，回到宾馆她就开始出现感冒和肠胃不适的症状。 男友觉得是场小感冒，全然没在意，在当地药店买了些药给她，暂时缓解了症状，就建议继续旅行计划。 第75章 这些年，依依在生活和工作上独立自强。 但多年来，在感情上的空缺，让她难免心生自卑。 她珍惜来之不易的爱情，对男友依赖且有一定的讨好心理，不想因为自己而扫兴，于是即便自己不舒服，依然选择隐忍不发，迎合男友的建议。 由于自身有免疫系统缺陷，依依的抵抗力非常弱，病情没有得到完全控制又加上路上的疲惫，感冒很快演变成肺炎，依依出现了高烧、咳嗽等症状。 到这时，依依男友仍未引起重视，两个人当时在外地，就医不方便。他便自以为是的又凭着自己的经验，到药店买了些药物。 不同药物成分的叠加使用，没有让依依的症状好转，反而引发了肝、肾损伤。 将一切推向了不可逆的悲剧。 见依依高烧不退，甚至出现突然昏倒情况，男友这才感到害怕，将她送回了家。 父母带依依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依依最后一次有意识时，仍反复恳请父母不要责怪她的男友。 而那位男友，却因害怕承担责任再没有露面过。 依依男友的无知与疏忽不是病情的起因，却是将依依推向悲剧的推力。 心底的一部分悲痛，有了发泄的靶心。 尤恩静对依依男友的做法感到愤恨与不齿，可这丝毫没有减轻她的自责与愧疚。 她开始后悔、反思更多—— 依依那么多次给她发来和男友约会照片，还发来视频邀请。 如果她放下工作，好好和依依聊一聊，给她自信和勇气，消除她在感情上自卑，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完全不同？ 可尤恩静偏偏选择了加班。 她那么努力地扎在科研项目中，却忽略了对好友的关注，结果一切成空。 没能实现承诺，还失去了依依。 所有的坚持变得荒谬可笑，仿佛一场自我感动的闹剧。 尤恩静每天木然地睁眼，然后浑浑噩噩度日。 她时常与父母吃饭到一半，便突然止不住地流泪，或是在看到某个与依依有关的物件，便陷入回忆，然后被自责吞噬，久久陷入茫然。 尤恩静的父母为依依的命运感到痛心，也为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 同样被这种情绪牵绕着的，是褚航。 褚航反复想起尤恩静责骂自己‘无能’的场面，担心她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依依刚走的两日，他发信息给尤恩静，询问她与家人的情况，并说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自己随时待命。 尤恩静的回复总是很慢也很简洁——“谢谢关心”或是“谢谢你”。 实在放心不下，他便给尤恩静打电话。 听到她消沉疲惫的声音，褚航的心跟着揪紧。 “吃过午饭了么？”褚航在电话中关切问。 尤恩静愣愣，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已是下午一点多。 父母都去工作了，她一直躺在床上，在悲痛和疲倦中反复，时间过得很混乱。 听她迟迟没回应，褚航猜到了答案，柔声问：“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尤恩静：“不用了，家里有饭，我热一下就可以。谢谢你。” 褚航不愿勉强，但又不放心，便说：“你还要送依依最后一程呢，千万不要自己先倒下了。” 提起依依，尤恩静勉强打起些精神，“嗯，知道。” 挂下电话，褚航轻声叹息。 没能留住依依，褚航也觉得悲痛不已，但他不愿见到尤恩静也就此变得一蹶不振，成为一具游荡的空壳。 一直这样下去不行。 褚航无法坐视不管，干脆直接跑到尤恩静家的小区来找她。 他想了一路的开场白，担心尤恩静有没有休息、有没有按时吃饭、家里人的情况怎么样， 而这些话在见到她时，都变得苍白无力。 尤恩静的状态很不好。 褚航看得出，她依然被深深的自责与愧疚所裹挟着，好似外界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你怎么来了？”尤恩静问，她的眼神空洞木然，眼底的疲惫在苍白脸颊上尤为明显。 褚航沉了沉气，开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拒绝。 尤恩静默然看看褚航，她明白褚航是想安慰鼓励她。但她不需要，因为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而褚航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在她开口前，便拉起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上了车。 不久后，车子在南岭的一家康复医院停下。 在icu门前守着依依的那些日子，尤恩静和褚航讲过她们的故事。 他知道，这里是依依曾经做复健训练的地方。 过去的回忆向巨浪一样冲向尤恩静，驱使着她走进大楼里。 楼内的陈设、布局还基本保留着曾经的样子。 尤恩静无数次陪着依依来这里做复健训练，她很快找到了手臂训练的区域。 尤恩静曾在这里见证过依依的坚强与乐观，也是在这里下定决心，要加入医疗器械这个行业。 第76章 训练区的一侧有一排玻璃展示柜，里面摆放着许多义肢手的模型。 那是数十年来义肢手的演变过程，由木质手臂到机械手臂，再到智能化义肢。 忽然间，脑海中的记忆重现在眼前—— 「小时候的依依与尤恩静双双睁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展示柜中的模型。 依依惊奇感慨：“哇，静静，你看，义肢的技术一直在进步！” 尤恩静仔细阅读着每一款义肢的介绍，为科技的进步而感到着迷，“好神奇……” 依依乐观笑起来，指着展示柜尽头的空缺，说：“不久后，这里肯定还会放上新的义肢模型。也许有一天，也会有可以让我重新弹钢琴的义肢，你相信么，静静？” 尤恩静眼睛亮起来，重重地点头，“一定会的。”」 “咚咚——叮叮——” 这时，大楼内突然响起几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尤恩静猛然从回忆中回神，仓皇去寻钢琴的声音。 褚航：“好像是楼上传来的。” 两个人一同快步上了楼，然后寻着声音，停在了大楼新设的一片“音乐复健”区域。 落地窗前，一位穿着白裙的独臂小女孩正坐在钢琴前，落寞地用一只手按着琴键。 也许是刚截肢不久，女孩还没有佩戴义肢。 注意到有人过来，她怯怯地站起身，下意识侧身，将自己截肢的手臂藏起来。 尤恩静的眼眶顷刻间盈满泪水，视线随即变得模糊。 她一时恍惚，竟觉得面前的女孩就是依依，刚要轻声呼唤，却被一声焦急的呼喊打破了梦幻。 “ 阿楠——！你在哪儿？”是女孩的母亲找来了。 小女孩慌张从尤恩静身边跑出去，回到了母亲身边。 尤恩静愣在原地良久。 小女孩阿楠的落寞神情，让她早已为死透的心，在绝望中抽痛了一下。 为什么偏偏在她觉得一切毫无意义的时候，让她看到这一幕？ 她还能背负起另一个梦想的责任么？ 尤恩静慢慢走向钢琴，轻轻抚摸着琴键出神。 眼眶在自我的不断质疑和纠结中，不知不觉又变得湿润。 褚航看出了尤恩静的挣扎，他靠近她，目光深深：“尤恩静，坚强起来。好好送走依依最后一程，不要让她为你担忧……” 尤恩静的泪落了下来， 褚航为她温柔抚去，继续说：“你的工作很伟大，虽然你错过了依依，但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在等你，比如小川、比如刚刚的女孩阿楠，还有……我。” 两个人的视线紧紧相对， 尤恩静感觉仿佛有一种温暖强大的力量冲进黑暗中，摸寻到了她， 然后，死死抓住了她。 “我们都还在人生的路上奋斗着，所以，你也不能放弃。” 褚航没有用询问的口吻，因为不论多难，他都会将尤恩静拉出深渊。 第35章 正式送走依依那日, 依依的男友与母亲终于露了面。 男友和依依年龄相仿，在依依发来的合照里，他总是笑的阳光开朗。 但他此刻脸色惨白, 神情中的怯懦让他看起来像个自闭的小孩。 他的身子不停地发抖，痴痴望向依依的方向, 却不敢走向前去看她, 表情痛苦、茫然。 男友的母亲则表现得很强势，她就是为了给儿子撑腰而来, 生怕依依父母把责任赖到儿子身上, 所以选择主动出击。 “哎呀, 你说怎么就发生了这种意外呢……依依这孩子, 我是真心疼她啊……” 她握着依依母亲的手, 哽咽说—— “上个月小野和我说, 要带依依去海边玩。我担心依依的身体情况, 去海里游泳不安全，不同意。结果, 小野说依依从截肢之后就一直没有去过海边，就想给她圆梦。为这事做了一个月准备, 天天在那儿上网查。我看着俩孩子兴致那么高, 也拦不住, 一直嘱咐小野，依依跟别人不一样, 你可得多加小心把她照顾好了。谁成想，在海里玩得挺尽兴, 这后来能因为一个小感冒, 就………哎呀……” 说到这儿，男友母亲适时将话头掐灭, 开始不断抹眼泪，样子真挚动人。 而尤恩静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高人一等的优越，她反复强调依依的“与众不同”，好似男方可以接纳身体有残缺的女友已是极大的包容，而对于儿子的疏于照顾只字不提。 而面对母亲将女友形容成异类，依依的男友只是懦弱站在母亲身后，没有任何反抗。 尤恩静看不得这种虚伪，她冲上前，挡在脆弱的依依母亲面前，质问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男友母亲疑惑看向她，“什么？” 尤恩静：“依依着了风寒感冒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敢继续说？” 男友母亲被尤恩静咄咄逼人的态度吓了一跳，一时慌张没有接上话。 “因为你心里清楚，整个事件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就可以总结的！” 尤恩静义正严辞，她看向瑟缩在一旁的依依男友，眼中燃起一团火—— “依依生病之后你做了什么？忽视病情！拖延就医！使得炎症扩散；乱用、叠用药物！造成肝、肾损伤！是你的无知与疏忽让她的病情变得不可控，间接推动了这场悲剧！” 第77章 依依男友内心中是有愧疚与后悔的，他知道自己没有对依依做到应有的照顾，因贪玩而疏忽了依依的健康状况，没有及时就医，到后来症状加重时也是着急乱用药，从未想过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 此时依依男友被尤恩静的气势逼得向后退了几步，神情痛苦又慌张，目光不停闪烁，就是不敢看尤恩静与依依父母。 “我、她……她当时发很高的烧，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想给她她退烧，我也没想到那两种药……” “你胡说八道什么？！”男友母亲突然厉声冲尤恩静吼道，打断了依依男友的话，他的身子颤了颤，紧忙住了嘴。 男友母亲理直气壮：“什么就我们造成悲剧了？！依依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得了感冒别人吃点药就好了，谁知道她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尤恩静：“不同又怎样？！当初他们选择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么？！你反复地强调依依的身体状况与其他人不同，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依依一个人身上了，对么？！” “不然你想怎么样？她自己要求出去玩，在路上生了病，我们小野跑前跑后照顾她，结果还成了罪人了？！” 尤恩静怒不可遏，面前的女人面目丑恶，令她感到恶心。 依依的父母也被气的发抖，尤恩静不想再与男友母亲做无谓地争吵了，但至少希望依依的真心没有错付。 她再次转向依依男友，最后一次质问道：“你也是这样想么？！你扪心自问，你懂得什么是爱么？你是真的关心依依么？在你心底，真的没有半点愧疚么？！” 依依男友垂着头，眼眶已经有泪在闪动，却仍紧紧闭着嘴，没有回话。 愤怒与痛心涌上胸腔，尤恩静浑身在颤抖，她咬牙说—— “你知道么？依依在最后时刻仍在恳请父母不要责怪你，将所有的原因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她这么做，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父母和所爱的人，带着怨恨与愧疚度过余生！你对不起她的爱和包容！” 仿佛所有积压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尤恩静怒瞪着依依男友母女，声音低哑但极其有力，近乎低吼—— “身体残缺不会让人低人一等，心灵的残缺才会！依依值得平等的爱和尊重，你们才真的让人不齿！依依不需要你们来送她，请你们离开！” “用不着你说！” 男友母亲狠狠剜了尤恩静一眼，“要不是看依依这孩子可怜，我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小野跟她在一起。结果现在还要讹上我们了，赶紧走赶紧走！” 她边念叨着歪理，边拽着儿子胳膊要往外走，结果却感受到了一股反抗的力量。 “你不要再说了！！”依依男友突然开了口。 他直直看向母亲，两行泪落了下来，眼中满是悲痛：“我和依依在一起，不是因为她可怜！我是真心爱她的！” 说完，他便鼓劲甩开了母亲抓着他胳膊的手，冲到依依的灵前。 “对不起依依！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太蠢、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他哭跪在依依身边，一遍遍地道歉，悲切的声音盈满整个房间，祈求得到依依与她父母的原谅。 依依的父母双双落泪，在长久沉默后，将依依男友扶了起来。 这一刻， 他们与内心的愧疚与怨恨，开始走向漫长的和解， 尤恩静亦是。 她在依依的墓碑前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将自己的愧疚、自责与悲痛都讲给了她听。 接受了依依的离开，尤恩静将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放置心底，平静地离开了墓园，暗暗下定决心会带着依依未完成的梦想走下去。 后来的几日，她大多时间都陪伴在依依的父母身边，像女儿一样关心照料他们。 依依的勇敢与坚强是来自自己的家庭，她不会愿意见到亲人为她而消沉，尤恩静劝慰她的父母带着对依依的怀念，好好地生活，毕竟她曾是那么顽强、那么留恋这人间。 褚航一直陪着尤恩静，跑前跑后帮她一起处理依依的户口、证件、社保等适宜，每处理完一 件，依依在这世上的痕迹就少一点。 依依父母决定将依依的智能义肢与钢琴都捐赠给康复中心，希望帮到其他与依依境遇相同的人，也算是女儿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留在这世间。 褚航联系搬运公司，带尤恩静一起去康复中心办理了捐赠流程。 一切办理完，离开前，尤恩静再次回到了义肢的展示柜前。 她的眼中仍难掩悲痛，但这股悲痛同时也化作坚毅的力量，推着她继续向前。 “我要回北港了。”回到车上，尤恩静对褚航说。 褚航并不意外，但看着她依旧疲倦的脸色，还是不放心，“确定不再多休息几日么？” 尤恩静摇摇头，“依依的事基本都处理完了，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还不如早点回去工作。脑控手臂的项目还在继续，我想尽早回去，完成对依依的承诺。” 第78章 她抬起眼看向褚航，“你不是也说，还有很多人在等我么？” 那个坚强执着的尤恩静在一点点的回来了。 褚航欣慰点头，“好，买哪天的机票？我和你一起。” 随后，不忘自圆其说解释一句：“月底有场比赛，我也该回去准备了。” 两人一起定了两日后的机票回北港。 剩下的时间，褚航全部陪在父母身边。 他刚回到家时，父母还有些小心翼翼地不会主动去提起关于他腿的事，但褚航看得出他们的关心，便会主动提起，向他们展示身上这款新义肢，以及各项运动与调节功能， 在家的这段时光，他主动陪母亲去遛弯买菜，陪父亲下棋喝茶。 他知道这些年对于父母的亏欠太多，短暂的陪伴不足以弥补，只能在今后会用实际行动让父母不再为他担忧。 褚航对义肢的控制很好，外出的大部分时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只在需要弯腿时，在裤子上印出机械膝盖的形状才会偶尔有人侧目。 遇到这种时刻，父母总还担心外人的眼光会刺痛褚航，而他却始终表现的大方坦荡，笑说：“走上职业赛场，早晚要面对大众和媒体，这些关注的目光不算什么。” 见儿子由心底接纳了自己的残缺，并在努力做出改变，回到曾经的生活状态，褚航父母感到由衷欣慰。 褚航回家时没带任何行李，离家前母亲准备了一箱东西，非要叫他带走，像极了春节回家探亲临行前的场面。 褚航：“妈，我过不了几个月就还会回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 母亲梁晓茹：“下次是下次，下次再带一些。” 褚航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梁晓茹特意选了最上好的茶叶，嘱咐说：“这些也不是全给你的，你的好兄弟阿宇不是也很多年没回老家了么？你拿给他。还有你酒吧的朋友小刘，我记得他喜欢喝我们这的茶叶。” “知道了。”褚航笑，帮着母亲一起打包，由着她心意。 梁晓茹：“要不要给跟你一起回来的朋友也带些？” “好啊。” 这次褚航答应得倒爽快。 梁晓茹撇儿子一眼，不经意似地说：“那女孩，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吧？” 那女孩…… 褚航不禁露出些吃惊神色，不知母亲是怎么猜出对方的性别的…… 难道她知道尤恩静的存在？ 心中疑惑一瞬，他轻轻“嗯”了一声，回答：“她是我高中同学，现在是安捷的器械工程师。这次新义肢的复健训练，她帮了很多忙。” 褚航回答得轻描淡写，但母亲梁晓茹是多精明的人，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没那么简单，因为褚航的变化不仅仅是复健训练带来的身体变化，他的心态也有极大的转变。 再回想起那日褚航匆忙回家拿换洗衣物时，满脸的担忧与焦虑神情，当妈的怎会看不出端倪？ 梁晓茹问：“什么时候把她领回家？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领…回家？！ 这个说法让褚航不禁一怔，旋即神情闪过些慌张，不自然说：“我俩就是普通朋友，妈。” 见儿子不淡定，梁晓茹憋笑，故意摆出疑惑神情：“妈也没说不是啊，你怎么还解释上了？你说人家帮你很多忙，我们当然要好好感谢一下，不是么？外头吃饭没诚意，来家里，妈亲自下厨。” 上了亲妈的套。 显得是他心里有鬼了。 “……”褚航心虚：“下次吧。” 说完，褚航站起身，借口要去冰箱拿水喝，逃离了现场。 临出发去机场前，褚航与父母告别，“爸、妈，不用送我，我还要接上朋友一起去机场，已经叫车了。忙完最近的比赛，我再回来看你们。” 父亲褚国良点点头，语重心长提醒：“打比赛不能心急，一步步来。” 梁晓茹一如往常给褚航鼓劲：“加油儿子，你是爸妈的骄傲！” 场面与曾经每次送他去参赛时一样。 褚航感觉心底某处悬空的石头也落了地，这下，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前冲了。 他露出自信笑容：“你们放心，我会带着成绩回来的。” 车子出发了，褚航先到尤恩静家小区门前接她。 他下车等她，在这时收到了母亲梁晓茹发来的两条微信消息—— “儿子，喜欢就去追，别给自己留遗憾！” “记得你给妈的承诺，下次要领着她回来吃饭哦！” 褚航凌乱：？？ 不过是随口应付一句，怎么就成了承诺了？！ 他垂眸注视着手机，视线在那句「喜欢就去追」上停留了片刻后，默默摁黑了屏幕。 不一会儿，尤恩静与父母一起走出小区。 褚航紧忙迎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尤恩静手中的行李。 尤恩静介绍道：“爸妈，这是我朋友，褚航。” 他们对彼此的称谓都由‘同学’到了‘朋友’，好似关系近了一步。 褚航微笑，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您们好。” 第79章 尤父：“你好。小静说，这次你帮了她不少忙，谢谢你。” 褚航大方回应：“我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叔叔您不用这么客气。” 尤母和善笑着，带着嘱咐对两人说：“你们两个是同乡，又都在北港生活，平时多走动、互相照料照料。” 对母亲的操心，尤恩静露出些无奈。 褚航扭头与她相视了一眼，然后笑着回应尤母：“放心，阿姨，有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当朋友的，一定尽心尽力。” 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已经足够了。 第36章 飞机到达北港是晚上九点多。 尤恩静提前告知了蒋西西今日回家。 蒋西西坚持来机场接机, 一见到尤恩静，就展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 “依依姐的事，我很难过。辛苦了我的静静, 你做的很好，很勇敢。” 重新回到北港, 好似依依的事才正式告一段落。 悲痛都封存心底, 生活还要继续。 蒋西西的拥抱温暖柔软，让尤恩静紧绷的身体与情绪在瞬间松懈下来, 苦涩与疲惫同时涌上来, 一行泪也跟着滚下来。 机场来往的人多, 尤恩静紧忙抹去。 蒋西西心疼看着她, “这些日子没休息好、也没吃东西吧？饿不饿？家里给你准备了你爱喝的猪脚汤。” 这么多天, 尤恩静第一次有了食欲, 轻轻点点头。 身旁的褚航见她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心也跟着放松一些，嘴角轻弯露出欣慰笑意。 蒋西西转向褚航, 热情问：“褚老板什么安排？没事的话，要不要也来喝汤？” 褚航笑笑, 礼貌说：“谢谢邀请, 今天时间不早了, 我就不去叨扰你们了，改天有机会一定尝尝你手艺。” 说着, 他将尤恩静的行李安置到蒋西西的车上，关 上了后备箱门, 而他的行李还放在身边。 尤恩静下意识四下看看, 然后疑惑问：“不用我们送你回去么？有人来接你？” 褚航：“我叫个车就好，我家不顺路, 不麻烦你们跟着跑一趟了。” 蒋西西：“不麻烦的，这个时间也不堵车，20几分钟就到了。” 褚航摇摇头，回应蒋西西说：“路上她一直没睡，早点让她回去休息吧。” 原来是惦记着让尤恩静能快点回家。 蒋西西不禁低低一笑，应了声“好”。 褚航又不放心似地转向尤恩静，轻声嘱咐：“回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见褚航态度坚定，尤恩静也没有勉强，点头说：“嗯，你也是。这些日子谢谢你，那我们改天再见。” 看着尤恩静上车离开，褚航正拿出手机要打车，屏幕上蹦出来电——「陈廷宇」。 褚航接起电话：“喂？” “站那儿别动，我看见你了。“ 褚航疑惑向四周看，果然见着陈廷宇的黑色跑车极熟练穿过车海，停到他面前，一如既往的惹眼。 “你怎么来了？”褚航上车问。 “我今天去你酒吧，昊轩说蒋西西去接尤恩静了，他天天盼着你回来，问我你是不是也快回来了。我打你电话关机，想着肯定也在飞机上，就直接来了。” 陈廷宇撇褚航一眼，不满说：“回来了不提前说一声？怕麻烦我？” 褚航淡然：“嗯，现在打车挺方便的。” 陈廷宇“嘁”一声，“当初让你把一屋子来看球的人甩给我，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啊。“ 褚航知道他指的是两人打那局球赛之后，他赢了球，顾不上招呼一屋子的师兄弟们，放下球杆就去追尤恩静了。 留下陈廷宇安排兄弟们吃喝就算了，还得和一群人胡扯理由替他解释。 “……”这事确实该谢他，褚航：“去店里，我请你喝酒。” 陈廷宇：“光喝酒不够，得再跟我来两杆。” 许久没正经打过球，上次的球局彻底把陈廷宇的球瘾勾出来了。 球局是褚航赢了没错，但这就让陈廷宇服气是不可能的。 褚航笑：“乐意奉陪。” 车子朝着酒吧的方向飞奔。 褚航垂头给母亲梁晓茹发了条消息报平安，刚要关掉对话框时，视线又落在了母亲那句“喜欢就去追”的鼓励上。 想到尤恩静的脸庞，他的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你现在有多大把握？” 陈廷宇的问题来的突然，且指向不明。 褚航回神，将手机收起来，淡然回应：“你问的是哪方面？如果是指下个月的职业选拔赛，十成。” 陈廷宇挑眉，笑而不语，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等着褚航继续说。 那日球局上，褚航因为尤恩静而分心，后又那么慌张去追，陈廷宇不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遮掩没有意义。 “对尤恩静的话……” 褚航靠在副驾驶椅背上，不断有车灯透过挡风玻璃照进他黑色的眼眸，忽明忽暗， “我没想过要结果。所以谈不上把握不把握。” 陈廷宇不解：“什么叫没想过结果？你不是喜欢她么？” 第80章 褚航不出声，默认。 “但你不想跟她进一步发展？” 不是「不想」， 是完全「没想过」。 他只是忍不住对尤恩静好，没想过要回报。 再准确的说，他是不奢求、不妄想。 褚航的喉结动了动，抿抿唇但最终没再开口，反而轻轻闭上了眼睛，说：“累了，到了叫我。” 陈廷宇：“……” —— 尤恩静睡了很沉的一觉，好像做了很多梦，但醒来时脑中只记得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小女孩在舞台上弹钢琴的场面。 画面模糊，她看不清是小时候的依依，还是那日在康复中心偶遇的女孩阿楠。 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回想过去几日发生的一切。 悲痛仍会像海浪般在心中翻涌，一面想淹没她，一面又似巨大的推力，催促她向前。 尤恩静在家呆不住了，她心急地起身，赶去研究所，想补上自己落下的进度，尽快继续脑控手臂的研发。 回到工作中，她的心终于平静沉稳下来，麻木的身体似乎在逐渐回到她的掌控之中，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 她把全部的时间与精力都抛在科研项目中，不让自己停下来，用忙碌推着生活向前，只有如此才可以把悲伤情绪甩在身后。 回到北港后，褚航开启了备赛训练模式，在练球室一泡便是一整天。 每到休息时，他忍不住去挂念尤恩静。 两个人有各自的事业忙，但仍保持着联系。 他们会在休息时，默契的给彼此发送对方行业相关的新闻，或是在晚上互道一句晚安与鼓励。 褚航不由自主渴望与尤恩静靠近，却又在每次靠得太近时，被理智的拖住脚步—— 「自己尚且前途未卜，能给她什么？承诺她什么？她值得更好的。」 他的大脑在不断地告诫自己。 然而，心脏仍会在看到、听到她的名字时，不受控地狂跳。 理性与感性不停在他的身体中撞击与撕扯，像永远也分不出个胜负。 …… 见尤恩静的生活与工作似乎回到了正轨，褚航替她感到欣慰。 找不到与她见面的理由，只有通过消息与电话以及蒋西西每次来酒吧时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尤恩静的状态。 得知尤恩静的老胃病犯了，褚航感到愧疚与心焦。 钻进工作时，她很容易失去时间观念，错过午饭时间是常事。 她经常一口气忙到夜黑，出了研究院大楼才感觉饥肠辘辘。 长期的饥饱无时，加上过度劳累与悲伤情绪，身体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信息与电话的督促又不够及时。 褚航干脆直接找了几家北港有名的私厨定制养胃餐，花了一整个周末试菜。 整个酒吧的员工都跟着沾光。 周一晚上，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起，尤恩静被惊扰，从工作中抽身。 一抬眼，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又天黑了。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谁会给办公室打电话？ 尤恩静有些疑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值班保安的声音：“尤恩静女士对么？您好，楼下有您的外卖。” 外卖？ 她没有点外卖啊。 保安打了她的分机号，还叫出了她的名字，应该不会有错。 尤恩静说了声“谢谢，这就来”，然后紧忙跑下了楼。 外卖的保温袋上印着某家北港私厨名字，尤恩静没有见过。 并不像是通过外卖平台订餐，没有外卖单子，只有一张写着她名字与地址的贴条。 单看保温袋与盒子的精致包装，便这知道是家很高端的私厨。 尤恩静回到办公室，先去拿了手机，才带着外卖到休息室。 工作时她的手机开了静音，一个下午没有查看过，果然有两个未接电话。 都是褚航打来的。 是他安排的送餐么？ 尤恩静紧忙给他回拨了电话。 “褚航，你刚刚给我订了外卖么？” “嗯，我请客。阿宇给我推荐了一家私厨，我吃着不错，请大家都尝尝。我打你电话没有接，猜你又在加班，就顺便让人给你也送了一份。你尝一尝口味怎么样？” 尤恩静打开餐盒，里面的饭菜很精致，三菜一汤，都是尤恩静喜欢吃的。 饥饿感瞬间被勾起来，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说：“很好吃！” “那就好。” “谢谢你，改天请你吃晚饭。” 褚航轻轻笑：“不用客气。” 饭菜是热的，尤恩静的胃暖起来，心也被温柔包裹。 手机在这时又震动了两下。 褚航发来了新消息：「我 之后备赛会很忙，所以订了这家私厨的送餐服务，省时省力。新客户有活动，推荐给朋友，两人一起享受半价，既然你也觉得很好吃，我就帮你也一起订了，先试一个月，不合胃口或者吃腻了，我们就再换一家。」 「没多花钱，你不用挂心。」 一家高端私厨，搞半价活动。 第81章 亏他想的出来。 陪她回南岭，借口自己是探亲同路。 跟她同一天回北港，说是要比赛了时间刚好。 就连担心她饿肚子，都要轻描淡写一句只是顺便。 尤恩静不由去思索：「你在想什么，褚航？你为什么那么怕我惦念你的好？是不想让我觉得亏欠？还是不自信，担心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尤恩静垂眸注视着屏幕片刻，将褚航的温柔悉数珍藏于心底， 然后轻轻在手机上敲下回复：「谢谢你的陪伴与关心，褚航。加油，我们一起向着目标前进。」 第37章 「没事吧」的练球室被比赛前的紧迫感而笼罩。 小少年刘昊轩报名参加了中国青少年斯诺克系列赛, 比赛将近，已经晚上10点多，他仍在与褚航进行训练。 这是刘昊轩第三次报名参加比赛, 前两次都没能进入决赛圈。 但这一次，刘昊轩的状态完全不同。 从前他只靠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在打球, 缠了褚航近半年, 他对斯诺克精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由心底尊重这项运动。 心态较从前沉稳了许多, 打球也不再心浮气躁。 褚航不在北港的日子, 陈廷宇当了刘昊轩几日的‘替班’师傅。 刘昊轩由八岁开始在父亲刘启的指导下入门斯诺克, 虽没有在台球俱乐部集中训练, 但自第一天打球开始, 便坚持每日练球。 他入门早, 天赋不错也肯努力, 再加上褚航与陈廷宇两个师傅的点拨，小少年已经有了职业球员的素养。 褚航与刘昊轩练球, 时常能注意到他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凶狠，出杆很大胆, 有褚航的谋略又有陈廷宇的魄力。 眼前的这一杆便是如此。 本该防守的一杆, 刘昊轩对自己的技术自信, 铤而走险选择了进攻，球入了袋, 且完美走位到下一进攻目标。 接着，他连拿下四颗球, 胜利有望, 小少年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渴望。 他再次俯身，状态显然多了些急切。 这时, 他的耳边传来褚航沉着的声音：“稳住，球局没结束，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这是对赛场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刘昊轩闻言，放缓了手中的动作，深深呼吸，沉下了气。 再次抬眸注视台球时，眼中是坚定的自信。 这一局，刘昊轩获胜了。 很漂亮的97分高分杆，完美结束了这日的训练。 一旁安静观战的陈廷宇为他鼓掌，毫不吝啬夸奖：“打得漂亮，小鬼！” 刘昊轩被巨大喜悦冲昏头脑，难以置信地重复了几次：“我赢了么？我赢了师傅么？” 得到肯定答复，才“哇啊——”的一声跳起来，放下球杆窜到褚航身边，激动抱住他，问：“师傅，我是不是进步了？这次比赛我是不是能进决赛了？” “不要得意忘形。要记得赛场礼节，这个时候你该与对手握手致敬。” 褚航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没拉开刘昊轩的胳膊，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鼓励说：“确实进步很大。你是很优秀的斯诺克球手了。” 刘昊轩获得了极大的自信和鼓舞，开心地说了一声：“谢谢师傅肯定！！我要去告诉我爸！”，然后蹦跳着冲下楼去。 跑到楼梯上就听见他迫不及待地声音：“爸——！我赢了我师傅！他说我进步很大！！” 见小鬼彻底跑远，陈廷宇问褚航：“刚那局，你是故意给他留了一个进攻的机会吧？” 褚航淡淡“嗯”了一声。 毕竟马上要去参赛，刘昊轩需要这样的鸡血。 而他也没让师傅失望，把握住了机会，褚航对他的夸赞也是由衷的。 陈廷宇感叹：“不过那个角度确实也不好打，得胆大心细才行。好好培养，那小鬼是个极有潜力的苗子。” 褚航点头表示赞同，“他应该有个好教练。” “还有人能比世界冠军更好么？” “昊轩需要系统的训练，我现在重回赛场，要打资格赛、公开赛，重新累积积分排名，忙起来会顾不上带徒弟。” “你就别操心他了。这次的青少年系列赛，他要是拿了名次，不愁之后的出路，机会有的是。” 陈廷宇说，“倒是你，中巡赛的资格赛就在下周了吧？媒体估计都盯着你的动态呢。你准备的怎么样？” “上次说过了，十成。” 褚航的话说得自信，是不想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他手上却没停止动作，开始重新摆放台球，分明还没打算结束训练。 褚航最近训练特别拼。 每天都从一睁眼就跑到练球室，一直呆到深夜。 斯诺克的世界在过去十年发生了巨变。 台球这项运动在中国从不被重视、认可，甚至被普通百姓污名化，变到如今青少年都追逐的赛道。 一方面是时代的变化，社会环境更加开放，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出现了褚航这个世界冠军。 大众改变了对台球的看法，赛道因此拥挤。 不断涌入的新人、更加成熟完善的训练体系，让竞争变得愈发激烈。 第82章 然而每年的职业球员名额，却没有变，仍只有四个，且对手不止有球坛新秀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老职业选手。 获得职业资格的路要比以前更难，所以他只能比曾经更拼。 球桌准备好了。 褚航挑眉看向陈廷宇邀请他来一杆。 陈廷宇手痒痒，正想应战，但迟疑了一瞬，带着些担忧说：“启哥说，你天天14、5个小时的训练强度。能成吗？“ “我们以前不也是这个强度？” 说完，褚航意识到陈廷宇是担心他义肢佩戴太久身体不适，于是又补充说：“放心，它检测到身体不对劲，会提示我休息。” 他的语气透露出完全的信任，嘴角也露出浅淡笑意，一看便知是想到了尤恩静。 陈廷宇在商场察言观色惯了，一点微表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褚航这副不经意的柔情模样，陈廷宇是第一次见。 以前在台球队，打九球的师姐师妹向他示好献殷勤，没见他对谁有过回应，脑子里除了训练就是比赛。 这是千年铁树开花，万年枯藤发芽了！ 陈廷宇正要开口调侃，却又见褚航在片刻间便垂下了眼眸，神情中显出落寞。 急转直下的情绪全被陈廷宇看在眼里，到了嘴边的调侃的话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褚航那日在车上谈及尤恩静时的那句“没想过要结果“背后的意思。 曾经的褚航是王者、是天之骄子，外表的淡然谦和是有骨子里的自信与傲气做支撑。 他想要什么就去努力争取，不要什么就断然拒绝，生活全在他的掌控当中。 后来，失去了一条腿的褚航也同时失去了自信与骄傲。 他依旧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仿佛没了追逐的魄力。 重新拿起球杆，他花了三年，已是不易。 而其他，与他来说仍是奢望。 陈廷宇忽地替兄弟感到心酸，他没再多言，起身去挑了一根球杆。 练球室墙上的那块黑板上的“正”字越来越多，几乎快被写满，仍在记录着褚航与陈廷宇较量的成绩。 当年，他们是彼此最好的陪练。 这次重回顶峰的历程，也是褚航重拾自我的过程。陈廷宇能为他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做好他的陪练。 …… 周末两日，刘启带刘昊轩去了另一城市参加台球比赛。 蒋西西是熟客也是朋友，受刘启所托帮忙照看 酒吧。 陈廷宇忙完公司的事，也来到酒吧找褚航打球。 一进门，他便觉得酒吧的气氛与往日不同，似乎更热闹了，连播放的音乐都似乎更轻快。 正疑惑时，他注意到了吧台里的蒋西西。 难怪……她那个咋咋唬唬的性格，走到哪都热闹。 为符合店里的风格，蒋西西一改往日多巴胺的彩色穿搭，选了件修身白衬衫，搭配黑裤子。头发扎成高马尾，利落又有活力。 她在领口打了个蝴蝶领结，让这一身单调衣服不至于显得沉闷。 陈廷宇不禁想起了她在网上发布的那条帮褚航辟谣的视频——也是今日这样简单的装扮，但反而比她其他花哨的视频更惹眼。 蒋西西正在吧台与一众年轻男女聊得火热，笑声此起彼伏，不断吸引着周遭人的加入，其中不乏几位男士特别殷勤，毫不掩藏对蒋西西的欣赏。 看着这一幕，陈廷宇暗想：「台球酒吧配美女酒保，启哥要是早点想到这招，不至于之前生意那么冷清了。」 “阿宇哥！” 这时，小店员注意到了他，主动上前招呼，说：“今天启哥不在，西西姐代班。她调了一种新鸡尾酒，大家反响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陈廷宇挑眉笑笑，很无奈似的，“算了，我跟那位气场不合，就不去扫兴了。麻烦你把我存的威士忌送上楼就行。” 小店员：“好嘞！” …… 不久后，练球室内。 褚航本已经瞄好了一颗彩球，却在要出杆时，被小店员来送酒的敲门声打断了专注力。 他干脆直起身，待小店员放下了酒和杯子离开后，才重新调整状态，俯身收了刚刚的球。 他今晚打球没有往常专注，总忍不住去留意门口的动静。 以往尤恩静总会和蒋西西一起来酒吧。 今晚蒋西西在店里，褚航心里难免去期待尤恩静会在下班后突然出现。 所以才在每次有人推门时，忍不住去抬眸看。 然而，期待却一次次落空了。 由老家回来后，尤恩静没给自己放过一天假。 她甚至忘了今天是周末。 从研究院出来时，天早已黑了。 晚秋的风带着凉意拂动她的发丝，她深深吸气，神经稍有些放松，疲倦以及对依依的思念便迎头赶上。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仰起头，去看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哪怕褚航不在身边，尤恩静也能感受到他的陪伴。 例如每日按时送来的营养餐、时常发来的关切问候，以及此刻—— 当疲惫与悲痛想趁虚而入，侵蚀她的骨肉时，她总能想起褚航，想起他说过的鼓励的话：「你的工作很伟大。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人需要你。」 第83章 于尤恩静而言，褚航就犹如头顶的这轮月亮，虽有残缺却柔和皎洁。 为她照亮每个黑暗的时刻，陪伴、指引她一直向前。 褚航的脸庞浮现在尤恩静脑中，她轻轻扬唇，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然后掏出手机，忍不住将这一刻的月光记录下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褚航习惯性点开微信，想发条消息给尤恩静，提醒她注意休息，却意外发现她久不更新的朋友圈多了一条刚刚发布的图文动态。 是今夜的月亮的照片。 尤恩静配文：「皎月清晖，谢谢你照亮黑夜」 褚航愣了一刻，他想起自己救李小川的视频被发上网时，尤恩静突然跑到他家与他一起到阳台谈心、看月亮的那次。尤恩静温柔的脸庞与沉静坚定的眼神，在褚航脑中挥之不去。 他太想见她了。再也无法静下心去打球了。 强烈的冲动推着褚航起身去拿外套。 陈廷宇见状，询问：“不继续了？我送你回去？” 褚航：“不用，我想走一走，看看月亮。” “看月亮？今天又不是满月，有什么特殊的？” 褚航顿了顿步伐。 是啊，缺了一块没什么特殊的，但有人会把它拍下来当作美景欣赏。 他弯起嘴角，微笑说：“没什么，我很喜欢。” 尤恩静开车回家，在进入小区前，注意到路边熟悉的高挑身影。 她紧忙将车在路边停稳，放下车窗，探出头问：“褚航？！你怎么在这儿？” 褚航稍稍弯下身，好能与她平视。 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看了看尤恩静，又稍向天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尤恩静怔了怔，抿唇笑起来。 她彻底将车子停好，下车也走到褚航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望向月亮的方向。 周遭静谧无声，秋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带来寒意，却带不走他们身上的温度。 尤恩静悄悄侧头看向褚航，他侧脸的弧度流畅好看，温柔月光照进他的眼眸，温暖明亮。 “能和你一起赏月，真好。”尤恩静笑说，脸颊在不自觉中微微发热。 褚航也稍垂下眼，与她视线相对，目光比月光更温柔， “能见到你，真好。” 第38章 这一次的斯诺克青少年系列赛, 刘昊轩经过苦苦拼杀，到了决赛，然后一鼓作气拿了少年组的冠军。 决赛时, 刘昊轩想着褚航对他的告诫，保持着平稳心态, 发挥超常打出了高分百分杆的成绩, 讨的满堂喝彩。 刘昊轩的141分杆，刷新了少年组高分杆的记录。 而往年来, 最高的记录依然是褚航在14岁参赛时, 打出的147满分杆。 平日训练所流的汗水都没白费, 刘昊轩的名字出现在媒体的报道中, 也被台球协会关注。 褚航牵头, 在酒吧给刘昊轩举办庆功宴。 尤恩静也收到了邀请, 订了闹钟提早结束加班, 赶到「没事吧」。 刘昊轩捧着奖杯回来，喜悦与骄傲的心情溢于言表。 一进到酒吧, 他就蹦跳着窜到褚航身边，兴奋地和他分享赛场上的惊险与光荣事迹。 “师傅, 你看我比赛的直播了么？我一直记得师傅跟我说的话, 要稳住, 只看着眼前的球，不去想输赢……” “师傅, 我半决赛遇到的对手是上届的冠军，他比我年龄还小, 但打球可凶猛了。不过我打出了一杆斯诺克, 他一直解不开，嘻嘻……” 刘昊轩的眼中闪着光芒, 对于斯诺克的热爱因为胜利的喜悦而冲到顶峰。 年少时的热爱是热烈而纯粹的。 褚航被刘昊轩的情绪所感染，他笑着拍了拍刘昊轩的脑袋。 半年来，少年的个子似乎又窜了些，从各方面都着急着要追赶褚航的样子。 褚航：“小鬼，记住你此刻兴奋的感觉。这份胜利带来的激动会随着训练的枯燥以及之后比赛遇到的挫折而消磨，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此刻的热爱，往更大的赛场冲刺。” “放心吧师傅！”刘昊轩脸上露出傲气与得意：“我还要拿世界冠军呢！” 尤恩静安静注视着这一幕，双眼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笑意。 她想起了高中时期的褚航，曾经他也是自信骄傲的少年。 而如今，在经历了岁月的沉淀，与苦难的洗礼， 少年成长为成熟稳重的男人，对斯诺克的热爱也更加深沉。 褚航感觉到一旁的视线，转过头，发现竟是尤恩静双眼含笑在看他。 他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半拍，愣了一瞬，才向她也回应一个微笑。 几个人一起用过晚餐后，刘昊轩拽着蒋西西陪他一起打游戏。 尤恩静惦念着工作，没打算在酒吧久留，和刘启父子说了几句庆贺的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她的车停在酒吧后门的路边，褚航送她出去。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褚航忍不住轻声询问：“你刚刚…怎么那样看着我笑？” 尤恩静挑眉“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回答说：“也没什么，只是看到昊轩，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你。那时你也把“世界冠军”当作志向，总挂在嘴边。“ 第84章 “有…么？”褚航感到有些难为情，“我 那时也这么狂么……” “狂没什么不好啊。够优秀的人才有狂的资本，不是么？”尤恩静淡然说。 褚航笑笑，却沉默没有应答。 他在思索自己算不算得上“优秀的人”， 也许曾经贴有天才、冠军头衔的他，算的上优秀吧。 在尤恩静面前，褚航总控制不住陷入自卑情绪。 因为她对他来说太过美好。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车边。 尤恩静站定脚步，却没着急开车门。 她抬眼看向褚航，在他眼眸深处捕捉到了同先前一样的落寞。 这段日子的相处，尤恩静逐渐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她期待褚航靠近，渴望他身上的温暖。 而每次两颗心明明已经靠得很近，却总像有种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他们中间，让褚航无法再向前。 “褚航……” 尤恩静向前一步，仿佛就站在那道无形的屏障面前。 褚航回神，正对上尤恩静深深注视他的眼眸。 一时间，酒吧街喧嚣的声音全部消失，周遭的事物也都黯淡无光。 此刻，褚航只听得到尤恩静的声音，视线被她坚定的神情占据。 她缓缓开口，“你足够优秀且一直在为梦想努力，你有狂的资本。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仍是。” 褚航静静凝视着尤恩静，在她那双明亮眼眸中沉沦，任由心跳一下下激烈击打着耳膜，忘了做出回应。 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片刻， 尤恩静忽地轻轻抓起了褚航的手，随即将一小盒东西放在了他掌心。 “送你的。” 手指相碰的温热触感，让褚航猛然惊醒，他垂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惊奇道， “这是……巧克粉？” “嗯，今天给昊轩买庆功礼物时看到的。我还学到了新知识——巧克粉不光是用于防滑，更重要的是帮球手在赛场平复情绪、把控节奏。对吧？” 褚航一愣，轻轻“嗯”了一声。 尤恩静的眼睛流露出笑意，因为了解到了斯诺克一点小门道而感到开心。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像羽毛轻轻撩动褚航的心。 她帮他重新回到斯诺克的世界。 为了让义肢可以支撑他打球，她曾去专门调研打台球的姿势和身体着力点。 她说喜欢看他打球。 为了看懂他与陈廷宇的比赛，专心向刘启与蒋西西了解斯诺克的规则。 褚航是这样一点点越陷越深的。 他的双眼被温柔浸染，落寞的情绪转变成了一股温暖而坚定的能量。 “下周的比赛是你第一次回到正式的赛场，紧张在所难免，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希望这个小小的东西可以起到一点作用。而且，你看这里……” 说着，尤恩静伸出手指点了点盒子上的单词“gepard”， 继续说：“这是个德语单词，意思是“猎豹”，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 猎豹…… 在她眼中，他还是那个斯诺克赛场上的豹么？ 几百块的东西，算不上贵重，但对褚航来说却格外珍贵。 “谢谢。”他紧紧将这份礼物握进掌中，手指被尤恩静拉过的地方依旧温热着。 “自信起来，褚航。” 尤恩静露出灿然笑脸， “我等你回来。” 「你听懂了么，褚航，我等你胜利消息，等你向我走近。」 … 想要重新走上国际赛场，褚航需要先获得职业资格。 他报名参加了斯诺克中国巡回赛。 这场赛事共设有两站，诣在选拔出两名职业球手，获得参加世界巡回赛的资格。 斯诺克的世界是残酷的。 职业球员的参赛资格只有两年，而在这两年中，球员的世界排名若是调出了64名以外，则会再次失去比赛资格，需重新再为获得资格而努力。 没有人是一直安全的。 世界排名在不断滚动，想要保证自己的名次，球员需要不断地参加比赛，累计奖金，稍有松懈便会被其他人所顶替。 褚航自16岁拿到了职业资格之后，没有掉出过世界排名64。 他是幸运的，但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而这次的中巡赛，是他重新出发的第一步。 报名参赛的球手有不少全新面孔，但也不乏有很多职业赛场上的老将。 所有人需要先参加预选资格选拔，资格赛前八名的种子选手才能进入正式的中巡赛公开赛。 比赛在「北港147台球会所」举行，采用单败淘汰，七局四胜制。 今年的赛场比往年热闹。 台球会所门前早早就被媒体包围了。 早在比赛前的几日，网络上就已经有关于此次比赛的新闻。 褚航是曾经的王者，也是中国斯诺克赛场上第一个残疾球手，他的身上充满冲突的标签，本身就自带话题性，很快就成为大众关注的热点。 「消失了三年，斯诺克一哥如今的状态如何？」 第85章 「佩戴着机械义肢，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灵活自如的控制身体打球么？」 「赛场上新人辈出，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么？」 所有人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褚航并不想此时去面对媒体的注视与提问，他现在只想专注于比赛，赢下第一场，过往的辉煌只是过往，长江后浪催前浪，他现在很需要一场胜利来测试并巩固自己的信心。 在比赛快开始时，一个身着深色冲锋外衣、提着球杆筒的男人，躲开了媒体的镜头，低调的走进会所。 他的头发较夏天的新闻发布会那时又长了些，打理的很整洁，额前碎发也精心修理过，较圆寸时少了锋芒，多了成熟气质。 选手休息室因为褚航的出现而安静下来。 他是中国斯诺克界的先锋人物，在场的球手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激励，甚至是以他为目标，在台球领域不懈努力着。 在褚航露面之前，休息室内，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谈论起他的名字。 有机会和曾经遥不可及，金字塔尖的人物交手，有的选手带着跃跃欲试的斗志。 “我从没想过有机会和褚航打球，想想就有点激动。” 也有人话语中流露出对他跌落至此的惋惜。 “我以前追着他去世界各地看过很多场大师赛，一直以他为目标，没想到会在这个赛场碰到他。” 然而更多未说出口，但众人都在猜测的是——「身有残疾的褚航，还能打出当年的水平么？」 褚航是最后一个到场的选手。 休息室内有人在休息养神、有些在摆弄球杆专心备战、也有同来的师兄弟凑在一起轻声聊天。 褚航推开休息室的门，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稍愣了愣，但脸上没有显露出太多情绪。 他保持着沉静，穿过休息室大厅。 有球手激动上前，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对方自报师门与姓名。 褚航也大方地伸出手，谦和地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你好，我是峯子俱乐部的褚航。” 对方不禁一愣，笑说：“这里哪有人不认识你啊。” 褚航微笑，没有再多言。 大家认识的是之前的「世界冠军」、「台球天才」褚航。 再次出发，他希望他人能重新认识他。 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柜子，褚航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整齐的西服套装，成熟稳重的气质在举止间流露出来。 然后他到休息椅上坐下，从球杆筒拿出球杆，认真地做赛前准备。 他没有刻意掩饰曲腿时西裤上印出的机械义肢形状，也不在意旁人投来怎样的眼光。 他来到这里的目的纯粹——争回自己“职业球员”的标签。 …… 很快，工作人员进场，组织所有参赛球手落座，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第一场对抗名单。 “21号球桌，褚航……” 当工作人员念出他的名字，台下气氛明显变得不同。 单败淘汰制无 疑是残酷的，这意味着只要输了一场比赛，就会直接失去继续向前的机会。 即便知道报名了同一场比赛，迟早会遇到褚航。 可过去三年，这只猎豹独自蛰伏在暗处。 如今，它从阴影里走出来，带着伤，看起来沉静无害。 大家远远观望，充满好奇，但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去试探他的能力。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只猎豹已经慢慢苏醒了。 第39章 资格赛进行了三天, 共进行了89场比赛。 褚航遇到过新人，也有昔日同在职业赛场的老将。 他安静地入场，专注地打球, 除去对对手礼貌微笑，表示出足够的尊重外, 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重回赛场的路充满荆棘, 挑战来自外部的对手，也来自褚航自身。 斯诺克是球技、体力、抗压能力、稳定性的多重考验。 远离赛场数年、身体也有重大的变化, 褚航需要重新适应赛场, 找到自己的节奏。 他不贪图快, 只求稳。 斯诺克是以静为主的运动。 如今的褚航所表现出的沉静, 是由内而外的。 就连比分也是如此。 不论遇到势头劲猛的新人, 还是碰上经验丰富的老将, 他都不急不躁。 哪怕战线拉得很长, 陷入缠斗，褚航依旧表现得很稳定, 细细体会在赛场的每分每秒。 没有畅快淋漓的快球，也不求一杆清台的辉煌成绩, 就这么稳稳地, 他赢下了一场又一场对决。 比赛到第三天, 大家私下的讨论以及媒体镜头的关注，已经从褚航残障的右腿到了球局本身。 他是褚航, 他还是那个优秀的台球运动员，无关身体残疾与否。 正式的公开赛就安排在资格赛的两天之后。 百名优秀的球手经过激烈角逐, 只剩下八名顶尖高手。 摩拳擦掌的热身阶段结束了。 再次出现在赛场, 褚航的神情愈发从容自信，沉静深邃的双眸深处暗藏着巨大的能量。 第86章 决赛那日, 「没事吧」的所有电视屏幕同步播放着赛场的直播。 吧台与卡座几乎上满了人，全都是凑在一起看比赛的台球爱好者们。 在斯诺克比赛的现场，观众除去鼓掌不允许在比赛中发出议论声，以免会影响到球手的专注力。 而在电视机外的观众，则自由畅快的多。 酒吧不时可以听到有人高声赞叹，而来这的大多也是冲着褚航来的。 “漂亮！” “好球！” “褚航牛x！” 陈廷宇坐在吧台一角，手握着威士忌酒杯，同众人一样稍仰着下巴看球赛，样子悠然。 趁着这会儿没有客人招呼，刘启也走到陈廷宇这边，倚靠着吧台看向电视的方向。 场上比分三比二，褚航领先。 是个赛点局了。 这时正是褚航出杆的机会。 一个可攻可守的球位。 只见褚航垂着眸，静静观察了整个球局片刻，然后俯下身，轻轻推杆，将球打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 选择了防守。 刘启不自觉皱了皱眉，说：“你有没有感觉阿航打球比以前保守了？” 换做以前年轻气盛时的褚航，面临同样的局面，他大概率会抓住机会，自信大胆的进攻然后一举拿下这局球。 果然，吧台的其他地方也传来质疑的声音。 “诶？！这球该攻啊！” “这么好的机会干嘛白白浪费啊！” 陈廷宇却说：“是更保守了么？我倒是觉得比以前更可怕了。” 刘启有些没理解陈廷宇的话，但当他再次将视线转回到电视上，见对方为了解球，不得已将白球的位置推向了比方才更佳的进攻位置时，才理解了褚航刚刚那一杆的真正意图。 陈廷宇撇嘴，轻轻一笑，“那些野兽不都是这样么？一旦学会了匍匐，隐藏自己，也就变得更危险了。” 身边的人也传来后知后觉的赞叹。 “卧槽！我才看懂！刚刚那杆是陷阱啊！对方要解球就只有一个方向可选。褚航是故意逼他向那边打的，这样褚航就有更好的机会进攻了。” “妙啊！这下可以一杆收了吧？” 屏幕中，褚航再次起身走到球桌前，依旧不紧不慢地掏出口袋的巧克粉涂抹在杆头，然后俯下身。 狩猎的时刻终于到了。 这一次，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势不可挡的锐利光芒。 …… 处理完最后一项事物，尤恩静关闭电脑。 抬起眼，墙上的挂钟显示着——10点29分。 不知不觉又加班到了这个时间。 再过几日，她的智能脑控手臂项目就要进入临床试验前的审批阶段。 她要确保产品在真正用于实验者身上之前，完全的安全、可靠，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收拾好东西。 然后边从办公室向外走，边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手机屏幕上排列着无数条新闻弹送，大多是尤恩静关注的科技类媒体平台发布的动态。 往日里，她会逐条扫过这些文字，遇到感兴趣的还会点开详情查看。 而今日不同， 今日她有更在意的消息。 尤恩静的手指匆匆划着屏幕，略过数条消息，然后终于停在了自己最期盼见到的那条新闻上。 「中巡赛北港站落幕：褚航4-2击败对手夺冠！」 褚航……夺冠…… 他做到了！ 他赢了！ 这意味着，他将拿到两年的职业资格，往更大的赛场去了！ 尤恩静的心脏因激动而加快速度跳动，嘴角按耐不住笑意。 她不由顿住了脚步，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新闻链接。 褚航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捧着代表着荣耀的奖杯，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冲着镜头从容而自信的微笑。 整篇新闻报道中都是讲述着他此次「王者归来」的英姿。 正如尤恩静所说的那般，身体的残疾完全遮盖不住褚航的光芒。 比起「残疾人」这个不起眼的标签，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对斯诺克充满深沉的爱、克服了身体局限坚持在为梦想奋斗的优秀「斯诺克运动员」。 尤恩静笑起来，她由衷地为褚航感到高兴，迫不及待想和他道一声“恭喜”。 她点开微信，却发现他早在一个多小时前，比赛刚结束不久，就给她发来过消息。 褚航：「你在哪儿？我想见你。有好消息想和你分享！」 褚航很少如此直白的表达自己。 但发出信息的那一刻，他似乎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了。 尤恩静也耐不住激动，干脆直接给褚航拨去电话。 电话只“嘟”了一声便被接起了。 本以为他会在酒吧，跟陈廷宇他们一起开庆功宴，却不想褚航的那头却意外的安静。 “下班了么？”褚航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 “嗯！”尤恩静握着手机出了研究所，快步向停车场走，“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她也想见到他。 想看着他的眼睛，亲口祝贺他的胜利。 第87章 “我在……” 话才说出口一半，褚航便看见了由远及近走来的小小身影。 他的双眼立刻盈满笑意，朝尤恩静的方向挥挥手，稍加大声音，说：“这里！” 尤恩静一怔，抬眼看到了伫立在路灯下的褚航。 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衣襟微微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的衬衫与马甲，他的肩头还背着球杆筒。 他是从赛场直接赶来的。 他逃掉了记者的采访、推迟了与兄弟们的庆功宴，只因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强烈渴望， 他想见尤恩静，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分享胜利的喜悦。 冒出想见到一个人的想法，那个人就出现在面前，这感觉……很奇妙。 尤恩静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比刚刚看到新闻时更快 。 她紧忙挂下电话，快步走向褚航。 “你怎么来这儿了？！等了很久么？” “还好。刚和父母打了一通电话，所以时间过得很快。”褚航微笑说，随后他顿了顿，“我来找你……是想亲口告诉你比赛的结果。” 尤恩静没告诉过褚航她一直在关注着比赛的进程。她不想扫兴，所以装作没有看到新闻的模样，急忙仰起头，露出期待神情。 “我……赢了。”褚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淡定，声音中却有压抑不住的颤音，“我拿回了职业资格，可以去国际赛场打球了……” 从赛场回来的路上，褚航设想过无数此时的场面，他以为自己会是骄傲的、自豪的。 像刘昊轩捧着奖杯那样，喜悦之色能从眼中溢出来。 可现实却完全不同。 褚航是笑着的，但只是浅淡的微笑，像是夹杂着酸涩的甜、裹挟着苦味的甘。 而尤恩静也是一样。 听到褚航亲口说出胜利的喜讯，她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新闻报道里只能看到褚航回归赛场的光辉，而这背后他经历的痛苦与挣扎，仅靠着报道中寥寥几个字，他人又能体会多少？ 但尤恩静陪他走过一程，她能懂他。 “恭喜你，褚航。” 开口时，尤恩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哑了。她紧忙压了压酸涩，露出笑脸：“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褚航轻轻摇摇头，“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还有你。” 褚航真诚地说：“是你让我有机会重新站上赛场，你的努力让我有了重拾梦想的能力……谢谢你。” 尤恩静深深注视着褚航的双眼。 那双眼今天特别亮，里面有月亮的倒影。 漆黑的眸色与温柔月光相映，好看得令人沉迷。 她忍不住迈步向前，想将褚航眼中的光影看得更真切些。 却发现那光影之下，满满都被她的身影占据着。 四目相对，两人间的空气因距离的突然拉近而升温。 褚航可以清晰看到尤恩静发红的眼眶、以及略有潮湿的眼尾。 尤恩静为他的胜利而激动到几欲落泪，想到这里，褚航的心便不受控的狂跳。 “还有么？”尤恩静忽然问。 “嗯？” “除了刚刚那些，你对我……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说么？” 褚航感到有些热，心底暗藏的某种情绪在翻滚。 去比赛之前，尤恩静说会等他回来。 所以，她等待的不仅仅是他比赛的消息，还有其他么？ 她清楚自己的心意么？她在鼓励他告白么？ 理性在提醒着褚航「不要胡思乱想」，可目光却又舍不得从尤恩静的脸上移开。 此刻，她正微仰着头看他，等着他的回应—— 她嘴角温柔的笑，以及眼底透露出的隐隐的期待，每一个细节都刺激着褚航的神经，让他逐渐失去理性。 沉默片刻，褚航曲起身侧的手指，像下定决心般慢慢开口：“我……” 「哔——哔——」 打断褚航的声音来自他右腿义肢，还伴随着轻微的两下震动，提醒他到了该充电的时候。 偏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好像是有意在提醒着他的残疾。 羞恼与酸楚猝不及防地袭击，将褚航刚刚汇聚起的勇气冲散击毁。 褚航接纳了自己身体的残缺，但当它横在两人中间，他还是怯步了。 不是担心尤恩静会因此而歧视他，而是觉得她值得更好的。 他移开了与尤恩静对视的目光，眼中的光影瞬间被遮住，消失。 卡在喉咙的话，变成了隐忍，“我该回去了。” 紧接着，他便要向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在这时，再次感到了尤恩静的靠近。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那就由我来说。” 尤恩静伸出手，在褚航转身前拉住了他的手。 她直直看着他，穿过羞恼与慌乱，在他眼眸深处抓住了无法退去的热切。 然后，她的唇轻颤着，缓缓开了口， “褚航，我爱上你了。” 第40章 停车场只剩下尤恩静与值班人员的车, 很空旷，也足够安静。 尤恩静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褚航的耳中—— 第88章 “褚航, 我爱上你了。” 一瞬间， 因羞恼而冷却的热烈情绪卷土重来。 褚航的心脏在胸腔横冲直撞, 某种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再次不安分地翻滚起来, 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愣在原地，出不了声, 甚至不敢动一下, 担心稍出些动静, 眼前这场梦就要醒了。 尤恩静的心也在不受控地狂跳, 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理智是清醒的。 她对褚航的感觉, 在这半年多来相处的点滴中而逐渐发生了变化, 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你救小川时的勇敢, 为梦想努力时的坚持，陪伴我度过难关时的温暖, 在我眼中都很闪耀。” 刚开口时，尤恩静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 但一件件细数了褚航的闪光点, 脑中闪过与他重逢后的一切, 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很确信自己的想法，也愈发肯定自己对褚航的感情—— “我对你的感情, 不是被感化也不是一时冲动，是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也因我有爱你的能力。我从不在乎你的残缺。每个人都有平等起与被爱的权利, 与身体的状态无关。你如果因为右腿的残疾而不敢正视内心的情感，我才会小看你。” 一股脑儿的表达完自己, 尤恩静顿了顿，松开了褚航的手。 进还是退，任由他自己选择。 “我说完了。该轮到你了。” 尤恩静看着他的眼睛，用更直白的方式发问—— “褚航，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赢球的喜悦尚未完全消失，上天就给了褚航另一个巨大惊喜！ 血液翻腾的速度太快，剧烈跳动的心脏让褚航兴奋到缺氧，他感觉到头脑发昏，连带着眼前的尤恩静都变得虚幻起来。 他不敢眨眼，害怕她会转瞬消失，然后一切都是泡影。 于是就那么愣怔着，直直看着她，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 「尤恩静说……她爱上我了？她说……她爱我？！！！」 这时，褚航意识到尤恩静松开了他的手。 她温软手掌残留下的热度在消失。 褚航猛然惊醒，仓皇伸出手重新抓住了她，好似在奋力抓住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 “你……我、我对你、我……” 他着急地回应尤恩静，担心她感觉受了冷落。 可憋红了脸，却连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 平日里的褚航永远是成熟冷静的。 就连今天夺了冠，在面对众多媒体镜头仍保持着淡然、沉稳。 这样的一个人，却独独在尤恩静面前，因她的几句话而乱了阵脚。 这副慌乱的样子是珍贵画面。 尤恩静笑而不语，想多欣赏一会儿。 褚航紧紧抓住了尤恩静的手，她没有挣脱。 属于她的温度很快由掌心蔓延至褚航的全身，所经之处皆掀起狂浪。 终于，隐忍许久的感情汹涌而出，冲破了理性的堤坝！ 他无法再克制与伪装了！ “……我、我对你的感情，是爱……” 褚航的声音在颤抖，可却不想停下来，“我爱你……很爱、很确定。” 怕尤恩静误会自己刚刚的迟疑，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他只好慌张又笨拙的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好让她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心。 褚航的眼眸像有团火在烧，热烈而滚烫，惹得尤恩静的脸开始发热。 “我爱你、尤恩静，我爱你。”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轻抚她泛红的脸，然后凝视着她，不停表达着自己， “谢谢你给我爱你的机会。对不起……总要你来当主动的那个。以后不会了 。” 尤恩静明白，褚航并非不够真心，只是太多的顾虑，让他的变得克制。 她不介意做主动的一方，反正从最初重逢，就是她先硬闯进褚航的生活的。 想在这儿，她眨了眨眼，喃喃了句“是么？”。 说着，她没给褚航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忽地踮起脚尖，凑近了他。 先是清凉的鼻尖，紧接着是温热的唇。 褚航感到脸上一阵酥痒，呼吸短暂停滞了片刻。 回过神来时，尤恩静狡黠笑着对他说：“好像又是我领先了呢。” 这一刻，所有的纠结与顾虑被抛之脑后。 褚航没有再说话，俯身向前贴近了尤恩静。 他的靠近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来势汹汹，而吻落下时却仍是轻柔的，点在尤恩静的唇畔。 褚航仍保持着绅士风度，在温柔试探着尤恩静的态度。 尤恩静被温暖的气息包围，那是她在痛苦绝望时曾倚靠过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褚航结实的肩臂。 感受到了回应，褚航才放心张开双臂把尤恩静拥入怀中，随后，再无所顾忌地吻上了她的唇。 北港已进入初冬，夹带着寒意的微风钻进紧紧相依的两人中间，随他们缠绵的呼吸，变成潮热的空气。 …… 褚航完全地沉浸在这份从天而降的甜蜜惊喜中，他紧紧抱着尤恩静，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直至忽然感觉到她的轻轻地推拒。 第89章 “怎么了？”褚航紧张地去看怀里的人。 “……你的腿，该充电了。” 尤恩静的脸还红着，呼吸不匀让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 原来她是在帮他惦记着这件事。 刚刚还因同一件事觉得羞恼，此刻明确了彼此的心意，也体会到了尤恩静对他关心。 褚航心里甜得像打翻了蜜罐，嘴角压不住笑，更舍不得放手， “没关系，还能坚持……我到家再充。” “不行！” 尤恩静的表情严肃起来，“彻底没电了很危险知不知道？你一会儿回家怎么上楼？怎么上下车？” 智能膝盖没电会失去灵活弯曲的功能，给佩戴者带来行动不便的危险，对这种事，尤恩静向来谨慎。 褚航自知不占理，乖乖点头不还嘴，但知道尤恩静是在为他着急，心里仍是暖洋洋的。 “现在的电量可能已经撑不到你回家了……” 尤恩静说着直接挣开了褚航的怀抱，拽起他的胳膊，说：“跟我来。” 得之不易的亲近时刻，就这么……结束了？ 褚航满脸委屈，“……” 尤恩静就近把褚航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推了把椅子给他，然后，指了指一侧的插座说： “喏，这里有插座。你就坐在这里乖乖充电，不用很久，充个十几分钟就够撑一阵子了。” “嗯，好。” 褚航听话地放下球杆筒，从随身挎着小包里找出了充电器插好一头，然后坐回椅子上，拉起右腿西裤，连上义肢。听到“滴、滴”两声成功冲上电的声响，他抬起头，看向尤恩静，像个听话懂事、完成了任务求表扬的小孩。 尤恩静不由笑着打趣他：“如果我第一次去找你时，你就这么听话，得省多少事啊？”?? 如果那时不是遇到了倔犟的尤恩静，褚航不敢想现在的样子。也许他还在那个幽闭的顶层公寓里，任黑暗侵蚀，斯诺克的世界也不会再出现褚航的名字。 回忆了片刻，褚航真诚说：“幸好你那时没放弃我。” 他的话语充满温情，然而转头却见尤恩静披上了工作服，打开了电脑，像是要进入工作状态了。 “来都来了，反正现在没事，我帮你给义肢做个检查吧。” 果然…… 尤恩静将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打理，用鲨鱼夹利落定在脑后， “把蓝牙打开，我连上后台看看你的数据。” 褚航：“……” 电脑上很快显示了褚航近期的穿戴数据。 “电池是健康的……线路也没有问题……” 尤恩静一项项地仔细查看，然后问：“昨晚没有充满电么？” g2义肢完全充满电要8小时。 照常理说，充满一次电的义肢可以坚持大概两天，但比赛期间不同，褚航的运动量很大，站立、走路、弯曲，还要在打球时支撑大部分身体的重量，对膝盖的使用更多，电量消耗也更快些。 褚航这几日在外比赛，从早上出宾馆经常到凌晨才回去，在宾馆休息不了多久就又要准备出门，白日在外的时间也拆得很散，很难找到整块的时间坐在一个地方充电。 “嗯，这几天公开赛，训练和比赛排的比较紧，每天可能冲不到8小时。“ “这样啊……”尤恩静若有所思点点头。 相较于传统的液压动力驱动的义肢，依靠电力驱动的智能义肢更轻便、拥有更多的功能，对佩戴者而言无疑是更佳的选择。 但在电量耗尽的情况下，为防止佩戴者摔倒，智能膝盖会自动上锁，无法弯曲，反而会比传统义肢更佳限制佩戴者的行动能力。 斯诺克不算激烈的运动，但打球期间要保持身体的平衡，褚航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赖于义肢。若是在比赛时出现电量不足的情况，是大问题。 如果是户外旅行者碰到了相似的问题，无法时时保证电量，那便是涉及人身安全的重大问题了。 发现了隐患，便不能忽视。 尤恩静调出了更多客户的数据，专注地思考着什么，然后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做记录。 褚航默默坐在尤恩静身侧不远处，视线舍不得离开半寸。 她当初就是带着这副严肃而认真表情，突然闯入了褚航的生活，拿着厚厚一叠数据报告，说要对他负责。 计划着充十几分钟的电就离开，结果尤恩静从一堆数据中抬眼，发现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她紧忙回身，看到褚航还保持着一样的姿态，稍偏着头，双眼带着浓浓笑意看着她。 “等了这么久……你怎么没叫我？” 褚航笑说，“叫你做什么？我又不着急回家。你忙你的事，我能呆在你身边就行。” 这是他眼下最想做的事，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反正跟兄弟们的聚会被他推掉了，早就坐实了“重色轻友”的形象。 尤恩静心里一暖，起身走到褚航身边，红着脸在他额头印上一吻，说：“谢谢！” “谢……我？” “嗯！谢谢你的支持和宝贵数据！” 第90章 看到新的改进方向，尤恩静的眼睛亮起光， “相信我，这个产品会越来越好的！” 第41章 蒋西西倒躺在沙发上, 一双细白的腿架在沙发背上，头向后仰着，正在敷面膜。 听到尤恩静开门进屋的动静, 她懒懒睁开眼，“静静, 你回来了, 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 尤恩静一愣，反问：“你怎么也还没睡？” “我才到家。”蒋西西嘟嘟囔囔地解释：“今天不是中巡赛决赛嘛, 我和同事下班去「没事吧」凑热闹。结果今天店里忙炸了, 我就帮了帮启哥, 现在腿酸死了。” “辛苦了, 我热心的西西……”尤恩静走到沙发边, 心疼拍了拍蒋西西的小脑袋。 “其实也没什么啦！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 凑了热闹还能顺带赚笔外快, 不是正好，嘻嘻。” 蒋西西说着, 撑着身子转了个角度，从沙发坐起来, “静静, 你刚下班是不是还没看到新闻？！褚航夺冠了！” 尤恩静笑：“嗯, 我知道。” “太解气了！这回那群造谣贬低他的媒体被狠狠打脸了！” 蒋西西夸张说，“你知道今晚酒吧去了多少人么？恨不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全都是冲褚航去的。大家都在等他露面，结果他一整晚也没出现。” 本来可以享受众星捧月的荣耀, 接受众人的恭贺, 但褚航通通都没要。 只跑到尤恩静身边，和她独享了喜悦。 再度想起褚航温柔的拥抱与亲吻, 尤恩静不免感到难为情，抿了抿唇，说：“他……去找我了。” 蒋西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尤恩静认真交代：“我跟他表白了。” “啊？！”这次是震惊。 “我跟褚航在一起了！” “……！” 蒋西西从沙发弹起来，暴露在面膜外的一双大眼睛睁得老大，又惊又喜， “我没听错吧？！你跟褚航在一起了？！还是你表白？！” 尤恩静的耳根红了，点头，“嗯。” 头一次见到尤恩静这般羞涩模样，蒋西西被萌到了，忍不住扑向前搂住她，“我们静静开窍了！！恋爱了！！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表白的！不对、不对，我要听全过程，从褚航去找你开始！” 忙碌工作到这么晚，尤恩静的身体很疲惫，却很清楚自己不想睡。 她也舍不得将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过早结束，想平静地品味脑中的万种情绪。 与褚航互表心意，似乎激发了尤恩静内心最感性的一块。 紧绷的身心被温柔包围，她看起来很柔软、松弛，而同时，眼眸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表白中途被义肢的提示音打断，在想退缩时被尤恩静坚决抓回来，直白告白，最后俩人在办公室的一堆医疗器械零件和义肢样品的包围中度过第一次约会……」 ——听了尤恩静的描述，蒋西西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想笑又忍不住心酸。 她笑着但眼角有晶莹的泪花，“你们俩的浪漫真是全世界独一份的！” 打心底，蒋西西同样欣赏褚航，认可他的优秀与努力。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完全接受一个身有残疾的爱人。并非对爱人本身的残缺而疑虑，而是一定会面对家人与外界质疑的声音。 但尤恩静似乎不怕。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柔软，却又那么勇敢强大。 蒋西西紧紧抱住尤恩静，为这份得来不易的爱而感动，“我的静静这么勇敢温暖，值得最好的爱。” 两个女生依偎在沙发上，足足聊了两小时，聊到两人都睁不开眼。 尤恩静：“睡了、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上班？！” 蒋西西惊跳起来，紧忙抓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松口气，“吓我一跳！明天是周六啊！” 到周末了么？ 习惯了不给自己放假，尤恩静都分不清工作日还是周末了。 “那太好了！” 只见她的眼睛亮起来，“两天时间正好可以把数据整理出来，周一例会就可以递交领导审批了！” 蒋西西：“……就不留点时间恋爱么？” “……”尤恩静想起褚航在办公室安静陪伴她的样子，自信说：“他会支持我的。” — 公开恋情这件事上，男人的方式似乎简单得多。 两个多小时前，陈廷宇突然出现在褚航门前。 决赛夺冠，这么大的事，褚航没在酒吧露面。陈廷宇以为他只是这三年低调惯了，不愿意在大众面前抛头露面。 于是，陈廷宇直接跑来了褚航家里，抓他喝酒。 开门时，褚航也刚进门不久，身上的西服套装都没顾上全换下来。 “刚回来？”陈廷宇疑惑。 “嗯。” “比赛不是九点多就结束了吗？” 褚航甩了双拖鞋出来，回身往屋里走，“去找尤恩静了。” 平时提起尤恩静，褚航总避而不谈。 这次交代得倒是爽快。 只不过，话只说了一半，引人猜测。 陈廷宇：“然后呢？” 褚航到酒柜拿出了一瓶珍藏最久得威士忌，不紧不慢地倒上两杯， 第91章 然后看向陈廷宇，压着内心未散去的狂喜，强装平静说：“喝点？” 陈廷宇愣愣，“嘁”一声，一支胳膊搭上褚航的肩，“跟师兄玩什么谜语！？爱情事业双丰收，这点酒就够了？” 褚航丢掉沉稳与淡定，咧开嘴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 拿回职业资格，「中国台球运动员」的标签重新回到了褚航的搜索词条下。 他与中国台协签署了代表中国赴国际比赛的同意书，正式恢复了台球运动员的身份。 英国的斯诺克公开赛是褚航三年前退出球坛前的最后一站，现在也成了他重新迈向国际的第一站。 比赛设在明年一月下旬，他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 在中巡赛上夺冠只是给了他迈入职业赛场的通行证，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 褚航要面临的对手是各个国家的顶尖精英。 每一场国际赛事都在正赛前设有「预选赛」又称「资格赛」，诣在从来自全世界的职业选手中，决出32人进入正赛。 也就是说，褚航虽然拿到了职业资格，却仍有可能连正式的比赛都无法参加便被淘汰。 褚航曾经拼杀过一条血路，这次是从头开始。 路程漫漫，他不敢让自己松懈。 训练一天也不能落下。 中巡赛才刚落幕，网络上的新闻热度还未消， 褚航便于第二日一早到台协报道，开始了与其他职业球员一起的集训。 而尤恩静这边也是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充满干劲地去了研究院。 他们在电话中互道「早安」，在听到彼此的声音时脸红心跳，然后默契地珍藏起对对方的爱意，奔赴各自的领域继续忙碌。 蒋西西说尤恩静值得最好的爱。 尤恩静想，她已经拥有最好的爱情了——两个人互相理解与支持，且是彼此变得更好的动力。 当天的训练结束后，褚航去了趟车行。 他订的车完成改装，通过审批了，通知他去取车。 车行的小兄弟见到褚航，迎上前：“航哥来了！你的车一周前就准备好了。” 褚航：“抱歉，前阵子在忙比赛，一直拖到现在才有时间来。” “嗨，理解理解！我昨天还在网上看到你比赛的直播了，帅气！” “谢谢。” 两人边说话边走到了车库，一辆崭新的黑色城市越野车停在那里。 小兄弟打开驾驶位车门，比划着说：“刹车和油门根据要求进行了左迁，这里是手动辅助装置。所有的改装都通过了审批，证件和车标都已经齐全了，随时可以上路。” 褚航稍欠着身子，视线随着他的话语打量车子的内室，随后点点头，一切看起来和他在驾校练习的那辆车一样。 失去了右腿，褚航不得不换用左脚驾驶，需要重新考取驾照，准驾车也必须是经过改装和审批的才行。 “开一圈试试？” 小兄弟将钥匙递给褚航，自己则不等邀请就跑上了副驾驶，待褚航上车后，又说：“哪里觉得需要改动，和我说。” 褚航“嗯”了一声，将座椅与车镜都调到合适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双手握上方向盘时，当年的车祸场面在褚航脑中出现，但只是一闪而过便在他深深的呼吸中归于平静。 这些年，为摆脱车祸造成的创伤应激障碍，褚航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一闭上眼，便会回到车祸的时刻，脑中会有汽车与救护车的警报声。他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然后摸到右侧空荡荡的裤腿，在幻肢痛中度过漫长黑夜。 出门坐车一度也成为困扰，哪怕只是在后排，褚航也会感到呼吸短促，目光甚至不愿向窗外来往的车流看。 从只能坐在后排，到副驾驶，再到有勇气重新坐上驾驶位，褚航花了近一年的时间。 然而，激进的复健训练让他的身体再次受伤，躺进医院。 从那时起，他彻底放弃了台球梦，也便没了继续为回到曾经的生活而努力的动力。 他逃出家，把自己封闭在城市的角落，自甘堕落。 再次有想开车的念头，是与尤恩静结束一个月赌约，恢复了正常复 健训练之后。 为了增加与尤恩静碰面的机会，他把与康复师小贾的预约都安排在康复中心。 出门的次数多了，他便觉得有辆车会方便些，于是又一次联系了驾校。 褚航曾经会开车，也接受过残疾人c5驾照的训练，重新拾起这项技能对他来说不算难，可他平时练球很忙，只能用零零散散的时间去练习和考试，拖了四个月才拿到驾照。 车子是陪尤恩静从南岭回来后，加急订的。 那段日子，她的身心状态都不好，褚航很想替她分担一些，哪怕只是她加班结束，累到不想开车时，安全舒适地将她送回家也好。 而现在，他有更多想带她一起去做的事、想和她共享的风景。 褚航的脚踩上了油门，车子缓缓开动，平稳驶出车库，然后融入车流。 车行的小兄弟继续在一旁做补充，“车子的性能方面也根据要求，做了些改动，马力和你以前那台车比起来，可能差了些，但安全和稳定性没得说。” 第92章 褚航笑了笑，“现在这样就很好。” 褪去年少气盛的轻狂与张扬，他所追求的早已不是一飞冲天的速度与刺激。 如同他现在在赛场的态度一样，他只想稳。 第42章 迈入冬季, 黑夜降临得越发早。 与褚航约好了一起共进晚餐，尤恩静却因工作耽搁而晚了些。 她迎着月色走出公司大楼，一眼便注意到了门外的熟悉身影, 心里又暖又甜。 褚航站在大楼门前，身穿深色冲锋外套, 挺拔的身姿几乎融入夜色, 显得清冷， 然而路灯照在他英俊的脸上, 是温柔的暖黄色。 尤恩静快步跑到褚航身边, 如同心里那只雀跃的小鹿一般, 眨着眼看他,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去酒吧等我么？” “想早点见到你。”褚航说, 双眼染着笑意。 “等了多久？冷不冷？” 终于不用再遮掩心中的爱意, 等待的过程是美好甜蜜的。 褚航哪里会觉得冷, 他反倒觉得心里有团火，把他整颗心都烘的热乎乎暖洋洋的。 “嗯……冷。” 他故意这样说, 然后靠近尤恩静，张开双臂, 恳求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而尤恩静却不解风情, 听到他的话便低头去找包里的车钥匙, “那赶快上车！我的车就停在那边。” 她握住褚航的手，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却反被对方稍一用力拉入怀中，“这样暖和得更快……” 尤恩静愣了一下, 无奈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当真在担忧：“下次我电话打不通，你叫保安打到我办公室, 不要傻傻一直等，知道么？” 等待和爱意都有回应，幸福从褚航勾起的嘴角溢出来，“知道了。” 褚航缩紧双臂将尤恩静牢牢圈在怀中，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哄骗了。 褚航滚烫体温就要把她融化了，哪里有半点冷的样子？ 他今天的吻也是热烈的，没了前一日的生涩与顾虑，火花般落在尤恩静的额头、眉心、鼻尖，最终落在她的嘴唇上。 一路下来，烧得她全身燥热。 尤恩静肤色雪白，一抹红晕难以隐藏，那双总是专注而严肃的小鹿眼在两人呼吸交错间变得愈发迷离勾人。 褚航情不自禁抬起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将亲吻加深。 许久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些距离，额头相贴，褚航温声说：“我带你看样东西。” “嗯。” 他牵起她的手向停车场走。 尤恩静看到了停在她车旁的城市越野车，车子外形简洁且大方，颜色是沉稳的黑，各处都展现着与主人相配的沉着气质。 “我今天刚提了车。”褚航说。 尤恩静点点头，目光从车身扫过，一时没有说话。 褚航顿顿，又补充道，“我考过驾照了，车子也根据需求改装过，很安全，如果你暂时不放心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 “怎么会不放心？我早知道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而且会做的很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尤恩静的声音打断， “我刚刚只是在回想第一次见你时，你把自己封锁在公寓里，窗帘都不愿拉开。现在看到你走出来，重新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我很替你开心。” 她说着，挽起褚航的胳膊，双眼笑盈盈的，很动人，“我饿了，你开车带我去吃饭吧，好不好？” 尤恩静一直如此，完全的信任并支持他。 褚航笑了笑，应了声好，绅士地为尤恩静打开了副驾驶车门，邀她上车。 褚航带她去了一家南岭菜馆，是两人都熟悉的家乡口味。 这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餐厅，而且正值星期六，门口两排等位的椅子都坐满了人，走廊上也有不少站着排队的人。 褚航提早订好了位，他牵着尤恩静的手走进大厅，经过人群时，被几个年轻人认了出来。 台球运动员的名气远不及娱乐明星，但他事迹特殊，上了不少次热门、最近又刚拿了奖，被关注度自然多些。 “诶诶？快看后后方，那人好像是是褚航？” “是吗？！好像是……就是、就是！” “啊——！我昨天还在微博看到他的新闻了！本人好帅！比网上看着帅！” 几个年轻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没人去关注他佩戴义肢的右腿，他们兴奋地小声讨论他昨天夺冠的新闻。 褚航路过他们面前时，几个人互相挤了挤，最终有个女孩鼓起勇气走上前，激动得脸颊泛红， “你好、请问、请问，可以……合照么？” 女孩身后的朋友们也都兴奋凑上前，引得周遭的人群开始侧目。 尤恩静跟在褚航身后，有一刻想放开他的手，让他大方去和粉丝互动，褚航却牢牢抓着她没松开。 他微笑着，语气真诚地向面前的人说，“实在很抱歉，我今天是私人行程。下次欢迎你们到我的台球酒吧，我请你们打台球。” 说罢，褚航又歉意地朝着几人点点头，然后在引起更多的关注前，拉着尤恩静穿过了人群。 第93章 服务员将他们带到了提前预定的座位，座位私密性好又靠窗，一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万家灯火。 褚航将菜单递给尤恩静，她笑着推了推，说自己第一次来，由他安排。 她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褚航与服务员有礼貌的交谈，细致地嘱咐每道菜的辣度，确保尤恩静的胃不会受到刺激。 餐厅的氛围很热闹，褚航的声音在周遭的音乐与其他客人的喧闹声中时隐时现。 半年前，他还认为这热闹的人间烟火都与他无关，而现在他可以坦荡地置身其中，翻天覆地的变化。 下完了单，褚航抬眼，这才见对面的人正双眼带笑注视着他。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在康复中心偶遇，会是什么样子。” 褚航惭愧笑笑，“我可能还在顶层公寓喝闷酒……” “我也许，会因为依依姐的事而一蹶不振。”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互相成就的。 她对褚航的坚持，帮他走出了困境，然后到头来，褚航又在她陷入自我怀疑时，让她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引领她渡过黑暗。 万幸他们相遇了。 提到了依依，尤恩静脸上难免露出悲伤。 褚航握住尤恩静放在桌上的手，修长手指轻柔摩挲着她的手背。 尤恩静吸了吸气，看了眼窗外的灯火，换上一个轻松的话题：“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来北港生活？” 褚航想了想，说：“台协总部在北港，加入国家队后，我就一直在这里训练，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这里的 生活，后来又遇到启哥，买下台球酒吧，慢慢在这里扎了根。你呢？为什么选择北港？” “我在这里读的大学……” 话刚说出口，尤恩静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么？” 记忆回溯。 高二下学期，褚航正式被国家台球队录取。 本已是校园风云人物的他，再次被推向巅峰，成为整个南岭市的骄傲。 校方邀请褚航在周一的例行升旗仪式后，作为优秀学生进行发言。 他站在全校师生面前，依旧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理着卡尺寸头，少了初入校门受到瞩目时的羞涩，眉宇间意气风发，言谈举止又处处体现着谦逊。 那日之后，褚航正式办理了退学。 班主任撤走了他的桌椅，尤恩静也结束了对这个常缺课同学的特殊关照。 没有再联络的需要，褚航的名字在尤恩静的聊天列表中位置越来越靠后。 直至不久后的某个正午时刻， 尤恩静刚把打好的午饭放到桌上，手机突然震动，褚航的名字一跃至聊天框顶端，头像旁亮起红点。 褚航：「嗨，午间休息了吗？」 尤恩静：「嗯，在食堂。」 褚航：「你的理想大学是北港理工，对么？」 高二文理分班，尤恩静和褚航都选择了理科，留在了原本的班级。 开学第一周时，班主任为建立危机意识，让同学们在后黑板上写下自己的目标院校。 尤恩静写的是北港理工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 尤恩静不清楚褚航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及时回复了句「对」。 隔了几分钟，褚航问：「方便视频么？」 尤恩静有些诧异。两个人先前的交流除去日常发作业与感谢外，别无其他。 褚航如今已经退学了，还能有什么事找自己，还需要视频说？…… 以他的性子，不会开无聊的玩笑。 迟疑片刻，尤恩静说：「等我一会。」 食堂嘈杂，她迅速解决了午饭，然后告诉身边的几个同学有点事，先回了教室。 午休刚开始不久，同学们都去觅食、休息了，班上空空荡荡的。尤恩静回到座位翻出耳机戴好，给褚航发了一个视频邀请。 褚航似乎专注在等她的回复，视频声刚响，就被接了起来。 已过了立冬，北港的气温比南岭低得多，褚航刚张开口，唇边就有白色的雾气冒出来。 “嗨。”他微笑着朝尤恩静招招手，因为两人的关系并不算熟，他的神情也难免显露出些拘谨。 尤恩静也同样招招手，回了声“嗨”，然后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帮忙么？” “哦，不是。我昨天训练结束回家，路过了北港理工大，突然想起你在黑板上写的志愿，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看校园的样子？” 尤恩静一惊，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理由。 “你现在在那里么？” “嗯。”褚航点点头，随即翻转了摄像头，「北港理工大学」气派的校门出现在尤恩静眼前。 尤恩静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短促。 高中生对大学生活的向往是从买入高中校门的那一刻就开始的，那代表着自由与独立。 而对尤恩静而言，那更意味着是离自己的目标与对依依的承诺更进一步。 第94章 见她的眼睛里亮起了光，褚航笑，说：“我已经在门卫做过登记，可以进去参观了。听说这里的银杏大道很漂亮，我带你去看看吧。” “嗯！” 11月正是欣赏银杏的最佳时候，放眼望去，一片金黄色的海。秋风拂过，几片金黄的小扇子落到褚航的大衣上。 他“带着”尤恩静缓慢走进这片金色的海，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好让簌簌的风与落叶声能透过手机从一端传到另一端。 后来，褚航还举着手机带她去了图书馆，以及北港理工大最出名机械工程学院的大楼，那里有一个机械齿轮形状的广场，将机械与建筑的概念完美融合。 尤恩静的想象着自己置身于梦想大学之中，想象着未来的科技与机械的无限发展的可能，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视频挂断后不久，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褚航：「谢谢你这两年对我的帮助！祝你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你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工程师！」 第二条信息是一张照片—— 褚航特意爬到了机械工程学院的顶层，由窗口俯拍了「齿轮广场」的全景。 回忆至此，尤恩静忽然从褚航掌中抽回手，然后从包里翻出手机。 “你看！”她很兴奋，按了按手机侧面的按钮，递给褚航。 时至今日，她的手机屏保都依旧是褚航当年传来的那张照片。 后来她从不同角度也尝试拍摄过那个广场很多次，但总觉得不如这一次见到时的触动大。 尤恩静紧紧握住褚航的手，笑容灿烂， “最开始鼓励我追梦的人，是你啊褚航！” 第43章 吃过晚饭, 时间还不算晚。 褚航问尤恩静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处。 他把车开到「北港理工大学」附近的路边停下。 又是十一月, 与当年相同的时节。 他们一同来到这里，两个人手牵着手, 像一对甜蜜的大学生情侣, 由银杏大道漫步到机械工程院的齿轮广场。 尤恩静异常兴奋，她仿佛完全摆脱了最近工作的压力, 眼中闪烁着光芒, 和褚航分享着她在大学时的点滴回忆。 那时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一股脑儿地回到尤恩静的身体中, 让她重新充满了能量。 然而神经放松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 尤恩静却靠在副驾驶座中睡着了。 褚航的车上有柚子的清甜香气, 他的身上与头发上也沾染着这个味道，是他钟爱的味道, 让尤恩静感到舒适且放松。 待她缓缓睁开眼，车子早已到目的地, 停了不知多久了。 褚航一言不发, 只默默看着她, 满眼的柔情，他仿佛仍在慢慢消化尤恩静与他在一起这个巨大的惊喜, 相处的每一刻都在用心品味，不急不躁。 尤恩静看了看窗外, 认出是自家的小区楼下, 反应一瞬，小声嘟囔了句：“不行…我的车……” 褚航一时没听清, 欠身凑近她，轻声问：“嗯？什么？” 尤恩静直了直身子，清醒了一些，声音依旧柔软，“我得去取车……” 头靠着座椅，脑后的鲨鱼夹子硌着不舒服，尤恩静迷迷糊糊时给自己摘了去。 此刻，她的黑发松散下来，有发丝凌乱搭在脸颊，眼睛朦胧着，样子很可爱。 褚航忍不住伸手帮她撩开几缕碎发，温柔地笑说：“还惦记着要去公司呢？” 尤恩静点头。 褚航：“明早我来接你。” “不累嘛？你不是也得去训练？别专门跑一趟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褚航亲亲她的额角，说：“别操心这么多，你太累了，今天就早点休息。” 尤恩静点点头，“那…晚安。” “……嗯。”褚航：“晚安。” 话虽如此，但两人谁也没有转开视线，就那么凝视着彼此，眼神在拉丝，身体也逐渐靠得更近，最终还是亲昵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离开前，尤恩静又叮嘱了一句，让褚航多休息，不要为了接她而早起。 然而，第二天一早，尤恩静还是在快要出门时收到了褚航的消息。 「我在楼下等你。」 他带来了热乎的早饭和咖啡，让尤恩静有充足的精神开始新的一天。 “你怎么还是来了？”尤恩静内心温暖，但看到他眼底淡淡的疲惫，仍然难免心疼。 “想多见见你。” 马上褚航就要去国外比赛了，新的赛季一开始，就是全球各国的跑比赛，那时候总要分开，他想珍惜现在的时刻，尽量多和她在一起。 尤恩静没有再说推拒话，用心体会当下的温暖。 到了安捷的研究院楼下，褚航停好车，转过身对尤恩静，说：“阿宇约了些兄弟，晚上一起到酒吧聚一聚。你有兴趣一起么？” 尤恩静：“你拿了冠军，本来就该好好享受大家的庆贺，不能只有我霸占着你。你的师兄弟们都等你两天了，是该和他们聚一聚。我就不去了，你好好放松。” “哪是你霸占我，是我一直要黏着你……” 第95章 为这事，褚航被兄弟们在群里调侃了两天了， 他难为情笑笑，遂又紧忙掀起眼皮，问：“酒局结束早的话，我去找你？” 褚航对自己打球的时的着装一向要求严格，虽然不会时刻打领结，但只要去球室他还是会穿上衬衫与西裤。 此时此刻，黑色衬衫的领口与袖口规规矩矩扣着，完美包裹着他紧实的身材，连头发仔细打理过，干净而利落。 怎么看都是个成熟的斯诺克绅士装扮，偏偏那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和恳求。 怕有误会，褚航还要解释一句，“我是说，在你家楼下见面，我看看你、和你说说话就走。” 他时刻的温柔和小心翼翼让尤恩静的心酥酥软软的，她哪能拒绝？ 尤恩静凑上前亲亲他的脸颊，笑说：“我等你。” …… 晚上，褚航喝了酒，是打车来找尤恩静的。 快下雪了，天气越来越冷。 今晚聚会，褚航换了身休闲的衣服，依旧是深色系，深灰色的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黑色的厚呢大衣。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下巴稍稍抬着，呼吸间有细小的白色水雾飘出，画面平静而美好。 尤恩静很喜欢他这样松弛的模样，是由内到外的自信才能表现出的悠然，与他的沉稳和绅士并不违和，是彻底放松后所呈现出的状态。 褚航似乎很开心，见到尤恩静从楼里出来，大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唇边挂着笑意。 他的下巴轻轻贴在尤恩静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传来薄荷糖与隐隐的威士忌的香气。 “喝了很多酒么？” “嗯，多喝了两杯。”褚航如实说。 现在每天有训练，他对自己的酒精摄入有严格控制，他没醉，但确实放纵自己多喝了一些。 “我今天很开心。”他稍拉开一些距离，看着尤恩静，嘴角一直上扬着，极好看的弧度，像个没了拘束的少年。 “真的很开心！” 他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然后说：“昊轩收到了英国的斯诺克学院的邀请！” 原来不是为了自己的成绩而高兴成这样。 “你知道么？那是最顶尖的斯诺克学院，在那里他会成长的很快，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斯诺克球手。”褚航兴奋到有些滔滔不绝。 尤恩静调侃他，“怎么比你自己拿了成绩还高兴？” 褚航愣了愣，他似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稍仰起头，黑色眼眸被路灯和月光照亮，“我看到了斯诺克的未来。” 尤恩静能理解褚航，他对台球行业的热爱远超过对个人追求的渴望。 他希望见证整个行业的繁荣，期待着未来。 而刘昊轩正是受了的他指引而走上这条道路，并冉冉升起的新星。 尤恩静从褚航闪耀的双眼中看到了他内心的辽阔，这一切都源自他对斯诺克深沉的热爱。 当初他将这份热爱深埋心底时，到底经历了多少痛，尤恩静不敢去细想。 心疼与欣慰两种情绪，打着旋在她心头交汇，她情不自禁地抓住褚航的双臂，然后踮起了脚。 “我也为你开心。”尤恩静轻声说。 温软的触感贴上褚航的双唇，他顿了顿，垂眸看到尤恩静闭着眼。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眼眶周围是淡淡的红色。 她又为他而红了眼眶。 褚航收紧手臂，让尤恩静的身体靠上自己宽阔的胸膛，温柔地回应她的亲吻。 —— 呼吸交织变得越来越急促，在被热情淹没前，尤恩静微微睁开了眼睛，“外面很冷，我们……要不要上楼？” “……！” 褚航也睁开双眼，反映了一瞬，随即眼眸中露出惊与喜交错的复杂情绪。 他的呼吸明显一滞，不敢妄自揣测尤恩静话中的意思，声音中的些许颤抖却暴露出他的紧张，“这么晚，你朋友蒋西西她会不会介意？” 蒋西西的公司组织去郊区团建了，两天一夜。 打电话告知尤恩静时，她意味深长地强调了好几次：「我今晚不回家住，你要是害怕呢，就叫褚航来陪你噢。」 「嗯？你搬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有什么可害怕的？」尤恩静不屑一顾，身为科学事业工作者，难道还怕鬼不成？ 直至刚才吻得意乱情迷时，她才突然理解蒋西西话中的深意。 “……”尤恩静转开视线不看褚航，声音蚊子似的，“西西不在家，明天才回……” 两人恋爱经验匮乏，但毕竟都是成年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个中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褚航紧张到浑身僵直，好半晌，喉咙才动了动，“你先上去，我、我……有点事情，马上就来。” 他松开尤恩静，想要向小区外的便利店走，却一时间连往哪边迈步都分不清了。 “有自助的……”尤恩静突然说。 褚航：“……？！” “小区门口有个无人售货机……” 她的头脑是清晰的，清楚自己在表达什么，所以声音听起来并不慌张， “进楼里需要扫脸，我去门厅等你！” 第96章 说罢，尤恩静转头便往楼里走。 其实她内心的紧张一点也不比褚航少，白皙脸庞连带着耳朵火烧般的红，平时身上那股子清冷和理性早被扫荡一空，头一次如此放任着感性支配自己。 褚航没有多久就回来了。怕尤恩静误以为自己心急、又怕她等待时觉得忐忑，这一路，他的步子 、呼吸和心跳全是乱的，与球场上那个稳重的台球手判若两人。 他们一同上楼，电梯上没有其他人。 两个人十指交错掌心紧紧贴着彼此，默契地保持沉默，任浓烈的情感填满整个空间。 关门声后，身体中的火势点燃炸弹，轰炸至每处神经。 说不上谁更主动，他们用力拥抱着彼此，从门厅一路吻到客厅，又吻到房内。 厚重外套早被彼此拉扯掉，褚航稍用力将尤恩静托起，抱到床上。 他的手臂支撑在尤恩静身侧，她用余光便能看见他手臂上因用力而突起的血管。 褚航俯着身，帽衫的领口向下垂着，紧实的腰腹肌肉时隐时现。他太紧张了，浑身都绷着劲，呼吸又沉又烫，动作却极轻，每一次靠近都透着小心翼翼。 尤恩静同样没经验，但她享受此刻的亲昵，这是一种超越了理性之外的新奇体验，她渴望更多。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褚航贴近，手由他的衣服下端探进，柔软指尖触碰到了褚航的背。 一瞬间，沉寂的火山，突然颤抖起来。 滚烫的岩浆在翻滚、搅动，扫荡着他的克制。 褚航双眸里的沉静消失不见。他的吻逐渐变得充满侵略性，呼吸也愈发粗重。 他的双唇开始不受控地向下游走，到她的下巴，她的颈、她的锁骨，直至热度传遍她的全身……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后，褚航支着身子温柔地亲吻尤恩静的额头。 尤恩静从迷乱中睁开眼，看到他被落地灯光点亮的双眸，像皎洁月光、像星辰大海。 …… 太动情激烈的时刻，褚航脱掉了义肢，担心沉重的机械会在翻滚纠缠中伤到彼此。 此刻，尤恩静侧躺着，头枕着褚航的手臂，她的手轻轻向下，抚摸到他最脆弱的右腿残缺处。 感受到柔软手指的触碰，褚航的腿条件反射般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垂头 却看到尤恩静的眼眸平静无波。 与她而言，这种残缺只是一种形态的改变，不会影响灵魂的美丑，更不该让灵魂因此受困。 想象着褚航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尤恩静的神情中流露出心疼。 “还会疼么？”她问，手指的抚摸愈发轻柔。 褚航摇摇头，“很偶尔。” 幻肢的疼痛往往会伴随截肢者一生，但只要保持良好心态与健康的身体状态，疼痛的程度并不会成为生活或工作的困扰。 “基本感知不到了。”褚航补充说。 “那就好。” 连褚航自己都曾厌嫌的丑陋与不堪，尤恩静却像抚摸他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一样温柔对待。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湖水包裹，温暖且柔软，又像是一层保护罩。 他拢起手臂，将尤恩静抱紧，温柔亲吻她的额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褚航贴在她耳畔一字一顿、一遍遍地诉说自己的心，却好似怎么都觉得表达的不够。 温热的呼吸扫得尤恩静的耳根与颈窝痒痒的，她作势想躲，却挣不开褚航的臂膀。 嘻闹了几次都失败，她干脆地转头用亲吻去堵他的呼吸。 然而下一秒她才发现这个自作聪明的‘自救’才是真的引火上身，褚航的身子又开始发烫了…… 第44章 第二天, 褚航在闹钟铃声中睁开眼，手指轻轻动了动，下意识想去拿手机, 指尖却意外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平生头一次在这种温软中醒来，意识有片刻的恍惚, 前一晚的激烈场景才海啸般席卷而来, 冲击着他的感官。 怀中的尤恩静似乎也听到了闹铃，懒懒动动身子, 几缕发丝扫到褚航的脸颊, 一阵酥痒, 他的心都跟着发颤。 褚航小心翼翼地起身关掉闹钟, 动作放得轻柔, 生怕惊醒了尤恩静。 可看着她沉静的面容, 实在没忍住, 还是又俯身下去极轻的吻了吻她的额角。 尤恩静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温柔。褚航忍不住嘴角上扬, 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他竭力压抑住内心想要继续亲她的渴望，缓缓地坐起身来, 正准备下床, 听到身旁尤恩静迷迷糊糊的声音, “……几点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清晨的光线迟迟未能穿透厚重的窗帘, 屋内依然一片昏暗。 “抱歉吵醒你了。”褚航轻声哄她，“还早呢, 你再睡一会儿吧。” 褚航的闹钟关得快、动作也轻, 并没有怎么吵到尤恩静。 反倒是他起身时，肌肤相贴的温暖突然消散, 这才让她睁了眼。 她最怕冷，与褚航相拥而眠的感觉虽新奇陌生，却让她意外地感到安心和温暖。一整夜她都睡得极沉。 她伸手想要抱住褚航，舍不得那份温暖的消逝。 “你去哪儿？”她嘟囔着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和不舍。 第97章 这软糯的态度，褚航终于还是忍不住，垂头去亲吻尤恩静的眉心和眼睛， “今天有训练，我得回趟家。” “我可以送你去的。”尤恩静说，双手环住他的腰。 “球杆还在家里。” 褚航也是真不想走。 昨晚的激情是情之所至，两人都没有提前做安排。褚航去买东西时，顺便临时买了些洗漱的用品，但他身上穿得是去酒吧聚会的衣服，训练的球服和球具都在家里，不得不提前回去取。 “嗯，那好吧。” 尤恩静这才松了手，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为自己的贪恋而难为情。 “睡吧，昨晚睡得晚，你再休息会儿。” 褚航双眼盈满笑意，轻抚尤恩静的头发。 见她乖乖闭上了眼，褚航正要再次起身，耳边却再次传来尤恩静的声音。 “对了……”她睡眼惺忪，声音也哑，“记得带上充电器。你昨天没回家，义肢也没充电。在训练空隙的时候充一充。” 褚航的心顷刻融化了，到处都酥酥麻麻的。 再这么下去，大概真要走不成了。 “知道了，放心。” 他的手掌抚上尤恩静的脸颊，不敢放任，只碰了碰她的唇，“晚上见。” “嗯，晚上见。” 褚航靠着毅力下了床，把尤恩静裹在被子里，看她又迷糊闭上了眼睛，他才轻手轻脚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离开了。 … 尤恩静的闹铃是7点响的，睁开眼时，属于褚航的温度和气息还在。 想起早上迷迷糊糊时对褚航的撒娇，她仍感到有点难为情。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仿佛在褚航面前，她就没了那个理性的自我，甘愿由感情操控着，毫不遮掩地展现对他的贪恋。 昨晚的场面突然又重现脑中，她的脸在无意识间泛红，好一阵才平复心跳。 起身快速去洗漱，整理好自己，将头发优雅卷在脑后，尤恩静又是一副干练的职场女性模样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收到了褚航的消息。 褚航：「我带了早饭，送你去上班。」 他到底还是太舍不得尤恩静了，算算时间勉强够，于是匆匆换了衣服又折返了回来。 他想要多陪陪她，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 。 尤恩静又惊又喜地跑下楼去，上了车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平复了一早上的心绪又乱了。 到了安捷研究院的楼下，两个人匆匆吻别，便各自踏入了奋斗的事业中。 即使相处的时间短暂而又匆忙，他们也感到满足和幸福。 … 周一上午，安捷研究院的例会。 尤恩静与团队成员一起，就“脑控机械手臂项目”进行了详细的研发进展汇报。 项目进展的很顺利，模型可以根据模拟的人脑系统对指令做出非常灵敏的反应。 在数万次的演算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性能，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下一步便是进入生物临床试验的阶段。 团队中的工程师都有过参与动物实验的经验，但在涉及人脑实验的领域，中国的研究团队尚缺乏足够的实践经验。 尤恩静在国外学习和工作的几年中，有过脑控项目的生物试验经验。 她毫不吝啬地在会议上分享了以往的经验和见解，赢得了众人的赞许目光。 会议结束后，尤恩静单独找到了研究院的负责人王洋，递交了一份关于g2义肢电池消耗问题的报告。 尤恩静不懂迂回的那一套，直白的指出问题， “当前的电池设计轻便且稳定性高，但在运动模式下存在消耗过快的问题。” 王洋神情严肃地翻看着手中的报告，“g2义肢刚进入市场不到一年，用的是目前市面上最先进的电池，有更好的替代品么？” “只单纯更换电池，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尤恩静说：“与其去寻找或开发替代品。我在想一种将电能与力能相结合的可能性，打造一款混能型智能膝盖。膝盖可以在无电能消耗时利用力能自动充电，解决运动模式下的能耗问题，还符合当前环保节能的趋势。” 尤恩静深知，一个新项目立项需要漫长的研究和大量的数据，提出这个想法仅仅是开始。然而，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王洋看着尤恩静的热情与决心，不禁笑道：“小尤最近非常有干劲啊。” 尤恩静淡然抿唇笑了笑。 这两个项目都是为了她所爱的人，当然有干劲。 “混能技术的设想我会认真考虑的，这确实是一个具有潜力的方向。据我所知，国外已经有团队在研究类似的方案了。我很高兴我们的团队也能有人看到这种可能性。” 说到这儿，王洋顿了顿，话锋一转，提出了对尤恩静的新期待：“不过，目前脑控项目即将进入最关键的临 床试验阶段，我希望你能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这个项目上。” 尤恩静毫不犹豫地表示：“您放心，关于义肢电池的研究报告是我利用周末时间完成的，不会影响我在脑控项目上的工作进度。” 第98章 王洋点点头，眼中闪过欣赏。 “其实我也正有事想找你。” 他将手中的报告书暂时合上，看着尤恩静问道： “接下来的临床试验，你有没有兴趣独立带队？” 尤恩静愣了一瞬，想要再次确认般，问：“您的意思……是要我来做项目组的组长？” “你在会上的汇报我听到了，整个团队里只有你有过脑控项目的临床试验经验，与生物技术专家的交流、把控试验进程，都交给你比较稳妥。你怎么想？有信心胜任么？” 这是亲眼见证科研突破的过程，尤恩静当然不愿错过。 纵然她也清楚做生物实验充满挑战与困难，但她不怕，她有克服万难的心。 尤恩静悄悄攥紧了桌下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是坚定的光：“嗯！谢谢领导的信任，我有信心！” 午间休息时，尤恩静匆匆来到楼下大厅，取走了褚航安排私厨送来的午餐。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想第一时间与褚航分享科研项目的进展。 微信上显示着，褚航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尤恩静点开，看到满屏掉落的星星。 褚航：「我想你了。」 才分开半天就想念，好像挺没出息的。 但事实上，他已经忍了很久了。从尤恩静刚从他视线离开，他就开始想她了。 此刻，褚航也正取了和尤恩静一样的午餐，在休息室等待她的回复。 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还没确定是不是尤恩静的回复，他便已经扬起了嘴角。 尤恩静：「我也在想你。」 「我有个好消息，想见面和你分享，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脑控手臂的项目要进入临床试验了！！！！」 「很快！很快我就可以看到有人佩戴着它的样子了！！」 满屏的星星都遮不住尤恩静发来的叹号，褚航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以及她那双眼闪烁的光。 他为她的成就感到由衷高兴，随即在手机上敲下了祝贺和鼓励的文字，满脸笑意。 这时，餐桌对面突然有人坐下。 “阿航，今天的状态不错啊。” 是台球队的主教练。 褚航放下手机，谦逊地说：“教练过奖了。” “不用谦虚。一个上午就打了三次百分杆，你看看，其他人都不愿意休息了。” 他今天确实格外专注。 与尤恩静的感情在火速加温，暗恋时的隐忍克制、忐忑与顾及，全部消失，他的心反而更沉静了，更能专注在球场。 不管是对对方的想念还是爱意，如今都是双向的，而与尤恩静并肩前行的念头让他的信念愈发坚定。 褚航笑着回应，“大家都这么拼，看来我也得更努力了。” 主教练点头笑笑，随后神情严肃了些， “这三年，冠军的位置一直都不是中国的。现在你回来了，我对明年的赛季充满信心。” 褚航是唯一一个曾达到世界排名第一的中国选手，也是第一个在大师赛中夺冠的中国球员。 在他之后，国际赛场的中国面孔越来越多，有资格进入全球前16名参加大师赛的中国球手也年年都有，但遗憾的是，总与冠军的位置差那么一点。 面对教练如此大的期望，褚航稍顿了顿，右手下意识地抚了抚义肢，然后攥成拳，“我也充满期待。” 他曾无数次质疑过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当年的巅峰状态。 现如今，他已经放下了执念，不再追求变回当年的自己，而是希望以现在的身体和状态，重新登上顶峰。 …… 晚上一起吃过晚饭后，褚航将尤恩静送回家。 车子停在小区门前，两个人一同下车，到小区的公园散散步，然后在月光下接吻。 吻到动情时，前一晚的激烈便不约而同在两人脑中重现，交缠的呼吸又开始变得仓促慌乱。 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褚航轻声试探， “要不要……去我那儿？” 尤恩静的脸在发烫，贴着他的脖颈点头。 为第二天直接去上班方便，尤恩静先回了趟家，拿些换洗衣物和用品。 家里黑着灯，蒋西西估计是和同事出门吃饭，还没回家。 尤恩静收拾好东西，回到车上给蒋西西发了条消息：「我今晚不回家住了，记得锁好门噢。」 蒋西西秒懂「不回家」的含义，轰炸般地发了一连串的挑逗的表情包。 末了还发来一小段语音，尤恩静想都没想点了播放。 蒋西西清脆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褚大帅哥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国了！我看你就别回家了！抓紧时间享受啊姐妹，榨干他！」 语音只有短短几秒，尤恩静意识到问题仓皇点停止已经来不及了。 车里没放音乐，褚航在专注开车。 榨、干、他……三个字突然就飞出来充斥在两人中间。 尤恩静“唰”地红了脸，飞快按黑手机屏幕，扭头看窗外，当什么都没发生。 车内安静了几秒，褚航缓缓开了口，“不用客气……” 尤恩静强装淡定转回头，“嗯？” 第99章 “就按她说的……” 褚航清了清嗓子，喉结也动动，“对我，你尽情，别客气…” 第45章 英国的斯诺克学院邀请小鬼刘昊轩在圣诞假期后, 就开始入校训练。 刘启经过再三思量，决定陪同刘昊轩一起去英国，专职做儿子的职业经理人。 蒋西西听到消息时, 差点惊得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刘启紧忙递张纸巾给她，依旧带着他那招牌式的和善笑容。 “酒吧生意好不容易又火了, 你却要走了？！” “昊轩还太小了, 从没离开过我身边，这次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蒋西西点头表示理解, 但仍难免叹气, “可是这里……你真的舍得么？ 她知道, 这家酒吧对刘启来说, 不仅仅是一个生意场所。刘启与妻子两人年轻时都爱泡吧、也爱台球, 共同的爱好让俩人结了缘, 一拍即合将两个热爱的元素合在一起，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台球酒吧。 十多年来, 酒吧见证了两个人的爱情，也亲历了这个家庭的生死离别。 刘启全部的青春, 都存放在这个酒吧。 “舍不得。” 刘启坦然承认, 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但六年前就已经舍过一次了。当初把酒吧转卖，是想给昊轩妈治病的, 但没想到她只撑了那么短的时间……剩下的那些钱我一直都给昊轩存着呢，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他妈妈一直喜爱台球, 知道儿子成了专业的台球运动员, 也算了了她一个愿望。” 蒋西西听得心酸，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其实要不是阿航买下这个酒吧, 也许这里早就改名换姓了。这些年守在这里，也是心里舍不得曾经的回忆。托阿航的福，这儿过辉煌的时刻，如今也熬过了最灰暗的时候。” 刘启站在吧台后面，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酒吧的全貌，也可以回望他全部的青春， “阿航重新出发了，我也该有个新开始了。” 这句话，虽然看似是对蒋西西说的，但更像是刘启在向「没事吧」告别。 能向前看是好事，蒋西西替刘启父子开心，于是不再多说，举起酒杯在空气中比划出干杯的动作后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两个小酒窝，大声说：“再来一杯！我可得珍惜你在店里的时间，多喝几杯你调的酒了！” 不久后，褚航也到了。自他开始参加国家队集训，来这个练球室的机会越来越少。 今天他和陈廷宇约了一场球。 陈廷宇忙生意上的应酬，来得晚了些，进了酒吧，朝刘启招招手就上了楼，期间电话一直没停。 皱着眉应付完所有，陈廷宇瘫坐在观球沙发，扯扯领带，松口气。 褚航笑着看他，“小陈总这么累了，要不改天再战？” “开什么玩笑？！”陈廷宇脱下西服外套，将衬衫的袖口松了松，“现在约你这么难，这场球我等了好几天了好吗？” 褚航也同样期待这场球。 只有与陈廷宇打球时，他才可以不计较输赢，只求打得畅快打得漂亮。 这种精神振奋剂是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替代的。 “启哥要走了，你这酒吧什么打算？还准备留么？” 中场休息时，陈廷宇问。 褚航没犹豫地“嗯”了一声。 他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尤恩静结束了工作也赶到了酒吧，此刻正在吧台懒懒戳着下巴和闺蜜聊天，这已是她最奢侈的放松时刻。 二楼的小黑板上，有褚航与陈廷宇以及后加上的刘昊轩的对局分数。 褚航想让这一切都继续。 “也行。” 陈廷宇扬了扬下巴，示意酒吧中心的位置，“等你明年再拿了世界冠军，我们还在那儿给你举办庆功宴。” 褚航曾站在那里，被人群包围，享受众星捧月的荣耀。 他注视着前方，沉默片刻后，缓缓说，“以后，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庆功宴了。” 陈廷宇：“嗯？什么意思？” 刘昊轩成功走上职业道路，让褚航看到了斯诺克的未来。 在他所预见的未来里，应该有更多中国的面孔。 “我想把这里办成职业俱乐部。” 闻言，陈廷宇不禁侧头看了看褚航，“嘿，挺有商业头脑的啊。看来我不用替你这生意担心了。” “酒吧的部分自然不劳你费心……” 话到一半，褚航转头看向陈廷宇，笑容狡黠，“诶，你说，「宇航台球俱乐部」，这名字怎么样？” 陈廷宇眼中有笑，但作势抱起双臂，“就怕你请不起我。” “靠我一个，是请不起你。“ 褚航挑眉，“但莑子的师兄弟们加在一起，总能请的起了。” 干大事当然要兄弟们一起，褚航打得可不止陈廷宇一人的主意。 —— 「没事吧」的门前贴了即将停业整顿的告示，每天都像在倒计时，不管是这里曾经的爱情，它的辉煌与落寞，都要在那一天结束。 第100章 褚航与陈廷宇有空时会来酒吧碰头，每次都会先喊着刘昊轩打几杆，然后再约上几个师兄弟坐在一起，共同筹划未来的安排。 成年人的生活大致如此，总是在舍不得告别过去的同时，又不得不马不停蹄地筹划着未来。 成立「宇航台球俱乐部」的事被提上了日程。 褚航打算在酒吧现有的格局上进行改造，将二楼作为专业的球房，而一楼则会依然保留酒吧与台球结合的模式，为那些业余的台球爱好者提供一个看球、打球、聚会的绝佳场所。 陈廷宇及昔日师兄弟的加入，再加上褚航的名气，俱乐部的招生与运营似乎已不是问题。 然而，培养学员是个漫长的过程，短期内的收益难以预见。 因此，一楼的娱乐区仍旧是维持俱乐部运营的重要经济来源，褚航对此自然是格外上心。 周六，陈廷宇处理完自家生意上的事，来酒吧找褚航。 他到的比约定时间早，进门见二楼球房黑着灯，便走到吧台坐下，问刘启，“阿航还没来？” 刘启朝一旁指了指，“哦，来了，在那儿。” 陈陈廷宇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褚航正端坐在卡座区，神情严肃地与人交谈。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 不用细致去看，只一晃眼，看到颜色鲜丽的装扮就知道是蒋西西。 她这日主打紫色系，高领毛衣与长款西服的搭配，看起来随性中又不乏几分严肃，恰到好处。 蒋西西旁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男人，穿着更为正式，显然是对此次会面极为重视。 卡座桌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以及很多纸质的资料，男人与蒋西西正在向褚航介绍着什么，两人的眼睛闪着光，透露出兴奋。 陈廷宇转头好奇地问刘启：“那边什么情况？新的酒吧经理？” 刘启摇摇头笑道：“哪还需要什么经理啊。那位是西西的朋友，做智能系统开发的。西西也是他们的合伙人之一。” 陈廷宇恍然想起，他在「码农西西子」媒体账号下，确实看到过某智能管理系统开发者之一的标注。 刘启继续解释道：“西西很早就和我提过智能管理系统的事情了。现在很多台球厅、酒吧都在用这种系统，客人可以自助开台、点单、结算，既节省了时间又节省了人力成本。而且年轻人也越来越注重隐私和自由，这种系统正好符合他们的需求。阿航说你也提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想趁着这次停业整顿，好好考虑一下变革。” “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陈廷宇点点头，不置可否。 当前，各行各业正迎来智能化的浪潮，科技的崛起逐渐替代了传统的人力劳动，这无疑昭示着时代的必然趋势。 陈廷宇常年在商场打拼，嗅觉敏锐，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注意到酒吧人手不足的时候，他就曾和褚航探讨过此事。 只是他没想到，蒋西西表面看起来咋咋唬唬的，像个傻白甜，每天除去本职工作，又是经营媒体账号、又是来酒吧代班，不单单只是为了找乐子、打发时间，居然还打着别的算盘。 陈廷宇回想起与蒋西西的初次相遇，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玩味：“所以她之前把公司联谊party安排在这里，说是帮忙宣传生意，其实是另有图谋咯？” 想把生意不景气的「没事吧」发展成客户，这算盘未免打得有点太长了。 刘启笑说，“说实话，我也问过相似的问题。” 刘启回忆说—— 蒋西西当时回答地坦坦荡荡，两个小酒窝凹下去，笑盈盈的， “我不是纯粹的生意人，只不过是早期开发时，帮了朋友的忙，所以占了一点股份而已。当然啦，弄了这么多副业，我想搞钱是真的，但喜欢这里也是真的。这里的生意活了，我有个泡吧的好去处，也多了潜在客户，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陈廷宇轻笑，“她倒是坦诚。” 刘启继续道：“后来阿航的事被爆出来，西西主动在网上发声，为他打抱不平。阿航很感激西西，在酒吧请她喝酒，我以为她会趁机推销智能系统，结果她只字不提，只让阿航去当昊轩的师傅。我问她为什么，你猜她怎么说？” 陈廷宇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怎么说？” “她说「褚航来店里的次数多了，自然就会发现需求了，没必要浪费人情」。”刘启无奈笑说，“你说这姑娘，到底是机灵还是不机灵？” 陈廷宇不禁再次侧眸——不远处，蒋西西依旧带着天真烂漫地笑脸，拍了拍胸脯，两颊酒窝一深一浅地动着，“褚老板放心，我会经常来店里帮你做系统维护的，免费！” 单看这谈生意的本领，实在和机灵搭不上边。 但不得不承认…… 陈廷宇不禁勾唇，说，“挺有意思。” 第46章 十二月的第一天, 北港迎来了初雪。 雪片并不大，但细细密密的，落在街道上、落在路边树木的枝桠上, 也落在酒吧街闪烁的灯牌上，为这个多彩的城市增添一抹白。 这个夜晚, 「没事吧」的灯牌没有同其他店一同亮起。 第101章 黑白色调的灯牌暗着, 不时仍能见到有人前来，看到了门前「停业整顿」的告示后悻悻离开。 「没事吧」正式歇业了, 这里的荣耀还是苦痛, 都在这一天结束了。 正式送别□□那天, 褚航一众人送机。 褚航送了一套精致球具给刘昊轩做离别礼物。 “哇——！谢谢师傅！”刘昊轩开 心地叫出声, 迫不及待打开, 摆弄着球杆不想松开手, 恨不能立即来两杆, 试试手感。 小少年对未来的期望多过离开故土的感伤，去机场的一路都在和蒋西西玩闹, 兴奋地叽叽喳喳不停口。 直到机场，他才感觉出些离别滋味, 开始缠着褚航, 喋喋不休, “师傅！你下个月来英国比赛时，我能不能去找你玩？” 父亲刘启在一旁敲打, “你师傅比赛期间那么忙，你别添乱！” 刘昊轩不甘心, “那我就去现场看师傅打比赛！看比赛的话, 总不会打扰到他了！” 说着他扭头问褚航，“行么, 师傅？” 刘昊轩的个头已经快窜到褚航的下巴，却还是习惯像小时候撒娇求褚航教他打球一样，用两只胳膊用力箍着他，磨到他同意才肯松手。 “可以啊。” 褚航直接点头应了。 刘昊轩闻言，咧开了嘴，可还没得意两秒，便听褚航突然话锋一转，又说： “不过我比赛时间可不跟着你的训练行程走。斯诺克学院管理很严，缺席训练是要被记处分的，影响了之后的职业资格选拔，你可别哭着回国找我。” 这下，刘昊轩蔫了，脑袋瓜耷拉着，问：“那我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么？” 站在一旁的尤恩静鼓励说，“你好好努力，早点拿到职业身份，就可以和你师傅在赛场上见了。” “对哦！还有一年多我就16岁了，可以跟着师傅一起打职业赛了！” 刘昊轩眼睛亮起来，野心勃勃，“师傅！我会加油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球手！” “不用以我为目标，以突破自己为目标，你会比我走得远。” 褚航拍拍他的肩头，语气到底柔和了下来，“你专心训练，我比赛完找时间去看你。” “真的么？！” 刘昊轩又蹦跳起来，得意朝刘启比“耶”。 “小鬼，你就没有舍不得我么？好歹我也当了你几天的代班师傅呢。” 陈廷宇跟刘昊轩的相处模式向来狂放得多，他一把搂过小少年，不客气地揉乱他的头发。 “舍不得、舍不得！但你不是说每年都会到英国出差嘛！啊——！阿宇哥，你别把我发型弄乱了，我弄了好久呢！” “小子，你才多大，还知道刷耍帅了，啊？先长到一米八再说吧！” 离别的伤感在这嘻闹间消散许多， 挥手告别时，只剩下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离褚航出国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英国的公开赛结束，紧接着他又要去爱尔兰比赛。 这一走，就要一个多月。 还在北港的时日，尤恩静与褚航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留给彼此，珍惜每分每秒的甜蜜。 赶在年末，尤恩静的脑控手臂项目进入了临床试验前的审批阶段。 数月来繁重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整个团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跨年夜的这天，同事们难得都没加班，早早下班，期盼着一个不被工作牵扰的假期。 关系不错的女同事看到尤恩静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过来敲敲门，问：“恩静，还不走啊？” 尤恩静回头，微笑回应， “哦，我整理一下电脑上的文件，这就快了。” “项目审批至少两周，你有得是时间做整理，别当劳模了！” 说着，同事用下巴指指窗外的方向，笑嘻嘻地说，“我刚看到褚航已经到楼下了。” 褚航是在安捷是名人，以前出名是因为他不配合治疗，后来是因为他在天台救人的事迹，尤恩静的同事大多都认识他。 这段日子，褚航接送尤恩静上下班成了日常，被同事看到过几次。 两个人没想过刻意隐瞒，情侣关系在周围朋友和同事间早已不是秘密。 女同事的神情中无不羡慕，继续说：“这么一个又帅又贴心的男朋友，天天又是安排健康餐又是亲自接送。你可不要太狠心咯，每天都叫人家等那么晚。” 尤恩静难为情，“知道啦，这就关机了。” “诶，对了。今天跨年夜，你们俩什么安排？’’ “我们……”尤恩静顿了顿，一时语塞。 一直为项目而忙碌着，与褚航在一起的时间习惯了什么都交由他做安排。 被同事突然这么一问，才发觉自己连跨年夜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没有上心。 女同事见她没说什么，热情邀请道：“晚上时代广场有倒计时和烟花秀，我在附近酒吧订了卡座，先和朋友去喝一杯，再一起去跨年，有没有兴趣一起？” 尤恩静猜想褚航一定提前做了安排，但又不想冒然拒绝同事的邀约，于是笑了笑回应：“谢谢邀请，我等下和褚航商量一下。” 第102章 同事点点头，“行，要去的话，就微信我。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尤恩静快速收尾了手头的工作，关机下了楼。 褚航下车来迎她，照惯例张开双臂讨要抱抱， 如愿后，笑容掩不住，“今天下班很早啊。” “嗯，项目正式递交审批了，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尤恩静贴着褚航的胸膛，细细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柚子清香，身心都放松安定下来。 褚航这日穿的是休闲衣服，不像是从球房直接过来的。于是尤恩静又问：“你刚刚回过家了吗？” “嗯。今天训练结束得早，我就先回家换了衣服，准备了些东西，才来接你。“ “准备了东西？”尤恩静疑惑地抬起头看他，“是要去什么地方么？” 褚航顺势垂头蹭蹭她的鼻尖，“嗯，今天跨年夜，带你去个好地方。” 果然如她所料，褚航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 尤恩静被幸福感盈满，又难免隐隐地愧疚。 她乖乖的上车，听从安排，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对他的忽视。 车子从一片炫彩灯光中逆向而行，慢慢驶入宁静平和的郊区。 大概40分钟后，他们在一处民宿院落前停下。 民宿的院落并不大，四周都挂着灯饰，温暖而温馨。 远离城市的吵闹，仿佛这里是只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怎么样？环境还喜欢吗？“ “嗯，很喜欢！”尤恩静惊喜地眨着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定的？我前两天听西西说民宿抢都抢不到。” “很早之前就在网上订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吵闹的环境，和人群挤在一起倒计时大概也不会感兴趣。” 因为即将面临分别，他格外珍惜与尤恩静相处的每一刻。第一次和珍爱的人一起跨年，他自然很用心。 见尤恩静脸上露出欢喜，他也跟着笑，“饿没饿？你先休息一下，晚饭一会儿就好。” 说着褚航打开后备箱，准备将带来的东西搬进屋。 “我和你一起准备。” 尤恩静急忙说道，伸手想要帮忙，却被褚航轻轻地拦了下来。 “不用。” 褚航翻出了装着洗漱用品的小箱子递给尤恩静，亲亲她的唇说：“你乖乖先去洗个澡，洗完就可以直接吃饭了。” “可是你也训练了一整天，还开了这么久的车……” “我不累。”褚航笑着推她进屋，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插手。 尤恩静无奈，听话地进了卧室。 再次出来时，客厅的空气中溢满了米香气，整个屋子被蒸的暖暖的。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养胃的粥底火锅，摆在旁边所有的菜式都是尤恩静喜欢的。 每处细节，褚航都考虑着她的身体状况和喜好。 尤恩静的心被幸福填满，贪恋的感觉又来了。 不管她在外多自强独立，褚航总能让她柔软下来。 褚航还在厨房准备最后一盘青菜，尤恩静走到他身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背喃喃：“你是故意的吧？” 褚航没听清，擦了擦手，转过身问：“嗯？你说什么？” 尤恩静抬起眼皮，“我说，你是故意这么惯着我的吧？这样 你出国之后，我就会不习惯，然后忍不住想你了。” 刚洗过澡的尤恩静，偏分的黑发披散着，白皙两颊透着隐隐红晕，身上也换了柔软的家居服。 就这么软软贴在褚航身上，和他说情话。 褚航的心一酥，将她揉进怀里，“你就当我是故意的吧，只要你会想我就行。” …… 晚饭后，褚航去院子里烧篝火。 外面的气温低，担心尤恩静会着凉，他坚持要她待在屋子里，等篝火燃起来，再喊她出来。 尤恩静隔着屋子的玻璃窗向外看， 火光忽闪忽闪照在褚航的脸上，画面温馨，让尤恩静看得入迷。 时不时烟雾会熏得褚航眯起眼睛，睫毛的阴影就闪动几下，再睁开漆黑眼眸里便多一点光亮。 直至木头噼里啪啦彻底着起来，褚航开心地翘起唇角，转头看向屋子的方向，与尤恩静笑盈盈的视线对到一处。 尤恩静穿上羽绒外套走出来，才发现院子只剩下中央的篝火的亮光，褚航不知何时将院子四周墙壁上悬挂的灯光都关掉了。 郊区的光线少，周遭也都暗了下来，便显得天空很低。 满天星河低垂，明亮的半轮月亮在尤恩静面前，仿佛触手可及。 尤恩静不禁伸出手，用手指沿着眼前的月亮形状描绘着，好似真的可以触碰到它。 她不由自主地落泪了，因为想起了依依。 褚航将尤恩静揽入怀中，用温暖手掌帮她擦去眼泪，然后轻轻亲吻她湿润的眼角。 这一年，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挚友依依，但是遇到了鼓励她继续前行的褚航。 天空的远处突然亮起五彩的烟花，是小镇县城的跨年烟花秀。 可此刻，在尤恩静心中，再炫彩的烟花都不如眼前的月光耀眼。 第103章 「新年快乐，依依」 尤恩静在心中默念， 然后她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微笑，“新年快乐。” 褚航的吻轻落在尤恩静的唇上，眼眸深深，“新年快乐。” 他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根弯月形状的项链，整轮弯月被钻石铺满，被此刻头顶的皎皎月光着的发亮。 褚航亲手给尤恩静戴上了项链，温柔而坚定地在她耳畔说，“往后的每一天，有我陪你。” 尤恩静伸手将胸前的这颗月亮握进掌心，像抓住了远方的依依、也抓住了眼前的褚航。 第47章 去英国的机票, 褚航订在了元旦假期后的第二周。 比资格赛提前了几日，为的是有足够时间去适应时差、调整状态。 临出发前，尤恩静陪着褚航去做了一次全面的义肢检查。 非要亲眼看了报告, 确定各项数据都是绿色合格的，才安心。 褚航现在住的低层公寓比曾经的顶层那间小很多, 却更温馨舒适。 周日下午的飞机, 国际航班要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午饭后不久就要走, 陈廷宇送机。 行李前一天就都收拾好了, 箱子和球杆规整放在门前, 等着离开的时刻。 八个小时时差, 一个半月多的异国恋, 对于两个都自诩成熟稳重的人, 不该是多难熬。 但在一起两个多月, 正是热恋期，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还是难免有些离愁。 此时，尤恩静正靠着褚航的肩坐在沙发上, 电视上放着无关紧要的节目。 表面上好像个寻常周末, 但时不时便听见空气里冒出一两句关切的话, 两个人的精力都不在电视上。 “每天记得按时吃饭，餐送到了就尽早吃, 不要放凉了。” “公寓的钥匙留给你一把，我这里离你公司近一些, 加班到太晚或者天气不好就来这里住, 别让自己累着。” “嗯、嗯。”尤恩静一一应着。 转头，换她开始嘱咐褚航： “对了, 你记得给义肢充电。我在你手机上设置了充电提醒，还多放了一根简易充电器给你，你随身带着，万一电量不足，比赛的间隙就冲一冲。” “训练不要太辛苦，注意膝盖和残肢的状态，切记不要过度消耗，免得又引发疼痛。” 褚航轻抚着她的长发，也乖乖回应：“嗯，知道了。” 没多久，褚航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陈廷宇发来的消息。 “是不是阿宇快到了？我们下楼吧！“尤恩静说着，从沙发站起来，要去拿外衣。 褚航紧忙随她起身，拉住她的手腕，讨要般地语气， “你再亲亲我。” 一会儿到了机场，教练和其他职业球员都在，就没腻歪的机会了。 斯诺克虽是个人比赛，但出了国门，代表的就是中国的运动员形象。 所以褚航依旧穿了黑色的修身衬衫，但没打领结，衣领也未完全系上，留着最上面的两颗开敞着，不那么严肃，反倒在成熟里添了几分不羁的气质。 他那张脸又长得极好，微垂着眼皮，说出那般央求的话，谁能拒绝得了？ 尤恩静抓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嘴唇碰了碰他的鼻尖与脸颊。 褚航顺势揽住她的腰，显然是觉得不够。 “该走了……“尤恩静温声说，不是不想和他亲昵，是担心沉溺了，耽误了时间。 “阿宇还在路上，还有时间……“ 褚航说着，更向她贴近。 尤恩静也抛开顾虑，仰头去迎接他落下的唇，温热呼吸刚一相撞，就双双失控，到底还是演变成了一个难舍难分的吻。 末了，褚航贴着尤恩静的耳垂，沉着声喃喃，“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你不是还在这儿么，怎么就开始说‘想’了？” “走了就没机会当面说了……” 他恨不能把往后50多日的想念都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我想你、我想你……” 从前褚航的爱多隐忍克制，现在就有多直白狂烈。 尤恩静环着他的脖子，双眼静静凝视着他，用心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和温柔情话， 然后突然开口说：“等你这个赛季的比赛结束，我们一起回家吧。” 褚航的声音停了下来，迷乱的眼眸瞬间清亮起来，被惊与喜的情绪占满， “你是说，回南岭……？回你家？” 尤恩静笑着点头，“上次见我父母太匆忙了，他们还没能好好认识你呢。” 褚航想起了上次离开南岭时，母亲陈晓茹在短信里说的「下次带她一起回家」。 回望那时的心境，他愈发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梦幻。 而就因梦幻，才更该不遗余力地去抓住。 这一针强而有效的振奋剂啊。 他将尤恩静搂紧，“那我可要努力了，好让你介绍时，风光些。” 尤恩静低低地笑：“我等你回来。” —— 陈廷宇接上褚航与尤恩静去北港国际机场，到了出发大厅，老远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几个背着球杆筒等候在值机柜台附近的球手。 第104章 对陈廷宇来说都是生面孔。 近些年，斯诺克的世界涌入不少中国新人，一派欣欣向荣。 他的手臂习惯性架在褚航的肩上，感叹：“嚯，不少人啊。” 褚航：“嗯，今年职业选拔赛有4个选手，加上上一赛季的球员，一共七个人去公开赛。” 陈廷宇的神情中难□□露出向往，“真怀念。” 曾经每年都是他和褚航一起出国打比赛。 褚航了解陈廷宇家里的情况，老陈总因病体退居二线，如今的锦程集团已经离不开他这位小陈总。 追梦的路总很多不得已，因此褚航才更觉得幸运，经历了大风浪，仍能在这片海航行。 褚航：“手痒了就去俱乐部和兄弟们打两杆，或者等我回来陪你打个够。” 矫情也就一瞬间，陈廷宇露出惯常的桀骜神情，“ 就怕到时候我赢了，你面子挂不住。” 褚航淡然，“输给你，永远都不丢人。” 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慰了。 陈廷宇抿唇笑笑，拍拍褚航的肩，“能看着你还在赛场上，就足够了。安心比赛，俱乐部这边有我呢，不用惦记。等你回来，也差不多开业了，第一场庆功宴就在那儿开。” “好。” 陈廷宇没再多言，转身拉开些距离，给他和尤恩静再单独告别时间。 教练和队员们就在不远处，不好表现的太亲昵，褚航只上前轻轻给了她一个短暂拥抱，说：“我出发了。“ 尤恩静“嗯”了一声，微笑说，“享受赛场。” “放心，我一定会的。” — 飞机抵达伦敦时，是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多。 当地的台球协会派了代表接机，将他们送去了提前安排好的住处。 路上，褚航给尤恩静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想着北港已经是第二日凌晨，她应该已经睡下了，便没再多打扰。 到了宾馆，外面的天刚擦黑，可长途旅行的疲惫和时差已让褚航有了困意。 算了算时间，以尤恩静平日的作息，她大概还有四个多小时才会起床。 正好可以用这个时间来倒时差。 褚航倒时差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就是去球室训练，强制自己不合眼。 唯有打台球能使他快速专注，忘却疲惫。 于是他利落安置好行李，向教练报备了行程，便带上球杆出了门。 不久后，出租车在当地的一家华人台球室前停下。 褚航刚下车便被潮冷的空气包裹。 这里的天气还是同从前一样，阴阴潮潮的，湿度很高。 眼前的台球室也是曾经的模样，招牌没有变只是被风雨洗刷了三年，显得比从前老旧了些。 在台球室门前驻足了片刻后，褚航深深吸了吸气，推开门。 球室的老板是个名叫paul的华裔男人，50岁左右的模样。 听见门口的动静，paul从柜台内抬起了头。 球室内的暖气开的足，褚航刚一进来，身上沾染的潮冷气息就瞬间凝结，在他的黑发和长睫毛上结成细细密密的水珠。 他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于是伸手随意扒了扒头发，又掸掸衣服，整个人这才明朗一些。 paul认出了他，露出笑脸，招呼道：“来了。” 语气好似在招呼不久前才见过的常客。 褚航看向老板，缓缓点了点头，“嗯。” paul推推眼镜，又仔细打量了褚航，笑说：“壮了些！更精神了。” 褚航愣愣，“谢谢。” 第一次跟着国家队的教练来这里时，褚航不过16岁，年龄是队里最小的，个子也最矮。 之后的每年，褚航没有缺席过英国的公开赛和大师赛。 因此每隔几月，就会来这家球室训练。 paul与这间球室陪着褚航从青葱少年成长为成熟男人，也一步步见证他从寂寂无闻的小将爬到冠军的顶峰。 paul没有再多寒暄，下巴扬扬示意不远处， “老地方。新换的台布，就等着你来呢。” 褚航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 角落的斯诺克球桌亮起了灯，是他曾经惯用的那台。 脑中忽地涌入在这里训练的一幕幕。 比赛前，褚航会在这里紧张地苦练。比赛期间，赢了球，他想一鼓作气冲到更远的地方，兴奋地来这里继续训练，又或是，输了球，倔强与不甘的到这里无数次复盘，寻求破局的方法。 其实，这次重新踏上英国这片承载过他太多辉煌与痛苦的土地，褚航表面看起来淡然，但心底难免有隐隐的不安。 斯诺克的世界变了，他也变了，他不确定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赛场、能拼杀到哪一步。 而此刻，过去的记忆与熟悉的感觉将褚航包裹，让他的心逐渐地安定了下来。 柜台一侧的玻璃窗上映着褚航修长结实的身影， 他的唇盼缓慢扬起一抹笑容， 即便周遭与自己再如何变化，那个深埋心底热爱台球的少年一直都在。 第48章 第105章 褚航出国后, 尤恩静的工作也忙碌了起来，脑控手臂的项目获批，她开始为临床试验做准备。 每日奔波于生物院与研究院之间, 又过上了披星戴月的日子，加之与英国的时差, 她不能保证褚航的每场比赛直播都看, 但却一直关注着赛事。 两周多以来，每日一睁眼先去看斯诺克的新闻已经成了尤恩静的新习惯。 褚航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他又成了大众眼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从资格赛晋级到公开赛, 赛场的气氛愈发紧张, 但也许是因为对手中出现了许多熟人, 也或许是找回了怼赛场的熟悉, 尤恩静看得出, 褚航在赛场的的状态越来越松弛, 眼中的光芒也愈发耀眼。 褚航从不避讳关于残疾话题，也不在意媒体对他右腿义肢的关注。他在镜头前一直穿着规整的衬衫和马甲套装, 身形修长而笔挺，展现出比以往更加沉稳的气度。 公开赛前, 记者问及褚航：“褚先生, 您对本赛季的复出有何期许？” 是争夺赛季冠军？还是创下满分杆记录？抑或是击败某位强劲对手？” 台下的记者们纷纷猜测, 然而褚航的回答却简洁而淡然：“打好眼前的每一杆球。” 他言之凿凿，也行之如此。 就那么低调而沉静地走进赛场, 专注于每一颗球、每一次出杆，然后赢下一场又一场比赛, 以全新的自己重新融入了斯诺克的世界。 【王者再临！中国选手褚航重返球坛, 斯诺克世界瞩目！】 【斯诺克猎豹归来！中国选手褚航克服逆境展现王者风采！】 【四分之一赛，中国选手褚航以105分创下本赛季首个高分杆！】 【中国选手褚航以11-6战胜对手, 晋级英国公开赛决赛！展现赢家本色！】 这位曾经消失三年的中国斯诺克选手，在被人完全遗忘之前，以无可阻挡的姿态重新回到了公众的视野！ 然而—— 上一秒褚航还是媒体镜头下沉稳内敛的斯诺克绅士，下一秒便变成尤恩静微信里的深情男友，喜悦和温柔都只想和她一人独享。 他在赛后的第一时间便发来消息： 「我赢了，下一战是决赛了！」 「击掌emoji！」 后面必定还会接上挂着委屈脸的三连： 「好想你」 「好想你」 「好想你」 想象着褚航在赛场休息区，一边保持着严肃的面容，随时应对着周围人和镜头的关注，一边又在手机上敲下撒娇的消息，尤恩静便忍不住想笑。 尤恩静：「早安，我醒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消息发出没多久，手机上就收到了视频通话邀请。 褚航已经回了宾馆，刚洗过澡，刘海还有些未干就细碎搭在额前，紧身的衬衫也换成了白色的棉t恤，整个人放松下来，便显着有少年气了。 视频一接通，他眼中溢满柔情，连开口的声音都是柔软的， “休息的还好吗？” “嗯，很好。”尤恩静轻声应着，靠坐在床头。 昨晚她工作到很晚，因此就近睡在了褚航这边。 房间里飘散着他留下的青柚味香氛，到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让她感到安心。不过，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仍然让她脸上带着疲惫。 褚航看着心疼，算了算时间，又关心道：“北港这才六点多，怎么就醒了？” 尤恩静如实说：“昨晚那么重要的半决赛，我错过了直播，所以想早点起来看看你在赛场上的表现呀。” 褚航问：“那……你看到了吗？” 尤恩静点了点头，“嗯，一早就看到了新闻报道。”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看到褚航露出孩子气的期待神情，才狡黠笑起来，说：“超帅！超赞！” 褚航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好似赛场后千万句的恭喜与夸赞都抵不上心上人这简短几个字的夸赞。 “我赢了，你开心么？” “当然开心。但我不在意比赛的结果，能看到你在赛场上打得漂亮、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尤恩静这句话也是褚航的心声，因为当下的每一步于他而言都像恩赐，他不计较结果，只求过程问心无愧。 还是她最懂他。 尤恩静总能用简单的话语让他放松与心安，她不给他压力，只让他专注于自己的心。 北港的天还没有大亮，屋里的窗帘紧闭着。床头旖旎的灯光照在尤恩静白皙的皮肤上，整个人都是暖的。 褚航凝视着屏幕，他很想穿过手机去摸摸她的脸颊，用指尖去感受她长睫毛扫过的酥痒，替她将脸旁的柔软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把她揽进怀里，好让她能感受到自己炙热的心跳。 然而，此时相隔千里，褚航只能压抑着所有的渴望，喉间哑着声音说道：“好想抱抱你。” 刚刚还透着少年气的眼眸，逐渐染上了难挡的热切。 被褚航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尤恩静的心也跟着发酥。 本来冷冷清清的房间，不知怎的忽地好像升了温，目光瞟到哪处都冒出他们温存缠绵过的痕迹。 自以为不动声色，尤恩静的耳根却开始发烫，声音也不自觉软了几度，“我也是。” 第106章 青柚香氛味在四周萦绕，是熟悉的褚航的身上的味道。她轻轻吸吸气，不禁又呢喃：“我也好想你，阿航……” 空气默契地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不用再多的言语了，两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对望着彼此，就足够把深藏在里面的热切燃成火，烧个干净。 周遭充斥着宾馆空调呼呼作响的声音，以及比那更清晰的—— 褚航不断加沉的呼吸声。 大概……一会儿要重新洗个澡降降温才能睡得着了。 打破气氛的是褚航那边突然响起的门铃。 刚回宾馆时，褚航把明天要穿的衬衫与西裤送去熨烫服务，偏这个时候送了回来。 理智瞬间回笼，两人目光交错，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同时觉得难为情起来。 褚航定定神，起身要应门，却猛然意识到身上的睡裤是又软又轻薄的面料，而自己的身子在尤恩静温言软语说想他时有了反应…… 热还没下去呢…… 于是，他又尴尬坐回沙发上，清了清嗓子，冲向门外回应，“谢谢，我稍后去自取。” 服务人员闻言没再多言，应了一声，然后带着衣服又离开了。 尤恩静此刻也回了神，见状，疑惑问：“怎么不让他送进来？还要单独跑一次？” 褚航：“我……刚才不太方便开门。” “嗯？” 尤恩静察觉到了他眼中的闪躲。 这事不对劲。 褚航明明是戴了义肢，也是穿了衣服，都站起来要去应门了，还有什么不方便？ 尤恩静小狐狸般眯眯眼，追问：“怎么不方便？” “……”褚航：“身体不方便。” 果然—— 有事瞒她。 是怕她担心才遮遮掩掩么？！ 尤恩静变得严肃了，“什么叫不方便？是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右腿受伤了？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 非要让他说得清清楚楚么…… 褚航抬起眼皮，直直看向尤恩静，然后喉结轻轻动起来， “确实是不舒服，但不是因为右腿。而是因为你，因为，太想你了……你确定，真要看一看么？” 沉默…… 四目相对的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褚航摸不清她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真要看，于是他沉了沉气，作势把镜头向下移动了—— 紧绷的下巴、突出的锁骨、t恤下仍清晰的胸肌轮廓…… 尤恩静的聪明脑袋瓜终于转到了正确的位置，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唰”地涌回来，紧忙制止，“不用了、不用看了！” 褚航听话将摄像头挪回到了脸上，表情无辜又无奈。 怎么好像……尤恩静成了故意挑逗的那一个了！ 一大早就为男色失了理智和从容可不好。 于是，她表情强作镇定，语速却极匆忙说：“你那边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重要比赛，快去休息！我也马上要出门了，今天还有重要工作。” 一股脑儿说一通，尤恩静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给褚航，果断挂下视频，径直跑去卫生间用凉水洗脸了。 在屏幕那一端，褚航举着手机愣了好一阵，然后压下了唇边的笑意，起身关掉了多余的空调，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澡。 —— 睡前，与尤恩静发了消息，又互道了爱意与思念，褚航才安心躺下，却不想在深夜时分，被窗外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他打开手机的天气预报，一月的伦敦雨夜，温度又降到了0度以下，屏幕上显示着红色的「冻雨警报」。 翻了几次身都找不回睡意，褚航干脆起身走到了窗边。 拉开窗帘，他仰头望向天边，今夜无月，夜空漆黑一片，唯有冻雨不断砸击着窗户，声音格外清晰。 与当年的车祸相同的时节、相同的地点，又出现了同样糟糕的天气。 褚航静默看着拍在窗上雨珠又汇成一股滑落，烦乱的情绪逐渐从眼底蔓延开来，与他的沉静相互压制、纠缠不清。 这场冻雨还要持续多久？ 明天比赛前，会停么？ 窗帘被重重地拉上，褚航转过身到沙发上坐下。 眼前是清静了，但耳边的雨声仍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想专注于呼吸，却发现气息也是乱的，整个人反倒被黑暗拽了进去。 车祸那晚的情景和声音，由远及近地向他逼近…… 第49章 褚航走出酒店大门, 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他皱了皱眉，将黑色冲锋衣外套的拉链拉至下巴。 他肤色本就偏白, 一夜未休息好，更显着没血色, 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透着疲惫。 决赛在上午十点, 褚航决定去球室打球，这是唯一能让他快速平静下来的事情。 冻雨从半夜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地面结了薄冰。 不过刚六点, 这个城市已经因为恶劣天气开始堵车, 到处泥泞不堪, 雨声与汽车不时焦躁的鸣笛充斥在耳边。 手机上显示出租车即将到达, 褚航到了酒店的接送区, 却见车子仍挣扎在相隔数米的对面街道。 第107章 他无心赏雨, 点开微信与尤恩静的聊天界面，想和她说说话。 一转念, 又顾及这时间，她在忙工作, 自己的情绪会惹她无端担心, 最终作罢。 他转而点开「安捷医疗」的公众号中关于手臂项目的最新进展报道, 见到尤恩静的名字出现文章中，由衷地为她开心。 出租车终于到了。 褚航快步走过去, 拉开后门上了车。 酒店的接客区有房檐遮雨，可即便如此, 他的外衣上仍沾了湿气, 难以摆脱的潮腻感。 这些年的心理治疗，褚航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车祸的梦魇。 却不想今日置身到相同的地点、相同的环境下, 还是难以避免的感到了心慌意乱。 和师傅确认了信息和目的地后，车子驶入了拥挤车流。 褚航靠在后座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尽量与外界隔绝。 到球室的路程原本只有十几分钟，今天却开了近半小时。 球室老板paul与褚航相识了数年，了解他即便在比赛期间也从不松懈，总是练球到打烊又时常在开门前就等在门外，所以干脆将球室后门的密码和钥匙位置告诉了他，方便他自由 安排时间， 褚航打开角落斯诺克球桌的灯，空旷的球室，唯独这一片亮起光。 他不慌不忙地将球摆放好，然后握紧球杆，沉下气，俯身看向眼前的台球…… “砰——” “砰——” 台球碰撞的清脆声响很快充满了整个球室，盖过雨滴拍打门窗的声响。 褚航慢慢沉浸其中，心绪在一声声碰撞与落袋的声音中，逐渐平静下来。 直至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专注。 是球队教练打来的电话，提醒他路况不好，提早派车接他去赛场。 褚航应了声“好”挂下电话，视线不禁望向窗口的方向—— 雨声仍没有减弱的趋势。 他握着球杆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压住心中再欲翻起的波澜，随后再一次贴向球桌，平稳地收了台面剩余的球。 然而，这份得之不易的平静，却在不久后又被风雨轻易地冲碎了…… —— 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褚航正坐在商务车的后排闭目养神。 花了一整个早上平静下来的心绪被突然搅乱，褚航的心跳骤然失控般在狂跳。 他睁开眼，红黄色闪烁的刺眼灯光正从车窗旁呼啸而过。 “前面好像有人翻车了。”司机努力伸头打探着前面的情况，见导航仪上的路线由橙黄变成红色，又语气无奈说：“车都挤到一条道上了，看样子又得堵上一阵了。好在我们出发早，时间还够用。” 后排座位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司机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的褚航又闭上了双眼，薄唇紧抿着，眉头拧在一起。 刚刚窗外的一幕，彻底唤醒了沉睡在他心底的梦魇—— 红黄交错的刺眼灯光…… 尖锐的汽车警报声…… 冰冷的雨滴…… 四处蔓延的剧痛…… 救护车上摇晃的输液瓶…… 空荡荡的右腿裤腿…… 记忆的画面与耳边的声音混为一体，将褚航逼得无处躲藏，终于被记忆吞没，生生拉回到了那个黑夜！ …… 不知过了多久，褚航听到有人在喊他，“褚先生？褚先生！” 他的眼睫努力颤动了几下，却没能清醒。 对方又提高了些音量，“褚先生，我们到赛场了！” 赛场……？ 比赛……斯诺克比赛……！ 这下，褚航猛然睁开了眼！ 窗外天空阴郁，车厢内光线虽暗，但总不至于是漆黑一片的。 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褚航奋力将思绪与痛苦回忆剥离，终于回过神。 司机师傅已经开了车门，笑容可掬，“褚先生，您醒了？最近比赛累着了吧。” 褚航并不是睡着，只是一时陷进了痛苦回忆。他没有解释，只为自己的失态沉声道了句抱歉，遂匆匆拿起身侧的球杆筒与西装袋下了车。 因为堵车耽搁了些时间，比赛已经快开始了。 没有时间去考虑和消化其他的情绪，他必须立刻进入比赛状态。 褚航沉了沉气，竭力压抑住内心未平息的慌乱走进了体育馆。 他的身体仍紧绷着，脚步却未透露出半丝慌乱。 他安静地走进休息室，边更换衣装、准备球杆，边尽力调整着呼吸，将纷杂的一切再次压制心底。 这是褚航回归的第一场国际赛事，为了这一刻，他蛰伏了太久太久，也清楚这一路的艰辛与不易。 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阻碍、不论比赛的结果如何，他决不允许自己中途放弃！ 褚航走到了比赛的入口前，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的球杆，大步走进了聚光灯下…… —— “来了来了！褚老板终于出场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尤恩静与蒋西西约定了一起看褚航的决赛直播。 尤恩静刚下班，匆忙赶到家就听到蒋西西的播报，于是紧忙踢掉脚上的鞋，快步走到电视机前。 第108章 褚航穿着白衬衫、深蓝色马甲与西裤的套装，笔直地站在球场一侧，静候开赛。 从资格赛一路走下来，连续三周的紧张赛事，他的眼底难免有淡淡的疲惫之色，但神情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定。 蒋西西情绪高昂：“褚老板状态不错啊，这是胜券在握了嘛！” 尤恩静安静凝视着电视屏幕中的人，一时没有答话。 今天下午，她看到了英国冻雨警报的消息。 尤恩静了解褚航的过往，担心他的心情和行程会受到影响，所以发了几条关心的消息给他，可直到刚刚进门前都没有收到回复。 她免不得有些多虑，但现在看来，褚航可能只是忙于备赛而没有顾上回复。 尤恩静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遂而为自己的忧虑而自嘲。 她该相信褚航的，他已经勇敢、坚强地克服了那么多困难。 尤恩静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眼眸中印着褚航的脸庞，唇边露出浅浅笑意。 - 比赛正式开始了。 褚航大方且绅士地到球桌前，与对手握手致意。 对手是名英国本地的选手，斯诺克球坛的老将，与褚航也是老相识了，早在先前的赛后采访时就表达过对褚航复出的期待。 两人在赛场上曾经多次相遇，视彼此为宝贵的对手和朋友，交手的几场比赛皆被封神，缔造了斯诺克球史上数个经典镜头。 第一局开场，褚航获得了先手机会。 现场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与全世界直播的镜头都聚集在小小的一方赛场上。 只见褚航提起球杆，缓缓俯身至球桌前，目光凌厉如猎豹盯紧猎物，在认准了攻击方向后，利落干脆地出杆！ 白球迅速弹出，然后擦着红球右侧顶端的球，将球堆稍稍击散后，又由顶库回弹，最终藏进了起始绿球位的后方。 是斯诺克！ 仅第一杆，全场就爆发了轰鸣般的掌声！ 赛场解说员的声音几乎从电视音响爆破出来，激动得险些爆了不适宜的词汇—— 「我c…的天！太精彩了！！」 「褚航开局就给对手做了一杆斯诺克！！」 「这一杆又要封神了！！」 明明只是刚刚开始，现场的气氛却似已经到了关键赛点般令人振奋。 直播的镜头转向另一侧，英国老将抿唇翘起一边嘴角，被激起了久违的战斗欲，要痛快的一战了。 “我去！神仙打架…不对，这已经超越神仙打架了！！” 蒋西西惊叹到词穷，抓着尤恩静的手摇晃，“静静，你看到了么？！褚老板真的太牛b了！！争气！！” 尤恩静的心也在胸腔猛烈震动，浑身的血液被刚刚的那一杆而激活，热烈沸腾着。 她重重地回握蒋西西的手，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屏幕半寸，“嗯！看到了、我看到了！” 到了对手解球的时刻。 英国老将从容走到球桌旁，边为球杆擦拭巧克粉，边垂眸观察局势，试图找到突破口。 镜头在对手和休息椅上的褚航间切换，继续营造紧张的氛围。 可就在镜头落在褚航身上的短暂片刻，尤恩静却突然注意到了异样—— 褚航的右手搭在右腿义肢上，细长手指的骨节很突出，像在很用力地在捏着义肢的膝盖。 本不是什么令人在意的画面，可尤恩静本能地对他的右腿关注得多些，便看到了这一幕。 她轻轻皱了皱眉，一股说不清的不安涌上心头。 这一段时间下来，褚航在赛场的状态越来越松弛，可怎么此刻的状态比第一场比赛时还要紧绷？ 之前复健训练时，尤恩静见过了太多次褚航幻肢痛发作或是残肢受伤的模样，他性子好强，惯常爱在旁人面前忍耐。 回想到这处，又联系到英国的冻雨以及褚航的失联，先前消失的忧虑再次在尤恩静心中蔓延开来。 「褚航，是我多虑了么？」尤恩静在心中默默发问。 这时，英国老将在两杆尝试后解开了 球局，该换褚航上场了。 镜头终于再次聚集在了褚航的身上。 尤恩静的心比方才跳的更快了，一下下不安的跳动夹杂着对场面的不确定与担忧。 她紧紧注视着屏幕中的褚航，他的眼眸仍是沉静无波的，但在从休息椅起身的瞬间，他蹙了蹙眉，紧接着右手似是不经意般按了下休息椅的扶手，遂拿着球杆走向球桌。 只是短短的几秒，没人留意他动作中的那一瞬停顿。 而尤恩静却因一直紧盯着他动作，而清楚看到了他手背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他是因为疼痛而险些没能起身，情急下才紧忙握了下扶手，堪堪站起来…… 尤恩静的心在一瞬间揪紧，心中的忧虑成了真，“是幻肢痛……” “什么？”蒋西西没听清她的呢喃，转头问道。 “褚航的幻肢痛发作了。” 尤恩静的视线没有转动，依旧注视着屏幕中的褚航。 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淡然自若，专注地分析局势，平静地拿出巧克粉涂抹杆头…… 尤恩静的心开始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抽痛。 第109章 只有她清楚，眼前的一切的平静，都是褚航在强撑。 蒋西西没看出什么端倪，但相信尤恩静专业的判断，于是担心追问：“幻肢痛……有多痛？” 尤恩静脑中闪过无数病患对此病的形容，每想到一个词，心疼就加深一分。 她的眼眸闪了闪，“像无数钉子被生生锤进骨肉那样疼。” 第50章 这次的幻肢痛来得猛烈, 颗颗粗钉被锤入胫骨和肌肉中，一下下钻心的痛来的毫无章法。 褚航的呼吸被打乱，额头转瞬间渗出冷汗。 他的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牙齿紧紧叩在一起，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此刻, 他是一名斯诺克球手, 不想因无关的事而引来额外的关注。 对手仅用两杆就解开了开局的难题，该到他上场了。 褚航紧紧攥了攥拳, 准备起身。 却不想, 义肢还没打直, 又一次突然的剧痛从不存在的右腿传来！ 身子本能地轻颤了一下, 褚航险些跌回座中！ 幸而他反应够快, 手掌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 咬紧牙, 硬将身子直了起来！ 痛苦之色在眼中稍纵即逝，没有被观众和镜头捕捉到。 呼吸乱了几拍。 褚航走到球桌前, 借着涂抹巧克粉的时间，让自己再次稳定下来。 比赛一刻不停地继续着, 没有时间去顾虑下一次疼痛会何时再来。 开局为对手设的斯诺克, 为褚航创造了提前进攻的机会。 鼻腔深深呼吸了几次后, 褚航弯下身，身体与球杆形成完美的角度, 目光如炬专注于眼前的台球上，然后果决地推杆…… 毫无意外, 球进了, 且白球停在了可以进攻高分黑球的完美角度！ 整个球局看起来都在按着褚航的预设的路线走着，没有偏差。 一个自己精心设计的绝佳的击球角度, 褚航没有多虑，俯身贴向球台，干脆地出杆！ “砰——”，两颗球清脆相撞，全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飞滚出去的黑球上…… 这次，意外却发生了！ 本该直直冲向左边袋口的黑球，却在白球撞击后，发生了路线偏移。而仅一点点的偏移，让黑球蹭到了顶库的边缘，来回弹了几下后，停在了离袋口只有毫米的地方。 没有意料之中的台球落袋声。 赛场的气氛凝固了。 没有一丝声音。 似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幕，观众们一时间都愣了，好半晌才面面相觑，纷纷露出讶异的神情。 电视直播的解说员也懵了一瞬，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褚航刚刚出现了失误……” 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感叹：“这球太可惜了！” 当然可惜。 一个精细设计的开局和一杆完美的走位，却得了这样一个后续，简直白白浪费。 这一刻，全世界不知多少台球迷在为这一杆失误，感到惋惜、失望。 正在看直播的蒋西西也瞪大了眼睛，她也从未料想过这样的场面。 以褚航的能力，这个位置的球、这么关键的时机，怎么会丢？ 愣怔了一会儿，她想起尤恩静刚刚提起的「幻肢痛」， “静静，褚老板这是……？” 正开口想要求证，蒋西西一转头看到尤恩静一动不动直直凝望着屏幕，光影在她的眼眸中变化，像水波纹在轻颤，随时可能溢出堤坝。 刚刚的那一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在桌面的台球上时，唯有尤恩静清楚看到了全部真相—— 出杆的一瞬，褚航的右腿突然颤抖了，那是剧烈的幻肢痛袭击下，肌肉本能而产生的痉挛，像睡梦中身体突然的惊动一般，无法控制、无从预料。 尤恩静的心随着那一下颤动而揪紧，手掌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拇指的指尖瞬间陷进细嫩的皮肉，而自己却浑然没觉得疼。 见闺蜜这般紧张的状态，蒋西西跟着心疼起来，她握住尤恩静冰凉的手，轻轻揉搓着，担忧地问：“这个幻肢痛……会持续多久？” 尤恩静渐渐回神，回应说：“不一定，有时很快就走，有时断断续续可以持续很多天……” “那……就没有什么能暂时缓解一下的药么？” “有。” 尤恩静稍顿了顿，“但这类神经抑制类的药物有很多副作用，会影响他在赛场的专注力。” 她清楚，褚航不会在这时用药的，他一向最尊重赛场，绝不会让自己在不清醒的状况下打球。 蒋西西：“……那就只有硬抗了么？” 此时，褚航已经将球桌交还给了对手，回到了休息椅。 比赛就是比赛，对手不会因他的失误而手软，抓住机会开始进攻。 褚航安静坐在一旁，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而他额角不断滑落的汗水、紧抿着的薄唇，以及绷直的下颌，却无时无刻在向尤恩静展露着他对痛苦的抵抗。 “这是他的心魔，他总要面对的。” 第110章 尤恩静深深吸了吸气，眼中的那汪水不知在何时已经退潮，黑色眼眸的光亮便全部显露出来，坚定有神， “他能挺过去，我相信他。” —— 疼痛来的远比褚航预料的频繁。 他的呼吸很沉，额头不断有冷汗冒出，剧烈心跳敲击着耳膜。 除去身体的痛苦外，车祸的痛苦回忆也欲趁虚而入，像被囚困的恶魔般疯狂袭击着褚航，不断嘲笑着他明明有掌控球局的能力，却偏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赛场很静，褚航却感到耳边越来越嘈杂，愤恨与焦急在他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来，赛场的白色灯光也开始变得飘忽…… …… 一阵响亮的掌声将褚航飘散的注意力强制拉回到赛场。 英国对手在拿下41分后，选择防守，也制造了斯诺克障碍，回敬褚航先前的那杆。 褚航强制将思绪与脑中纷乱的画面撕扯开，握紧球杆走到球桌前。 他边调整呼吸，边垂眸观察着球桌的局势，左手习惯性掏出口袋的巧克粉，涂抹球杆头。 可就在他的心跳刚平稳一些、就在这个全场视线再次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刻，幻肢痛毫不留情地再次发作了！ 仿佛车祸那日的场景重演，汽车横梁被撞断，粗重又尖锐的铁物横穿进他的右腿，耳边甚至有骨头在血肉中裂开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褚航的身子不受控的猛颤了一下！ 慌忙间，他的右手下意识抓紧球杆，靠着球杆支撑力让身子稳住，而左手的巧克粉却从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国际赛场，顶尖球手的对决，却出现了连巧克粉都拿不稳的情况。 观众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唏嘘。 顷 刻间，所有看向褚航的目光都由期待转变成了困惑与质疑。 褚航顾不得许多，稍缓过神便紧忙探下身去捡巧克粉。 小小的蓝色粉块落到了他的脚边，他的视线落在上面，品牌的名称“gepard”印在中央，而四周空白的白色处有隐隐约约被蓝粉覆盖住的几个小字。 褚航愣愣，将巧克粉捡起，拇指轻轻抚了抚上面的浮粉，看清了上面的字—— 「加油！ 我的猎豹！」 字很小，分成两行，拥挤占满整个小小的方块空间。 可即便如此，褚航还是认出了尤恩静的字迹。 这盒巧克粉是尤恩静在临行前塞进他箱子里的，比赛紧张事物烦杂，他竟从未留意盒子被打开过，也到现在才看到她用心写下的留言。 脑中突然浮现出与尤恩静在一起的一幕幕， 她陪他复健， 帮助他走出阴霾重新走进赛场， 她红着眼恭喜他的胜利， 温柔在他耳边说“享受赛场”。 无数画面突然涌入脑中，将呼之欲出的痛苦回忆淹没、冲散，眼眸深处那些不安分的情绪在逐渐的消失。 褚航将巧克粉握进掌心，深深吸了吸气，然后缓缓直起身， 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滑过面向自己的观众台时，再次定住了！ 穿过观众席无数困惑与质疑，有两双莹莹发亮、充满担忧的眼睛格外惹眼—— 他的父母竟然来到了现场！ 母亲梁晓茹似乎早就看出了褚航的痛苦，心疼的泪水不断涌上来，糊住了视线，她便紧忙擦掉，生怕错过了褚航的一分一秒。 父亲褚国梁也满眼担忧，心中焦急却又帮上忙，身子绷得笔直，不自觉地用力向前探着，好似如此便可以和儿子近一些。 褚航竟然忘了—— 这一路，他从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赛场静默无声，褚航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与父母遥遥相望。 片刻后， 他认真收起巧克粉，垂眸重新看向球桌上的困局，没思索太久便俯下了身。 褚航盯着眼前的台球，漆黑的眼眸中有坚定的光亮，随后稳稳地推杆—— 只见白球在底库与中库折叠反弹了几次后，顺利绕过阻碍，直直冲向了顶库附近的一颗红球。 “砰——！” 这声台球的碰撞响亮坚定，跟随着落袋的声音。 褚航直起身， 现在，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他的了！ — 褚航没能再这场比赛夺冠，却在第7局时，缔造了本场公开赛的唯一一个满分杆，在国际记录上留下了一笔！ 最终的比分非常接近10-9，仅一局之差，精彩绝伦。 比赛结束时，赛场是沸腾的，观众站起身喝彩、呐喊，掌声久久不息。 褚航与英国的老朋友握手致意，两个人互表欣赏之意，都觉得打得畅快。 末了，对方坦诚直言，“若没有开场的那杆失误，冠军应该是你的。” 褚航没想过解释，于他而言，这场比赛带给他的远比一个冠军奖杯重要的多。 更何况，仅靠着一场比赛，并不能为整赛季的结果做论断。 褚航淡然笑笑，语气不卑不亢地回应：“别急，我们下场见。” * 简单应付完采访，褚航快步回到休息室。 第111章 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储物柜门，翻出手机给尤恩静拨去了电话。 他太想听到她的声音了，也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每等一秒都是煎熬。 电话马上被接通了。 “喂，阿航……” 尤恩静平静温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这一日所有的恐惧、紧张，都烟消云散。 “我的比赛结束了。”褚航的声音也放松下来。 “嗯，我看了。” 那她已经知道比赛的结果了。 本来褚航打给她，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告知结果。 他正要再开口，却听尤恩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还疼么？” 褚航愣愣，“你都看到了…？” 尤恩静轻声“嗯”了一声，想起那时的场景，仍觉得心酸不已。 但褚航挺过去了，彻底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她为他开心，“刚开始很担心，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永远被困住的。” 面前的储物柜里摆着尤恩静送给他一整盒巧克粉，每一颗的都有她的字迹。 褚航小心翼翼将它们收好，眼中盈满温柔笑意，“放心，今后我都不会再被这些事束缚了。” 「因为，我是你的猎豹啊」 休息室时常有人会进出，这种肉麻的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了。 * 父母此刻应该在赛场外等他。 挂下电话后，褚航匆匆收拾好东西，背上球杆，走出了球馆。 外面的冻雨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驱走阴霾，将整座城市照亮。 褚航轻轻扬了扬唇角，跨步走进阳光里。 第51章 在英国公开赛获得亚军, 褚航的名字重新回到了职业球员积分榜上，象征着他正式回归国际赛场。 褚航的事业回归了正轨，尤恩静这边的工作也在稳步推进着。 明天就是脑控手臂项目正式活体脑机手术的日子了。 这项手术的核心在于将大脑神经系统与义肢的感应系统紧密相连, 从而赋予义肢如同真实肢体般的灵活操控能力。 接受手术的是一只左手臂缺失，名叫聪聪的成年母猴。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 尤恩静带领的团队与生物专家、动物学家紧密合作, 对手术方案进行了详尽的安全评估，并对聪聪进行了细致的健康监测与术前培训, 为手术做好了充分准备。 在大脑中进行实验是一项非常精细的过程, 丝毫差错都可能对实验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甚至导致整个项目的失败。因此, 绝对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 尤恩静是项目组长, 各个环节、步骤, 甚至精细到每一个检测数据, 她都要亲自把关，每天恨不能把自己掰成八瓣用。 可即便如此, 她依旧觉得每天是充实满足的。 每一步的小小前进，都离她的目标更进一步。 此刻, 安捷研究院的实验室内一片肃静气氛。 除去机器滴答的规律声音以及金属工具不时碰撞的声响, 室内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在场每个人的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手术了。 数十次的反复操作演练，所有人都对流程都熟稔于心。 五个多小时的模拟手术进行得井然有序, 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或失误， 猴脑与机械手臂系统再次成功连接, 并且对虚拟大脑的指令作出了及时的响应。 每一个动作都完成的流畅而准确, 义肢手指的灵活程度几乎可以和真人媲美。 看着眼前的成功，尤恩静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喜悦, 她情不自禁地低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脸被口罩与手术帽遮挡了大部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却掩不住兴奋，“成功了！我们又一次成功了！” 弥漫了一天的紧张气氛在一瞬间松弛下来，同事们纷纷展开笑颜，互相击掌庆贺。 将实验室重新收拾好，众人走出实验室。 夕阳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将研究院素白的墙壁和地板都照成温暖的橙黄色。 长时间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工作，尤恩静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睛才适应眼前的温暖，露出轻松笑脸， “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为明天的大日子养足精神！” “好！” “放心吧，尤组长！” “得令！” 终于可以摘掉口罩，一位男同事大大舒了一口气，感叹，“呼，今天结束的早啊，天都没黑呢！” 闻言，大家也跟着玩笑附和， “天天看星星看月亮，都腻了，今天我们也赏赏夕阳！” “我得赶紧给 家里打个电话，好久都没口热乎的晚饭了！” “真羡慕回家就有饭吃！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有没有搭伙一起去吃个简餐啊？” “有，有！” “带我一个！”身侧的女同事应和着，然后转头，问：“恩静，一起么？” 尤恩静微笑摇了摇头，借口说定了外卖，推脱了邀约。 同事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尤恩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伸伸懒腰、松了松肩膀，便又坐到了电脑前。 第112章 一位关系不错的女同事，在离开时瞥见尤恩静办公室的灯光亮着，忍不住停下脚步，探头问： “你怎么还在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尤恩静从满屏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抬起头，“哦，没有没有！我就是把之前的实验数据再核对一遍。” “那些数据不是都检查过几百回了？你还不放心啊？” “今天的数据是新的嘛，多一份小心，总不会有错。” 尤恩静对工作向来严谨，对自己尤其苛刻，容不得任何松懈。 然而她不愿给其他人额外的负担，于是紧忙起身去推同事， “反正我也没事，这么早回家心里反而不踏实！你不用担心我，快回去休息！” 说话间，同事被她推到门外，无奈说，“那你也不要太拼，注意休息！明天的手术没有你可不行！” “知道啦、知道啦！” 尤恩经嘴上答应得痛快，可转过身再次沉浸工作，轻易就对时间流逝失去了概念。 待她再次抬眸，夕阳早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换上了夜幕。 尤恩静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颈，关掉了电脑。 离开研究院前，她特意跑了趟生物室，看到聪聪已经安稳睡了，检测室的各项数据也是稳定的，这才终于安心脱下了工作服。 走出公司大楼，诺大的停车场只剩下寥寥几辆车，孤独地停放在各处。 要是褚航在北港的话，此刻应该在路灯下等她了。 尤恩静深深吸了吸气，承认自己想褚航了。 褚航今天就要从英国出发去爱尔兰，准备接下来的公开赛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去机场了。 尤恩静缓缓走进夜色，从包里摸出手机，正要给褚航发条消息， 却不料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下班了么？」 「想你了。」 正想念对方，就马上收到对方也在想你的消息。 这小小的默契，令人安心。 紧张了一天的心绪在此刻趋于平静。 尤恩静的眼睛弯起来，给褚航发了条视频邀请。 视频只响了一声便接通了。 “下班了？”没想到这么快收到回复，褚航的语气不掩惊喜。 “嗯，刚出公司就收到了你的信息。” 尤恩静的长睫眨眨，忍不住满眼笑意， 注意到褚航穿着整齐衬衫，头发也打理过，又问：“你这是要去机场了吗？“ “对，马上就要去和队里集合了。我担心一会儿在路上就没机会和你视频了，所以才着急给你发了消息。” 二月的北港，空气里还有寒气。 见尤恩静呼吸间有白色的雾气冒出来，褚航心疼说：“你还在外面么？手冷不冷？要不要先上车暖一下……” “没事，我不冷。”尤恩静摇摇头打断他的顾虑，继而突然站定了脚步，摆出一脸认真表情，说，“我可是一腔热血呢！” 褚航被她逗笑，“看来今天的工作很顺利。” “当然！模拟手术很成功，我们已经为明天的正式实验做好准备了！” 提到此处，尤恩静的目光又亮起来，眼底刚刚泛起的一点疲惫，被兴奋与期待冲散。 褚航深深注视着屏幕中的尤恩静。 当初固执的他，就是被她这份坚定和热情打败的。 而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她的拥护者。 “真希望可以陪在你身边。” 四目相对，褚航缓缓开口，胜券在握的语气， “那样就可以第一时间和你分享喜悦了。” 尤恩静愣了愣，遂忽地将手机镜头向上挪了挪，让自己与头顶夜空中的皎月同框。 然后，她露出灿然笑脸， “你一直，在陪我啊。” — 突发的坏消息与窗外的阵雨一样，来的毫无征兆。 尤恩静回家时还是月朗星稀的晴朗天，此刻却被轰隆隆的雷声惊扰。 尤恩静睡眼朦胧，去拿床头柜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00:05。 还有六个多小时可睡。 她轻轻翻了个身，正准备按熄手机继续培养睡意，视线却在无意扫过一条微博推送时，死死地定住了—— 「安捷医疗疑似虐待动物，母猴被迫截肢参与实验」 心脏骤然一惊，导致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几秒后，屏幕自动熄灭，尤恩静才猛地回神，她仓皇按下手机的侧面按钮，重新点亮屏幕，那条微博依旧刺眼地显示在那里。 睡意瞬间被彻底驱散了。 尤恩静从床上支起身，慌忙打开台灯，然后点开了微博原文。 原微博是一个刚注册不久的微博用户发布的，该博主曾在动物救助所当志愿者，见过安捷实验室的母猴子聪聪。聪聪曾因手臂受伤被送往救助所，经过治疗后虽不能如常活动，但至少是健全的。然而，在安捷发布的实验新闻中，聪聪却遭受了截肢的命运。博主据此推测是安捷与救助所为了利益而故意为之。 为了引起关注，博主@了北港当地的几家动物保护协会。 一切本只是博主莫须有的推测，纵然配上了几年前的聪聪被救助时的照片以及康复的照片，却并没有实质证据生命安捷强制安排了母猴进行截肢。 第113章 可巧就巧在，一周前网络上刚刚爆料一起名校生虐猫事件，引发全民共愤。 因此，此博文一经发表，被点名的几家动物保护协会都立刻行动起来，转发了微博，并要求安捷出面解释。 不过短短两小时，等尤恩静收到推送时，这条微博早已登上热搜榜，相关话题与评论已经数千条，其中全是没有辨清是非，便对安捷的质疑与谩骂。 尤恩静不自觉皱眉，关掉了新闻页面。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的谣传。聪聪是她亲手从救助所接回来的。 为了制定合适的义肢，聪聪的医疗记录她仔细地研究过数次。 事实上，当年的手术后不久，聪聪因活动不便被同伴欺负，手臂再次受伤。发现时伤口已经溃烂发炎，为了防止炎症进一步蔓延危及生命，截肢是无奈之举。 尤恩静已经无心睡眠。 她深知这场公关危机可能会对明天的脑机手术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 网友们的情绪不会轻易平息。安捷必须给出充分的解释和交代。 尤恩静坐不住了，她掀开被子下床，从随身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这时，窗外又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助威。 紧接着，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研究所值班室打来的电话。 尤恩静的心猛然缩紧了一下，匆忙接起电话。 对面的声音焦急：“谢天谢地！尤老师，您还没睡！聪聪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始发狂了！” 这个夜，注定无法安宁了。 第52章 尤恩静冒雨赶到了研究院, 飞速换上工作服后，边戴口罩与头套，边焦急向消毒区走。 来的路上, 尤恩静已经向值班的同事了解了聪聪的大概情况 聪聪是在睡梦中惊醒后开始发狂的。 起先值班的医护人员以为，只是外面的雷声把聪聪吓到了, 它突然颤抖然后发出恐惧的“呜呜”声。 可到雷声平息后, 聪聪却仍没有要继续休息的意思，嘴中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逐渐变成了痛苦又暴躁的吼叫, 然后不断用健全的手臂捶 打自己左边的残臂。 两个医护人员紧忙进入了实验室, 想查看聪聪身上是否有受伤, 可每次接近, 就见它狂躁地挥舞手臂, 充满攻击性。 几番尝试与观察后, 才完全排除了各种外伤的可能，得出判断, “是幻肢痛犯了。”待尤恩静到后，同事对她说。 猴脑与人脑的结构极其相似, 截肢后也会受到神经系统切断的影响, 幻肢痛在动物身体上并不罕见。 聪聪也深受其害, 有过长期的治疗记录。 监测屏幕上的各项异常数据，与耳边不时传来的嘶吼, 让尤恩静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用过止痛药物了么？” 同事摇摇头：“聪聪最近的状态很稳定, 所以药早就停了。” 正和同事说话的时候, 聪聪隔着实验室的玻璃墙注意到了尤恩静。 它突然撞翻面前的一切，横冲到玻璃墙面前, 挥起健全手臂对着尤恩静疯狂地拍打起来。 “哐——！哐——！” 玻璃墙传来一声声巨响，值班的同事皆是吓得一颤。 尤恩静猛然转头去看聪聪，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恐，但转瞬，她的视线便落到了聪聪无助挥舞这的短小残臂，以及它愤怒之下透露出的痛苦。 它在向她求助…… “马上准备药物治疗！”尤恩静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尤组长，现在用药的话，聪聪体内的各项数据都会受影响，明天的手术也许就不能如期进行了……” 尤恩静当然想手术可以顺利进行。 她已经为那一刻努力了数年，整个项目承载着她与团队的科研梦想，也是她对依依的承诺。 离见到成果，只有一步之遥了！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安捷的手术，这场脑机链接的手术是中国从无到有的突破，全国乃至世界的医疗界都在关注着进展…… “聪聪一直这样发狂，不休息，一样不能进行手术！” 尤恩静的语气坚决且冷静， “手术可以延迟，聪聪的身体要紧！” “好，我明白了。” 同事点点头，没有再耽搁，立即着手开始准备药物。 尤恩静与两个医护人员快速地商议，聪聪的情绪不稳定，而尤恩静也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所以留在外面查看数据。 值班的同事走进实验室，可就在他们想要接近聪聪时，却再次遭到了抗拒。 聪聪的状态比先前还要暴躁了，室内的东西都被它胡乱扒翻砸烂。 再这样下去，必须要先使用飞针麻醉剂了！ 一旦有了发狂麻醉的记录，性质就不同了，甚至会上升到精神健康的问题。 可尤恩静清楚，聪聪只是和当初的褚航的一样，因为太痛而本能地充满防备而已。 想到此，尤恩静没有犹豫，推门进入实验室。 第114章 医护同事紧忙提醒，“小心些，聪聪现在很有攻击性。” 纵然心急，但尤恩静依旧是理智的，她没有冒然靠近聪聪，步子停在足以和它对望的地方，大声说：“聪聪，我们是来帮你的！” 从将聪聪由救助所接回研究院，尤恩静每天都陪伴着它的复建与义肢培训过程。 她相信聪聪是记得她的，所以才会在刚才看到她时，那样疯狂地求助。 聪聪没有反应，依旧在继续着破坏和吼叫，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捶打地面示威，禁止任何人的靠近。 它握着拳的手在数次捶打地面的过程中，已经破了皮，有血渗出来。 尤恩静尽力保持着镇定，直直看着聪聪，和它不停地说话：“聪聪！我知道你在经历痛苦，但你相信我、相信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 终于，聪聪像是认出了尤恩静的声音。 它慢慢转头看向尤恩静，狂躁的动作稍缓了些，但嘴中仍不停叫喊着，在向她求助。 见状，尤恩静默默跟身旁的同事交换了眼神，然后继续一刻不停地和聪聪说话、并比划着一些训练中的手势，吸引它的注意力， “你认识我对不对？是我把你从救助所接回来的，我亲手给你佩戴手臂的义肢，我们一起做了很多训练……” 不知是尤恩静的声音还是动作起了效用，聪聪逐渐停止了捶打的动作，缓缓抬起手臂，似乎是要模仿尤恩静的动作。 抓准这个时机，值班的两个同事迅速上前，干脆利落地给聪聪注射了镇痛药。 不久后，实验室内恢复了宁静，监测仪上各项数据也终于回归正轨。 挣扎过后的疲惫与药物的作用，让聪聪安静了下来。 尤恩静和同事一起给聪聪做了细致的身体检查。 给聪聪造成痛苦的残臂没有受伤，反倒是健全的手臂，因为一直随处挥打和锤击而受了些皮外伤。 处理好伤口，再看到聪聪平稳地睡去，尤恩静几人才重新回到观察区。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同事长长呼了一口气，“尤组长，回去休息吧。” 尤恩静摇头，她不放心聪聪，又惦记着网上的热搜，回去也一定睡不着， “在这里看着她，我还安心些。” 经历了这么一遭，聪聪的身体暂时不能接受脑机手术了，而网络上还有一场风波正在发酵。 同事同样感到无奈与焦虑，于是没有再多劝，拍拍她的肩膀说，“今晚的治疗报告，我整理出来发给你。” 手术暂停，总要给所有人一个解释的。 尤恩静感激，“多谢。” 一直顺利进行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岔子。 像跨过了层层阻碍，终于看到了终点线，卯足了劲奋力加速向前的运动员突然被人拦路截了下来，一身的劲瞬间变为恼和愤堵在心头。 真应了她和褚航说的话，成功的路哪有容易的。 必须要将阻碍都处理干净才能继续向前了！ 尤恩静从随身包中掏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前的刹那，黑色屏幕映照出她的脸庞。 出门时着急，随手盘在脑后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零散的碎发在额前与两颊，显得人憔悴。 现在可不是泄气的时候。 她抬手将所有碎发归拢脑后，而后闭上眼深深沉了沉气。 - 第二日一早安捷便召开了紧急会议，经过一夜的酝酿，「安捷疑似虐待实验动物」的新闻窜升到了热搜榜的第一。 尤恩静一夜未眠，早已准备好了资料。 根据她的提议，新闻部以最快速度联系到北港动物救助所，与其联合发布了博文，公开了聪聪的救助与医疗记录。 记录上详细记载着，聪聪的截肢是经过严格的医疗判断后做出的决策，并且截肢手术发生在安捷将聪聪选定为试验体之前，不可能存在安捷刻意安排的行为。 本就只是网友无凭无据的猜测，真相一经公布，流言便不攻自破。 网络上的讨论很快逆转了风向。 爆料的博主也在不久后删除了原文，并发了一条道歉的博文。 本以为一场无端而起的舆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 却不料，事情的发展方向再次有了反转。 不知是谁起的头。 在安捷发布了回应后，网友对这件事的关注，突然从原本的猜测，上升到了「脑机手术」本身， 一条夹杂着骇人字眼的新闻标题在短短半日内涌入热搜榜，迅速替换先前的新闻，占据榜首——「残忍脑机手术，聪聪将被开颅」 看到这条热搜时，褚航正在机场的候机室，准备飞往爱尔兰参加两天 后的公开赛选拔赛。 新闻的热度一直高居不下，每隔几秒便有新的消息发出。 褚航双手架在腿上，神情凝重地点开一条最新的视频报道。 事情发展到此时，已经从线上延伸到了线下。 第115章 视频中，安捷研究院的大门被记者与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们堵的水泄不通。 一群人高举着密密麻麻被数千人签满的抗议横幅，一遍遍齐声高喊着—— “停、止、虐、待！拒、绝、残、忍、动、物、实、验、！” 眼前的画面，让褚航想起了去年李小川被记者和群众围堵在安捷医院的场面，只是这次人要更多、更混乱。 而跑到现场的这些人也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条视频新闻下方，有网友发起了线上实名签字，召集所有动物爱护者共同签字上书，要求北港的监察部门介入，禁止安捷继续残忍实验。 不过短短半日，一场无端猜测引发的舆论，竟已经演变成了如此巨大的风波。 褚航皱眉，匆忙点开与尤恩静的微信聊天界面，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数小时前，褚航发送的一条鼓励信息上。 褚航无法预料事情的走向，但处在舆论漩涡中的滋味他体会过。 如同依依出事时的那次一样，褚航的心像是被人突然高高提起，沉静眼眸在不自觉间染上了忧虑与不安。 “阿航！” 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褚航的肩。 他猛然回神，抬起眼，见队友背着球杆站在面前，笑说：“看什么呢，这么沉迷？叫你好几遍都没听到，该我们登机了。” 褚航转头看了眼登机口的方向，然后站起身，答非所问：“看到教练了么？” 队友耸耸肩，“教练老早就出去了，应该已经登机了。” 褚航似乎并不在意答案，只轻轻点了点头，将随身包与球杆挂上肩膀。 “那麻烦你和教练说一声，选拔赛开始前，我一定到。” 第53章 这一天, 对安捷来说是难熬的。 网络上的热议一刻未停，线下的示威抗议也愈演愈烈。 利用媒体账号发布回应已不足以平息这场风波，所以安捷高层拍板决定举办一场答疑会, 直面大众的质疑。尤恩静是项目负责人，义不容辞地作为主要发言人出席答疑会。 原本为手术而忙碌的一天, 变成了为答疑会而作准备的大会。 整个项目组联合新闻部门一起, 一众人忙到了深夜11点20分，才各个顶着熬红的眼睛, 走出会议室。 前一日在夕阳下互相打趣、为即将见证科研成果而兴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此刻众人也只有无奈相视笑笑, 互相拍拍肩, 都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意味。 尤恩静看起来是最乐观的。 她手上抱着厚厚的会议记录, 肩负着整个项目成败的压力, 可脸上依旧是平日那副淡然自信的浅笑, 胜券在握般鼓励大家：“我们做了这么万全的准备, 明天没问题的！” 人群散开后，尤恩静坚持去实验室查看了聪聪的情况, 才换下工作服最后一个离开。 她独自走上电梯，厚重的电梯门关闭, 将办公区刺眼的白灯隔绝在外, 提着的一口气也终于在这一刻到达极限。 身体像要散架一般靠在电梯的一侧, 电梯门的银色铁皮映照着她的脸庞，苍白憔悴。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 这次却没心思去整理。 「该休息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心里这样想着, 可大脑和身体一刻未停地运转了一整天, 稍有松懈，就像突然被灌了千斤重的铅, 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了。 尤恩静轻轻叹口气，放弃抵抗，慢悠悠走出电梯。 大楼的自动门敞开，清冷的风灌进来，让她稍稍打了个寒颤，紧了紧风衣衣领，才走出门外。 走进夜色，尤恩静习惯性仰头望向天边—— 从昨晚的雷雨开始，天一直阴着。 月亮还被云层遮着，但好在还能透过光亮判断它的位置。 静静望了片刻，尤恩静抿唇笑笑，边迈步向门前阶梯，边从包里翻出手机。 就在这时，余光忽地注意到有人向这边走来。 她下意识偏头去看——视线猝不及防地定在了橙黄路灯下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上。 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难以置信，尤恩静一时愣怔，脚步停顿在了第一层台阶上。 但褚航却一刻也无法再等待了。 他急切地从路灯下走向尤恩静，然后跨步迈上台阶，站到她面前。 因走得太快，褚航的呼吸并不稳，漆黑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阿航，你怎么……” 疑惑的话刚说出口，尤恩静便忽地感到眼前的光线被遮住，而后整个人陷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也不知褚航在外面等了多久。 尤恩静的鼻尖与脸颊在贴上他的冲锋衣时，感到了丝丝泠冽的凉气。 可一转瞬，这股凉意便被褚航炙热的体温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青柚甜味与他沉而深的温热呼吸。 尤恩静紧紧贴在褚航的胸膛，强劲的心跳声逐渐盖过了她脑中所有纷杂的声音。 疲惫不堪的身子突然有了依靠，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完全松了下来。 她伸出手臂回抱住褚航，嘴中未说完的半句疑问，变成轻声的呢喃：“你来了……” 第116章 “嗯。”褚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尤恩静的头发，“我来了。” 被惊喜和幸福包裹，尤恩静缓缓闭上眼，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可只片刻，她便又突然从褚航怀中仰起头，问：“你的比赛…不要紧么？后天不就是爱尔兰资格赛了么？” 这时候居然还惦记他的比赛…… “赶得及，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他伸手捧住尤恩静疲惫的脸庞，满眼心疼，“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应该早点回来陪你的，我该……” 像依依出事的那次一样，哪怕他逆转不了事情的走向，但他至少可以像此刻，给她个肩膀依靠，让她知道有人一直在支持她。 “还要怎么早？事情发生的突然，你又没有预知能力……” 尤恩静温声打断他的自责，“我没事的。任何科研突破都有遭到质疑的时候，脑机手术在国内没有先例，一听到要开颅，大众自然会被吓到。因为不了解所以怀疑，这是很正常的……” 累成了这样，还说自己没事…… 褚航沉默着，满心满眼都被尤恩静所占据，手指一下下轻柔抚摸着她憔悴的脸颊，眼底的忧虑越来越深。 尤恩静顿了顿，垂眸在褚航的掌心轻蹭蹭，随即又抬起眼， “我仔细想过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不算是坏事！这是向大众科普‘脑机技术’的好机会。它早晚是要面向人体的，到时候质疑的声音会更多，所以我一点也不急、也不害怕。如果现在不能让大众相信的话，我们就继续努力去更新技术、累积经验，总有一天，可以证明它的价值，让大众接受的。” 褚航从没怀疑过尤恩静的决心。 只是，关心则乱，看到心爱的人如此疲惫的样子，他免不得心疼。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褚航可以清楚看到尤恩静眼中的红血丝。 心疼归心疼，他知道尤恩静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和眼角，“你尽管去做你认为对的事，不管多久、多难，我都会一直支持你，陪着你。” 说到这儿，褚航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什么后，递到尤恩静手中， “不仅仅是我，还有很多人在支持你……” 尤恩静疑惑垂头去看，屏幕上是褚航与备注是「阿楠」的微信好友聊天界面。 “阿楠……？” 是那个在南岭康复医院偶遇的，弹钢琴的小女孩！ 尤恩静诧异，“这……你是什么时候……” 褚航：“在南岭的那次，我单独回去过一次，通过医院介绍联系上了阿楠和她的父母。他们一家人都对脑机手臂的项目很有 兴趣。” 自那之后，每当项目有了新的进展，褚航都会分享给阿楠。 “我担心给你太大压力，也怕你总想起依依，所以一直想等到聪聪的手术成功之后再告诉你的。” 褚航顿了顿，认真说，“阿楠一直在等待你帮她戴上新手臂的那一天呢。” 褚航点开阿楠发给他的一条语音消息， 小女孩稚嫩又带着期待的声音传来：“阿航哥哥，我按照你说的，每天都按时做康复训练、锻炼手臂，也有认真地坚持弹钢琴。你可以和静静姐说，让我成为第一个戴新手臂的人嘛？” 对话框内的最新的一条聊天信息，是阿楠发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小女孩阿楠正戴着机械义肢，努力地弹奏着钢琴。 即便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义肢的手臂的手指还是很僵硬，弹奏出的曲子断断续续。 短短的一小段钢琴曲片段，阿楠却迫不得已停下了数次。 磕磕巴巴总算弹奏完毕，小女孩看向镜头，一脸委屈的表情，怯怯说：“静静姐，你什么时候可以制造出新的手臂？我已经等不及啦，钢琴班比我小的小朋友都已经超过我啦……” 不止如此。 关掉与阿楠的聊天界面，褚航的微信里还一个亮着红点的微信群。 已经接近凌晨，这个群依旧热闹的聊着，并且不时还有新的人加入。 回北港的飞机上，褚航买了wifi，一路上没有休息，通过安捷的康复师小贾与残疾人协会等各方渠道，将这些一直在关注着脑机项目的人汇聚在了一起。 得知了项目受到阻碍，大家也自发地组织了线上签字支持的活动。 褚航点开群公告里的链接，屏幕上立刻弹出了无数人的名字，有些人还上传了自己努力生活或工作的照片。 “你看，这些都是一直在关注、支持着脑机项目的人。” 尤恩静的眼圈悄悄变红了。 褚航重新把她搂进了怀中。他的臂膀温暖宽阔，声音温柔坚定， “他们都和我一样，相信会有实现梦想的机会，相信会有一个更平等的未来，相信你……” — 回家的路，是褚航开车。 他的车上是清新好闻的青柚香味，暖气也打得足。 尤恩静靠在副驾驶座椅中，身子稍向左侧着，与褚航有一搭没一搭地喃喃说着话，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久后，车子在地下车库停稳。 大概是前两日都没怎么休息，尤恩静睡得有些沉。 第117章 褚航没忍心喊她，起身下车，绕到副驾驶。 他俯下身贴向尤恩静，动作在中途稍有些停顿，确保了自己的右腿义肢牢牢锁定了角度，才放心地伸出手臂，将她稳稳地横抱进怀里。 迷迷糊糊间，尤恩静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悬在空中，条件反射般睁开眼，视线与褚航低垂的温柔眼眸相对。 从没这么依赖过一个人，尤恩静的头脑第一反应想说「我可以自己走」，身体却酥软不想动…… 干脆作罢。 尤恩静在褚航怀里稍稍动了动，与他贴得更紧了些，而后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整个人像猫一样软软依在他身上。 这种完全信赖的姿态，总能戳到褚航心中最软也最敏感的角落。 他心中一暖，唇边挂上笑意，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迈步走进楼里。 到家洗漱完，两个人依偎在床上。 一个月未见面的想念和爱意，化作滚烫交缠的呼吸飘荡在他们之间。 像是担心有什么话来不及等到明天再说。 尤恩静在迷乱中缓缓睁开眼，唤他，“阿航……” “嗯？” “你知道对我最大的鼓励是什么吗？” 褚航停下亲吻，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是你啊。看到你戴着g2义肢重新走上赛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所以，只要看到你还在努力，我就一定不会停下。” 此刻，尤恩静仰躺在褚航肩膀，温柔地笑着，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和鼻子的轮廓。她的指尖温柔轻柔，声音也是如此，挑弄着褚航心里的火焰。 喉结滚了滚，褚航“嗯”了一声，抓住她无意撩拨的手指，随后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柔声说道：“但是，你现在该休息了。” 尤恩静：“……？” 她无语一瞬，不满地喃喃，“我这么真诚的一段发言，你就回应得这么敷衍？难道不该觉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么？” 热血沸腾…… 斗志昂扬？ 一定要这么形容他现在的状态的话…… 也没错。 褚航轻叹了口气，忽地翻起身。 台灯的光线瞬间被他宽阔的肩背遮挡大半，阴影落在尤恩静的脸上。 他俯身注视着她，呼吸沉沉，“你要，亲自确定一下么？” 第54章 答疑会安排在第二日下午, 线上线下同步进行。 尤恩静到时，现场已已经挤满了蓄势待发的媒体记者、动物保护协会的代表和们以及医疗系统监测机构的负责人员。 场面与去年褚航的那次新闻发布会很像。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换了位置。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褚航一直等到答疑会正式开始后，才悄声走进会场。 他穿着低调的衣服, 头上戴着鸭舌帽, 静默地站在角落，视线被台上的尤恩静牵动着。 尤恩静看起来与往日并没太多不同, 严肃单调的工作白大褂、淡淡的妆容, 双唇轻轻抿着, 眼底永远有遮挡不住的疲惫。 简单的开场, 介绍完答疑会的流程后, 到了尤恩静发言的时刻。 会场的大屏幕上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演讲内容, 脑机手臂的样品也摆在台上。 作为主要负责人, 尤恩静将亲自将科研项目成果介绍给所有人。 脑机技术在中国还没有先例，在国际医疗的领域上也是领先技术。 这是一项重大的科研突破。 本该是一个激动且充满希望的发布会现场, 但此时的会场却充斥着紧张的低气压。 台下无数双眼睛在看向义肢手臂时，充满质疑与敌对, 仿佛弓箭手找到了靶心。 而尤恩静, 则是是防守的人, 敌人紧盯着她，等她出现漏洞的时刻。 这种无处躲藏的压迫感, 难免令人气闷。 好在，尤恩静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她平静走到讲台前方站定, 视线自然而然地抬起, 轻扫过层层刀锋利剑般的目光审视后，在褚航那双沉静坚定的眼眸中落定。 尤恩静坚信着, 此时此刻，在网络上、在世界各处，还有无数这样期盼的目光也在关注着她。 所以，她不害怕。 视线收回，尤恩静握起话筒到唇边，声音平静且自信地开口， “大家好，我是安捷集团的一名高级医疗器械工程师、也是此次脑机义肢项目的负责人，尤恩静。” 接下来，尤恩静从专业角度，详细讲解了脑机技术的发展历程，及各国研究与实验的现状， 然后又从科学性、可行性、安全性、实用性等各方面详细介绍了安捷最新研发的脑机手臂产品。 她愈讲愈投入，神情也愈发的坚定。 演示机械手臂的实际操作时，她的眼眸自然而然流露出珍视与骄傲，仿佛在展示一件绝世珍宝。 许多网络上流传的骇人听闻的说法随着尤恩静的讲解而不攻自破。 理论介绍结束后，为回应“虐待实验动物”的传言，聪聪也被带到了会场。 两名医护人员将聪聪带到台上，它被安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笼中，笼里有它喜欢的玩具和食物。 第118章 尤恩静也走到大屏幕前，隔着玻璃笼，微笑着朝聪聪挥了挥手。 聪聪认出了她，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边发出欢快的叫声，边挥舞着健全的手臂回应尤恩静。 台下不少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本就是为聪聪而来的。 它的出现引起会场一阵骚动，不少人轰然站起身，试图凑近看得更清楚。 亲 眼证实了聪聪的身体与精神状态良好，会场气氛终于稍有缓和，但众人眼中的质疑与审视却并未完全消失。 就在这时，有人忍不住大声发问：“既然聪聪已经恢复了健康，可以适应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让它接受多余的训练和手术？！” 这个问题像是点中了最关键的症结，立刻引起台下一片嘈杂议论： ——“就算这技术真有讲的那么安全，那也毕竟是场手术！聪聪现在生活得很好，凭什么还要冒这种风险！” ——“怕聪聪受伤的话，就把它保护起来不就好了！” ——“对啊！这种技术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未到正式的问答环节，各种问题像开了闸般奔涌而出。 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激愤重新被点燃，质问的声音也愈来越大。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尤恩静一时没有插话的机会，而身侧玻璃笼中的聪聪却开始因为四面突来的杂乱声响而惊扰。 聪聪听不懂那些质问的话语，但却能从众人的表情中感受到敌意，因而变的有些焦躁不安。 焦虑在尤恩静的眼中一闪而过，她飞快地镇定下来，转身嘱咐医护人员将聪聪带出会场。 安捷的管理人员见场面似乎要失控，小声地交谈了几句后，正欲起身走上前，帮忙平复场内秩序，却听尤恩静再次开了口， “聪聪不该被禁锢在这里，它的生活远不止这一方小小的玻璃笼。” 此刻，她站在会场中心，视线穿过面前的杂乱与褚航相对。 彼此心照不宣地想起两人最初在公寓的那次争论。 那时，尤恩静紧抓着褚航的手臂，与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个黑暗狭小的公寓，不该是褚航全部的生活。 她当初是如此说的，如今也仍坚信着。 “靠被人投喂、照顾，未来的数十年，聪聪的确可以如此活下去。但这真的是它想要的生活么？如果真是如此，它为何在第一次手臂受伤后之后，不选择躲起来，而是拼命想要再次融入族群，哪怕掉队被欺负、被同类再次打伤也不愿离开呢？” 尤恩静的声音并不大，但极为清晰有力，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喧嚣声慢慢弱了下来，不少人陷入了思索。 说到这里，尤恩静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遂见她稍侧身，用手中的控制器将身后的屏幕切换到了某个提前打开的界面。 屏幕上显示的是褚航昨晚分享给她的链接，里面聚集了无数残障人士对未来的期望。 由昨天到现在，网站上的电子签名与留言，已达数万条，并仍在不断增加。 会场内彻底恢复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大屏幕上滚动而过的文字而填满。 尤恩静也望着屏幕，缓缓说道： “这里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不甘被身体的残缺所禁锢的人，他们努力想要争取更多的可能性、更好地融入社会。所以，在我看来，脑机手术不单单是一场科研研究，也不是一个商业产品，而是意味着更平等的生活与权利——” 她说着，转身再次看向了默默支持、鼓励着她的褚航，唇角上扬，露出浅笑， “或是，一个重新追梦的机会。” …… 当天的答疑会并没有让安捷与动物保护机构及监管部门当即达成一致，但这场直播却在网络上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接连数日，微博的热搜榜单都被与残障人士相关的话题而占据着。 更多残障人士鼓起勇气为自己发声，等于更多需求被看见。 这个一直不被重视，或者说在某些方面仍被歧视的群体，第一次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而随着越来越多人愿意去关注、了解脑机项目，大众对于这项技术的质疑与偏见也逐渐消失。 经过多次会议研讨，安捷最终与动物保护协会及监管局达成协议。脑机项目将秉着公开透明、安全合规的原则，在后两者的严格监督下进行。 看到新闻时，褚航正在爱尔兰预选赛的休息室候场。 尤恩静又可以继续完成她的梦想以及对依依的承诺了。 一直为她而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褚航紧忙打开微信想给她发个庆贺的消息，结果刚点开对话框，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满屏「击掌emoji」。 欣喜像在瞬间溢出屏幕，随即盈满了褚航的双眼。 他笑着回复：「等我回去为你庆祝。」 尤恩静：「等你回来，一起庆祝！」 —— 两周后。 爱尔兰公开赛的四分之一赛，褚航与英国老对手再次相遇了。 这一战，没有意外与失误。 高手间的对决，畅快淋漓，双方全力以赴，贡献了数个精彩绝伦的镜头，赛场内掌声不断。 第119章 对局结束，褚航以上一场比赛同样的比分获胜，又是一局之差，精彩又惊险。 双方握手致意后，英国老将像老朋友一样拍拍褚航的肩膀，语气中是对褚航的认可与期待，“i guess champion is yours this time（看来这次的冠军是你的了）。” 褚航唇角轻弯，大大方方地回应，“i won't let you down（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一次，他说到，便做到了。 捧起冠军奖杯时，全场球迷沸腾！ 仅凭一个冠军奖牌不能定夺整个赛季的最终排名，却对褚航意义非凡。 它不仅是一种荣耀，更象征着他正式的回归。 他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曾经是冠军，现在戴上义肢的他仍是王者，仍能站上最高的奖台！ 场上有许多褚航的老球粉，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welcome back! jaguar!（欢迎归来！猎豹！）” 随即引起了全场齐声的欢呼，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息，像迎接王者归来的号角！ 除去父母、舅舅与同门师兄弟外，褚航知道也亏欠着他的球迷。 他还欠全世界球迷一个回应。 现在他回来了，没有辜负等待与期望。 褚航面向观众，带着感激与敬意，深深而持久地鞠躬…… …… 赛后，褚航接受记者采访。 一个年轻记者问道：“褚先生，复出后的第二场比赛就夺得了冠军，你有什么要感谢的人么？” 一个常规又俗套的问题。 在场的人不知听过多少不同选手的回答，答案无非逃不出亲人、爱人、教练或队友几个关键词。 褚航的回答也并没有让记者们感到新颖。 他由衷感谢父母、朋友这些年的付出与等待，也感恩台球队教练与队友的接纳。 而就当记者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可以结束，纷纷举手准备继续提问时，却再次听见褚航的声音。 “还有，我想感谢一个特殊的医疗从业群体——医疗器械工程师。他们平时不会直接接触病患，所以经常被忽视，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不懈努力与创新，才让我有机会像从前一样打球，有重新站上国际赛场。” “所以，可以说是这个群体成就了你今天的成绩么？”记者笑着问，脑子里已经为新闻稿想好了标题。 闻言，褚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瞬才继续开口， “有一位医疗器械工程师和我说，只要看到我还在赛场上奋斗，她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就不会停下科研的脚步。” 如果尤恩静在的话，一定会这么回答。 褚航注视着镜头，丝丝缕缕的笑意在眼中蔓延开来， “我们是彼此成就。” —— #褚航爱尔兰公开赛夺 冠#的新闻很快登上了各媒体平台热搜榜首。 而不久后，这条热搜的位置被另一条迅速窜升的新闻所顶替 —— 「全球首例介入式脑机接口试验在北港取得成功！」 尤恩静与同事从研究院大楼出来时，天刚擦黑，但已经可以看到月亮的形状了。 “今天是满月呢。”她仰着头，小声呢喃。 第55章 ——两年后—— 又是初春时节。 绵绵细雨挡不住北港怀北路的热闹。 街道两侧五彩缤纷的招牌已经亮起来了。 而在这一众炫彩中, 「宇航台球俱乐部」的招牌最为素净，素净的黑底白字，没有多余的色彩。 然而, 这并挡不住它惹眼。 自陈廷宇加入后，原本「没事吧」两侧的日式居酒屋及音乐餐吧被吞并。 现在的店面规模比两年前扩大了一翻不止。 所以, 不用靠五彩灯光, 「宇航台球俱乐部」依旧是整条街道最气派的存在。 这才符合他‘小陈总’的格局。 周五的夜生活刚开始。 俱乐部内，一楼的休闲娱乐区便几乎已经上满人。 传统九球、斯诺克及国际八球, 各式球桌都有不少人, 吧台与卡座区聚集着喝酒看球赛的台球爱好者, 脸上都是悠闲自在的神情。 而相较于楼下的环境, 二楼的专业练球室, 气氛便紧张得多。 练球室与外界完全隔离, 楼下的音乐与嘈杂透不进来, 屋内被不间断的击球声填满。 两排整齐摆放的斯诺克球桌，全部亮着灯, 俱乐部的球员们两两一桌在为新的斯诺克赛季刻苦训练。 延续了「莑子俱乐部」的传统，球房的两侧墙上, 挂着记录球员对局成绩的黑板。 角落的球桌特殊, 侧墙上挂着两块黑板。一块显得有些破旧的, 记录着陈廷宇与褚航的成绩。而另一块是几天前刚挂上的，上面写着——「轩 / 昂」。 刘昊轩俯着身, 神情专注地盯住眼前的球，平静地呼吸, 然后推杆。 并不是凶猛的一击, 白球却打着旋，在碰撞了目标红球后, 轻松拐了弯，随即速度逐渐减慢，紧贴着球桌底库的彩球停了下来。 绝佳的防守位置，力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 两年在斯诺克学院的历练，刘昊轩的球技又精进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也更沉稳了。 第120章 “好防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夸赞。 刘昊轩从球桌直起身，头都没回，抬起下巴指了指球房一侧的展示柜，表面的沉稳一秒崩塌，语气比从前还拽—— “那是，我师傅可是世界冠军！” 展示柜里满满摆放着褚航过去两个赛季的职业公开赛奖牌。 到第二赛季结束，褚航的世界排名重新回到了顶峰，拿回了自己冠军的标签。 “那他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话一出，刘昊轩才觉得耳熟。 回头果然看见陈廷宇正靠在一旁观球桌，用下巴指着展示柜旁边的小黑板，褚航还差着他一笔。 刘昊轩惊喜：“阿宇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 两个bking碰面了…… 球桌另一侧的少年忍不住翻了下眼皮，摇摇头，自顾自地推自己到球桌前。 这个名叫林昂的球手，是个下肢瘫痪的残障人士。 他控制着轮椅，缓慢绕着球桌半圈，随后在白球前方的位置停下，陷入思索。 刘昊轩对自己的这一杆颇为自信。 球桌上的红球已经不多了，且全部聚集在顶库附近。 白球需要绕过所有拦路彩球，然后击打到红球，才算解局。 光是解局还不是最终难题，难的是在这么关键的一杆，解了局还不能给对手留进攻机会。 陈廷宇的视线也转回到球桌。 现在的局势确实很难。 但并不是完全没机会，就看林昂的胆识和技艺够不够了。 沉静了片刻后，林昂将轮椅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拿起了球杆。 刚刚的思索似乎已经让他完全找准了方向，他的眼神如猎鹰一样对准了白球，然后几乎没有再花时间调整角度，果断干脆的出杆！ 是充满力度的一杆！ 只见白球全速向球桌一侧弹去，重重地撞击边库后，同刘昊轩的上一杆一般，打着旋冲向顶库附近聚集的四颗红球！ “砰——！” 红球全部被白球炸散，向着不同的方向滚动。 其中的三颗在碰到了不同边库后减速慢慢停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颗还在向着底库滚动…… 速度越来越慢，但也越来越接近袋口…… 到达袋口时，红球像是几乎泄完了全部力气，在袋口欲停欲落，最终摇摇晃晃……落了进去。 “好球！” 陈廷宇拍手表示赞赏。 刘昊轩却迟迟缓不过神，瞪大了眼，看看球桌，又看看身边的陈廷宇，一脸不可置信。 陈廷宇挑挑眉，也不谦虚，“我徒弟，天才。” 破了局还得了进攻的机会，林昂没有浪费，随后几杆，杆杆没落空，很快将球面清理了干净。 对局结束。 林昂抬眸看向刘昊轩，语气淡淡，“我又赢了。” 又…… 墙上的记分板，「昂」下面的正字，已经比「轩」多了一笔。 刘昊轩努嘴，“本想靠这局追平的……” 但输了就是输了。 刘昊轩与林昂大方地握了握手，乖乖在黑板上记上了一笔。 这时，训练刚好结束，身边的球员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 刘昊轩与林昂两人却磨磨蹭蹭，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刘昊轩之前，林昂是俱乐部里最厉害的球手。 刚刚的对局，他是险胜，心里的斗志被点了起来。 而刘昊轩也不甘心。 于是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刘昊轩：“再来？” 林昂：“乐意奉陪。” …… 当晚，褚航赶到俱乐部时，球房里已经仅剩下角落的一桌斯诺克球桌亮着。 他走到陈廷宇身旁，问：“什么情况，这两个怎么还在？” 陈廷宇指指挂在身后的记分黑板，说，“遇到强敌了。” 黑板上的正字比先前又多了好几笔。 几场精彩的对局下来，刘昊轩与林昂终于打成了平手，但彼此仍觉得不够过瘾、不服气，所以新开了一局又一局。 两个少年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莑子俱乐部」的褚航与陈廷宇。 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对手，也是最佳陪练。 —— 尤恩静梦里的场景终于在眼前出现了。 舞台上，身着白色礼服的女孩坐在钢琴前。 她深深吸气，抬起手臂，银灰色的金属义肢在舞台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钢琴声响起，机械义肢的手指在琴键上动起来。 悠扬婉转的音乐让在场的观众逐渐沉醉，而忘却对机械手臂的关注。 阿楠也完全投入到了演奏之中。 金属义肢与她融为一体，手指灵活流畅的在琴键上跳动。 尤恩静静静凝视着台上的女孩。 视线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潮湿模糊，某个瞬间，仿佛梦里的女孩、脑海中的依依以及眼前的阿楠全部合为一体。 一曲完毕。 台下响起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阿楠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向观众致意，舞台的聚光灯将她整个人照亮，她的眼眸闪耀着光芒。 第121章 尤恩静看的很入神，以至于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到脖颈，浸湿了衣领，她也浑然未知。 手指传来温暖，身旁的褚航轻握住她的手，关切问：“还好么？” 尤恩静回神，紧忙三两下地抹去眼泪，展开笑颜，“我只是太开心了……” 阿楠在这次的钢琴比赛中得了亚军。 颁奖环节刚结束，小女孩阿楠就迫不及待的跑下台，真奔到观众席， “静静姐、阿航哥！你们真的来看我比赛啦！” 尤恩静微笑，将提前准备的鲜花送给阿楠，“当然了，这么精彩的表演，我们怎么会错过呢。” 阿楠有些难为情，“这是我第一次戴着义肢参加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我太紧张了，险些弹错了几个音，还好我想起了阿航哥哥和我说过的话。” “他和你说了什么？” “阿航哥哥说，他可以依靠着义肢重新实现梦想，我也一定可以。只不过……我这次只拿了亚军……” “你已经很棒了，阿楠。”尤恩静神情坚定地鼓励说，“相信它，相信自己，你会有拿到冠军的那一天的！” “嗯！” 阿楠点点头，突然凑上前抱住了尤恩静， “静静姐，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实现梦想。” 机械手臂弯曲着，环在尤恩静身侧，让她一瞬间想起了依依。 尤恩静的鼻尖又发酸了，但眼眸中却带着笑意。 她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女孩，“谢谢你，阿楠。谢谢你的等待和信任。” 第二日，褚航陪尤恩静一起去了趟墓园。 迟到了两年，尤恩静终于完成了11岁时对依依的承诺。 在依依的墓碑前，尤恩静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提到褚航、提到女孩阿楠，也提到数万支持她完成项目的人。 世间永远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尤恩静错过了依依，但终是没有辜负依依那些年的等待，也抓住了未来。 …… 由墓园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出租车向着市区行驶，尤恩静望向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亮起来。 两年前，因为失去了依依，家乡仿佛也失去温度，哪怕置身熟悉的灯火之中也感觉不到温暖。 而今时今日，同样的场景却让她感到平静、安定。 尤恩静正出神时，褚航握住她的手，“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手指自然而然穿过褚航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笑着看他， “有你在身边，觉得很安心。” 褚航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久后，出租车在「莑子台球俱乐部」门前停下。 不知为何，这日俱乐部没有营业。 两个人到的时候，外面的灯牌都没有亮。 尤恩静没有多问，任褚航牵着走进俱乐部内。 俱乐部最近刚装过修，一切陈设都是崭新的，但格局没有变。 他们穿过大厅的娱乐台球区，径直走向里面的专业球房。 褚航开了灯，尤恩静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相框，其中大多数是褚航曾经的获奖照片。 还不等尤恩静开口问什么，褚航便走过来，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尤恩静饶有兴致点点头，“好啊。” 褚航从背面轻轻揽住尤恩静，声音从她的头顶缓缓传来， “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在放暑假时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间台球室，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开始追逐台球梦。这个小男孩很幸运，也很有天赋，在11岁的时候就拿到了市级的台球冠军，13岁成了省级冠军、16岁时赢了全国青少年组的冠军，可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他说要当世界冠军。” 回想起那时年少气盛的褚航，尤恩静笑起来。 “嗯，他想当世界冠军。所以他放弃了学业、离开家乡，走上了职业台球手的道路。小男孩长成了男人，和好兄弟一起在世界杯大展身手，一战成名，然后，他越走越走远，登上了国际赛场，去了很多国家、见过很多对手，从无名小将，一步步向上攀爬，他得到的奖杯越来越多，排名也越来越高，最终如愿以偿登上了顶端……” 他们从一张张照片前走过，少年追梦的轨迹在尤恩静眼前浮现开来。 然而，照片到这里，突然没了后续。 褚航的声音也暂时停顿了下来。 尤恩静心头一紧，紧忙转过身，仰头去看褚航。 她轻声问：“然后呢……” 后来的事，尤恩静当然清楚。但她知道褚航是在面对自己的心魔，他想自己说出口。 即便众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褚航从未完整的回望过这一切。 褚航眼眉低垂，也注视着她，顿了顿才继续开口：“然后，有一天，命运突然想考验这个男人，所以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他从顶峰狠狠摔了下去……他摔坏了身体，也甩丢了怀揣着台球梦的那个最初的小男孩。巨大的落差让男人变得暴躁，他焦躁地反抗、挣扎，把身体折磨地更加破烂不堪，最终跌进更深的深渊……” 第122章 这是第一次。 褚航完整地回忆了过往，他的语气是平静的，眼眸中虽难免露出痛苦之色，但却没有闪烁与恐惧。 尤恩静抬起手，温柔抚摸褚航的脸颊，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故事。 “整整三年，他把自己锁在阴暗的房间里自暴自弃。直到有一天，” 褚航微微垂头，宽阔手掌覆盖住尤恩静的手， “你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门外，敲他的门，很多遍、很多遍，他尝试着去忽视、缩紧角落让自己不被发现，结果，你却没有放弃，甚至再看到了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没有舍弃他……自那以后，他的房门被强制撬开一道缝，有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重逢后的这几年，尤恩静无数次回忆起他们最初碰面的画面，都是会心一笑，觉得有趣。 可此刻，从褚航的口中听到他那时的心境，尤恩静的心像缓缓浸泡进了一汪湖水之中，柔软且潮湿，由心脏蔓延至眼睛。 褚航还在继续说着，“你为他修补了残破的身体，拽着他从深渊站起来，重新看到了回程的路。你唤醒了他以为已经丢失，其实只是被埋葬的那个小男孩。他从那个从里到外都破碎的男人，变成了……完整的我。” 话音落下，字字句句轻轻柔柔像落进了尤恩静的眼眸离，搅得水波轻轻闪动。 然而，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 褚航突然拉着她走到一侧墙边，然后不及反应，四周的灯光被关掉了。 尤恩静的眼前陷入漆黑，但仅一瞬，房间又重新被照亮。 她有些慌张地抬眼，四面的墙壁，变成了整片星空。 头顶的天花板在这时映照出近千张月亮的照片。 那些照片紧紧拼凑在一起，拼贴成一句话—— “you complete me” 这些照片是他们第一次赏月之后的那日开始，褚航拍摄的。 每一天都没有落下，不管身处何处，不管晴天雨天，哪怕是被乌云遮蔽，只能隐约看到光亮的夜晚，他也没有错过。 尤恩静仰头看着头顶的这片夜空，一时说不出话。 就这么愣怔片刻后，尤恩静稍稍回了神，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身旁的褚航深深注视着自己。 尤恩静的呼吸在不自觉得变轻，可心跳却无论如何都不受控，激烈的跳动声想要冲破耳膜。 褚航牵起尤恩静的手，然后缓缓弯曲右腿的义肢，单膝下跪，仰头凝视着尤恩静。 他的喉结轻轻颤了颤，尽全力克制着声音中的紧张， “因为你，我成为如今的我。有你，我才是完整的我。你说过，感谢皎月清晖，为你照亮黑夜……” 还是两年前尤恩静随手发过的朋友圈，褚航竟到现在还记得。 他说着，轻轻将尤恩静的手掌向上摊开。 一整天两个人都在一起，怕提前暴露计划，褚航没敢带盒子在身上。 所以，一枚钻戒，就这么直接落入尤恩静的掌心。 中心的钻石是圆形的满月，左右的戒圈是星星形状的小钻。 在房顶几千个月亮投影的光线下，整枚戒指，莹莹闪闪。 “以后的日子，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皎月，陪 在你身边。” 褚航凝视着尤恩静，缓缓开口， “你愿意，嫁给我么？” 四目相对。 静谧的等待。 盈在眼眶里的眼泪，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滑落。 尤恩静定了定神，忽地翻转了一下手掌…… 钻戒从她的手中落回到褚航的手心。 “……！” 褚航看着戒指，瞬间慌了。 强撑的自信和沉稳在眼里天摇地动地打晃，眼见着就要崩塌。 却听这时，尤恩静柔声开了口，“你能为我，戴上么？” 没有盒子就算了，就这么放在她手心，总不能她自己拿起来戴进手指吧。 褚航：“……！” 意思是……她愿意！ 飞速下降的心还没摔到地上，又被忽然提到高空，褚航有些发晕。 但他不敢耽搁，重重点点头，也顾不上像下跪时那样谨慎，紧忙站起身。 尤恩静的手再次被褚航轻轻托起。 她深深注视着他，弯起眉眼，补上了那句“我愿意。” 钻戒缓缓套入了尤恩静的手指。 心总算落定，褚航将她拥入怀里，微微垂下头，温柔吻上她的唇。 一个绵长细腻的亲吻，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心跳声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再次睁开眼，褚航轻捧着尤恩静的脸颊，亲亲她的眉心：“该走了，大家还在等我们。” “大家……？” “嗯。”褚航拉起她的手向外走。 尤恩静还迷糊着，“去哪儿？” “说好了一起庆祝的。”褚航笑，“去我们的庆功宴。” 月有圆缺，人间有不足，但你有我。 you complete me ——全文完——